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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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步卒的损失算不上什么,将作为炮灰的他们派往城头时,韩遂就没有期望过他们能够活着回来,但一万骑兵,而且是最精锐的一万骑兵尽数丢在了城下,这才是韩遂所不能接受的结果。
原属马家的武威郡姑臧城新近被攻占,而金城则一直是韩遂的大本营,这两地都留下了一定数量的部队防守,原本韩遂带出的,就只有三万五千骑兵与一万五千步兵而已。在前后陆续损失了近两万骑兵之后,他目前手中的部队实力相对于对面的敌人已经不占优势了。
虽然骑兵的数量依旧占到对方的两倍,但自己的炮灰步兵却远远不及对方的质量。看看他们身上的铠甲——清一色的细密鱼鳞甲,锻铔、钎、兜鍪一应俱全,就连手中的长矛也是纯铁打制。高高竖起的长矛密密麻麻,如同一片会移动的钢铁森林向着自己的方向缓步前进。韩遂丝毫不怀疑,己方的那些强征而来的步卒在和对方的第一个照面之后就会马上全线崩溃。
“那么,只有尽速用自己的骑兵击溃对方的骑兵,然后再通过机动来打乱对方的阵型,伺机突击搅乱阵势了。”韩遂在脑中尽速地盘算着:“让阎行去干掉对面那个鬼神般的武将,然后以两倍的优势,要击溃失去了精神支柱的骑兵应该不难……失去了骑兵的护翼,他们的步兵就成了无法移动的刺猬。慢慢地绕行,总能够找到突破的破绽……”
韩遂的心中,补救的计划已经渐渐成型。当然,他绝对不会犯下脑抽的毛病,去用装备皮甲的轻型骑兵去正面冲击严阵以待的重步兵——那和找死没有什么两样。除了吕布的铁甲骑兵之外,当世没有第二支部队可以做到这一点。
韩遂此刻开始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重视步兵的建设。只要有一支和对面一样强大的步兵部队……
不,用不着达到那种程度!只要有他的步兵部队足以能够在正面战线坚持一刻时间,他就有把握让自己的骑兵在对方的步兵战线侧后找出薄弱点,并且一举撕裂看似坚固的钢铁人墙。再强悍的重装步兵在无法转身时遭到来自侧翼或身后骑兵突击——哪怕是斥候骑兵的突击,都会令得他们无可避免地陷入混乱与恐慌。他们在正面对骑兵的威胁越大——也就是说,长矛的长度越长——也就越加大了转身迎敌的难度。这也正是韩遂与死去的马腾一向秉持骑兵至上观念的由来。
但很可惜的是,韩遂现在没有这个时间去重新训练与整装他的步卒了。那么,他就只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骑兵,以及——阎行的身上。
“该我出马了吧?”阎行斜斜瞟了一眼韩遂,开口道:“看样子,你的部队应该没有机会取胜了。”
“不,再等等……让我的骑兵把他们的骑兵引出来,否则即便你能击杀那个手持巨枪的武将,我也没有机会去扩大战果。再等等吧。”韩遂眯着眼望向对面的阵列,骑兵深深隐藏在步兵阵后,一同缓缓向前推进,谨慎地不给韩遂捉住他们脚步的机会。
“哼,随便你好了。你要怎么安排作战是你的事,我只负责杀了那个主将,这是我的交换条件。除此之外的一切,我不管。”阎行冷冷回了一句,随后真的不再理会,甚至连双眼都闭了起来,看都不看面前的战场一眼。
“还有那个军师……那个不惜轰塌自己的城墙来取得对我方优势的军师。”韩遂提醒着阎行:“不要问我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我不信这一点。那员武将用的是枪而不是戟,那么肯定不会是吕布了……而吕布麾下的大将只有张辽高顺二人,我却从没听说他们同时还是超卓的智将。那么……城中一定还有一个精于计算,并且敢于将自己置于死地来获取胜利的鬼谋之才。难道是李儒……不管是谁,他我也要。如果不能抓活的,那就杀了他,否则你就别想娶小舞。要知道,我韩遂的女儿,区区一条命可是换不来的啊!哈哈哈哈!”
听着韩遂那令人生憎的得意笑声,阎行的面上流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之情。尽管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头扭向了另一边。
中军留下了一万骑兵,而其余的五千人则依然分列两队向近卫军的左右两侧包抄过去。为了保持阵型,对面的军列移动得很是缓慢,这给了羌骑兵们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他们的任务。随着他们渐渐自两侧接近近卫军的后翼,近卫军的阵型也开始了改变。步兵依旧保持着整齐的方阵缓缓前进,丝毫不理会即将绕到自己背后的骑兵。而近卫骑兵的四支楔形阵则则自左右各分出了一支,向着冲向自己的西凉骑兵迎了上去。
“看刚才在城下的那一场交手,似乎敌军阵营里只有那一个猛将而已啊……”韩遂皱着眉头,细细分析计算着当下的情势与地方的实力。“只有张横的那一路遭到了他的突击,而李堪则完全是被侧翼的友军投降所影响。他们并没有太多人手,这点看起来不像是伪装。那么……他们的部队实力就绝不可能平均。四支骑兵队……那个猛将究竟会在哪一支里?”
“哪一支……究竟是哪一支!”韩遂伸出手来轻轻捏着自己的眉心,大脑正在飞速地运转着。韩遂军没有军师,不仅仅是因为手下没有合适的人才,同时也是因为韩遂完全可以自己胜任这一职务。无论是操控部下的权术手腕,又或是战场指挥的统率能力,还是在帐后分析局势运筹帷幄的心计,他都稳居凉州的头号交椅。若非如此,此前并无猛将的韩遂军,如何能一直与马腾维持着互相无可奈何的均势?
只是直到遇上了这一路“吕布的先遣部队”,他才连着吃了两次大亏。
第一次还可以解释为是手下的冲动与无明,才将部队带进了死地。不过韩遂自问自己若是处在那个局势,只怕同样难以识破那个不将伏兵安排在山谷中,而是尾随在自己部队后的计策。
而这一次,韩遂则是彻底地没有料到,对方会不惜放弃整段城墙,只为了营造一个开阔的出口来对自己的骑兵进行侧面突击。这不仅仅需要智慧,更需要胆识和气魄——若是一旦失败,那就等于自己平白放弃了所有的防御,把整座城池拱手让给了敌人。
那么……这一次……这一次敌人又会使出什么样的诡计?
韩遂揉捏自己眉心的手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面对这一次的对手时总是有着缩手缩脚的无力感。
“好吧,不管怎样,他总不可能在方才趁乱回到城里吧……其实我不需要在这里猜测他究竟藏在哪一支队伍里,只要……把四支部队全数引开就可以了。剩下的部队自然就有了活动的空间。不管他在哪一支部队里,我都没有必要与他正面交锋。我的两千五百人缠住对面的一支骑兵,那么我还有五千人可以用来进行机动作战。他们列阵的步兵看来只有一万上下,除非列成无法移动的环形防御阵势,否则绝对会被我在漫长的战线上找到突破点……就是这样!”
韩遂的嘴角重新扬了起来。无论如何,他的部队依然在骑兵的数量上占据着优势。而即便总体实力相当,但骑兵方面占有优势的一方总会拥有战役的主动权。只要抓住这个主动权,不再犯下轻率的错误,胜利,总还是他的!
不过,专注于这一场战役的韩遂却没有想到,即便赢得了这场惨胜,他又还能余下什么本钱,来面对他意念之中料想将要出现的吕布军后援部队?
当然,或许他想到了,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胜利是一定要获取的。抛开眼前的战局去考虑更远的事情,那也没有什么意义。
“来吧……”韩遂低低地自喉咙中憋出了两个字,望着远处正纠缠着的四支骑兵队,决然地挥了挥手。
又是两支各两千五百人的骑兵队自阵中出动,依旧沿着左右的弧线,越过了正面的近卫军步兵队向他们的后方驰去。果然如同韩遂预料的那样,对方的骑兵不敢怠慢,依旧如上一波一样,剩余的两支骑兵队也离开了与自己互为护卫的步兵阵列,与韩遂的两支骑兵互相对峙着运动起来,并且在羌骑兵有意识的引导之下,渐渐地在缠斗中远离了前方的步兵。
“果然……”韩遂兴奋得快要跳了起来,但一向注意着自己在部下面前形象的他还是强忍着克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没有表现得太过失态。为人主者,当喜怒不形于色。永远不让部下猜透自己心中的想法,才是正确的御下之道。
“敌方的军师果然并不是那个领兵的武将,而且一定是一个不能上阵的文士,所以他才会没有出阵,而是留在了城中吧……这也是为什么这支部队现在表现得如此无脑的原因了。轻而易举地就被我引开了所有的骑兵部队……剩下的步兵再强,也只有任我宰割了!”
“只剩下五千人了么?”想了想自己手中剩余的骑兵队,韩遂还是皱了皱眉头。不过那样应该也已经够了,只是自己身边的防护力量应该会比较薄弱吧……那些步兵可实在不值得去信任。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对方已经没有了可以进行突袭的骑兵部队,即便自己身边的骑兵稍微少了点,也足以护持自己了。毕竟,这本就是为了防备那万一的。
“留一千人下来,剩下的四千人,给我突击他们的步兵!”韩遂在将此前的四批部队派出之时,就已经对他们交待了行动的计划。先期要死死拖住地方的骑兵,一旦他们露出返程的动向,就马上尾随过去摆出突击的阵势,逼迫他们掉头防御。而一旦敌骑开始追击,就掉头向开阔地带进行机动,避免进行真正的近身厮杀。
但是到了敌方的四支部队都被吸引出来之后,本阵的最后一批骑兵队就会突出进攻侧翼空虚的步兵阵列。在这个时候,前四批羌骑就必须马上放弃缠斗,而不惜一切代价阻击面前的对手,不管付出多大的伤亡,也一定要拦住他们回援的脚步。
果然,在第五支羌骑出动,如同面对一只健壮的牛犊,正在打着转寻找可供扑击的角度的饿狼一般,游曳着寻找薄弱环节以待突击的时候,对面的步兵阵列开始了骚动和混乱。即便是正面再坚不可摧的步兵方阵,一旦被突破侧翼都会被轻易地吞噬干净。而面对数量接近一半的敌骑,步兵很难完全摆出没有死角的防御。
原本已经被吸引得渐行渐远的四个骑兵队列,此刻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己方步兵的危机,纷纷掉转了方向回头赶去,但原本一直游走着避免接触的羌骑此刻却如同疯了一般,死死地咬住他们不放,在战场四周形成了四个胶着的骑兵战团。
这一来,四支骑兵已经彻底丧失了有组织的机动能力,再也无法回援自己的步兵了。
“胜利……最终还是我的……”韩遂的脸上开始绽放出得意的笑容。虽然他的损失依然相当惨重,但至少这场战斗,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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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枪林中,项逸手握着霸王,站立在他的战马身侧,面对着战场另一端正调动着部队的韩遂军。他的身后,是四十名同样牵着战马站立着的彪悍士兵。
他没有回头,就这么背着身,透过身前的近卫军士兵,眺望着远方的敌军。
“你们,是跟随我最早的一批人!”
“你们,是联军中第一批与吕布的铁骑交手,却背负着方悦将军败军之师污名的一批人!”
“你们,是与我项逸一起,在虎牢关的城头上浴血搏杀,并且几乎为联军夺下城头的一批人!”
“你们,是跟着我项逸,自虎牢关直到长安,即使一路上要靠打劫来继续前进,也一直没有离弃我的一批人!”
“今天,我要带着你们再一次杀过去!我们的对面,是一千彪悍的羌骑兵,和一万西凉军的步卒,而我们这里,只有我与你们四十人!”
项逸转回头,对着身后的四十人大喝道。
“你们怕不怕!”
“跟随项将军!”
……
好熟悉的场景……
好熟悉的对话……
项逸的脑海中顿时一阵恍惚,此前曾经出现过的那种奇异的熟悉感再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不过在这样的时刻,他没有心情和时间再去关注这种东西。紧紧闭上了眼睛,然后再度睁开时,他的双眼已经是一片清明。
“上马!”
四十人整齐划一地飞身上马,随后,原本遮挡在他们阵前的枪林齐刷刷分开,留给了他们一条宽阔的大道。
这条大道,笔直地指向韩遂军中,那高高的麾盖。
“突击!”项逸高高举起闪耀着乌金色的长枪霸王,向着身后的四十人怒吼道。
“突击!”四十名骑士也呼应着举起手中的骑枪,自胸膛最深处迸发出撕裂灵魂的呼喊。
四十一骑,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锋矢阵,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气势,冲向了面前的韩遂军。
“什么!”韩遂死死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面前所看到的景象。“他……他竟然不在骑兵队列里!”
步兵队列高高竖起的长矛组成了钢铁森林般的障碍,并不仅仅是为了立威,同时也是遮盖的隐蔽物。虽说要为大队的骑兵提供掩护并不现实,但若只是下了马的区区四十一人,那却完全没有问题。
第五支骑兵此刻已经绕到了步兵的背后,不过阵中似乎还另有一名指挥官在调动着部队,使得不论他们机动到哪一个方向,都会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如林般剑指向自己的密集枪阵。
而关于正在广阔的平原之上纠结的四团骑兵,此刻更想分开他们的,却恰恰是造成目前局面的韩遂本人。因为此刻能够阻拦这四十一骑的,只剩下了本阵中的一千骑兵。
不过,此时此刻如何的惊讶都无济于事,重要的是,一定要在那四十一人冲到己方本阵之前将他们拦住。随着韩遂咬牙切齿的一声令下,剩余的一千骑兵在马玩的带领下倾巢而出,扑向那区区的四十一人,四十一马。
“主公!马玩说过,要为主公效死一生,今天……便是马玩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本阵中唯一剩下的一名西凉八部,正是此前兵败狄道,仓皇逃窜而回的马玩。
“马玩此去,再不会弃部而逃!敌将若是活下来,那么必定意味着马玩死了,反之亦然……主公,今后……请多保重!”
他翻身跃上马背,在马上向着韩遂躬身一礼,再不回头,领着最后的一千骑兵向着那四十一骑迎上去。
“你满意了吧?”阎行望着远去的马玩,向着韩遂冷笑道:“先是让他为自己兵败之事紧张万分,然后再揭穿他伪装出来的惨状,最后却大度地饶过他,还表示自己不介意部下的失败……你已经成功地让这个男人心甘情愿地为你去死了。真是好本事啊,韩遂。”
韩遂听见阎行的讥讽之语,面上却丝毫没有露出羞赧的表情,而是淡然道:“御下之道本就是这样。能让属下甘心为自己去死,就是我的本事,不是么?”
“哼……”阎行轻蔑地冷哼一声,望向正在高速接近的两支队伍。
尽管是以一千对四十一这样悬殊的差距,但令人惊悚的是,无论是在哪一方看来,似乎占尽优势的一方都是那四十一人。在一连串的对阵中,自韩遂军的将领直到羌骑兵,统统早已士气被夺,不复往日的凶悍。
此时,双方的人马相隔已不足百丈。
“二十纵,五十横!把他们全部挡在我们的面前,一步也不能靠近主公!”随着马玩的命令,羌骑兵们纷纷自动地在高速疾驰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争取将自己的阵型调整成宽阔的拦截阵。
而项逸的命令相比之下则随意得多。他松开了缰绳,双手一起握住了霸王的枪杆,仅仅只用身体重心的调整和双腿的力道来调控着胯下的战马,一边高喝着:“放弃阵型!我们不需要什么阵型!向着前方冲过去,杀掉所有拦在你们前进路线上的敌人!一直到达韩遂的本阵之下!告诉我,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韩遂的——首级!”
四十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高吼起来,将胸腔中最为彪悍与血性的狂躁之气尽数在这一声嘶吼中发泄得淋漓尽致。
元直的计算,韦开的指挥,已经给他们创造出了一切的有利条件。而现在掌握在他们手中的,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绝佳机会。整个计划中的最后一环,必须由他们来执行到底。
用这最强的突击,一次取下韩遂的首级。
转瞬之间,两支队伍便轰然撞在了一起。明明数量相差如此悬殊,但在气势上的差距却更加明显——区区四十一骑,竟然完全地压倒了向着他们浩浩荡荡冲来的千骑队。四十名河内兵已经抛开了所有的顾虑与恐惧,甚至他们的目光都没有投射在近在咫尺的羌骑兵身上,而是远远地越过他们,紧紧锁住远处的韩遂。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胜利就是我们的!
伴随着声声惨叫,羌骑兵们纷纷落马。相比于这四十一骑的奋不顾身,他们却早已战战兢兢,失去了与敌人厮杀血战的勇气,除了一马当先的马玩,余下的人虽然还保持着阵型,却似乎仅仅只能够压抑住自己逃跑的欲望而已。
“死吧!”项逸一枪刺出,贯穿了两名羌骑的身体,轻轻一抖便将他们挑飞出去,正要回枪之时,便听见侧面一声大吼,一柄枪尖低低地向自己的小腹挑来。
“一定要将他一击致命!”马玩这么想着。看过了方才城墙之下,项逸杀入己方骑兵队中的雄姿之后,他很清楚自己与这员武将的实力差距。与自己高下相若的张横,都被他一枪斩首,自己若是与他正面交战,必死无疑。若想击杀此人,那便只有偷袭了。
“让我死?”项逸冷笑一声,甚至没有收枪回救,而只是轻轻伸出左手向着马玩递出的长枪上握去。马玩凝聚了全身气力刺出的这一枪,原本以为抓住了敌将的空档,却没想到他竟然只用单手便将其紧紧握住。
马玩拼尽全力往回一夺,可那敌将只是单手握着枪尖,长枪竟好似长在了他手上一般纹丝不动。
“好大的力气!”马玩暗暗惊讶道,忙松开手打算弃枪,同时回手要抽出腰间的马刀,准备再欺进项逸身边,用短兵器给他致命一击。
然而项逸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马玩方一松手,自己的长枪便如毒蛇一般在空中抖了一抖,在极短的时间内向上扬起三寸,随后如鞭子一般自上而下猛抽下来。

伴随着清脆的抽击声,枪杆狠狠打在了马玩的右腿上,随后便是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马玩的大腿顿时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折成了两段,只有下半节还连着小腿,挂在马镫之上。
然而马玩还没有放弃,他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强忍着不发出一丝惨叫,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只用左腿在马镫上奋力一蹬,整个人自马鞍上飞起,向着项逸扑了过去,手中依然握着那柄刚抽出的马刀。
“就是死,也要把你拖下马背!”马玩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在心中默默狂吼着,双目死死瞪着项逸,几乎要脱出眼眶。他握刀的手上骨节与青筋暴突而起,几乎要将刀柄捏碎。
然而面对实力的差距,不管有多拼命也无法对结局产生什么改变。项逸依旧没有挥动霸王,只是将夺来的长枪信手一挥,向着半空中的马玩电射而去。
如果说刚才的那一下抽击是如灵蛇般诡异,那么这一击便像是蛟龙的飞舞。尽管只是以枪尾击在马玩的胸前,但那无可阻挡的去势依旧推动着长枪插入了马玩的胸膛。
长枪在插入了马玩胸膛之后依旧去势未衰,带动了他整个人向后飙飞,直直飞出了十余丈,越过了双方激战的人团,才停下了去势,连人带枪一起砰然摔落地上,激起一片烟尘。
“还……还没完……”马玩竟然在这一枪下还没有丧命,挣扎着自地上爬起,不过折断了一条腿,又被自己的长枪贯穿胸膛的他也仅仅只能勉强站立而已,方才刚刚抽出的马刀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坚稳地站立在项逸前进的路线上,平伸着双手,双眼如恶鬼般死死盯视着已突破了羌骑防线的项逸。
“不能让你去到主公身边!!!!!!!!”
不知道肺部被贯穿的马玩,究竟是用什么力量发出了这样响彻整个战场的吼声。
“愚忠。”项逸面如寒霜,片刻间已经疾驰到马玩的面前,霸王挥出,枪尖再度自另一处刺入马玩的胸膛,随着马的去势将整个人挑在了枪上,再度挥了出去。
这一次,马玩再也没有站起来。
项逸却片刻未停,依旧向着韩遂冲去。
此刻二人的距离,已不足三十丈。
“你可以动了……”看着马玩的惨死,韩遂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开口对着阎行说了一句话。
“还差十丈……”阎行的话刚说完,他已经凭空自韩遂身边消失。
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之内,十丈已过。
而阎行消失之后,韩遂的身边却依然响着他的语声:“若再背诺,就死!”
“来了么……”看见了韩遂身边的那个忽然消失的身影,项逸明白,那个人就是阎行。
没有回头,没有迟疑,只是将霸王轻轻向着背后一横,只听“叮”一声轻响,项逸握枪的手感到微微一震,马的去势却丝毫未减,仿佛他根本不愿意与阎行交手一般。
阎行骤然瞬闪至项逸的身后的突袭一击,正是瞄准了下肩胛,最难防御的死角之一。面前的这个敌将武力超卓他是知道的,也并没有期望能将他一击必杀,但这一击竟然连他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减慢,却是阎行没有料想到的。
就是这一击不中,令得阎行稍稍愣了一愣神。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项逸已经直冲向前而去。
“想杀韩遂么……虽然我很讨厌他,但此时此刻,他还不能被你杀掉!”阎行一咬牙,人在半空中再度一闪,继续扑向马背上的项逸。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后颈。
项逸却似乎后脑勺上长上了眼睛一般,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向左一偏,堪堪让阎行的一刺自颈边擦过,同时霸王横挥向几乎已经贴住他脊背的阎行。
尽管因为距离过近,枪刃无法扫到阎行的身体,但他依旧不敢让枪杆碰到自己。方才马玩的死已经让他很清楚这个武将手中枪的威力。即便只是夺来的普通长枪,都能一击击断马玩的腿骨,更不用说他手中握着的这柄巨大得不像话的奇形长枪了。看着那鎏上金沙的暗沉枪杆,阎行毫不怀疑自己的身体如果让它碰上,会被轻松地凌空击成两段。
第三次瞬闪,阎行避过了这一枪,不过也丧失了一次再度追击的机会。就在这片刻的时间之内,项逸已经冲到了韩遂面前。
阎行……竟然没有拦住他!
韩遂眼睁睁地看着项逸领着四十一骑,一路突破了马玩率领的千人队阻击,轻易击杀马玩,又挡下了阎行的两击,冲到了他的面前。
好快!
自从步兵阵线中出发开始,他的速度竟然没有丝毫的减慢。
风驰电骋,当者披靡。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吕布?
韩遂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已经杀到自己面前的武将。不……他年轻的面孔,以及手中所握的暗金色长枪,都说明了他绝不会是那个应该已经年过三旬,以手中方天画戟扬名天下的飞将吕布。
但他竟然也是那么强,一千名骑兵再加上阎行,竟然不能让他的脚步慢下分毫。
那……他究竟是谁!
望着挥向自己颈项的长枪,带着永远得不到回答的疑问与惊讶,韩遂的眼前闪过了一片漫长的漆黑。
韩遂,授首!
而此时,距离他得到整个凉州还不足区区十日。
而直到他死,他也没有弄清楚,自己面对的敌人究竟来自何方。
……
四周的西凉步卒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观望着,没有人上来阻拦,但也没有人试图逃跑。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项逸一枪斩下韩遂的脑袋,看着它咕噜噜地滚在地上,嘴角滑过一丝冷笑,扭头望向背后已经停下动作的阎行:
“怎么?为什么不上来为你的主公报仇?”
“他不是我的主公。我也不是为他杀人。”阎行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漠然,冷淡得如同清水一般。
项逸这时才有心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他的身材不算太高,但却瘦得惊人,这才令得他看起来显得相对于实际的身高要高挑得多。他的脸上带着一股冷漠而孤寂的神色,嘴唇紧紧地抿着。即使在望向别人的时候,也总是低着头,使得深陷眼窝中的眼睛看起来阴鹜异常。
项逸还注意到,他握着匕首的右手之上,纹着一个暗红色的字——
朔。
项逸眉尖微微一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字似乎并不只是普通的纹身而已。
此时那被派往拦截项逸的一千骑兵,已经看见了韩遂的死,纷纷一哄而散,四处奔逃而去。而正死死拦截着四队近卫骑兵的羌骑也被影响,向着战场之外溃退而去。
四十名河内兵在项逸突破了马玩所率领的一千骑兵之后,便放弃了突破,而是奋力地在其中绞杀起来,阻止他们的回援。
他们虽然尽皆身上带伤,却奇迹般地没有一人阵亡,此刻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勒住马静立在原地,远远眺望着远处一万西凉士卒之前的项逸与阎行。
出发之前,项逸就告诉过他们,将战之时,不要他们插手。
项逸将阎行上下扫了两眼,这才开口问道:“不是你的主公?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阎行缓缓摇了摇头,用那双眸子紧紧项逸:“你不需要知道。告诉我,韩遂已死,你们下面打算把他的家属怎么办?”
项逸皱起了眉头,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削青年:“你很关心这个么?两军交战,祸不及妻儿,妇孺的命我们不要。”
“那好,至少现在我没有与你交手的必要了。”阎行点点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若是以后有人要为韩遂报仇,我依然会来杀你。”
“好。”项逸虽然奇怪于面前的阎行为何在韩遂死后便失去了与他继续交手的意图,以及那个‘有人’究竟是指何人,但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多问缘由:“你若要来,我等着你。”
“那就这样吧。”阎行收回匕首,在空地上一闪而没。
“等等!”
项逸方一开口,原本瞬间消失的阎行又鬼魅般闪回,重新出现在原来站立的地点,就连衣角也依然低垂着,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一般。
“改变主意了?”阎行缓缓又自腰间抽出了那柄匕首:“那么来吧。”
项逸摆了摆手道:“不,我现在没必要和你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右手手背上的那个字是胎记还是纹身?”
阎行低头望了望自己手背,摇头道:“都不是。以前没有的。”
“以前?”项逸脑海间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你所谓的以前,是不是十余天前,你得到瞬闪的能力以前?”
阎行蓦然抬头,双眼中浮现出一道异色:“你怎么知道我的能力是新近得到的?”
项逸淡淡道:“猜的。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和你一样,突然得到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只不过,他的能力不是瞬闪而已。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发现自己能力的那一天,也就是西京事变,吕布杀掉董卓的那一天。”
阎行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没错……那么说你知道这个字的来历?你说的那个人,手背上也有同样的字?”
“不。我不知道。”项逸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那个人。希望以后我还能见到他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知道这个字,还有你能力的来龙去脉。”
阎行低下头想了想,摇头道:“现在不行。我还有必须要去见的人。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下一次你我见面,不管我是不是为杀你而去,我都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好,那么你去吧。”项逸点了点头道:“记得你我的约定。”
“嗯……”阎行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项逸。霸王项羽的项,绝伦逸群的逸。”
“好名字。”阎行一直冷淡而没有表情的脸也略微带上了点笑意:“我的名字,马超应该已经告诉你了。那么,下次再见了。”
随着话音落下,阎行再度自原地消失。
看看空无一物的平地,项逸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的家伙……那么……下次再见了。”
语毕,他转头望向身后依旧静立着的一万西凉步卒。
“都是汉人么?”
静悄悄一片,没有人开口回答。
“韩遂已经死了,你们自由了。想回家的,就各自回家。愿意加入我们的,到西平来。”
简单的一句话说完,项逸一骑绝尘,向着西平驰去。
————————
“什么!你怎么会就这么让阎行跑了!”
马云鹭怒气冲冲地瞪着项逸,漂亮的大眼睛里露出的凶光似乎要将项逸整个吞掉。
“因为如果他不想和我打,我也留不住他。没有人可以留住他。”项逸斜斜瞥了一眼气鼓鼓的马云鹭,冷冷道:“如果你觉得他必须死,那么自己去找他吧。”
“你!”马云鹭重重哼了一声,却始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当日阎行与马超的一战,她在阵后看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项逸说得是实情。况且即便阎行不跑,她对上阎行也只有送命的份。
“可惜没有亲手杀了韩遂?”项逸不理瘪着小嘴的马云鹭,对着一旁闷不做声的马超道:“阎行说过了,等他办完事之后,如果有人要为韩遂报仇,他会回来找我。如果到时候你的伤好了,就由你出手吧。”
“不必了……”马超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在一旁有阎行攻击的情况之下,能够杀了韩遂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怎么还敢奢望太多?况且……我马家败亡,也不该算在阎行的头上。听你所言,似乎他也不打算为韩遂卖命。既然韩遂已死,也算报了仇了。”
“能这么想……很好。”项逸点了点头道:“那么韩遂已死,金城与姑臧应该是唾手可得。下一步,就向那里进发吧!”
“对了……那么西平呢?这里的城墙已经失去了防御的作用,我们需要放弃这里么?”马超皱眉问道。
那一段轰然到达的城墙,出自元直的手笔。
在韩遂军到达之前,利用这两天时间将整段城墙尽数自底部挖空。黄土夯成的城墙,只要花费上一定的时间,就可以轻易挖穿。同时再在城墙之下用木柱支撑起来。虽然从外面看来依旧是完好无损的城墙,但其实已是摇摇欲坠。
而木柱的假设也经过了元直精心的计算,使得在敌军到达城墙下之后,能够让己方的骑兵以反方向奔驰拉动牵在木柱之上的绳索时,能够简单地将受力全部转移到向着城墙外侧的方向。
让韩遂自以为算准了己方的行动而摆出针对性的阵型,恰恰正是元直的计策本身。
“若是孔明那家伙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这是元直望着被逐渐掏空的城墙时的感叹
“他不久就要到了吧……这也是你最后一次用这样行险的计划了。”项逸也微笑着道:“那个谨慎的家伙排斥一切被他认为‘疯狂‘的行为,不得不说,他还真是我们三个人中最乖的那个乖宝宝呢。”
“本来他也是我们中最胆小的一个嘛……”元直面上露出了坏坏的笑意……
“在你们的心目中,城墙很重要么?”项逸做出了一个貌似疑惑的表情望着马超:“你们西凉的城墙都是这么低矮粗劣,我还以为你们不在乎这种东西呢。”
“但那也不能完全没有城墙啊!”马超急急分辩道:“再矮再破的城墙也是城墙,也可以阻挡敌兵的长驱直入!留下了那么大的缺口,那也太轻率了!”
项逸站起身来,望了望身周的众人,以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城墙,只不过是防御的工具而已。真正参与战争的,是人本身。没有一座城池是仅仅依靠高大的城墙与宽广的护城河就能够防御敌人的进攻的。所以,我不信赖什么城墙,只信赖人。”
“人就是城,人就是墙,人就是护城河!”项逸的声音如雷鸣般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但是……”马超想了想,质疑道:“我们没有足够的人……连番征战,近卫军的骑兵与步兵现在已经不到两万了吧?仅仅这样的数目,守备一座城还可以,但接收了金城和姑臧之后,恐怕还不足以支撑三座城市的防御。”
“现在我们暂时还不必担心那么多。韩遂已死,吕布应该也不会进攻我们。那么……我们的威胁只余下那些周边的羌人部落。不过此时最最难捱的冬天已经过去,他们应该在忙着放牧牛马,没有功夫来对我们进行袭扰。我们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可以用来扩军备战。等我们的准备工作结束之后……”
项逸的脸上露出了残忍……不,应该说是狰狞的微笑:“我会让这个即将被征服的民族知道,汉人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软弱可欺呢!”
“什么!”马超瞪大了眼睛,被项逸的话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打算和羌人全面开战?这不是开玩笑吧!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和我父亲以及韩遂一样,继续与那些部落保持友好的关系,这样才能求得他们的帮助……毕竟我们真正的敌人应该是东边的诸侯不是么?”
“当然不是。”项逸依然在微笑,但那微笑的表情几乎可以用邪恶来形容:“我曾经立志要给这个天下带来安宁与平定,让所有的人都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是……我从来没有认为那些塞外的异族也包括在这个范畴之内!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但是那些只知道逐水草而居,衣兽皮,冠羽毛的夷狄们有什么?”
项逸越说越激动,双眼中流露出的杀气浓得有如实质:“每当春夏水草肥美之时,他们去放牧,而一旦到了寒冷的冬天,牲畜没有了食物,便理所当然地南下对我们汉人大肆劫掠。可笑的是,汉朝竟然还一直以‘和亲’为美名,将冠以宗室头衔的宫女,甚至干脆就将货真价实的公主嫁入匈奴。联姻?将公主送去作为敌酋的泄欲工具就叫做联姻?和平?真正的和平只有依靠战争来获得!老一代的单于死了,我们的汉人女子还要继续接受他的儿子们的凌辱,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是我们泱泱华夏最大的耻辱么!”
“你看看西平城里的景象、那些食不果腹,面黄肌瘦,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穿不上的人们!马超,我不知道金城和姑臧是什么样的,不过作为马家少主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凉州的汉人,只不过是羌人们放牧的另一批羔羊而已。每到冬天,他们便会来这里收获他们的所得,无论是钱财,还是食物,甚至是女人!同时,还要屠杀掉那些敢于反抗他们的汉人,以便自己的牧群中只保留着那些乖乖听话的你牛羊。马超!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都是我的杜撰!!”
面对着项逸声色俱厉的面孔,马超的额头上渗出了大粒大粒的汗珠,不安地低下了头:“不……你说的没错……”
项逸继续逼视着马超,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面前左右晃动着:“所以,如果我还想要从羌人那里得到他们援助的骑兵,就必须开放我的城市,奉献出我的子民,来供他们任意地烧杀抢掠,对不对?呵呵……或许你的父亲愿意,或许韩遂愿意……但是我项逸——不!愿!意!”
“我会让他们惊恐地,一旦觉醒时,原本被他们看做羔羊的汉人,将会露出锋利的爪牙,变成比他们更加残暴而强壮的狮虎。”
“让他们……那些夷狄们变作羔羊,否则,就让他们灭绝吧!”
“不然,我怎么能为我中国子民带来安宁平定的生活呢?”
元直默默地望着慷慨激昂的项逸,目光中同样燃烧着冲天的火焰。
“果然……在先生那里就一直为本朝……不,应该是汉朝的所谓和亲政策愤愤不平的你,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了啊!”
“我现在还记得,先生教到汉书之时,你是如何为陈汤的那一句豪言而折服的。那时的你,就曾立志要立下比陈汤更大的功绩呢……”
“没错……”项逸向前伸出手,缓缓握成拳头,似乎是要将什么东西握在掌中一般:“陈汤那一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实在是深得我心。虽然现在汉朝已经结束了,但中国仍在,华夏仍在。所以,我要让夷狄们永远记得这一点……”
“不管中原大地到了什么朝代,这一句话永远有效:犯华夏者,虽远必诛!”www.xiaoshuodaq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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