天火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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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颜良伏诛,首级在此!”
项逸一枪将颜良粗壮的脖颈整个削断,随即反手一挑,霸王的枪尖微微一弹,便将颜良的首级向着自己迎面挑来,随即右手一挥,便抓着颜良的头发将其拎在了掌中。
项逸的虎吼,如滚雷般掠过战场的上空,原本喊杀不断的战场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颜良将军……死了?”
一名袁绍军士兵愣愣地望着身旁的战友。
“不……不会吧?颜良将军怎么会死?”
另一名袁绍军士兵眨巴着眼睛,同样满脸不可置信。
“肯……肯定是对方胡说的!颜良将军那么厉害的人,谁能杀得了他?”
又一名士兵晃了晃脑袋,呆呆地开口道。
“就……就算死了也不怕!我们不是还有文丑将军么!就算颜良将军死了,文丑将军也会替他报仇的!”
第一名士兵瞅了瞅身边的同袍,心下还是有些发虚,不由挺胸大声道,听起来,仿佛能给颜良将军报仇的,不是那个文丑将军,而是他自己一样。
不过,尽管他故意将胸膛挺得老高,那话声里却还是透着点心虚之意。
前两名士兵顿时转过头怒视着他。
“混蛋!什么叫就算死了!这肯定是曹操军的人在故意胡说,吓唬我们的!”
“就是!你个臭小子别乱咒颜良将军!当心这一仗打完了之后,他拿铁枪捅爆你的屁眼!”
第一名士兵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言语了。而正当这时,前方突然又爆起了一阵喧闹。
一个粗豪的声音,紧接着前一声在战场之上响起。
“哦啦哦啦哦啦!袁绍军的小子们听好了!文丑那个家伙,也被本大爷干掉啦!”
啪当一声,一柄钢刀掉在了地上。
三名袁绍军的士兵面面相觑,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
项逸望着策马举着一枚脑袋,在阵线之前奔驰不休,尽情展示着的甘宁,面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家伙,看样子又是跟文丑玩命去了……”项逸暗笑一声,想道,却忘了自己此前与甘宁交手的那一场,岂非一样也是在玩命么?
甘宁的身上,已经多出了横七竖八的数十道伤口,有些只是浅浅一道,有些却是深可见骨。他那条蜀锦的裤子,在之前和刘篌侍童打斗之时,便是已经破破烂烂,沾满了血迹,现下却几乎完全称不上是一条裤子了。除了大腿之上的部分还算完好外,其余的则成了一堆烂布条。
然而甘宁却满脸得意地放声狂笑个不停,手中那枚虬髯满面的首级,其上满是白色的冰霜粉尘,此刻正被他如同甩流星锤一般挥来扯去,不时还将它在头顶荡出几个圆圈。
而但凡是看见了那枚沾满了凝结冰霜首级的袁绍军士兵,统统都是面色一变,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望着那枚首级,与那正握着它,如疯子般狂笑驰骋的赤膊青年。
“看来,得让他们看到才更有效么?”
项逸望见袁绍军的表情,也策马向前,再度高喝一声,手中高举颜良的首级,向着袁绍军的士兵展示着那依旧满面惊恐,瞪大了双眼死死不能阖上的脑袋。
“颜良文丑已死!袁绍败局已定!杀啊!”
夏侯渊与曹仁见机,连忙高声鼓动起麾下士兵,同时身先士卒,向着面前的袁绍军猛扑而去。
“不……不会吧!”
“是真的啊!颜良大人和文丑大人我见过,那两个脑袋真的是他们的啊!”
“我的妈啊!颜良大人和文丑大人居然都被杀了,我们还有个屁用啊!”
“快跑啊!再不快跑就来不及啦!”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在袁绍军的阵营里越来越响,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尽管只是区区两枚脑袋,但它们离开了各自主人的颈项之后,却给当下的战局带来了莫大的变化。
对于袁绍军来说,自己军中引以为傲的超凡猛将,颜良文丑,竟然都这么轻易地被对手给杀掉,那么……曹操军该有多强大?
而对于曹操军来说,自己军中的大将,连颜良和文丑这样的猛将都能斩杀,那么,这一仗自然是赢定了的!
猛将的阵亡,并不仅仅意味着战力的损失,往往更多昭示着士兵们精神支柱的崩塌。
兵败,如山倒。
原本只是零星的士兵向后逃散,还有低级的军官将其斩首,但逃窜的人数以滚雪球的趋势越来越大之后,就连原本在后面拿着刀督战的军官,也加入了逃亡的大行列之中。
“果然没错……颜良文丑一派上去,曹操果然就兵败如山倒了啊!”
望见远处战线的混乱骚动,袁绍不禁得意地摸着自己下颌的胡须,傲然道。
“那是自然,主公神机妙算,又有着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曹操妄图对抗主公,不啻于螳臂当车啊!”
审配凑在一旁,哈腰谄媚道,说完还抬起头来望了望远处的战线。但望了一望,眉头却渐渐凝了起来。
“主……主公……”
审配迟疑着缓缓开口,似乎不太能确定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袁绍翻了翻眼睛,有点不爽:“战线已经被颜良和文丑突破,曹操必然一战而溃,下面不过是收拾残局罢了,还能出什么纰漏不成?”
“那个……主公,好像败的不是……不是曹操啊!”
审配伸出手指着远方的战线,双眼越瞪越大,几乎要一下跳出眼眶之外来:“我们的人正在往回逃跑!主公你看!”
“什么!”
袁绍满面惊疑,连忙定睛仔细看去。方才的骚动此刻已经越来越明显,而却并非自己原本想当然地以为的那样,是由曹操的溃败引起的。
大批大批的士兵,正狂呼着向着自己本阵的方向逃来。而曹操的部队,竟然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跟上掩杀个不停。
“混……混蛋!这怎么可能!”
袁绍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仔细望向前方,但看到的情景依旧如之前一样,只不过,那些逃亡的士兵离自己又更近了一些。
“颜良文丑都是去吃屎的么!”袁绍一下子自原地跳了起来,一连串脏话自嘴里流水般淌出,满头的头发几乎根根竖起,一双眼睛犹如兔子一般血红血红。两只鼻孔翕张得老大,粗气自其中不停喷出,仿佛愤怒的公牛般狂喘不止。
“主公,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应该赶快把预备队调上去顶住败兵啊!否则被他们这么一冲,我们可就真败了!”
审配看见袁绍这般神态,情知他已经急怒攻心,连忙颤声提醒道。
“对!预备队!快调预备队!”
袁绍急忙指手画脚地嚷了起来:“把那些败兵给我拦住,赶回去!再赶往回跑的就统统杀掉!不能让他们冲过来!赶快!快啊!”
审配急匆匆地跑去发号施令,而袁绍此时依旧浑身颤抖地望着面前如潮水般惶急奔跑而回的己方败兵,全身没有一处还能保持着稳定。
连番厮杀过后,原本先后派向战线的五万步兵,此刻还余下了三万多人。而袁绍本阵之中余下的步兵,也有差不多如此数目。要拦下这三万多发疯般奔逃而回的败兵,倒并不算太难。
审配火烧火燎地传下命令之后,两万步兵列成了横阵,向着前方溃退而回的步兵缓步前行而去。这两万步兵稳定的步态,使得原本气急败坏的袁绍心下稍稍安定了一些。
咽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因方才极度的紧张而干渴莫名的嗓子,袁绍才略略定下神来,厉声向着审配问道:“怎么会这样!我们的人数多过曹操那么多,颜良文丑也给调上去了,怎么会反倒败了!”
审配也是满面惶急,心中乱成一团,但主公问话,却不敢不答,只得低声道:“属下……属下也不知道啊!前线离了那么远,主公看不清,属下也一样看不清……不过……待会等那群败兵退下来之后,自然就能弄明白了……”
“废话!我也知道那时候就能明白了!”袁绍一脸怒色,狠狠盯了审配两眼,随后咬着嘴唇死死望向前方迎向自己败兵的第三阵部队。
“妈的!本以为这些部队就足以打赢的……早知如此,就把第三阵预先调上去了!”
袁绍恨恨地冲着地面吐了一口吐沫。原本在他的料想之中,以曹操的兵力,再加上颜良文丑二将的武力,这一仗要取胜也足够了。却没料到,自己的部队竟然败得那么快,那么惨,那么突然。
此时,列成横阵的第三拨部队,已经迎上了溃退而回的败兵。纷乱的秩序看上去似乎被暂且控制住了,那一道横阵如同坚实的墙壁一般,将败兵牢牢拦在了本阵之前。
“看来是拦住了啊……”
袁绍长长出了一口气,暂且安心了一些。下面的事情,就是在前线重整部队,将他们重新再投入战斗。尽管发生了全线的大溃败,但己方的损失却似乎不大。自己在兵力上依旧占有着优势。只要……只要不再犯上什么低级的错误,这一战最后的胜利者依然会是自己!
然而,世事往往不如人愿。就在袁绍心中略定之时,却发现,前方的部队再度混乱了起来,不仅是原先的败兵重新开始了溃退,就连第三阵的步兵阵线也发生了松动。
滚滚的人潮,向着袁绍的本阵狂涌而来。
“混蛋!这搞的是什么鬼!”
袁绍满面苍白,怪叫了起来,嗓音因为过度的惊讶,紧张与愤怒而扭曲,变得尖利而嘶哑,听起来怪异莫名。
审配虽然也心中慌乱,却没有像袁绍这般大失方寸,依旧还大致镇静地侧耳倾听着前面的大喊之声。
不过随即,审配的脸也已经变得如同袁绍一样毫无血色。
“主……主公……”审配结结巴巴地转头望向袁绍,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发现自己的老母、妻子和女儿都被一伙强盗轮了十七八遍一般。
“说!你他妈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袁绍一把揪住了审配的领子用力晃动个不休,嘴里的口水和食物残渣喷了审配一脸。此刻他的表情,狰狞如同乱坟岗上以吃尸体为生的野狗。
“他们说……颜良和文丑……都……死了……”
审配几乎要被袁绍不知从何爆发而来的怪力勒得窒息,却丝毫没有反抗,只是勉力自嗓子眼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颜良和文丑……都死了?”
袁绍闻言,原本狂怒的气势竟然骤然一泄,茫然松开了勒住审配领口的双手,整个人如同掏空了的口袋一般软倒在地上。
袁绍知道,这一战,自己已经完了。
不是因为折损了这两个猛将,而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重新鼓动士气的筹码。
前方的败兵,正在向后疯狂地乱窜。自战线上败退下来的残兵如此,被派去拦截他们,自始至终未曾交战的第三阵部队也如此。似乎听见颜良文丑被敌人阵斩的消息之后,他们就已经丧失了再战的勇气一般。
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步骑皆出的曹操军,挥舞着手中兵器,呐喊着掩杀不停。
“主公,我们快逃吧!”
审配连忙推了推失魂落魄的袁绍,手足无措,满面惶急地促声道:“逃回邺城,我们还能卷土重来啊!一战失利,算得了什么?日后终究还有找曹操报仇的机会!”
“逃?逃回哪里?你的脑子被吓坏了么?”
袁绍惨笑一声,伸出手向着四周画了一个圈,黯然道:“逃?逃去哪里?怎么逃?”
审配如遭雷击,这时才想起之前项逸等人来时带来的那个消息,以及那名在紫电之下成为一具焦尸的士兵。
这战场周围,已经被那诡异结界完全笼罩,自己纵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最终,也不过是跟那小兵一样,在满身缭绕的电光之下成为一摊焦尸而已。
“那……那怎么办啊主公!”
审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原地打转个不休。
“够了!给我安静点!”
袁绍瘫坐在地上,低沉着嗓音吼了一声。随后颓然低头,不再言语。
前方的败兵,已经潮水般涌回。
大戟士已经在张郃的指挥下,在前方拦出了一道屏障。身为袁绍军最精锐的两支部队之一,他们尽管听见了颜良文丑身死的消息,却依旧保持着大体的镇定。但每个人那苍白的面容,还是真实地说明了他们内心的想法。
“主公!”
张郃安排好了防线,随即冲往袁绍身边,伸手将他拉起,唤过几名士兵,吩咐他们带着袁绍向本阵后方撤去。
而袁绍此刻,只是呆呆地任由张郃与那几名大戟士的士兵摆布,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挥兵十万南下征伐曹操,原本必胜的一战,现下却落得如此局面,袁绍的心已经死了。
四世三公,家门显赫无比的汝南袁氏长子,竟然会落到这般田地?
那个老爹为求荣华富贵,不惜拜入宦官门下作为养子的曹阿瞒,那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无论哪个方面都比不上自己的曹阿瞒,竟会在战场之上击败自己?
袁绍木木痴痴地完全没有力气再挪动一根手指,只能任由大戟士将自己向着本阵后方架去。
那又怎样?这个战场,此刻已经成了出不去进不来的死地!
往后挪动那几步,又有什么用处?
不过袁绍也没有出言阻止。既然终究都是死地,那么挪动这几步,又有什么关系?
张郃叹了口气,深深望了望袁绍一眼,长声高喝道:“大戟士!”
“有!”
一千五百个声音齐声应和道。
“河北真男儿,可死不可败!”张郃高亢雄烈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本阵。
“河北真男儿,可死不可败!”一千五百个声音追随着张郃,整齐划一地轰然响起。
眼前哭喊逃窜的败兵,已经离自己不过半里之遥。而挥舞着兵器呐喊着追逐掩杀的曹操军,也已经清晰可见。
杀掉了颜良与文丑的人,就在那群士兵里。
张郃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长刀。
界桥之战,高览死在了赵云的枪下。而方才,颜良与文丑也不知被谁所杀。昔日威名远扬的河北四庭柱,现在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不过,也快了。
张郃苦笑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久之后,河北四庭柱就要永远地在这个世界上除名。
但愿……日后还有人能够记得自己这四人,记得这四个曾经以武名闪耀过冀州大地的武将。
“来吧!曹操军!就让你们知道,我们河北男儿的血性!”
……………………
项逸策马随着掩杀的曹操军向前慢慢追赶着。曹操军果然如同之前商议的一般,虽然叫喊得整天响,但却并没有真正杀掉多少溃退的袁绍败兵。只是紧紧吊在身后,不时杀上几个袁绍军掉队落单跑不动的士兵,催促着袁绍军继续向着己方本阵逃窜而已。
而曹操的骑兵,则是以他们的高机动性,配合着步兵,在追逐的基础上不停调整着袁绍军溃散的方向,尽量将他们保持着向同一个方向奔逃而去。
若是从高空望去,大地之上的曹操军便仿佛牧人豢养的牧羊犬一般,将一队队袁绍军败兵如同驱赶羊群一般,向着某一点聚拢而去。
原本一条长长战线上的袁绍军,在曹操军的压迫之下,一边向着后方的本阵奔逃而去,一边渐渐地变成了一条弧线,缓缓靠拢。
而当这一条弧线变成一团乱麻之时,也就将是这个囚笼被打破之时。
………………
“果然……胜了啊。看样子,项逸和甘宁的确如我所料的那般强劲呢。”
曹操拈须微笑,望着前方溃散的袁绍军,与正士气如虹地鼓噪追逐着的己方士兵,缓缓点着头。
“那是自然。甘大哥可是我心中的标杆啊!”孙策抽了抽鼻子,昂首得意地道:“若不是有他们,只怕你老曹今天就要败在这里了吧?”
“……老曹?小子,论辈分你至少该唤我一声世叔吧?”曹操眨巴了两下眼睛,哈哈一笑,虽然说的是提点之语,面上却看不出什么不悦之色来。
而他说的话,也的确没错。孙坚与他在关东联军之时曾共同作战,论辈分,孙策的确算是曹操的子侄辈。
“哼……我才不叫!”孙策翻了翻白眼,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我老爹可是很能打的……你嘛,还不够看呢!”
“个人的武力,在战场之上永远不能成为决定性的因素啊,伯符。”曹操微笑着摇了摇头,望着面前这个正在耍小孩脾气的英俊小鬼道:“纵使再强的猛将,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抗衡千军万马。即便是吕布也不能。我与你父亲单打独斗,自然只有丧命的份。但若是两军对垒,我倒未必会输给他。”
“那又怎样?反正我不叫!”孙策心中也清楚,面前的这个男人论统帅谋略,绝不在自己家的那个老头子之下,但那一声世叔,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好了,不和你这小孩子斗嘴。”曹操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袁绍如今败局已定,你们六人接下来的行止如何?”
“呃?什么叫行止?”孙策抓了抓脑袋,转头望向身后的周瑜。
“就是问我们打算去哪里……”周瑜无奈地叹了口气,替孙策解释道。
“哦……早这么说不久完了嘛,非要讲那种叫人听不懂的话……”孙策一脸不爽地冲曹操竖起了一根小指,随后偏着头想了想道:“那个……本来是刘篌那个家伙叫我们来这里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圈套啊……不过现在既然都这样了,那似乎也没什么必要继续留下来了吧,当然是各回各家咯~”
“……刘篌?”
曹操敏锐地自孙策的话中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双目中精光一绽:“是这个人叫你们来的?那么……用这个结界困住我们的,也是他了?”
孙策想了想,却没有回答,转头望向了周瑜,投以请示的目光。他此刻还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该不该告诉曹操。却殊不知自己的这番举动,已经暴露了那个曹操想要的答案。
“没错。”周瑜面色如水地点了点头,反问道:“孟德公听说过这个名字么?前汉皇族之刘,箜篌之篌。”
“刘……篌……?”曹操闭目思索了一番,缓缓摇了摇头,肯定地答道:“没有,我曹操一生中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
“你也没有么?”周瑜神色淡然,似乎并不为这个答案而感到惊讶,只是略略一点头,却没有接着解释下去。
曹操微笑着等待着周瑜继续说下去,可等了半晌,却发现周瑜没有再度开口的意思,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公瑾所言,那名为刘篌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周瑜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霎时间已经盘算过无数念头,心神如电般计较一番,终究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不……我们也不知道,那个骤然出现的家伙是什么身份。”
曹操双眉向上一样,做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淡淡道:“难道……公瑾连自己为何被困,也不知其然么?”
周瑜微微点了点头,面色沉静,深邃如水的眸子里,闪着一丝飘忽不定的光芒。
为什么?为什么公瑾对曹操隐瞒了刘篌的事情?
孙策隔着红巾抓了抓脑袋,尽管心中疑惑不解,但却终究还是没有骤然开口问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
反正从小到大,自己都一向知道,公瑾比自己聪明得多。既然是他的决定,那想来必定错不了吧……
即便要问,那也等到离开了这里之后,再来让他给自己好好解答是了。
……
潮水般的袁绍军士兵,慌乱无措地自原本接战的战线之上被驱赶着向本阵狂涌而来。
即便只是步兵,即便只是因溃逃而丢弃了手中的兵器,即便只是因背后追赶掩杀不停的曹操军而向着己方的本阵狼奔豕突,但数以万计的士兵向着同一个方向疯狂奔涌所带来的巨大势头,依旧不是张郃与他手下的区区一千五百名士兵所能够抵挡的。
纵使,是一千五百名以精锐著称的大戟士。
张郃轻轻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双眉之下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寒光,死死盯着前方溃散下来的士兵们。
一千五百名大戟士,也纷纷自觉地紧紧聚集成一个坚实的方阵,手中战戟层层叠叠,指向前方。一千五百人,若是拦成横阵,不需片刻便会轻易被疯狂向后逃回的士兵们冲散。所以,他们仅仅只是拦在了主公袁绍的面前而已。
己方的败兵,已经越来越近。张郃已经可以依稀看见,他们面上惊恐的表情,慌乱的眼神。
“快逃啊!颜良将军和文丑将军都已经死了!”
“你们这帮傻瓜脑袋坏了么!还不快点逃跑!”
“别挡路!混账!”
因狂奔而气喘吁吁的溃兵,尽管看见拦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重装方阵,却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依旧高呼着向本阵奔去。在他们的眼里,即便是名满天下的大戟士手中战戟,此刻只怕也比不上背后曹操军的可怕。纷纷的叫骂自他们口中爆发出来,企图以此打动面前这一支拦截在逃亡道路上的部队。
可笑的是,此刻冲在最前的士兵,根本是还未曾与曹操军接战过,方才刚刚被袁绍派往前方拦截自战线溃退的第三阵部队。只不过是听见了颜良与文丑的死讯,便在惊慌之中被前方的溃兵裹挟着一起向后阵逃去,并且很快完成了那并不复杂的心理转变,自督战队一转而成为了同样的逃兵。
没有号令,但就在溃兵临近身前的那一刻,方阵前列的部队已经齐刷刷将手中的战戟互相交错着刺出。
古戟,一直刃为尖,一横刃为枝,可刺可啄,是兼具了矛与戈优点的综合兵器。而在大戟士这样的重装步兵组成了紧密厚实的方阵时刺出的戟林,竟然会拥有如此可怖的威力。
大戟士之戟,长足足二丈。这样的长度,使得他们几乎完全无法进行贴身的肉搏战。而这样一支部队,也本就并非为了肉搏战而设立的——因了那长度,方阵的最前端,伸出的戟锋足足三排之多,三排戟锋自上而下,逐一地递出,再陆续收回。当第三排的戟锋收回方阵之中时,第一排已经再度刺出。
面对滚滚而来的人肉洪流,这样的方阵此刻简直已经成为了卷动的绞肉机。
只要是冲到了大戟士面前的溃兵,无一例外地只能在那轮番递出的锋锐战戟下拱手奉上自己的性命。倒下的他们只有两种可能——被戟锋的直刃刺穿胸膛,又或是被横刃割断咽喉。而悲哀的是,即便是简单的两种死法,也没有他们所选择的余地。
方阵中的大戟士,眼神并没有一丝慌乱。尽管面前的溃兵洪流似乎滚滚无尽,尽管那些溃兵的身后还有他们的真正敌人——曹操军掩杀过来的部队,但他们却只是机械地、以稳定的节奏一下下刺出手中的战戟,然后收回等待下一次的刺击。
惨叫与怒骂哀号激烈响起,当先的溃兵们面对大戟士手中战戟纷纷倒下,而其后的人流也开始了混乱。当先的溃兵们真正面对那寒光闪烁的戟锋,悲哀地发现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无论往前还是往后,迎接他们的终究只有死亡的命运。
然后,停下脚步慌乱无措的他们,被身后依旧疯狂涌向前方的战友轻易挤倒。失去理智的人群所裹挟着的力量,已经成为了不可阻止的洪流。无数只脚纷纷踏过前列人倒下的身体,无可选择地继续冲向前方,并在不久之后同样倒在地上,接受更后列战友的践踏。
如巨浪般汹涌的溃兵,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这区区一千五百人的小小方阵。但这一千五百大戟士,竟然好似巨浪中的礁石一般,始终屹立不倒。
“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张郃咬着牙关,死死望着面前的人流。平列的大浪在碰撞上大戟士的方阵之后,出现了一块小小的凹陷,并在之后的不远处再度汇合成流,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空旷地带。而袁绍,正处在那被张郃与大戟士所护住的空白之处。

袁绍的双眼中带着一丝讥讽与自嘲的笑意,望向正坚如磐石般立在前方的张郃的背影:“那……又有什么意义?莫非争取到这数刻的功夫,对我的命运又能有什么样的帮助么?”
此前项逸等人来到自己本阵的时候,已经让自己看见了那诡异的障壁。撞上那道障壁,便意味着死亡。而有着笼罩着整个战场的那个所谓结界,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逃生的可能。这一败,也就必定意味着死。
“若是……若是当初听了那个项逸的话,先与曹操休战便好了!”
身旁的审配,自然是一直知道发生过的一切的。既然知道难以幸免,此刻也再不如往昔那般小心翼翼,而是咬着牙,低头恨声开口道。
他话音中的愤懑,袁绍自然听得明白,却只是淡淡哼了一声道:“休战?那又能如何?纵使我与他停战,也未必便能找到什么解决这结界的办法。到了那时,也不过是大家同归于尽而已!”
袁绍仰面向天,长叹道:“放着曹阿瞒在我的面前,若是不握住这个机会将他一举击溃,那让我如何心甘?如今既然败了,而且败得堂堂正正,我袁绍……倒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是死,又有什么可怕?我所惋惜的……”
“我所惋惜的,只不过是自己没有机会取得天下而已!!”
“天下啊……”袁绍的双目猛地放出憧憬地亮光,望向满是晚霞红光的天空:“原本……我是那个最有机会握有天下的人啊!只差一步!只差那么一步!”
袁绍的脸上,此刻竟然丝毫看不出任何紧张与恐惧,而只有浓浓的遗憾,一份失去了原本近在咫尺的目标的遗憾。落日的余辉映在他的脸上,落寞中却泛出一丝平日不曾有过的平和。
审配满面死灰,似乎完全难以理解地望向面前的主公。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竟然……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要送命的样子?
“噌”地一声,袁绍自自己的腰间拔出了佩剑,面向着西方的落日长身而立。
“主公!你这是……!”
审配讶然骇问道。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主公竟然还要亲自上阵杀敌么?且不说以他的身手,不知道能杀掉几个曹军。但……即便不论这个,敌人攻来的位置也不是西方啊!
“主公怎么还不走!”
张郃焦急地不时回头望着身后的袁绍,不停在心底催促着。自己的大戟士只有不过一千五百人,若只是面前那些仅求逃生的溃兵,那还能拦得住。若是再磨蹭下去,等到掩杀的曹军冲到面前,那时便不知能撑上多少时间了。
更何况,曹操军根本没有必要与这一千五百人纠缠下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方阵,只需轻松绕过,后面的袁绍自然插翅难逃。
“可恶……主公到底在磨蹭什么!”张郃握着长刀的双手青筋暴露,回首望去,身后的袁绍竟然一直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跟审配不停交谈着。
然后,张郃看见了袁绍拔出了手中的长剑,转过头,向着落日的方向站定,随后……
将手中佩剑横在了自己颈项之上!
“主公!你这是干什么!”
审配惊叫一声,扑上去便要抢下袁绍手中的长剑,却被袁绍一脚揣了个滚地葫芦,趴在了地上,依旧大叫道:“主公!放下佩剑!胜败乃兵家常事,此事万万不可啊!”
“不可?”袁绍惨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凄声道:“事已至此,难道除了这条路,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么?”
望着远处正缓缓落下的夕阳,袁绍心中的自己,也正如那夕阳一般,即将沉落与地平线之下。而接踵而来的,便将是亘古的永夜。
“我在邺城起家,吞韩馥,并张杨,灭公孙瓒,一路顺风顺水,如今的河北,已尽是我袁绍一家的天下。此次率领十万大军挥师南下,原本便是要一战将曹操扫平,却没有想到……最后倒在这战场之上的,竟然不是曹阿瞒,而是……我自己!”
袁绍长叹一声,双目中尽是无奈与嗟叹:“我袁家四世三公,历代均是汉室栋梁。一脉名族,天下皆知。而我……自命其才其能远胜父祖。原本生逢这乱世,正该建功立业,光大门楣,甚至日后取得这天下,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可如今……竟然被曹阿瞒在这里击败!而且……竟然还败到如此境地!”
“曹阿瞒他老爹曹嵩,为求荣华富贵,竟然丝毫不顾家门门风,恬不知耻,卑躬屈膝地拜入一个宦官门下做养子,与我袁家相较,实在是云泥之别。但就是这样一个宦官出身的混蛋,竟然也能在这里令我铩羽……十万大军,土崩瓦解。”
袁绍面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又流露出怨毒的恨意来:“还有……袁术那个混账家伙。仗着自己是嫡出,便整天洋洋得意,自以为有多了不起的样子!就连父亲也是一样,整天将他捧在手心里,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凭什么!凭什么!不就是因为我是庶出的儿子,难道就合该比他地上一等么!他为什么总是看不见我的才华,看不见我的能力!”
“今日,我袁绍既然已经败了,既然已经败得那么惨,难道还要苟活下去么?”袁绍紧紧握着手中剑柄,手臂随着内心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剑锋已经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我……原本是打算擒获曹阿瞒之后怎么羞辱他的,他也必定会怎样羞辱我……还有袁术那个混账小子,听闻我被曹操击败的消息,只怕会开心得三天睡不着觉吧!”
“你说!我袁本初怎么可能受到这样的羞辱!”袁绍转过头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审配,厉声道:“曹阿瞒能得到的,也不过是我的一颗首级而已!他永远也休想让我袁本初跪倒在他的面前,向他卑躬屈膝,磕头求饶!永远也休想!”
语毕,袁绍闭上双目,手臂一动,剑锋便要抹入自己的咽喉。
“叮”一声轻响,袁绍只觉自己手臂上一阵大力传来,掌中已然一空。睁开眼来之时,才发现自己手中佩剑已经被击飞到了一旁,插在地上。而佩剑一边,还落着另一柄长剑。
“主公!”张郃急匆匆赶到袁绍面前,面色凝重沉稳,沉声道:“无论事至何处,主公也不应轻萌死志!即便……即便真的要走上那一步,至少也等到再无转机……”
方才望见袁绍横剑于颈之时,张郃便心知不妙,自前方急返至袁绍身边。亏得袁绍与审配多说了两句,这才给了张郃时间,抽出腰间佩剑,击落袁绍的佩剑。
“转机?现在这样,还谈什么转机?”
袁绍惨笑一声,伸手指向张郃前来的方向。数万大军,此刻已经再不复原本的高昂士气与齐整面貌,只知道没命地丢下身上所有妨碍逃跑的武器与装备,向着后方狂奔。曹操的部队正追赶在他们之后,肆意猎杀着那些因体力不支而掉队的逃兵们。原本组成漫长战线的士兵,如同蔓延的潮水般涌向北方。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即便他们能够自曹军的手中逃得性命,最终……也只能在那一道笼罩整个战场的无形障壁面前化作一具具焦尸。
区区一千五百人的方阵,在溃兵的冲击下即便还能保持稳定,但当追赶在后的曹操军抵达时,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扭转战局的机会。
张郃心中自然也明白,现下再要反败为胜,已经绝无可能。他咬着牙回过头望了一眼,尽管没有说话,浑身上下却已经散发出了一股颓唐之气。
“不用等了。”袁绍的双目已是一片死灰:“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转机,只不过让我更多得看着,自己被曹阿瞒击败的惨状罢了。与其那样,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儁乂,威名赫赫的河北四庭柱,现下已经仅余你一人了。”袁绍伸出手,拍了拍张郃的肩膀:“你的刀快,就让你来为我送行吧。”
“主公……属下不能……”张郃自喉咙中艰难地涩声道。
“都是杀人而已,有什么难的?快点动手吧,别让我等着。”袁绍此刻,再无原本的傲气与暴戾,似乎所有的锐气,都已经在这一败中消失殆尽。
“……是……主公!”
张郃咬着牙,面对已经背朝自己坐下的袁绍,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
“呜哇哇哇!”
“怎么回事!闹什么鬼了!”
“雷!是雷啊!”
跑在最前面的数百名袁绍军士兵,在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在同一个距离之上同时浑身冒起了诡异的电光。紫色的电蛇在他们的周身游走不停,带起浓密的青烟袅袅升起。同时产生的,还有密集响起的噼啪声。
随着这数百名袁绍军士兵重重跌倒在地上之后,后续的逃兵们这才开始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端端的人,一跑到那个位置便会如同雷殛一般,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机会发出,便那么悲惨地化为焦黑的死尸?
目睹了这一恐怖场景的溃兵们,纷纷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在被曹操军杀掉与诡异地电成焦尸之间抉择着。
然而,也只有最当先的那一部分人,会因为面前这诡异的景象而惊讶地停下脚步而已。因曹操军士兵的驱赶而聚拢的溃兵们,根本不会理会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跑,活下去。
前面同伴停下的脚步,使得后面急不可耐的溃兵们愤怒不已。曹操军的钢刀依旧在身后挥舞不停,前面的那帮白痴怎么就停下了脚步!前方停下脚步的溃兵们,尽管内心依旧充满对那数百具尸体的恐惧,却完全无法抵御身后传来的沛然大力。
一小部分人没有平衡住自己的身体,在混乱中倒在了地上。尽管他们不停地尖叫、惊慌而无措地挥舞着四肢试图自地面爬起,但太过拥挤混乱的人群却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无数大脚自他们的身体之上踏过,完全无视他们的哭嚎与哀求,只是奋力向着前方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冲去。
而更多的人,虽然“幸运”地没有被挤倒,却不得不更大的无奈:被身后的溃兵们推挤着,向着那些倒伏焦尸所画出的死亡线涌去。
“成了!就是现在!全军压上!绝对不能让他们有反弹的机会!”
远远望见远方溃兵最前列的脚步已然停下的项逸,明白他们已经撞上了那一道刘篌所布下的结界,急忙大声命令起身旁的曹操军马上开始真正的掩杀。
方才的追逐中,死在他们手中的袁绍军士兵不过数千人而已,这样的数字,甚至还不及两军交战之时的战死数量。而现在,绝大多数的溃兵都已经在曹操军有意的控制之下,自一线聚拢成了一团,紧邻着那一道死亡障壁。现在,则是给他们施加最大压力的时候了。
尽管已经士气丧尽,但当那些袁绍军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最后的绝境之时,难保他们不会做困兽之斗,反过身来与己方拼命。
尽管那些袁绍军溃兵在溃逃的路途当中,为了减轻身上的负担,已经丢弃了随身的甲胄与兵器,即便是此刻再掉过头来反身拼命,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但那样一来,便无法达成周瑜之前所拟定的计划了——
用大量的人命,袁绍军的人命,去冲击这个结界的障壁。
所以,绝不能让这些袁绍军反手一搏。绝不能让他们死在曹操军的刀下,而是——刘篌的那个封绝杀阵的障壁上!
尽管是越俎代庖的命令,但曹操军也依旧执行了起来。原本松散的追击队列开始整合紧密,向着聚成一团的袁绍溃兵压迫了上去!
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与空间,手无寸铁的溃兵们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曹操军,只能下意识地哭喊着向内推搡着逃去。被围成了一个大团的袁绍军,正在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冲击着刘篌所留下的结界。
血肉在外层纷飞,如同饿虎般的曹操军战士手握着钢刀或长枪,肆意屠杀着不知反抗的袁绍军士兵。拥挤的密集程度,使得他们甚至连辨识敌人都不需要。只要随意挥舞手中的兵器,便能够轻松收割掉一条以上的生命。
如果说包围圈的外层是血肉地狱的话,那么邻近结界外壁之处,则是不折不扣的焦热地狱。一具又一具的肉体被挤压到那一道无形障壁之上,但无论多大的力量都无法使得它们突破那一道静静矗立着的可怖结界。吱呀不停的响声伴随着粗如儿臂的紫电飞舞不停,宛如恶魔的手爪般掠去无数的性命。
那些靠近障壁之处的士兵们哭喊着,狂呼着,反过身来疯狂地向外推挤着,但最终却还是只能被后方那些不明所以,只知道前逃离曹操军屠杀的同袍们所传来的巨大推力,挤向那一道绝望之墙。
“真是……太惨了……”
孙策望着远方的那片修罗场,无论外围还是内层,每一个刹那间都有数以百计的性命消失,不由不忍地叹了口气。
“没错。”
曹操望着孙策,微微阖首道:“但是,若是不这样做,那会如何?”
“你,我,还有这里的数万将士,最终都会死在这里,不是么?无意义的杀戮,并不是我的愿望。但是,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那也无可厚非吧?何况,他们本就是我的敌人。只不过……现在被当成了祭品罢了。”
“是为了让我们安然地离开这里,而以生命所奉上的祭品啊!”
曹操微笑着望向孙策,尽管比之孙策矮上一个头还多的他,分明是要仰视才能看着孙策的面庞,但在孙策的眼里,这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家伙,竟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就好像,是在俾睨着整个天下一般的气势。
“是啊……为了活下去。”
周瑜自后面走上前来,从身后拍了拍孙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孙策轻轻点了点头,但双目中依然还是有着一抹不忍。
“先不要急着同情他们。这种时候,更重要的事情应该是——我之前的推断究竟能不能成立吧?”
周瑜微笑着望向远处的修罗场。那里的哀嚎,竟似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耳边。
“如果不能成立的话,是不是我们就要……”曹操略略蹙眉,望向周瑜道。
“没错,如果我的推断有误,无论多少条人命,都无法填满这个结界的胃口的话,那么我们这些人,都只有死在这里了……当然,或许可以活的比袁绍军的人更久一点。”
周瑜那张精致俊秀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待到那时,这片土地将会成为比现在更可怕的地狱。为了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上一天,甚至一个时辰,人性将会被统统抛弃。
同类,也可以成为食物。
曹操自然明白周瑜那一抹笑意中所蕴含的深意,心中不由一凛。若是真到了那个局面……
正当他不敢再想下去时,眼角却瞥见了被挤成一团,逼向结界一角的袁绍军那里,一丝金色的光芒略微闪烁了一下。
就如同漆黑夜晚中摇晃的残烛一般,那光芒不过是略略闪烁了一眨眼的功夫,随即便消失无踪,几乎令曹操以为是自己眼花。但不过数息之后,它便再度亮起,这一次,持续的时间便要更长上了一些。
转头望去,孙策、周瑜、黄忠等人也尽皆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曹操此刻已然确信,那道光芒,的确曾亮起过。
“看样子……我们可以活下来了啊……”
笑意在周瑜的脸上微微泛起。原本只是一闪的金光,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而范围也越来越大。从原本那一个角落,逐渐扩散开来。
不过数十下明灭之后,曹操已经惊讶地看见了那笼罩了整个战场的无形障壁。一道巨大无比的半圆形穹窿覆盖在战场之上,随着它无声的缓缓闪烁出现在所有众人的眼前。金色的流光在其上无形流动,透过它,依然能够看见外界被覆上了一层淡淡金色的世界。
这道金光,正与此前刘篌凭空画出那数十个符文一模一样。
“不许停!不许抬头看!继续杀!把他们往里压进去!”
项逸高声呼喝着,但却没有挥动手中的霸王杀上前去。如同牲畜一般被驱赶到一起,重重包围的袁绍军溃兵,此刻已经仅余下了此前的半数,但以这样的数量,是否足以冲破结界还并不确定。能在包围圈上少杀一点,那还是少杀伤一点比较好。
圈内的袁绍军溃兵,也同样看见了那面原本无形的障壁。尽管那道一触即死的死亡线已经自无形化为有形,但却并未降低他们心中的恐惧,反倒是更加加深了他们的无措。但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可能再给予他们任何反扑的机会。曹操军的阵线已然形成,以长短兵器相交的阵型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半圆形阵列,向着其中的溃兵们缓慢而毫不停留地推进。
逃命无望,垂死一搏更加没有任何胜算,最外围的袁绍军溃兵们开始哭喊着跪在地上祈求饶恕。泪水自沾满尘土与鲜血的脸上滚滚滑落,冲刷出一道道原本肤色的沟壑,但却丝毫无法激起曹操军心中的恻隐。无论此前的敌人如今看起来是多么的卑贱与可怜,无论他们的哀求是多么的凄惨与动人,他们只是缓步地前进,然后将手中的钢刀与长枪送进对方的身体之内。
“投降!我们投降了!”
“救命啊!不要杀我!”
“求求你,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和三岁的孩儿……”
哀求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更有一些溃兵,则干脆放弃了言语,仅仅只是跪在地上咚咚磕头不休。
“主公!快看!”
张郃手中的刀,正待将要劈下之时,却猛然发现了头顶与四周尽皆闪烁起了晦明不定的淡金色流光,笼罩了整个战场,连忙放下长刀惊叫起来。
袁绍不解地睁开眼,望向四周。原本奔流般的溃兵在撞击到了大戟士之后所流出的空当,此刻已经因拥挤而逐渐变得越来越小,为了保护主公,那一千五百大戟士也正缓步地后退着,将袁绍等人纳入了方阵之中。但阵外,已成了一片修罗杀场。身后的无数士兵,正被外围传来的巨大压力挤向那一道已然现形的结界障壁,而身前的曹操军,则正在缓慢而无可阻挡地向着包围圈中心推进压迫着。而大戟士与曹军之间的距离,此刻也只余下数百步而已。一旦外围的溃兵被杀尽,这一千五百人便也到了灭亡的边缘。
但……那道原本无形无质,却触者必死的障壁,此刻却为何骤然现形?
“难道是……因为人命?”审配犹疑不定地转过头,四周望了一望,开口道。
“什么!你是说……”
袁绍急忙自地上一跃而起,揪住审配的领子大声惊问道。
“我……我是……”审配在袁绍的铁掌之下奋力挣扎着,艰涩地勉强开口道:“属下是说,看起来,那道杀人墙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废话!老子当然知道有变化!老子问你的是什么变化!”袁绍此刻再也不记得方才那万念俱灰,只求一死的心情,只是掐着审配的脖子大声咆哮道。
“咳咳……”审配的脸已经被袁绍掐得涨红一片,幸好张郃急忙安抚着袁绍掰开他的双手,才终于解脱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主公之前说过,即便我们败了,曹操一样也只有困死在这里。但他当然不会甘心如此,所以一定会试图找出一个方法离开!”
喘了半天气,审配才终于勉强缓过劲来,稳了稳嗓子继续道:“主公你看,外围我们的士兵纵然溃败到此,又被团团围住,但真正包围圈外所倒下的尸体却并不多。反倒是那道无形墙壁之下,死者占了大半。看起来,好像是曹操那里知道了有关这道墙的什么秘密,故意这么做的!”
“所以……你是说……”袁绍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炯炯盯着审配。
“是!属下推断……或许他们此举,就是为了打破这道墙壁!”
审配尽管心中还并没有太大把握,但是望着袁绍那几乎要吞掉自己的眼神,还是一咬牙,大声说道。
“好!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袁绍放声大笑起来,伸出手将方才插在地上的佩剑重新还鞘,双目中依旧回复了原本的得意:“曹操啊曹操!看样子,我袁本初还没有到那个死在这里的时候呢!既然你也要脱身,那么说不得,我也只好借着你的这一手回去河北了!日后……哼,这一战的仇,我日后一定会还给你!”
“真是这样么……”审配低着脑袋,不敢对着袁绍的目光,心中却偷偷怀疑着。纵使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障壁被打破了,但此刻除了张郃麾下的一千五百大戟士之外,都已经通通丧尽战意。仅仅靠着这么点人,有可能自曹操的手下顺利逃生么?
更何况,即便能够顺利地逃离曹操的追击,回到河北,但是仅仅余下五万人的河北军,真的有能力再行南下,击败曹操么?这里余下的残兵,曹操纵使仅仅招降一两万人,也会大大扩充他的实力,而己方……不要说南下,即便只是抵挡曹操日后的北上侵攻,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当然,这些话审配绝不会白痴到当场讲出来。但他的心里,却已经对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怀疑。
“或许……投靠曹操是个好办法?趁着主公不注意,砍了他的脑袋,然后……”
审配暗自在心中嘀咕着,不过望及袁绍身旁的张郃,又急忙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一介文士的他,若是以偷袭的手段杀了袁绍,那倒是还有机会。但既然身侧有着张郃这样的武将,又是在千余大戟士的包围中,恐怕自己还没来得及把剑完全抽出鞘外,便要一命呜呼了吧。
看来,自己是绑死在了这棵树上了……审配悲哀地想着。
“好了!张郃,你现在出去,我不论你是捡也好,现杀也好,给我弄一具尸体过来!记住,要身材跟我差不多的!”
袁绍抬眼望了望前方正缓缓逼近的曹操军,嘴角一翘,压低声音对张郃道。
“什么?”张郃一愣,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主公你这是要……”
“少废话,快点给我去!”
袁绍狠狠瞪了他一眼,挥了挥手。
曹操军的脚步,已经离自己那么近了……
“……是!属下明白了!”
张郃点了点头,拎起手中长刀,自如林般的大戟士方阵中走了出去。
尽管如潮溃败的袁绍军士兵在刚刚撞击上大戟士方阵时,在方阵之后留出了一大片空地,但在曹操军完全展开包围网之后,互相的拥挤与推搡已经将大戟士与他们紧密地包裹在了一起。若非大戟士们还死死握着手中战戟保持着方阵稳定,此刻早已与其余溃兵们混做了一团。
张郃拨开几柄大戟,双眼向着方阵外哭喊着缓缓被压迫向结界障壁的溃兵们凛然一扫,便已经挑中了一个合适的目标,长刀轻挥,插入到那士兵衣襟之中,略略使上巧劲一挑,便将那名溃兵自人丛中高高挑起,随后反手一挥,将他自空中摔进了身后的方阵之中。
那名士兵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已经莫名其妙地被方阵中伸出的长刀挑到了空中,手舞足蹈地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重重砸到了地面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当他的脑子还没有回过神来之时,已经被张郃拎着衣领,拖着走向了方阵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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