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历史的巨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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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的时光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兵冲进指挥所:“报告师座,杜军长电令,令我师于今晚向同古以东突围!”
我心中一松:阿弥陀佛——总算书里没有写错。
关于200师顺利撤退的经过,历史书中是这样记载的:
“戴师长命令两名通讯员化妆成缅民,于黄昏潜入城内,将他的亲笔命令交给负责城内作战的郑庭笈,命令全师于29日夜间向锡唐河东岸撤退。
郑庭笈指挥第599团一营向锡唐河大桥的日军发动佯攻,主力部队则从上游涉水过河。戴师长亲自在河边指挥接应。30日凌晨,我军最后一名士兵成功撤离同古,日军直至30日上午8时攻入同古新城内才发现占领的是一座空城。
200师在敌军重兵包围中成功突围,秩序井然地安全转移,创造了防御战的一个出色战例。”
30日凌晨,当最后一名200师伤员渡过锡唐河的时候,我看到戴安澜师长转回头,向同古城投去最后的一眼。
在那里,超过2000名200师官士永远地留下了!
同古保卫战是缅甸防御战期间作战规模最大、坚守时间最长、歼灭敌人最多的一场战斗。200师官兵,同兵力占绝对优势,并拥有制空权的日军苦战12天,歼敌5000余人,重创日军55师团,成功掩护英缅军撤退,并为后方远征军集结部署赢得了时间,其表现出中**人威武不屈的精神和血战到底的意志堪为抗战史上的一座丰碑!
英国《泰晤士报》报道:“同古之命运如何,姑可不论,但被围守军,以寡敌众英勇作战之经过,实使中**队光荣册中增加了新的一页!”
日军记录称,同古之战为缅甸战役中最艰苦的一战,“重庆军第200师战斗意志始终旺盛,军司令官饭田中将及其部下对其勇敢均表称赞。”
200师壮哉!戴安澜将军壮哉!
我随着200师师部抵达毛(奇)瓢(背)公路时,东方的天空渐渐的亮起来了,空气中充满着热带清晨所特有的清凉与柔嫩。抵达毛瓢公路意味着我军彻底跳出日军主力的包围圈,从这里向北百余公里,即抵达平满纳,同第5军主力会师。
在路边的一座石桥下,我看到了一具年轻的日军士兵尸体。他仰面倒在河边,咽喉被一发重机枪子弹穿过,草绿色的军装上凝结着血块。这名日军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二十一二岁,可以看到他年轻的面颊上有一些稀疏的胡须。
卫岳向担任搜索任务的传令兵何宝庆使了个眼色,何宝庆立刻跑过去熟门熟路地将那名日军从头到脚搜查了一遍。从他熟稔的程度看得出他对这个工作还是很有经验的,何宝庆很快取得了收获,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小皮包跑回来交给卫岳。
卫岳打开皮包,我在一旁看到包最上层放着一个白布包,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卫岳取出来抖开,原来这是块两尺见方的白布上用红线缝着一行日文,下面密密麻麻地是七八行针脚,这就是在日军中盛行用来保平安的“千人缝”。
“千人缝”中间包着一块护身符,上面字迹模糊的刻着大阪什么寺庙,护身符旁边还有一块干硬的牛肝,大概也是什么护身的东西。
压在“千人缝”下面的还有一包香烟、一包饼干和一张军用地图。把这些取出来后,最后压在包底的竟是一本厚厚的书。
卫岳小心地把书取出来。我一看,竟然是一本英日双语字典,封面上写着东京大学二年级熊本清正。
原来这名叫做熊本的青年士兵竟然在执行战斗任务的时候还背着厚重的字典温习英文,那一刻我心中的感受极其复杂。
日军士兵即所谓鬼子,在我心中从来都是满脸横生肉一撮仁丹胡,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野兽。此前真正接触了一个老鬼子野川更是老谋深算丧心病狂,基本就是不可救药的人渣。然而从来没有想过,眼前这名被击毙的小鬼子竟然和我有着如此相象的背景与经历,也曾坐在教室里听白发苍苍的教授上课,也曾在自修时偷看漂亮的女生,也曾经捧着英文字典苦背单词。

所不同的,这名叫做熊本清正的大学生最终脱下了黑色的学生装,穿上了卡其布的军装,然后接受训练,从神户上船,带着他的“千人缝”和字典经过香港、马来亚、新加坡、仰光,一站一站最终到达地图上这个叫做同古的地方,在命运的安排下迢迢赴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本能地努力用双手掩住伤口。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发自心底深处的悲凉。
一路上,戴师长几乎没有说话。他既为没有能够固守同古而感到愧疚和遗憾,也为能够在日军优势兵力的铁臂合围中能够全师而退感到庆幸——甚至是一份骄傲,对于那些永远留在同古血城的200师将士们,则是痛心。
我安慰了他几句,但是看得出他心里得负担很重。戴安澜是善打硬仗的勇将,黄埔军人特有的荣誉感使得他身上有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毅和果敢,当年与日军第5师团血战昆仑关的时候,他就亲冒矢石冲锋在第一线,为取得大捷立下汗马功劳。
戴安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我说:“你知道么,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说过的那句话。”
我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愕然。
戴微微一笑,说:“就是你说的:慷慨赴死易,从容负重难!所谓千古艰辛唯一死,可是有些时候,选择活下去却更难。”
话题转到了生死的探讨上,我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突然间,我想起来根据历史记载,戴安澜将军在5月26日于缅北丛林中阵亡殉国,这样屈指算来,戴将军还剩下最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我经过时光漩涡落在缅甸战场,看到中**人和日寇浴血奋战,心中感到的是一种共赴国难的沉重与苍凉。身处同古,自然而然地就和戴将军一同抗击日军,而后绞尽脑汁设法突围。每天可以说是如履薄冰险象环生,却一直忘却了这一节。
现在想到自己身边的这位如兄长般的青年将军即将走完自己壮丽人生的最后日子,我脑中一片空白,人一下子愣住了。
戴安澜见我一下子沉默下来,以为我也是为此而触动,轻叹一声:“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们军人,今天能够在保卫祖国的战场上与敌人血战,即便牺牲也毕竟是光荣的。比起那些在内战中倒下的弟兄们,都算是幸运千百倍了。”
我心里非常矛盾,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听了戴安澜这么说,我突然问:“师长,那天晚上日军突袭指挥部的时候,你当时就要举枪殉国。对你而言,真的是宁死都不能——”我一下子说不下去了。
“都不能被俘虏是么?”戴微微一笑,“是的!我从军校毕业那天就立下誓言,戴安澜身为革命军人,服从领袖浴血沙场是自己的天职!所谓人生苦短,白驹过隙,七尺男儿只求堂堂而生堂堂而死,决不能受这阶下之辱!”
这些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但是我听了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以戴安澜这样宁折不弯的刚直性格,难以想象如果在抗日战争胜利后,接下来的迎接他的又将是什么?想想这些抗日名将们在内战战场上纷纷凋零,有如张灵甫、邱清泉殒命疆场的,有如杜聿明、廖耀湘兵败被俘的。即便如孙立人能够全身而退败走台湾,等待的却是超过三十年的软禁生涯。这样比较起来,戴安澜在抗日战场上壮烈殉国名垂青史,对他来说也许是个更合适的结局。
那一刻,我感到历史的巨轮在滚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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