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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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吕布……想见我?”项逸皱起了眉头,望向了端坐面前,面若磐石的高顺。
此刻,众人已是在了城中。只是高顺一个人进入,也不虞他能翻起什么大浪来。项逸坐在高首,正不停在脑中思索着。
“是。”高顺微微一阖首。
“为什么?他想让项逸去做什么?”元直开口问道。这个时候,吕布突然想要见项逸,实在是令他难以理解。
“不知道。”高顺摇头道:“温侯不曾明示。”
“让项逸去长安,还不说明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元直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们又怎么知道,吕布不是打算把项逸诓去杀掉?”
高顺淡然一笑,没有开口。
项逸向着元直摆了摆手,微笑道:“元直,不必太过担心,吕布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语毕,他又转向高顺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跟你走一遭好了。”
高顺点点头,不发一语,站起了身来就要向着门外走去。
“等等……”一直没有开口的孔明伸出手止住了高顺的动作:“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高顺转头望向项逸,目光微动,示意孔明开口。
“第一……樊稠他们,已经被干掉了吧?”
“没有。”高顺摇了摇头道:“他们已经归顺温侯了。”
“哦?”孔明淡淡笑道:“他们坐拥五万兵马,纵使不敌吕布,但一样也有一战之力。那么……要他们归顺,吕布给出的条件是什么呢?”
“活下去的机会。”
高顺的话音很平淡,但平淡中却透露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
“活下去的机会?”孔明笑了笑道:“看起来,吕布果然不是一个会和别人谈条件的人呢。他用来威胁樊稠和牛辅的,就是你率领的这一支部队了?”
高顺点头,默然不语。
“不吃上一点苦头,想必樊稠与牛辅应该也不会那么轻易归降吧?战果如何?”
孔明扬了扬眉毛,望着高顺,等待着他的答案。
“斩首五千,溃逃两万。没有俘虏。”
“没有俘虏啊……”孔明沉吟着重复了一遍高顺的回答:“吕布为了立威,倒是丝毫不在乎人命呢……”
“第二个问题。”高顺似乎丝毫不在意孔明的感叹,平静地望着他,提醒道。
“第二个问题是……”孔明微笑着俯下身,望着高顺,缓缓开口道:
“张辽身上的那个字,是什么?”
即便是寡言如高顺,听见了孔明的话,也不禁微微动容。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样的人,并不止张辽一个呢。”尽管高顺没有回答,但孔明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温侯没有说过,可否透露这件事。”高顺摇头道:“项逸去了长安之后,可以亲自问温侯。”
“好吧,明白了。谢谢你的回答。”孔明微笑着点头致意道:“那么……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等等,孔明!”元直皱眉开口道:“难道就这样让项逸一个人去么?万一……还是让阎行或者庞德跟上他一起吧!”
“不必。”项逸缓缓摆手,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吕布要是想杀我,多他们一个少他们一个也都是一样。何况,我相信他还没有卑劣到如此的地步。我走了之后,你们在这里多留意羌人的动向就好了。”
“是……那好吧。”元直知道,若是项逸做出了决定,那么便没有人能够促使他更改了:“无论如何……你自己保重。”
“那是当然!”
项逸凛然一笑,向着高顺一扬首:“走吧,我们去西京!”
……
“这已经是第二次和奉孝见面了啊……”平原城内,刘备满面笑容地对着郭嘉拱手道:“多谢奉孝与二位夏侯将军来援,才保得了这平原不被袁绍染指。曹公高义,刘备以后必当全力以报!”
“玄德公不必客气。我家主公曾言道,玄德公乃天下大德之人,况且彼此之间又有盟约。他相信,若是双方易地而处,玄德公必定也会尽力援助的。只可惜,吕布在长安城内一直对潼关以外虎视眈眈,为了防备他的突袭,西线必须留下足够的兵力,所以……我家主公心虽有余,力却不足啊。我们带来这一万人,已是竭尽全力了。”
郭嘉面带一丝愧意,侃侃道来:“所幸,玄德公吉人自有天相,尽管身陷重兵围困,最终却还是逢凶化吉。只不知……那位救玄德公脱离险境,更独力战败颜良文丑两大将,几乎以一人之力令袁绍大军溃散的那位不速之客现在何方?”
刘备原本满是微笑的面上顿时泛起一阵悲戚:“那是……故友公孙伯珪昔日麾下的部将,姓赵,名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氏。现下,他正与云长翼德二人在府后疗伤,不便出来相见。界桥一战之后,伯珪兄兵败身死,而赵云却奋力杀破重围,逃出生天。因为听闻刘备此刻身在平原,又与伯珪兄有旧,更曾托庇于伯珪兄羽翼之下,为完忠义,特来相投。正巧,却碰上了袁绍大军压境。机缘巧合之下,才保得刘备与二位结义兄弟的性命。只是……一见到他,未免又让刘备念起了伯珪兄……”
刘备说着说着,话声竟渐渐颤抖哽咽了起来,以手扶额,双眼泛红,竟已是泫然欲泣。
“玄德公千万不可再如此!”郭嘉微微一皱眉头,连忙开口劝道:“今日苦力大战,玄德公已是心力憔悴,若是再伤神过度,只怕有害于贵体。斯人已逝,还望玄德公节哀顺变才好。”
“是……是,奉孝说的是。”刘备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擦了擦泛红的双眼道:“只是……每当想起伯珪兄,总还是不能自已啊……”
“对了,有一事尚要向玄德公禀报。”郭嘉微笑着对刘备道:“我家主公面对西面吕布,北面袁绍的压力,兵力实在已经捉襟见肘。今次来援的一万人,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调集完毕的,由此才耽误了来援的时间。到了平原城下时,玄德公与关张二位将军,已经身陷重围了。尽管我们自当是要奋力救出玄德公,但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明白明白……可以理解。能有这一万人来援,已经足显曹公大德了!”虽然还不明白郭嘉要说什么,刘备还是忙不迭地开口称谢道。
“于是……郭嘉斗胆,便与公台兄打了个赌。”郭嘉微笑着的面上带上了一丝歉意:“当时玄德公危在旦夕,尽管我们奋力相救,但结果如何,谁都难以肯定。所以……郭嘉便与公台兄相约,若是玄德公不幸罹难,那么……郭嘉便代我家主公延揽公台兄。而若是玄德公竟然逢凶化吉,绝处逢生,那么……郭嘉领来这一万人马,便拨出半数划归玄德公帐下。现在看来,郭嘉已是输了……”
“这……这怎么可以!”刘备闻言一愣,随即开口大声道:“奉孝已经说过,孟德公手中兵力已是捉襟见肘,此刻又怎么还能划出五千人交给刘备?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玄德公不必过谦。愿赌服输,本是天下公理。”郭嘉缓缓摇首笑道:“何况,我家主公与玄德公既为盟友,那么这五千兵马身在何处,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何况立下这赌约,本就已经大大冒犯了玄德公,即便作为赔罪之礼,玄德公也理当接受。”
刘备连忙转头望向身侧的陈宫,看见他略略点头,向着自己微笑示意,才开口道:“那……既然如此,刘备就只得愧领了。只是……不知奉孝该如何向孟德公交待?”
郭嘉微笑道:“此行之前,我家主公便已经对郭嘉交待过了,若是能换得公台兄来投,此处一万精兵,尽可以归于玄德公。否则,郭嘉又如何敢以主公的兵力作为赌注?”
“原来……如此。”刘备暗叹一声道:“不过,倒是没有料到孟德公竟然如此看重公台,竟然不惜以一万精兵,换取一人相投。”
郭嘉淡淡一笑道:“我家主公爱才,天下皆知。况且,公台兄的确也值得上这个价钱。只可惜,他已是心许玄德公,实在令郭嘉心生失望了……”
“奉孝兄替陈宫谢谢孟德公的好意吧。”陈宫开口打断了郭嘉的话道:“天下明主纵多,也只能择一而投。否则,和吕布那样的三姓家奴还有什么区别?并非孟德公不好,只是……陈宫既然已经决意为我家主公效力,那还是只能抱歉了……”
陈宫微微一摆手,心中却想起了昔年与曹操同行的那段往事。没想到,曹操竟然直到现在,依旧还想着让自己投效于他。
那时,曹操只怕还是一个心中充满了热血的青年吧。
仅以一柄宝刀为饵,只身诓入董卓内室,想要独力刺杀他。但……即便事成,曹操也是必死无疑。这一点,他不会不明白。他那时,应该是抱着以身赴死,与董卓同归于尽的想法而去的。
可惜的是,他被董卓识破,逃出了洛阳。
自己在中牟担任县令之时,抓住了行刺董卓未果的曹操。然而,却因为他那为大义而赴死的理想,与他一同离开了那里。当时,自己是真心决定,要以他为主公,追随他而去的。
只是,未及行远,便发生了那件事……
那个叫吕伯奢的,是曹操的父执辈吧。仅仅因为几句含义模糊的话,仅仅因为后院传来的磨刀声,曹操便以为,是他们要将自己擒下领赏,拔剑冲入后堂,将一家八口人尽皆杀死。
尽管因为误会杀死了八口人,但那也可以说是因为疑心,在逃亡的途中不得已而为之,陈宫也勉强可以理解。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真正彻底地寒了心。
在继续前行的路上,他们二人撞见了沽酒而回的吕伯奢。让陈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曹操竟然不发一语,上前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
事后,他竟然还一脸淡然地对自己解释道:“既然我们已经杀了他家小八口,那也不在乎多这一个了。何况他若是回家见到满地尸首,自然明白是我们干的。到那时率众来追,我们还怎么逃脱?既然如此,不若现在就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以绝后患。”
然后,他说出了那句令陈宫一生难忘的话。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自己当夜,也曾想过要杀曹操,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够下得了手。
那么,就离开吧。离开这个令自己错看的人。
最终,自己选择了刘备。只希望,自己不要再一次看错了……
“那么……孟德公下面有什么打算呢?”
刘备开口打断了陈宫的沉思,向着郭嘉发问道。
“从吕布的动向来看,似乎他还没有马上挥兵东向的意图。反倒是袁绍,在北方蠢蠢欲动……”郭嘉皱眉想了想道:“吕布前段时间,刚刚得到了樊稠牛辅的归顺,而在西凉,最近却新近冒起了一股势力,将原本扎根在那里的马腾与韩遂尽皆拔起……如果不先将其铲除,只怕吕布还不敢在后方未稳的情况下轻易出动吧……”
“新……势力?”刘备闻言一愣道:“马腾与韩遂在西凉扎根多年,尤其是马腾,乃是汉室名将,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那一脉在西凉已经绵延二百余年。短短数月间,什么人能够……有这样的实力?”
“玄德公……还记得虎牢关下之时,单人独骑闯到关下,夺回方悦首级,次日又率领河内兵奋勇登城,几乎夺下关头的那个家伙么?”
郭嘉苦笑一声,望着刘备缓缓道。
“项……逸?”刘备面上露出几分惊骇之色:“你是说项逸?那个刘表的部将?难道……刘表已经把手伸到西凉去了?”
“不……不是刘表。”郭嘉摇头道:“看起来,似乎他已经脱离了刘表,自立门户了。以刘表此人的气量来看,只怕他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
“自立……门户?”刘备惊疑不定地道:“那他又是哪里来的兵力,能够将马腾与韩遂一举剿灭?要做到这一点,即便有五万兵马,只怕也未必足够吧?他……他究竟从刘表手下带走了多少人?”
“一个人都没有。”
郭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刘表的全部兵力,只怕也就是不到十万人左右,这还是包括了他那强大的水军在内。若是被项逸带走了五万人,他此刻或许早就已经在周边势力的觊觎下败亡了吧。项逸……是独身一人离开的。”
“奉孝……”刘备倒抽一口凉气,缓缓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那个叫项逸的家伙,独自一人去了西凉,然后把韩遂与马腾两家一并铲除,然后独自占据了西凉?”
“不……”郭嘉摇头道:“他的确是独自一人离开了刘表,但到达西凉的时候,他已经……手握近三万人马了。”
“哪里来的人!”刘备讶然失色道:“他在平原经营多年,手中也不过是五千老弱残卒而已。郭嘉与陈宫赌约中输与他的那五千精兵,在他想来已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而那个项逸,竟然那么轻易地就握有了三万兵马,这令他简直无法想象。”
“近卫军。董卓自洛阳带到长安的羽林部队。”
郭嘉摇头叹了口气道:“玄德公毕竟身居青州,对司雍之地的情形只怕了解得太少了……不过即便是我家主公,也是前不久刚刚得知了这一消息的。”
“西京事变,董卓死于吕布手下,天下大乱,玄德公不会不知道吧?而在那件事情的背后,就有着那个叫做项逸的男人的身影……”
“尽管不知道他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是根据我家主公所得到的情报来看,项逸在西京事变的当晚,便控制了近卫军的兵权,随后与吕布在城中交战,而且……甚至在吕布掌握了十万西凉军的情况下,面对着铁骑的绞杀,依旧自城中血战脱出,逃至了西凉。”
刘备此刻已是满面骇然,瞪大了眼睛望着郭嘉。即便是在正面战场上交战,面对吕布这样恐怖的对手,也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更何况,是在敌方控制的城池之中,面对着占据绝对优势的对手,依旧冲开封锁,逃出生天。
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强?
“当然,他的运气也是出乎意料的好。”郭嘉淡淡笑了笑,继续道:“他到达西凉的时候,正赶上了马腾的覆灭。不知道为什么,韩遂与马腾二人之间一直保持着的均势,竟然也在那一段时间内被骤然大破。仅仅只是一夜,姑臧城破,武威全郡被韩遂掌握在了手中。马腾一族尽数战死。而项逸到达西凉的时候,则正是韩遂几乎以全军之力北上与马腾决战的时机。”
“至于之后,他是如何将韩遂也击败,那便不得而知了。西凉对于我们的情报系统来说,目前依旧几乎是一片空白。能够得到这样的消息,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随即,郭嘉做出了定论:“不过至少,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叫项逸的男人,很强,强到令吕布也无法轻易忽略他的存在。或许,这应该就是吕布一直盘踞在长安,不敢轻易挥兵东向的缘故。”
“竟然……竟然……”刘备此刻已经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以他的势力,自然没有办法接触到千里之外的西凉的情报,而郭嘉的这一番话,完完全全地震撼到了他。
想到自己在平原困居多年,手下将领依旧只有两个结义兄弟,而若非陈宫来投,自己甚至连一名军师都找不到。论兵力,也只有区区五千人而已。
而那个叫做项逸的男人,却只在数月间,就已经掌控了凉州一州,手握三万重兵,甚至连吕布都不敢对其掉以轻心……
而吕布,恐怕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自己这么一个蜗居青州小县中的汉室宗亲吧。
想想项逸,再想想自己,刘备不禁在心中暗暗神伤不已。
莫非,自己算计终日,到头来,却终究不会有出头之日么?
“荆州的刘表,也只是一个满足于保境安民的家伙。青州、徐州的陶谦、孔融,碌碌不足为提。曹公目前所要直面的对手,也就是淮南袁术,与河北袁绍兄弟二人罢了。”郭嘉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掰着:“而此二人中,袁术志大才疏,不足为虑,真正值得重视的,也就是一个袁绍而已。”
“不过……以我家主公目前手中实力,要主动进攻袁绍,只怕还不是那么容易。最佳的方法,莫过于以逸待劳,等待袁绍主动南下了。今次袁绍在玄德公面前铩羽而归,以他的个性,只怕必定会大举南下,挥师进犯。到那时,我家主公自然要与玄德公联手相抗。”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刘备忙不迭地连声道:“那么……袁绍下一步的目标,究竟会是孟德公,还是……刘备?”
“玄德公担心了?”郭嘉莞尔一笑,宽慰道:“以郭嘉的愚见看来,尽管袁绍在平原折戟,但只怕接下来他的兵锋所指,只怕还是我家主公。”
看着刘备眼中透露的疑问之色,郭嘉俯身低头轻施一礼道:“请恕郭嘉无礼,但……以玄德公目前的实力来看,与袁绍还是相距甚远。纵使击败玄德公,对袁绍而言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而只有我家主公,才有真正与袁绍相抗衡的实力。一旦我家主公覆灭,那么玄德公自然也……”

郭嘉说到一半,便住了口,但言下之意刘备自然明了于心,接口道:“那么刘备自然也不能幸免。若袁绍真的在震怒之下,打算一战以定胜负,那么他所选择的目标,想必还是孟德公了。”
“的确如此……”郭嘉笑了笑:“到那时,还望玄德公不负同盟之义,与我家主公并肩作战。”
“那是……自然!”刘备忙正襟危坐,正色道:“人无信不立,既然蒙孟德公允诺,折节下交于刘备,又在危急关头挥师来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刘备自当也不负孟德公信任。无论何时何地,一俟袁绍来犯,刘备……必当倾力相助!”
……
后院,小屋内。
“喂……你……真的不疼么?”
张飞瞪圆了两只牛眼,惊异地望着面前正运针如飞的赵云。
赵云淡淡一笑,冲着张飞摇了摇头……
回城之后,张飞与关羽二人身上都已包扎完毕。尽管伤势不轻,但以张飞那闲不住的性子,倒是怎么也不肯卧床静养了。用他的话来说,整天躺在床上,伤口反倒会烂出蛆来了。
于是,他便拉着关羽和他一起,跑来临时安置赵云的房间晃荡着了。起初的震撼过后,心中却是难以压抑的好奇。既然赵云已经成为了大哥的属下,那么就算真的是什么僵尸,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吧?不如……不如来看看这只僵尸好了。
然而,刚一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就让张飞吓了一大跳。
赵云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身上的衣物尽数解了开来,露出了满身苍白的皮肤,还有——那大大小小遍布全身上下的伤口。
在除去了全身的盔甲遮掩之后,那些伤口清晰地暴露在了空气当中。比之此前更让人惊骇。几乎斩断了他的半个身子的巨大刀痕,自左边肋下直到胯骨。灰白色的皮肤下,干枯而泛紫的肌肉被巨大的力量撕裂,里面青灰色的内脏清晰可见。
而喉间的伤口,几乎刺穿了他的半个脖子。可怕的贯通伤,切断了他的气管、血管与食道,仅仅只差几分,就足以将他的颈椎一分为二。可以说,现在,它能够起到的仅仅只是一个支撑作用而已。
当然,对于现在的赵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张飞木愣愣地呆立在了门口,迎上了赵云抬头射来的目光。
“原来是关张二将军,请进。”赵云看清了门口的来人,向着张飞和身后的关羽二人微微一笑:“身上不方便,请恕赵云无礼了。”
不管赵云的那张脸原本有多俊美,但如今,他的微笑看在别人眼里,却只显得如同狞笑一般。
“呃……没关系……没关系,跟我们嘛,还客套什么……”张飞定了定神,开口干笑了两声,有点不自然地走进了屋内。
“二位将军来此有何吩咐?”赵云低下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也明白自己这幅样子不会给人带来什么舒服的感受,伸手掩起了衣衫,抬头道。
“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这么叫就生份了!”尽管方才初看见时,被赵云身上的可怕模样吓了一跳,但张飞还是很快恢复了正常,大大咧咧地笑道:“看你小子年纪也不大,以后就……就叫他关二哥,叫我张三哥就好了。我们这里,没那么多礼数好讲!”
“是,张三哥。”赵云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这么自然应下。
“那个……我们来吧,主要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势怎样了。你看,我和二哥两人都已经包扎好了。”张飞一边说着,一边还比划着撩起衣衫,给赵云展示自己身上的绷带。
“但是你……因为你情况比较……那个特殊嘛。啊,就是那个……”张飞说到这里, 咳嗽了两声,摇晃着一张黑脸,似乎也不太明白该怎么讲出口:“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啦!所以大哥说,也不方便给你找医官来。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他自己现在又在前面陪着曹操那边来的人吹牛打屁,没空抽身,于是我们哥俩就过来看看,你有什么要帮忙的了。”
“原来如此,那倒真要多谢二哥三哥关心了。”赵云死灰般的眼睛里竟然也似透出了一股谢意:“我身上的伤,看起来似乎用不着包扎。不过……那道大刀痕只怕得处理一下,否则,只怕会影响日后的行动。不知……这里能找到针线么?”
“针线……?你要那种女人用的玩意干什么?”张飞翻了翻眼睛,认真地想了想:“嫂嫂那里倒是应该会有,我以前看过她给大哥缝内裤的。嗯,对,她那里肯定是有的!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话音未落,张飞已经一扭头推开门,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子。
一直未发一言的关羽望了望赵云,淡淡一笑,开口道:“很傻吧?”
“什么?”赵云一愣,茫然望向关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我说……翼德这家伙,很傻吧?”
关羽轻轻拂动着自己的长髯,扭头向着门外望了望,脸上挂上了淡淡的微笑:“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快,大大咧咧,没心没肺,除了喝酒和打架,什么事都不懂,数上超过十个数,就得脱鞋子。这样的家伙,看起来不是很傻么?”
“呃……”关羽这样的话,令赵云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过,关羽也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如果翼德有一天不再是这样了,只怕我反倒要不习惯了呢。”
关羽温然一笑,扭过头来对着赵云道:“尽管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但是……这样不也挺好么?”
赵云轻轻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不明白关羽要说些什么。
“翼德挺喜欢你的。”关羽顿了一顿,开口道:“尽管他自己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但……我能看得出来。否则,他不会让你叫他三哥。”
“是么……”赵云略略有些讶异。毕竟自己与张飞,不过是今天刚刚见面而已。
“或许这就是所谓投缘吧?再说,若不是你到来,我们兄弟三人,今天都已经死在袁绍军的重重包围之中了。毕竟,我们兄弟三人一同出城,本就是为求同死的。”关羽喟然道:“而如今,我们三人却一同活下来了。尽管他嘴上不说,心里必定很是感激你的。”
“那……只是凑巧而已。”赵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本来只是追着颜良文丑二人而来,却并不清楚他们是在与什么人交战。救下主公和二哥三哥,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谈不上什么感激吧。”
“即便是天意也好,至少也是假于你手,不是么?”关羽扬了扬眉毛,解释道道:“翼德他……还是小孩心性,不算懂事。面对你这样……这样的情况,他或许说话上会不太注意。不过,相信我,他不会有什么恶意的。”
“明白了。”赵云终于明白了关羽的意思,淡淡一笑道:“自从发现了我的身体变成了这样之后,我……也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了。毕竟,我已经不能再算是人了吧……鬼也好,僵尸也罢……二哥三哥你们能像这样和我面对面地交谈,我赵云……已经很满足了。”
“找到了!”
砰地一声,大门被用力撞开,张飞自门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上捧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线团,上面插着大大小小的钢针:“那个……赵云啊,走的时候忘了问你要什么颜色的,到了嫂嫂那里,她提醒了才发现,免得到时候再跑一趟,我干脆就全抱来了,你看看,够不够用?”
“用不着那么多。其实……什么颜色都无所谓了,不过,还是多谢三哥有心了。”赵云微微一笑,向着张飞致谢道,随后伸手接过了张飞怀中的一团线团,坐回了床上。
“喂……话说,你小子到底要这线是……”张飞把多余的线团一股脑倒在一旁的桌子上,转头刚要发问,却被赵云的动作惊得愣了一愣。
赵云缓缓解开了刚掩上的衣衫,露出了自己的胸膛,那个郢字依旧印在他的胸口心房之上。
赵云低头凝望着躯干之上那一道几乎将他一切为二的恐怖刀痕,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随后苦笑了一声,将两手插进了伤口之中。
“二哥三哥,若是不方便的话,还是出去吧……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恐怕不怎么好看呢。”赵云仰起脸,向着关羽张飞二人淡淡一笑,开口道。
“怕什么!我燕人张翼德有生以来怕过什么!”张飞吞了口口水,虬髯一张,圆瞪双眼大吼了一声:“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管我们!”
赵云征询的目光接着投向了关羽,望见他坦然自若的表情,心领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双手插进了伤口之中,微微一用力,赵云便将伤口扩大到了原来的三倍,自二指宽变作了巴掌宽的一道豁口。
透过那胸腹交接处的伤口,张飞清楚地看见了,赵云体腔内的一团团内脏,肠、肝、肺、心、胃……
“你……你难道是要……”张飞的双脚在地上磨了两磨,紧张地望着赵云。
像是回应他的发问,赵云不答话,却是缓缓将手探进了自己的体内。
尽管人一直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能够活动,但身体却的确是已经死去多时了。那些内脏,也早已在时间的作用下干瘪、收缩,只不过没有像正常人的尸体那般腐化溃烂而已。
但尽管如此,看着一个人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手插入到体内的一堆内脏之中,这样的感觉还是让人绝不好受的。
但此前既然已经撂下了狠话,张飞此刻又怎么能够扭头跑出去?
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赵云接下来的动作。
赵云的右手缓缓探入,握住了一根肠管,随后在手上绕了两圈。
猛一用力,大堆的肠脏被轻松地扯出,顺着躯体上的那个巨大开口,哗啦啦在床前的地面上淌了成了一摊。尽管已经不再新鲜,但干瘪的肠管之上依旧依稀可见一根根青紫色的细小血管。
而就在那一堆本已干枯硬化的肠脏离开赵云腹腔的同时,它竟然不可思议地开始了迅速的腐烂。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堆肠管在地面上一点点变色,软化,膨胀。松软的肠脏里不停流出泛黄的脓汁,在地上一点点流淌蔓延开来。而站在一旁的张飞和关羽,都清晰地闻到了那股腐败的恶臭。
张飞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开始抽搐了……然而,赵云此刻的面色却依旧平静如常。
拖出了占据腹腔一半体积的肠脏之后,赵云左手撑开着自己身体上的缝隙,右手再一次缓缓探入了体内。
肝脏……胃袋……胆囊……脾脏……肺叶……身体内的器官被赵云一样一样地握在手中,自他的体内被掏出,随意地掷在地上。与肠管一样,那些器官也是在离开了赵云的腹腔,被弃掷在地上之后,马上开始了腐化的过程。
就好像……就好像要补回那些日子里本该发生的那份腐烂过程一般。
直到整个腹腔都已经被掏空,赵云才停下了手。尽管张飞依旧是那张黑脸,而关羽依旧是那张红脸,但……那也只是因为天生的面色罢了。若非如此,恐怕他们两人都已经面色煞白了。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也并不代表就会经常有机会亲眼见到这样散落的,高度腐败的内脏。战场上杀死的敌人变作的新鲜尸体,和眼前的场景显然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当赵云停下手来之时,屋内已经充满了那股中人欲呕的恶臭。关羽依旧面无表情地保持着直立的姿势,而一旁的张飞,则是早已以衣襟捂住了自己的鼻孔。
赵云带着歉意笑了笑,开口道:“真是过意不去……我本来也没料到,这些东西离开了我的身体就成了这个样子……看来,二哥三哥还是早该听我的话出去避一避的。”
“这……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张飞兀自不肯认输地强辩着:“不就是臭了点么?每天蹲茅坑的时候不是一样臭烘烘的,有什么关系?连这么点臭气都受不了,你也太小看我张飞了吧!不过……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难道……这种事情也和放屁一样,自己是不嫌臭的?”
望着张飞最后那奇怪的质疑表情,赵云淡淡一笑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似乎真的一点都闻不到了……”
“闻……闻不到?”张飞一愣神,捂着鼻孔的手略微松了一松,顿时怪叫了一声,转身猛地退开了窗户,用手猛力对外面扇着,期望能把屋内的臭气扇出窗外,边扇边问道:“那么浓的臭气,你居然一点都闻不到?”
“嗯……”赵云点了点头,苦笑道:“不光是臭气,现在的我,好像已经没有感受味道的能力了。或许我的鼻子就好像……这些内脏一样,完全没有作用了吧。我这么做,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既然是没有作用的东西,那么继续留在体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把它们统统清理掉。
“如此一来,行动上还能更灵活一些,是吧?”
关羽倏然开口打断道:“这些内脏,占了你体重的三分之一。去掉了它们,你的动作可以比之前更快速,你是这么想的吧?”
“没错。”赵云点头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它们只是累赘而已。”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啊……”张飞突然用力一拍大腿,哀声叹气起来。
赵云皱眉奇道:“三哥可惜什么?”
“可惜你的鼻子啊……”张飞满面愁容,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
“那么高,那么直,那么挺……要是换了长在我的脸上该多好?现在……现在居然就要被割掉了!可惜啊!真是可惜啊!”
“那个……三哥……我没有说过要割鼻子……那个不用割的……”
望着一脸伤心惋惜的张飞,赵云无奈地摇了摇头。
将自己的腹腔完全清空之后,赵云开始拿起了方才张飞取来的针线,低头处理起身上的伤口来。
小的伤口一概不管了,主要的,还是那道当日被文丑一刀劈中时留下的刀痕。尽管没有碰过针线,但若只是要把伤口缝合,不管针脚美观与否,那倒并不太难。
赵云的手稳定得令人经验,轻松地一次就将线头穿入了细小的针眼中,然后左手按住伤口,右手轻松地来回运针,在枯干的身体中穿梭如飞,一边低着头对关羽张飞二人解释道:“我的身体虽然似乎已经不在乎受伤了,但若是弄成支离破碎只怕是不行了吧……而且,原来的那个样子也太影响行动了一点。尽管伤口不可能再愈合,但至少还是要加固一下。”
望着针尖一次次穿越皮肤与肌肉,带动着针尾的线一点点将伤口缝合,张飞的脸还是有了那么点扭曲,瞪圆了牛眼,望着面前的赵云:“喂……你……这样真的不疼么?”
赵云淡淡一笑,冲着张飞摇了摇头……
“真是……怪物一样的家伙啊……”张飞喃喃嘀咕了一句,满脸惊奇与不可思议,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赵云一点点将伤口缝合起来。
那道巨大的刀痕依旧存在,只是换了一个形式而已。密密麻麻的针脚,如同蜈蚣的爪牙一般在赵云的胸腹之间蔓延开来,随着他身体的每一丝微小移动而扭曲着,显得出奇地狞恶而诡异。
“好了。”赵云反复运针缝了三遍,确定伤口已经被加固到了一个相当的程度,才绕一绕线,打了个死结,放下手中针线,轻松地拍了拍手道:“二哥三哥看得不太舒服了吧?”
“哪……哪有!”张飞昂着头大声道:“这么点小事,还不放在我张飞的眼里呢!不过……你小子看上去那么白净奶油,对自己也能下手这么狠,倒是真令人想不到啊……”
“面对着自己的一副没有了任何知觉的身体,谁都能狠得下去吧……对于我来说,现在的身体就像是操纵着的傀儡木偶一样了。我所做的,不是疗伤,仅仅只是……修理而已。”
赵云的嘴角牵扯出苦涩的笑意:“修理木偶这种事情……不需要什么勇气吧?”
“呃……”张飞一愣神,即使他这种粗人,也听出了赵云话音中的凄凉之意,不禁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同情之色来。
眼前的这个男子,有着一表人才的出众相貌,当世一流的卓绝武艺,还有……青春,二十余岁最充满活力的身体。但现在,却已经变作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怪物。这样的事,即便换在自己身上,也同样很难接受吧?
“三哥,不必同情我。天命如此,多想无益,徒增烦恼而已。”赵云淡然地向着张飞摆了摆手,微笑道:“既然……我已经成了这么样一个怪物,那就干脆好好地利用好这副怪物的躯体吧。至少……现在的我在战场之上,要比过去更强才是。凭借它,取下袁绍的首级为故主报仇,再用颜良、文丑、张郃的头献祭给我自己。至于那之后……”
赵云的笑意里泛起点点苍凉:“赵云已经为故主奉上了那条性命,以全忠义。而如今,公孙将军已死……既然赵云已决意奉玄德公为主,那么……就让我赵云用这句木偶般的身体,为主公战斗到底吧。”
“直到……直到它彻底损坏到再也无法修理好为止!”www.xiaoshuodaq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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