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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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二位夏侯将军,拜托了。”郭嘉冲着身侧的两名武将微微欠了欠身:“无论如何,也要尽量救出被围困的玄德公。”
陈宫不发一言地看着郭嘉向着这两人交待着。夏侯惇,夏侯渊,是曹操的同族兄弟,虽然曹操随着父亲一起改姓,但与夏侯元宗的关系却一直没有改变。
虽然只是堂兄弟的关系,但两人的相貌却很是相像,只不过夏侯惇稍稍高瘦一些,而夏侯渊略微显得粗壮而已。这两人,都是曹操的得力部下。
“军师放心,我们兄弟二人必当尽力而为!”兄长夏侯惇双手一抱拳,恭然道。
虽然立下了赌约,陈宫倒是并不担心郭嘉过故意陷刘备于死地。以他的为人,还不至于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来。
何况,面对他陈宫,郭嘉也不会认为,这样的心眼能够玩得成功。
“陈宫也多谢元让兄与妙才兄了。”陈宫也微微一欠身,笑着对夏侯兄弟道。
“只是奉主公之命而已,不必言谢。”夏侯惇轻轻向着陈宫点了点头。
曹操军的一万士兵在夏侯兄弟的号令下加快了脚步,向着袁绍军开进了过去。
袁绍军的士兵,依旧在如潮水般涌上来。尽管关羽和张飞每人都已经杀掉了数百名敌人,但……周围的士兵看起来却似乎一点都没有减少。三人胯下的战马都早已倒地不起,只能互相背靠着背,站着面对周围不停涌上前来的敌人。
“杀不完的……”关羽嘴角弯了弯,凛然一笑,手中青龙偃月刀再度划出,三名士兵颈血飞溅,手捂着咽喉倒在了地上。
“那就多杀一个算一个!”张飞怒吼一声,长矛挡开一杆向他刺来的长枪,反手将那名士兵戳了个透心凉。
两人的身上,斑斑点点尽是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就连刘备的身上,也受了几处小伤。面对密密麻麻涌上来的敌人,两个人实在难以一直护得刘备周全。
“大哥……二哥……能和你们一起战死,真是太棒了!”张飞再度挡开了一柄劈向腰间的钢刀,却被一柄长枪在腿上戳了个窟窿。
当那支骑兵在远方初现之时,他们还惊喜了一阵。至少曹操还是派来了援军。虽然……这援军来得有些迟了。
但很快,另一支骑兵自袁绍军的本阵中也飞驰而出,截住了曹操军的骑兵。
纵然是援兵已到,但对于在袁绍军重重围困之中的他们三人,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即便曹操的部队最终能够击败袁绍军,但……他们三人,一样要死在这里。
“早知如此,不如再据城固守一阵子了……”刘备懊悔地笑了笑。
随着曹操军步兵的缓缓推进,颜良也将自己本阵的预备队调上了前线。原本围住刘备三人的,就只是攻城的第一批次部队,八千人而已,颜良手上,还有充足的兵力可以供他调遣。
“没有用的……”
颜良望着远处异动起来的曹操军,哼了两声道:“不过是万把人,保住自己不被我们吃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居然还妄想着救出刘备?”
“不知道曹操派来领军的大将是谁……要么……我们去跟他们打上一场?”文丑嘿嘿一笑,把自己的大刀在手上舞个不停。
“好像没听说曹操的手下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将吧……”颜良不屑地笑了笑道:“不过是靠着几个同宗乡里才撑起他那么点点基业的。夏侯惇,夏侯渊,曹仁……除此以外,他手下还有什么人?何况就算这三人,也不值得我们去杀。”
“那倒是……”文丑点了点头,丑脸上却是一副悲戚的表情:“真没意思……关张二人今日一死,天下间除了吕布还有什么人能做你我兄弟二人的对手……寂寞……真是寂寞啊!”
“也别太过自负了……”颜良毫不留情地泼了他一盆冷水:“关羽张飞那两人在虎牢关下亮相之前,你难道听过他们的名头么?赵云那小子单挑我们四人合力,即便自己送命,也拖走了一个高览。在那之前,你想到他能有那么厉害么?天下强者,未必就只有你我二人。”
“够了,别老提赵云赵云的好不好!”
文丑不耐烦地打断了颜良的话:“那家伙已经死了!死了!妈的,干什么你总是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
此前被燎去的胡子,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长起来,这让文丑至今还很不爽。
而河北四庭柱合力对付一个毛头小子,原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却居然还让高览赔上了一条性命。每次一想起那个白袍银甲的年轻人,文丑都恨得牙痒痒的。
而隐藏在那恨意之后的,却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得到……又或者说,是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该出现了吧……”陈宫微笑着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似乎已经到了绝境之中的刘备三人,面上却是轻松无比。
“什么人该到了?”郭嘉望了望陈宫,好奇地问道。
“该到的人该到了……”陈宫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摇了摇头,回答了却等于没有回答。
马蹄声得得响起。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个身影伴随着马蹄声闪现,自颜良与文丑的左翼直直冲向包围着刘备三人的战团。
“怪了……今天怎么得失心疯的人那么多?”
文丑皱起眉头,奇怪地自言自语道:“之前好歹还是三个人一起,现在居然还有一个人闯阵的……都傻了么?”
“管那么多干嘛……”颜良毫不在意地一笑:“三个人是死,再加一个人还是死。只是不知道,这时候冲过来的是什么人了。不过……既然是来救刘备的,那当然是一起杀掉了。”
最外围的袁绍军士兵早已发现了斜刺里杀出的那员武将,纷纷转过了身子,面对着敌骑来犯的方向,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急速的冲刺之下,没过多久,那个身影已经越来越接近了。文丑仔细凝望着,随着身影的渐渐清晰,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奇怪。
“真是让我不爽……”文丑哼哼了两声:“难道这样的造型最近很流行么?又是一个白袍白马的家伙。丑死了,实在一点内涵都没有……”
“你的废话真多。”颜良已经快要受不了文丑不停的抱怨了:“不服气你就上去跟他单挑吧。”
虽然临行前,袁绍一再交待颜良要看住文丑,但颜良现在却是实在不想让这个家伙再留在自己的身边了。反正来敌也只是一个人,就随他喜欢去好了。就算真碰上吕布那个等级强敌,也不可能一招就把文丑给干掉。
“真的!到时候你可不能跟主公告我的黑状!”文丑一听之下,满脸喜色地冲着颜良叫了起来:“说好了啊!”
“去吧去吧!”颜良不耐烦地往外挥了挥手:“可别太大意,被人干掉就行了。”
“干……你个乌鸦嘴。老子哪有那么容易死!”文丑笑骂了一声,提起手中大刀跃上了马背,自本阵中疾驰而出,向着那个身影拦截而去。
“终于能清静一会了……”颜良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远去的文丑叹道。
终究是出击得迟了一点,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那员白袍武将已经杀入了包围阵中。
他手中提着的,同样是一柄长枪。枪尖在正午的日光下寒芒闪动,吞吐明灭。
“杀啊!”首当其冲的袁绍军士兵高举着手中的兵器,向着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冲了上去。
长枪轻点数下,几名士兵的咽喉鲜血飙飞,打着滚自空中向后飞去。
这男人,竟然也是毫不逊色于关张的猛将。
不过……他始终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没什么好怕的!大家一起上,把这家伙干掉!”袁绍军内的小队长挥舞着兵器,向着身后的士兵大声呼咤着:“他一个人闯过来,还不就是来送死的么!”
“杀!”
的确,一个人闯过来,只是送死而已。袁绍军的士兵纷纷怒喝起来,为自己与战友壮着胆,涌上了前去。
“干!别一下子把那人给杀掉了啊!”文丑远远望见一队士兵围上了那员白袍武将,怒骂了一声,用了夹了夹马腹,以更快的速度疾驰向前。
好不容易才让颜良同意他出来杀一阵,他可不想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退开!都给我退开!”接近到了声音能够传到的范围之内以后,文丑忙不迭地在马上大吼了起来。
团团围住那员武将的士兵们听见了主将的命令,纷纷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兵器缓缓后退着。文丑将军既然要亲自出手,哪里还用得上他们?
不但自己也用不着送命了,更何况此刻若是不退开,说不准文丑将军日后还要拿自己来泄愤呢。
在包围着的士兵们散开了之后,那员武将却并没有再度策马前行,而是控着缰绳,静静留在原地望着文丑,等着他的到来。
“什……什么!”
直到此时,文丑才看清了那员武将头盔之下的面庞。
白皙的皮肤,英俊而挺拔的五官,浑身上下散发着凛然的煞气。
让他熟悉的,不仅仅是他身上的白袍白甲,还有他手中紧握着的银枪,和那张文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面孔。
“你……你怎么还没死!”文丑死死瞪大了双眼,难以自抑地失声大叫起来。
赵云……那个在他们河北四庭柱的围攻之下战死,却也同样杀掉了高览的赵云。
“不……不可能的!你绝不可能还活着!”文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赵云先是在四人的一击之下受了重伤,再被颜良一枪封喉,最后,自己还重重地补上了一刀,将他整个人劈飞出了十余丈。
颜良的那一枪几乎刺进了赵云的大半个脖颈,将他整个人都挑到了半空之中。文丑当时看得真真切切,无论是气管还是血管,都已经被枪刃完全切断。
而他后来补上的那一刀,含忿出手,更是入肉近尺,几乎将赵云一劈两半。
这样的伤势,若是还能活下来,那这世上便当真不会有死人了。
否则,他和颜良张郃又怎么敢对袁绍拍胸脯保证,赵云已经自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现下赵云却的的确确活生生地拦在他的面前。
赵云虽然没有留下尸体,但他落进的可是一条河啊……河里可不会像悬崖一样,下面藏着什么世外高人,又或者是灵丹妙药,又或者是稀世珍兽吧……
文丑满脸汗津津地望着赵云,收缩的瞳孔里尽是恐惧。
难道……是鬼?
赵云略略抬眼,望了望正在原地愣神的文丑,双目之中寒光流动,挺枪杀了上来。
“混蛋!”文丑一咬牙,挥动手中大刀接住了赵云的长枪。
但无论如何,不知道自己面对着的究竟是人是鬼,文丑心中都带上了几分怯意。而眼前的赵云,到现在还一声没有吭过,只是以他那寒芒流转的双眼冷冷盯着文丑,挥动着手上长枪,刺挑挡架。
“搞什么东西?”颜良皱着眉头,远远望着文丑与那白袍武将交上了手,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文丑似乎一跟对方打上了照面,就愣在了原地。随后的交手中,也始终畏首畏尾,根本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实力,正被对方逼得左支右绌,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转过头望一望另一边,曹操军的步兵已经跟自己的部队交上了手。派去迎击的步兵数量大约也在八千上下,与曹操军正成均势胶着在一起,将他们拦在了包围圈之外。
“去帮帮文丑吧!反正只要杀了刘备他们三人,曹操自然会撤走,可不要在这里阴沟翻船……”颜良一皱眉,暗忖一声道。
颜良对身边一名部下吩咐了两句,留意着右翼的战局,若是被曹操军占了上风,便继续投上预备队,只要撑过他回来便可以了,随即便策马向着文丑与那员白袍武将交手之处疾驰而去。
而当他接近了交战的二人之后,颜良也和文丑此前一样,生生愣在了当场。
同样,他也绝不会忘记,那个人的容貌。
看到颜良来援,文丑在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一刀虚劈而出,抢了一个空档,拨马回走,与颜良汇合在了一处。
赵云没有追赶,依旧是继续停留在了原地,冷冷上下打量着面前刚赶到的颜良。
那目光,就有如冬日原野之上的饿狼,正露出狰狞的利齿,面对它的猎物一般。
“怎……怎么回事!”颜良用力眨了眨眼睛,同样恐慌地望着面前的赵云:“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我怎么知道!”
文丑赶回颜良的身边,回马望着赵云,依旧心有余悸地颤声道:“那种伤势,要是还能活下来,那他就绝对不是人了!”
“喂……姓赵的小子!”颜良咬紧牙关,举起手中长枪指着赵云问道:“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赵云笑了。原本冷若冰霜的脸,自嘴角开始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那笑意却是与它的眼神同样的狰狞。
带着似乎要择人而噬的表情,赵云狞笑着缓缓开口了:“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人么……张郃怎么没来?”
他的声音也不像从前一般高亢激越,反倒是低沉而沙哑,还带着细细的气流声,听起来,就仿佛是自风箱口中发出的话声一般。
“怎么……要收拾你,我们两人还不够么?”颜良给自己在心中壮了壮胆,大声道。
“是么……”赵云在马背上缓缓左右晃了晃脖子,嘴里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上一次,你们四人围攻我,依旧被我杀掉了一个。这一次,你们可只有两人了……”
“你不也还是死了么?”
颜良刚开口说完,却马上发觉了自己的语病。若是上一次赵云已经死了,那此刻站在这里的……又是什么人?
“是啊……我也死了……”赵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又活过来了啊!”
沙哑的声音自赵云喉间滚动而出,敲打着颜良和文丑的心房。明明依旧是过去的那张脸,但面上的神情,却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那股浓烈得有如实质的杀气,几乎要将颜良和文丑尽皆吞噬。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中突然一动,尽管面对着赵云那凛冽的煞气,颜良却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喂……颜良……你在笑个什么劲啊!”尽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颜良的笑声已经让文丑心神大定,望着颜良问道。
“别……别听他胡扯了!”
颜良笑得大气也快要喘不过来了:“我想……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啊?”文丑望见颜良一脸看透了的表情,心里的恐慌顿时稍稍安定了一点:“你明白什么了?”
颜良满脸得意,伸出一只手指向了赵云,口中念念有词个不停。
“排除掉一切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一条,无论有多么不可思议……那都必定就是真相!”
“许多事实都不一定会是真相。真相……永远都只有一个!”
“赌上我爷爷的名义,你就是……”
“赵云……”
“……的双胞胎孪生兄弟!!!”
大声吼出了这句话,颜良更为得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哼……文丑,还是你比较好骗啊!不过……就连我也差一点被迷惑住了。你看,他们的脸虽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不管是嗓音,到说话的语气,再到脸上的表情,那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大笑了良久,颜良才低下头来,炯炯逼视着赵云:“怎么样?小子,还是被我识破了吧?虽然你已经煞费心机地想要骗过文丑,不过……很遗憾,有着河北第一智将名号的我颜良,绝对不会轻易被你迷惑!”
“认命吧,小子!”
“喂……颜良,你什么时候变成河北第一智将了?”文丑被适才颜良一连串的话弄得有些头昏,弱弱地问道。
“很简单啊,所谓智将,就是有智慧的武将啦!”被文丑突然打断的颜良有些不爽地解释道:“审配郭图那些人不谈,但在武将里,难道你和张郃两人会比我更聪明么!”
“嗯……可能不会吧……”文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了!”颜良矜傲一笑,随即转向面前半天没有开口的那个赵云厉声道:“小子,准备好下黄泉去找你哥哥去了么?”
“我……没有哥哥。”那个赵云露齿一笑,哑声道。
“管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颜良怒哼一声,与文丑一起拍马杀向了面前这个伪赵云。
一刀一枪,分别自左右向着赵云夹击而去。既然已经晓得了对方是人非鬼,文丑心里阴影一去,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缩手缩脚,竟然把身上本领发挥出了十二成。
两枪一刀在空中交错撞击个不停,面前这个伪赵云的功夫,竟然丝毫不逊色于此前在界桥被杀掉的赵云。手中一柄长枪如毒蛇吐信一般,总以刁钻的角度逼得颜良与文丑不得不回救自身。尽管以二打一,多出了一个人,但一时之间,竟是战不下他。
“哼……还挺棘手……”颜良怒哼了一声,冲着赵云道:“你是来救刘备的吧?哼,小子,你再这样跟我们耗下去,他们三人可马上都要死在我们重重包围之下了。”
“刘备是谁?”
赵云趁着颜良说话的功夫,一枪斜斜刺出,直取颜良眉心。亏得颜良反应快,在马上猛地一仰头,枪尖自额间划过,擦出一条血痕,只是将颜良的头盔挑了下来。
“小兔崽子,净给我装傻!”颜良本是想用攻心战术逼得赵云露出破绽,没想自己却被钻了个空子,不禁勃然大怒,趁着文丑过来招架的时候反手一枪攻去,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颜良与文丑二人合力,终究还是强过了面前的赵云不少。全力合击之下,不多时便已经占据了上风。文丑一刀架住赵云手中枪,顺势一摆一荡,便给颜良扯出了一个空档来。
“扑哧”一声,颜良手中长枪自赵云的右胸穿过。
“这次怎么不像你哥哥一样跟我们玩命了,小子?”文丑也挥动手中大刀向着赵云猛劈下去,一边放声嘲笑道:“再来一次啊,看看你们家有多少个兄弟够死的!”
“你们……还想再试一次么?”赵云被颜良的枪透体而过,却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妨碍一般,一挥手挡开文丑的大刀,一双眼睛里绽放出邪异的光芒来。
“这小子身上的气质,怎么那么邪门……”
被赵云那一双眼睛一望,颜良竟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到这时他才发现,面前这个伪赵云的一双眼睛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存在。
黑色的瞳孔,白色的眼白,明明都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但……看上去偏偏就是不一样……呆板!没错,就是呆板。即便是在转着的时候,那双眼球也显得那么机械与生硬。
挡开文丑那一刀之后,伪赵云竟然不管不顾地又是一枪刺来,颜良急忙奋力一拔,抽出自己的长枪,将赵云的枪挥手架开。
赵云被颜良一枪自体内抽出,却只是在马上微微一晃,随即又坐稳了身子,脸上的戾色与煞气反倒更加浓厚。
颜良此刻,却是倒抽一口凉气。
不论是赵云胸前的伤口,又或是他的枪身上,竟然都没有半滴鲜血流淌。
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他的身体里竟然没有血!
他是什么怪物!
颜良的腿肚子有些发软。这样的事情,他还是闻所未闻。
文丑也看得呆了。方才赵云刺出那一枪时,文丑不经意间,竟然在他握着枪的那只手上,发现了一块小小的,紫红色的斑点。
久经战场的文丑,一眼就看出……那块紫红色的斑点,绝非什么胎记或是瘀痕,而是……
尸斑!
文丑骇然抬头,手脚上一片酥麻冰凉,浑身都软了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
跟他们打斗了那么长时间的这个家伙,竟然是一居……尸体?!
难道说……根本没有什么孪生兄弟,他,真的就是以前死在他们手上的那个赵云?!
颜良怔怔地抬起头,眼光里的恐惧,比之此前的文丑更甚。
“文……文丑……杀了他……不管怎样都要杀了他……不管我们之前会不会死掉一个人,都要杀了他……拼命吧……他会拼命,我们也会……上啊……”
颜良声音发颤,语无伦次地开口道。
“你傻了么!”
文丑同样也满心恐惧,但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冲着颜良大吼了一声:“之前是谁说,那三万兵士不是带来当观众的!你要是不想打了,让他们上啊!”
“哦……对对对!”颜良猛然省到,自己身后还有着密密麻麻的士兵们呢。就算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鬼,拿人命填也足够填死他了。
“上啊!都给我上!把这个家伙碎尸万段,一块完整的身体都不准留下!”
颜良拨马回走,一边还冲着身后的士兵大叫了起来。
望见颜良撤走,文丑也连忙追了上去,边策马而逃,边还回头心有余悸地望着身后的赵云。
赵云……真的是赵云!
接到了号令的士兵们纷纷一拥而上,但是亲眼看见了颜良文丑两员袁绍军中的绝顶武将居然被一名敌人吓得落荒而逃,他们的士气却已经泄了。
赵云脸上的笑容越发狞恶,那张英俊的面孔都整个扭曲了起来。他不理会向着自己蜂拥而至的士兵们,却一挥手中长枪,向着颜良与文丑紧紧追去。
“混蛋!”颜良一扭头,看见身后的赵云竟然对自己二人穷追不舍,心头更是一阵寒意。
虽说单论战力,赵云单枪匹马,实际上还比不上颜良文丑二人。但他……他……他不是人啊!
颜良与文丑此刻都在慌乱的心里反复思索着,为什么,已经死去了的赵云,竟然还能够重新复活过来,还在这里再度与他们照面。
难道……他就是追着他们而来?
颜良心中突地一沉。难道自己和文丑,竟已经被这样一个索命的冤魂缠上了?
颜良与文丑死命地操控着身下的马匹,根本顾不上方向,只知道向着士兵最密集的地方闯去。
而身后的赵云,却似乎根本不介意那些士兵的拦阻,只顾死死锁定着他们二人。长枪挑动翻滚,拦在他前进道路上的士兵均是一触既亡。而身周的那些士兵挥来的刀枪剑戟,他却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若是能闪躲格挡,那便闪躲格挡。若是不能,便任长枪刺穿他的身体,由钢刀划破他的肌肤。不出片刻间,赵云策马驰过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一长串尸体,而他自己,也已是满身伤痕。
但是,依旧没有血迹。
衣甲已经随着一次次的攻击而变得破烂不堪,露出下面的身躯来。在颜良与文丑不时的回头中,他们恐惧地发现,赵云果然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原本就一直对赵云有着那么一个“小白脸”的印象,所以当颜良文丑这一次再度见到他时,也没有过度地留意他的脸色。而如今随着片片破碎的衣甲,他们才注意到赵云那苍白干涩的躯体。是的,连同他现在的面色,只能叫做苍白而并非白皙。没有半点血色与光泽,甚至在皮肤的下面隐隐透着青色与死灰。
而在他的躯体上,布满了一个个一丝血迹流出的伤口。那是适才一路追赶之中,被士兵们所留下的伤口。
伤口之中的肌肉被武器搅得翻卷开来,肌肉的纹理清晰可见。但赵云,似乎根本没有感到半点疼痛,就仿佛那些伤害对他而言完全不存在一般。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腰身之上与咽喉之间的两处伤口。一道巨大的刀痕几乎斩断了他的半个身子,在腰身上造成了二指宽的裂缝。透过那裂缝,甚至能够看见里面青灰色的肠子。而以那伤痕的规模来看,赵云的脊椎甚至都应该已经被斩断了。而他此刻……竟然还能挺立在马背之上。
而咽喉之上的伤口在战袍片片碎裂之后也露出了它的阵容。尽管没有腰间的伤口那么巨大夸张,但是,它已经横贯了赵云的血管与气管。青紫色的血管与气管,在深褐色的肌肉中显得尤为明显,而一截断裂的气管,甚至自伤口之中探头而出,软软地垂在外面。
没错!那的确是赵云!被我们杀死的那个赵云!
颜良与文丑都浑身颤抖着望向身后的那个怪物。那两道伤口,正是界桥当日出自他二人之手。只要挨上那么一记,不管是什么人都该是必死的结局,而赵云,却依旧提着手中长枪在身后死死追杀着他们。
“跑!跑!跑!”颜良与文丑的脑中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即便是让他们二人与吕布正面对决,他们也不会有什么胆怯。吕布再强,也终究是人而已,而追在他们身后的那个怪物……
那个怪物,谁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就这样,明明在己方的万军丛中,颜良与文丑却如同见了狼的兔子一般夺命狂奔,而单枪匹马的赵云,却死死咬在他们的身后,将二人左右前后,撵得根本不敢停下脚步。
……
阵势已乱。
冲垮他们的,不仅仅是赵云,也包括了颜良与文丑两个人自己。

有眼睛的,不光只有颜良与文丑。在目睹了赵云将己方的两名主将吓得落荒而逃之后,更是在众多士兵的奋力拦截之下,依旧提枪追杀着二人。不论是刀砍或是枪刺,在他的身上似乎都起不到作用,而只要挡在他的去路之上的士卒,则无一例外会马上变为躺倒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渐渐地,士卒们开始不再挥动手中的兵器,而恰巧拦在他前进路线之上的士兵,也会惶然惊叫着逃离到一边。
似乎……只要不主动攻击他,也不挡住他追赶颜良与文丑的步伐,他就不会主动攻击了。
而一旦回头望向死死追赶在身后的赵云,颜良与文丑的胆气便会再弱上几分。他们干脆不再望向身后,而只是拼命地策马前驱,向着士兵最密集的地方冲去,希冀己方的士兵能够挡下身后那只怪物的脚步。
然而,密集的士兵也同样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在极端恐慌的心理状态之下,不在乎面前的是什么人,颜良与文丑只想清出一条道路供自己逃离赵云的阴影而已。
所以,他们也向着阻挡在面前的士卒挥动起了手中的兵刃……反正,还有足够的士兵为他们拦住身后的赵云。
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区区一个单枪匹马的武将,竟然能够在对方的重重包围之中,将两员主将追得如同丧家之犬。而尽管数千人在这里紧紧围成了一团,但无论这二前一后三人驰到哪里,士兵们都会纷纷撤出一条宽广的过道来。
“这帮贪生怕死的混蛋!”望着面上带着怯意纷纷向后退散开的士卒们,颜良咬牙切齿地狠狠骂道,却没有想到,自己与文丑两人,同样也是在赵云那诡异的威压阴影之下,狼狈逃窜着。
“怎么回事?”刘备望着身边骤然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缓缓向后退却着的袁绍军士兵,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以及身侧的关张二人,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尽管三个人背靠背地围在中央,面对着周围的士卒们形成了最大的防御。但……人的体力与生命终究是有限的。
总是张飞关羽都是万人敌的猛将,但,他们一样有自己的界限。即便挥刀一百次不过是很轻松的事情,那么……一千次呢?一万次呢?
手持双股剑,在长度上本就短了一截的刘备,同时又是三人之中武力最低微的一个。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成为了袁绍军士卒的突破口。只是关羽张飞每每的护持与救援,甚至是以身相代,才让他也一直撑到了现在。
但,也仅止于此了。刘备只感觉自己肺内如同焚烧一般的火热,手脚里仿佛灌上了铅块,每挥动一次双股剑,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而视线,也因为极度的脱力而开始模糊。
关羽和张飞也同样好不了多少。
张飞的腰间被穿了个大洞,肠子几乎都要从里面漫溢而出。那是为不及闪躲的刘备挡了一枪留下的后果。而他只是草草以身上的衣服一围一裹,将要流出的肠子包在了里面,继续怒吼着奋战不休。
而关羽,为了拦下劈向刘备的一刀,他的左肩也被重重劈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一旦左半身略略使力,都会感到那里一片揪心的疼痛。看起来,或许锁骨已经断了……
然而,就在三人都以为已经走到了终点的时候,异变却就这样发生了。
被重重包围的他们看不到,也没有余暇去看到,在这团厚实的大队人马之中,一个慢慢狞厉杀气的英俊青年男子,正提枪追杀着河北四庭柱之中最强的两员名将,颜良与文丑。
终于,这一支部队的士气还是崩溃了。他们可以倚仗着人数的优势,对刘备他们三人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丢下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但……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员主将被一个貌似怎么也杀不死,不会疼痛又不会流血的怪物穷追不舍,甚至困窘急迫得连对自己的部下都能够挥兵相向的时候,他们终于还是难以承受下这如此沉重的打击。
那甚至,比自己的两员将军与他战死还要来的更具毁灭性。
“混蛋!都给我站住!上去杀了他啊!”文丑怒意满面地望着周围开始纷纷向后逃散的士兵们,高声怒叱着。但,没有人理睬他。文丑有心杀人立威,但在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个怪物的压迫之下,他又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终究,还是只能看着自己的部下纷纷散去,自己偏生还要继续心惊胆战地被身后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死死追赶个不停。
衣甲破碎,满身创伤的赵云,看起来要比之前的样子更为狰狞。而挂在他面上的那邪异微笑,此刻也越发明显起来。
“奉孝兄,我的话,如今可是已经验证了?”
陈宫望着处那已经溃散的袁绍军士兵们,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看起来,贵主公玄德公,似乎的确吉人自有天相呢……”眼见败局底定,郭嘉却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向着陈宫恭喜道。
在此前赵云出现,单骑突入包围圈中的时候,他便略略有些讶然。没有想到,陈宫竟然在这种局势下还埋下了伏兵。不过,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人。
而当看到那员白袍武将,竟然以一敌二,更令颜良与文丑这两个当世名将不敢与之交手,郭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那实在太可怕了点。
至少在目前的曹操军中,似乎还没有一名武将,能拥有与颜良文丑中任意一人对决的实力。
而以一己之力,将这两人击退,恐怕也只有吕布才能做到这一点了。
“难道……此人就是传说中的……吕布?!”当时,郭嘉在心中猛地一惊。
“不……且不论吕布为什么会跑来帮助刘备的问题,单说自长安至平原千里迢迢,吕布也不可能骤然出现在这里。”不过,郭嘉又马上在心中否定了自己那个无稽的猜测。
“但,那个人又究竟是谁?”直到现在,郭嘉依旧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有想到,令颜良与文丑仓皇逃窜,不敢与其交锋的,却并不是他的实力,而是身份。
“算了,反正,待会应该也就能见到了。”郭嘉在心里这么想着,放弃了继续揣度的想法。
“居然……活下来了啊。”
刘备感慨地望着关羽和张飞,话音里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他们的身周,已经堆积了上千具尸体。
而三个人的身上,也是处处带伤。
而在袁绍军士兵四散溃逃之后,他们也终于有余暇抬起头来,望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旌旗高扬的曹操军到来,他们是知道的。眼下,他们看见西首,曹操军正与袁绍的部队交战成一团。
尽管看起来,曹操军的战意似乎要更为高涨一点,战局上也渐渐占据了上风,但一支预备队却自袁绍军的本阵派了出去,加入了战团,顿时再度拉平了局势。
而因为他们三人的突击,平原城此刻却是丝毫无损。
对于颜良与文丑而言,平原这样的小城实在是完全不值得一提。此前的攻城,也只是为了取下刘备的首级而已。既然,他们三人都已经主动跑了出来,那还有什么必要再去费力攻城呢?
只怕到了那时,不用自己再打,平原城就会主动投降了吧。
关于这一点,颜良倒是想得没有错。就在刘备出城之前,已经命关羽吩咐了下去,一俟他们三人战死,便马上开城投降罢了。
然而正是因为颜良的这么一点无所谓,却使得如今的刘备万分庆幸。
尽管自己活了下来,但……若是平原却丢给了袁绍军。此刻再度挥兵攻城,又能有几分的把握获胜呢?
但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前方不远处,颜良与文丑两人,正被一名身上盔甲残破,伤痕累累的持枪男子追赶得连头都不敢回。
“喂……那是……什么家伙!”张飞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道。眼前那个家伙的威风,那可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曹操的军队还在与袁绍军的另一支部队厮杀,这方圆百步之内,除了溃散的袁绍军,就只剩下了一追二逃的这三人了。
看起来,竟然是那人单人独骑闯进了这包围圈,杀散了数千大军,还令颜良与文丑合力都不敢与之对决。
所谓绝世英雄,也不过如此吧……
“白痴!”颜良也望见了那边已经脱离了险境的刘关张三人,突然怒骂了一声:“我们也是白痴!那帮士卒也是白痴!赵云那家伙就算是打不死的怪物,他胯下的马总不会也是吧!妈的,射死他的马,看他还拿什么来追我们!”
“对啊!”文丑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后脑,连忙自鞍辔之上取下一张弓,搭上一支铁尖狼牙箭,猛地一个回身,向着赵云身下的坐骑飞射而去。
赵云面上的邪气愈发浓烈,望着那飞射而来的箭矢,竟然左手轻轻一提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向上一带,整个人已经连同战马,一同跃起了丈余高。而那杆势大力沉的狼牙箭,也落空了目标,自赵云战马的肚腹之下穿过。
“再来!”文丑此刻已是全神贯注,将自己与颜良两个人的性命全部压在了手中的弓箭之上。原本一直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此刻也已经稳如磐石,死死照住了身在半空中的那个怪物赵云。
连珠箭响,三支箭几乎首尾相连地飞出了文丑的手中,直指仍未落下的赵云胯下战马。
为了躲过第一支箭,依然已在半空中的赵云,果然是无法再操控胯下坐骑躲避、扑哧连响,三箭尽数钻入了战马腹中,直至没羽。
凄厉长嘶一声,那战马已然落地。四蹄甫一着地,便尽数一软一弯,跪倒在了地上。
而骑在马上的赵云,却是被身上所带的惯性向前猛地一送,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直飞而出。然而他的左手却始终抓住了缰绳,轻轻一荡,再勉力一拽,如雨燕返身一般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曲线,稳稳落在了地上。
只不过,颜良与文丑二人,此刻已经是去得远了。
赵云静静站立于地上,望着远去的二人背影,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走向了包围圈中的刘备三人。
“突击吧!”
眼见如此大好的形势,夏侯兄弟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两人急忙翻身上马,率领着全部的部队向着正面的袁绍军冲击过去。
围困刘备三人的部队,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一个赵云吓得全面崩溃。而这样的情况,也同样影响到了正在与曹操军交战的部队。
再加上,夏侯兄弟抓住了如此机会,全军压上进行了突击。
就如同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袁绍军到了全面崩溃的时刻。
“可恶!撤退!全军撤退!”
颜良与文丑仓皇向着本阵奔驰而去,一边大声叫喊了起来。
阴差阳错地,有着绝对人数优势的他们,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败了。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那个突然出现的怪物,早该死去的赵云。
然而,胜进易,败退难。纵然两人不停大喝着要部队稳住缓缓后撤,但心胆俱裂的士兵此时却已经不可能再遵从着他们的号令而行动了。
与第一批包围刘备三人的部队一样,被派遣而去拦截曹操军的部队,也纷纷转头向后逃窜而去。
在夏侯兄弟领军的追击之中夺去的生命,已经远远多于了两军交战时损失的兵力了。
面白无须,大耳垂肩,手长及膝……
“……玄德公?”
赵云手中仍旧握着他那柄长枪,一步步走近正喘息个不停的三人,对着刘备一抱拳,以他那沙哑且带着气流摩擦声的嗓音缓缓开口问道。
“正是……刘备侥幸得生,全赖英雄拔刀相助。敢问英雄高姓大名?”
刘备勉力直起身子,向着面前的赵云还施一礼道。
尽管面前的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死气。苍白的皮肤,伤口中露出的干枯肌肉,以及身上的小块尸斑,都令刘备心中骇然。
但,刘备面上的表情却依旧那么温文有礼,丝毫没有露出什么奇怪或是惊恐的样子。
“我是……”赵云张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公孙将军的部将,赵云,字子龙”
“什么!”张飞猛然惊叫一声:“你是那个死鬼的部将?!”
“主公已经死了?!”赵云一皱眉,一双僵直的眼睛望向张飞:“难道……他在界桥没有逃出去?”
“伯珪兄逃到了我这里……本希冀在这里宏图再起,向袁绍再度骑兵复仇……”刘备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但那时……他已经身受重伤了。”
“自幽州至青州一路躲避逃脱袁绍的追兵,伯珪兄抵达平原之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刘备长叹一声,双眼之中已经涌起了些许泪花:“然而……伯珪兄却在那最后的时刻,将向袁绍复仇的遗志交托给了我……”
“我与伯珪兄少年同窗,情投意合,黄巾起时,也曾一起并肩作战。眼前这平原城,也是伯珪兄为我谋来。没有伯珪兄,也就没有今天的刘备……不管是为了昔日的友情,还是为了后日的恩情,我刘备……都绝不会放过袁绍!”
刘备恨声道,满面激愤与悲戚。
“原来……如此啊。”赵云低下了头去,轻轻哀叹了一声:“本还以为,拦住了追兵,主公他能够逃出生天。没想到……”
张飞直勾勾地盯着赵云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喂……你……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你身上的那些伤……”
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像是一个活人了。干枯的身体,惨白的皮肤,还有那骇人的伤势。那残缺不全的身体与小块紫红色的尸斑,都绝不是会在正常的人类身上存在的。
然而,他此刻却正如常人一般活动自若,甚至还和自己三人交谈着。
“我么?”赵云惨笑了一声,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界桥一战,我家主公惨败于袁绍之手。为了阻住追兵,给我家主公留下逃生的时间,我独自一人留下,挡住袁绍的追兵。”
“颜良文丑,张郃高览……没想到,袁绍竟然那么看得起我,让河北四庭柱一起作为我的对手……我勉力杀掉了一个高览,但自己也……死在了界桥之上。”
“死……死在了界桥之上……!”张飞胆战心惊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就不像个活人,但听见他亲口道出这一切,依旧让他浑身毛骨悚然。
一具……会走路,会说话,甚至会杀人的……僵尸?!
“我……被文丑一刀劈飞,落入了磐河之中。”赵云缓缓道:“那时,我已经死了……”
“但是,尽管身体里的生命已经离我而去,我的意识却没有消失。”
张飞瞪大了眼睛,被赵云那玄之又玄的话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而刘备,却是一脸平静,只在双眼之中露出着一点若有所思的光芒。
“我不能动,不能开口,不能看,只是静静地被磐河的流水带动着,载浮载沉……但很奇怪的,我那具没有生命的躯体,尽管泡在水中,却没有丝毫的腐败,只是渐渐变得干瘪、枯萎。”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那时,我已经随着磐河的流水被冲到了海里,再被海潮打到了一处沙滩之上……”
赵云抚摸着自己那惨白干枯的皮肤,冲着三人淡淡一笑:“我坐起身来,惊讶地发现,除了外表之外,自己几乎和死去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我依旧能动,能说话,能思考。除了……没有了心跳与脉搏。”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的生命迹象。或许……我成了传说中的那种生物,所谓的……僵尸吧……”
赵云淡淡苦笑了一下,一挥手,彻底扯开了身前已破碎不堪的衣甲。
一个深黑色的篆字,铭印在他的胸前心房处。
“郢。”
“郢……?”
刘备缓缓念道。
“是的……自我醒来之时,这个字就烙印在了我的心房之上……而且,我能够感觉得到,就是它给了我存在的力量……”赵云低头望着那妖异的篆字,嘶声解释道。
“喂……这也太……离谱了吧……”张飞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篆字,忍不住地伸手摸向它。
“翼德,别乱动!”
刘备皱眉斥道,阻止了张飞的行动,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头面向赵云和声问道:“那么……子龙,你下面有什么打算么?”
“下面么……赵云摇了摇头,望向远处正努力归拢着散落的部队,向着北方败退的颜良与文丑,双目中凶光闪动:“我本来,只是为了杀掉这两人而来。但……只可惜竟然让他们跑了。主公被袁绍所杀,而我死在四庭柱手上。所以……袁绍,颜良,文丑,张郃三人的命,我都要!”
“玄德公是我家主公旧日好友,也曾附庸于我家主公。既然主公已死,那么,不知玄德公可否接纳赵云……”赵云扭回头望着刘备,苍白的面孔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当然……”刘备又狠狠望了一眼刚要抢着开口的张飞,宽厚地笑着道:“这,是刘备的幸事啊!”
“是么……玄德公不会觉得,赵云是个怪物么?”赵云注意到了张飞那一脸怪异的表情,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即便玄德公不介意,只怕,贵属……”
“翼德是个粗人……不太懂事,倒是让子龙见笑了。”刘备亲切地笑着摇了摇头,伸出双手握住了赵云的手:“子龙如此一表人才,只要穿上甲胄,谁能看得出异样?倒是只会夸赞子龙,好一个白面将军,英雄俊彦呢!”
触手处,冰凉而僵硬。那双手,的确如尸体一般没有丝毫生气。
“既然如此……”赵云微微抽动了脸上的肌肉,淡淡一笑:“那此刻,赵云便当为主公效力终生了!”
“大哥,曹操军的人已经靠近了,还有军师也在其中。”一直默不作声的关羽开口提醒道。
“嗯……知道了,我在这里候着他们,随后随同他们一起进城,你……先回城去准备一下吧。”
刘备深深望了关羽一眼,向着城门处微微一扬首。
“知道了。”关羽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向着城门走去。
“曹公孟德,此刻已经与我结下盟约,那便是他的救兵。”刘备向着赵云笑了笑,解释道:“大军来援,足见高义,我刘备总不能让他们就此返程,或是驻扎在城外。平原城小池浅,让他们进城驻扎,只怕还要云长去仔细安排一番才能容得下呢。”
赵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关将军!关将军你回来了!”
把门的小卒用力地拉开了城门,激动地望着关羽,满面欣喜若狂,急忙迎了上来。
原本,明知这三人此去,乃是个必死的结局,自己也同城内的其他士兵们一样,已经做好了投降的准备。但此刻,他竟然看见这三人平安无恙地归来,总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兴奋地望着面前这个高大沉默的男子。
“嗯。”
关羽冲着那小卒点了点头,脸上竟然一反常态地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那小卒受宠若惊,不停搓着双手,憨笑着连声道:“关将军身上伤势不轻吧,可要我去唤郎中来看一看?不管怎样,这一仗胜了真是太好了!”
此刻,那小卒已经随着关羽走入了城门洞中。
“没大碍。”
关羽淡淡一摇头,长髯飘动,手中青龙偃月刀竟也同时挥动了起来。
小卒的话声戛然而止,愣愣地望着那柄大刀扫过自己的颈间。
一腔热血飞洒,一颗头颅带着满面的惊恐与不可思议,滚落地下。
那颗头颅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还在勉力张开嘴,但却已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关羽从他的口型里,看出了那只是三个字。
——“为什么?”
关羽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了头颅的面前,然后一躬身,怅然深深施了一礼。
“对不起。本来,你听到那些话,是大哥自以为必死,才没有顾忌你的存在。”
“但此刻,既然我们都已活了下来,你……却是不能留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兄弟自己的错。但……为了大哥,只能……对不住你了。”
好半天,关羽才直起身来,自怀中掏出一方白绢,轻轻擦拭起手中的青龙刀来。
直至刀锋雪亮如前,他才叹息着收刀,将那方白绢盖在了小卒首级之上。然后大踏步走入了城中……
“项逸……看来我们似乎又有新的客人了呢。而且,还是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啊……”
元直笑着开口道。
斥候刚刚回报,一支一万人的部队踏入了西凉,已经出现在了西平城外十余里的地方。
看旗号,领军的将领竟然是……高顺!
“吕布……难道他想要吃掉西凉了?”项逸皱着眉头道:“不过……为什么只有一万人?难道他自信能够只靠这没有铁骑的一万人,就能把我们全部击垮?”
“怎么?若是吕布全军出动,你就没有信心了么?”元直笑着对项逸问道。
“说实话,我的确没有什么信心……”项逸摇了摇头:“无论从兵力上还是士兵的素质上,我们跟吕布相比,都相差甚远。而我……现在也还没有那个自信,能够击败吕布啊……”
“不过……按照你之前的说法,在你成长到足以击败他之前,他不是不会向你出手的么?”元直困惑地思索道:“那么……他这时调来这一万人是打算做什么?”
“走吧,上城楼先看看再说。想来,这时候他们应该也快到城下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去想。项逸冲着元直与孔明偏了偏脑袋,向着屋外走去:“叫韦开让部队做好作战准备。”
当项逸与元直孔明二人来到城墙之上时,远处已经能够看到,一支部队正蜿蜒着向西平开来。
而其中最惹眼的,却是行进于部队最前列的数百人。
清一色的重铠披挂,自上而下几乎一支垂到了脚踝,色泽尽是一片玄黑,即使只是远远望去,也足以令人感受到那份惊人的重量。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杆三尖长枪,而在腰间,还左右悬挂着两柄狭长战刀。从鞘外看去,刀身呈略略的弧形,极利劈砍。
看上去,这样的一支部队应该是既能组成阵列战斗,又能在各自为战的混战中造成大量杀伤的终极步兵。
一面大旗在那数百人中间高高飘扬,旗面上,是一个大大的高字。
“传说中的七百陷阵营么……”元直喃喃自语道:“长安那一夜中,区区七百人的他们,竟然被吕布调去防范十万西凉军可能爆发的叛乱。现在看起来……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彪悍呢。不知道那一夜没有能够与他们交手,是我们的遗憾……还是幸运啊。”
原本,高顺曾被吕布派入近卫军大营,打算劝降项逸一干人等。当时,他也曾说过,陷阵营也将列入对近卫军的作战序列。但随后,他却连同他的陷阵营,被调去防范李傕郭汜二人对西凉军的煽动。近卫军向城外突破的过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与陷阵营交过手。
“或许下面就有机会了。”项逸淡淡一笑道:“我相信,现在的近卫军也已经不是当日的近卫军了。何况别忘了,我们还有庞德带来的那五千异族重步兵。我现在倒是真的挺想看看,那个名为罗马的国度的军团,究竟有着多强的战斗力了。”
“没错……这么一说,我都开始好奇起来了。”元直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兴奋的光芒:“不带盾牌的陷阵营,面对如雨般投掷的重型标枪该怎么应对……?”
然而,那支部队在浩浩荡荡前进了没多久之后,便在原地停下了脚步。而一名武将,则飞马驰向了西平的城墙之下。
“难道……不是打算开战?”项逸当然不会以为,他会自大到打算一个人来攻下这座城池。
那么,留下部队,只身前来的他,又是想要做什么?
不多时,那员武将已经来到了城门之下,抬起脸望向城墙之上的项逸众人。
项逸看清了来者,平凡无奇的五官,朴实无华的面孔。果然是高顺。
似乎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高顺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而他的沉默,又与阎行远远不同。
阎行就有如一座冰山,孤高地把自己封闭起来。处在阎行身周的人,始终能够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凛然寒意。对于和任何人的交流,他都没有丝毫兴趣。除了……他的小舞。
而高顺,则是如同巍然屹立的高山一般,平静而深远。他沉默,只是因为没有开口的必要。他平凡,只是因为在大多数时候,他都静静地隐藏着自己的锋芒。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似秘藏。
高顺仰起头,那对平静的目光与城头之上的项逸碰撞在了一起。随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得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够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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