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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8年*利马
圣马科斯大学与进入秘鲁的西班牙人几乎同样古老,它是西班牙人创建的学院,曾经只收西班牙子弟。在圣马丁民族解放秘鲁的许多年后,中国的茶工的后代也有幸就读于这所大学。
即使是白天,圣马科斯大学的图书馆里仍旧光线昏暗。因封闭而照射不到阳光的图书室里散发着一股终年不散的霉味。
多明我会的托马斯教士坐在书桌前,他的上半身几乎被书桌上堆砌的书卷所吞没,一张严肃、刻板的则脸完全淹没于阴暗之中。他的手上执着一张残破、发黄的羊皮纸。羊皮纸上画着一幅腿色的图案,但仍能辨别得出的是一位穿着豹皮的年轻印加武士。
曼科·帕兹的身影溶没于黄昏暧昧,橘黄的光芒中,他就站在窗口旁,从窗外射进的光芒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是一位极其年轻、具有印加血统的学生,拥有印加血统的学生在这个时候的圣马科斯大学并不多见。
曼科·帕兹的祖辈是印加王室,确切的说是一位印加公主。这位印加公主嫁了一位西班牙军官,作为第一代与西班牙人混血的印加混血儿,他们的身份远远高于其他操着难懂印加土语的族人。
曼科有着一头粗野的黑色头发,强健的身子被优雅的礼服包裹着,白色的花领衬托着他那高傲,轻狂的下巴。他有张端庄、阳刚的脸庞。笔挺的鼻、深邃的眼睛,像极了古老神殿壁画上的印加王。此时,曼科正用完全谈不上尊敬的口吻对多明我会的教士说道,那话语里甚至带着几分张狂。
“如果你认为我的名字是取自那位印加王子的话,那么就要提防我可能是暴民中的一员。”
曼科是印加末代王朝的王子,是反抗西班牙人入侵的民族英雄。
被托马斯教士要求进入图书馆为其解释有关印加的事物,这让曼科反感。传教士人认为他是位印加人,理所当然懂得被教会宣布为邪恶并毁灭的印加文化——那属于恶魔的东西。这位宣扬博爱的托马斯教士,也只是位狭隘而又刻板的人。
“你知道上任总督是怎么死的吗?新任的总督之子。”
不理会表情严刻的教士,曼科回头对站在他身旁,沉默不语的一位美貌的西班牙少年说道。他挑着英气的眉头,话语里充满嘲讽。
这位文静的西班牙少年是到图书馆来借阅书籍的,他很不巧的在这里碰到了曼科,并成了曼科的攻击对象。
西班牙少年刚抵达这片土地没多久,但他已经懂得如何对待敌视的目光。他冷冰的与曼科对视,他有着高贵的姿态,且高傲不可侵犯。
少年的父亲——托马达斯总督的上任被人发现死于利马总督府的私人书房里,身上被刺了五刀。书房里只丢失一样物品,一面从印加人神殿里搜刮来的太阳神的黄金面具,后来发现那具面具归还了原属神殿。托马达斯总督上任后,花费两天的时间将四十多名可能涉嫌谋杀上任总督的印加人送上了武器广场的绞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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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马这片异域对费尔南多而言颇像一片未开化的土地,毫无疑问他并不喜欢这片新大陆。何况在利马城里,他的身份敏感,以至为了担心遭遇到袭击他极少外出,除了上教堂外。
从教堂里出来的时候,费尔南多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他沉溺于教堂管风琴的乐声里,以至忘了时间。
在月色下,费尔南多很惊讶地看到了坐在教堂圆柱基座上的曼科。以他在学院里那不羁的模样,费尔南多很难想象他会是个上教堂的人。
“胆子不小啊,晚上出来,就只带一个马夫。”
曼科先开了口,用他那一贯近乎讥讽的口吻说道。
月光照在曼科那张俊美的脸庞上,他那好看的五官就如同刀刻般深邃。令费尔南多吃惊的是曼科此时竟然穿着印加传统服饰,而非西班牙男仕的礼服。
费尔南多没有理会曼科,他所受的教育不欢迎不讲礼仪的人,而他也不可能喜欢冷嘲热讽的话语。
然则,当费尔南多朝停靠在教堂门外的马车走去,他正准备钻进马车的时候,事情发生了,那么的突然与快速,以至他完全懵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三四个披着破烂毛毯的印加人,他们先是砸马车,后殴打马夫。当费尔南多尚处在恐慌中,要被袭击者挟持的时候,一直悠闲的坐在一旁观看的曼科这才动身,他与歹徒打斗,从他那打架的架势上看,他显然很擅长打架。
附近巡逻的士兵终于在车夫的呼救声下出现了,一见士兵的影子,这帮袭击者惊慌而匆忙的散去。
“这座城市可是很危险的城市,特别是对你这位总督之子而言,居然一点悟性都没有。”
曼科嘲讽着,他拉了拉稍微下滑的毯子,模样完全是位十足的印加人。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费尔南多生气的问道,他还惊魂未定,况且他不喜欢曼科那非敌非友的态度。
“我可没那么好的兴致晚上上教堂祈祷,利马的夜晚是很迷人的。当然,除了这些有着尖尖头顶的教堂。”
曼科仍旧用他那一贯的口吻说道,并且话一说完,就转身走了,很快的消失在黑夜里,仿佛他从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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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遭遇到袭击,费尔南多因此而过上了好几天近似于囚禁的生活。他终日呆在自己位于总督府二楼的寝室,还好寝室有一扇通往广场的窗户,费尔南多可以通过窗户看着窗外热闹的景象。
而几乎每个黄昏,费尔南多都会在寝室里演奏提琴消遣时间,他拉得手好提琴,并且也拥有整个利马城最为珍贵的一把提琴,那是他从西班牙带来的最为宝贝的东西。
“鸟笼里的金丝雀,拉得不错,我敢保证你比恶魔拉得都好。”
当曼科穿着合体而优雅的礼服,玩世不恭的站在费尔南多的窗户下吹口哨时。费尔南多停止了拉琴,将头从窗户里探出,不免有些吃惊的看向曼科。他很难于想象曼科会出现在总督府广场,并且与他搭讪。
“你要我叫卫兵吗?”
费尔南多冷冷的说道,但他却并没有任何举动,那话连恐吓都不是。
“请便,可没有一条规定不准在总督府下吹奏乐器。”
曼科竟若无其事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排萧,煞有其事的吹奏了起来。
他并不是在耍无赖,更确切的说是不仅只是在耍无赖,他演奏的演奏技巧极其的精湛。
那样一支对费尔南多陌生且属异教的曲子,听起来却极其的悠扬而激昂,荡气回肠。那排萧所特有的苍凉的音色更是将那悲怆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曲能令灵魂共鸣的天籁曲子,而窗下那位粗鲁的有着大部分印加血统的人却用他那无人能及的技巧演奏着它,以至让人怀疑是否也只有他才能演奏出这样的曲子?
进入总督府并不易,总督府一向戒备森严。

费尔南多下了楼,走到门口对守卫交代了几句,曼科这才进得了总督府。
曼科登着阶梯,走在费尔南多身后,用他一贯的口吻说道:
“请我进总督府,有什么企图?”
“你是故意的,我知道。”费尔南多回敬了一句,如果单从外表看,或许都会以为费尔南多是位高傲而又不变通的人。
“哦,我只是听说总督之子是个乐痴,投其所好而已。”曼科邪邪的笑着。
“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费尔南多不理会对方的嘲讽,只是追问。
“《鹫》。”曼科轻笑着回道,笑得有些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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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曼科频繁的进入总督府,就像是费尔南多最为亲密的朋友一般。这两人成为朋友,在外人看来显得十分的不可思议。有着印加血统的曼科与总督之子的费尔南多怎么看都像是对立的两人,就如同罗马统治时期的罗马人与基督教徒。
对音乐的共同喜爱似乎促使了曼科与费尔南多的友谊,这份友谊迅速的发展着。而另一方面费尔南多也应该是为曼科的粗犷的性格所吸引,他虽然接受的是所谓文明人的那套文弱与矫情的教育,但他无疑在否定强悍与粗鲁的同时又为其所吸引。
以粗野的动作躺在了费尔南多那张精美、整洁的床上,曼科眯着眼睛透过门口,看着外面走廊站岗的士兵。他熟悉着费尔南多的寝室布局,就如同熟悉总督府的整体布局一样,多次的出入总督府,曼科对里边的一切无不熟悉。
费尔南多虽然看起来孤傲,但完全是个毫无心机的人,一旦是他所喜欢的人,他会完全的信任对方。
曼科将心思收回,回头看着坐在椅子上把玩他那张排笛的费尔南多。费尔南多极其热爱音乐,而排笛那悠扬而又苍凉的音色深受他的喜爱。
“如果你打算将你那把小提琴送我,我或许会考虑教你如何演奏排笛”曼科完全是用戏弄的口吻说道。
“我确实很想学,不过会演奏它的人可比比皆是。”费尔南多不免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没有人会比我演奏得更好,何况他们顶多就会那么几支曲子,而且技巧也没我高,他们是演奏不好《鹫》的。”
“《鹫》是谁创作的?”
费尔南多好奇的问道,如此动听的音乐,他曾几次想将其改成小提琴曲都不能成功,因为里边所包含的旋律与曲调完全是印加这个民族特有的,那种强烈的,近乎悲凉的氛围,只有排萧的音色才能胜任。
“传说是曼科王子创作的。”见费尔南多一脸迷茫,曼科解释道。
“你为什么叫曼科?”费尔南多将秀气的下巴搁在椅背的脊梁上,用迷茫的目光望着曼科。
“你问了一个跟托马斯教士一样无聊的问题。”曼科不屑的说道。
费尔南多优雅的唇微微上扬,笑了起来。
费尔南多确实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有着一头金黄色的卷发,一张白皙无瑕的脸上有着均匀,柔和的五官。他的长相太过于清秀,远远望见他那秀气修长的身影,有时会误认为少女。
曼科的目光落在费尔南多的笑容上,黑色的深邃眸子闪动着一丝绮丽的光芒,但那丝光芒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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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楼的游廊往下望,一楼可以一览无疑。
“刺杀者熟知总督府的布局,他的刺杀十分的成功,只不过他没想到一点:每一任旧的利马总督后面都有一位新的在等待上任,刺杀总督可不是个什么好主意。”
站在二楼游廊的曼科用极其随意的口吻说道,就如同他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他身边的费尔南多默默的听着,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认为占领总督府反而还来得可行。”曼科一本正经的说道,让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笑。
“然后将我们这些讨厌的西班牙人赶出这片土地?”费尔南多拧了一下清秀的眉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曼科。
曼科露出一个讥笑,不置可否。
“你真是个危险份子,将脖子悬在绳套上。你的这些话足够让你死上好几回。”
费尔南多严肃的说道,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一脸痞子笑的同龄男子何以能若无其事的说出这样的话语。
曼科裂嘴无所谓的笑着,他抬起一只手放在了费尔南多削弱的肩上。
“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个危险份子吗?是不是晚了点?啊?费尔南多?”
曼科的手指轻轻触摸着费尔南多白皙,优雅的脖子,眼神带着几分戏弄的看着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的脖子僵直,目光落在曼科的喉结上,他低下了头。
“费尔南多,你脸红了。”曼科注视着费尔南多偏侧的秀美脸庞,不无戏弄的说道。
费尔南的身子微微颤了起来,随后动作很大的拨开曼科的手,竟一脸的愤怒。
当感觉到气氛也有些不对时,曼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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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的郊外,绿荫婆娑。
修长的身影,俊美的侧脸,强悍的姿势。一位年轻俊美的印加男子站在树影下拉着小提琴。
曼科将力道完全倾注在了执琴弓的手臂上,琴弦激烈地颤动,迸发出一个又一个强烈的音符,振动着耳膜。
“天啊,停止!”
费尔南多受不了丢开了手中的书卷,双手捂住耳朵。
“你这是在毁坏我的乐器。”
“你不觉得这样很棒?”曼科将提琴自肩上取下,一手执着琴弓与琴身对费尔南多笑道。
阳光透过深林照在曼科那张充满阳刚之气,同时又是意气奋发的脸庞。
“哪有人这样演奏小提琴的。柔和地、抒情地、优雅地,这才是小提琴的灵魂。”
费尔南多用在曼科听起来美妙地言语说道。
“固守陈规的脑子。”曼科用琴弓轻敲着费尔南多的头,他这一动作亲昵得很。
“你说我什么?”费尔南多笑嚷了起来,他从地上跃起,扑倒了曼科,很难想象看似文弱的他力气竟然不小。
“你还真行呢!”曼科从地上站起,身上满是草与尘土,挑了下眉头。他抓住费尔南多纤瘦的腰,轻而易举的就能摔出费尔南多。费尔南多惊叫着,双手紧紧抓住曼科的衣襟,结果两人都重重的倒在地上。
费尔南多仰头望着正午穿透林间的绚丽阳光,竟感到晕旋,天旋地转。
突然,费尔南多感觉到了曼科的手正在抚摸他的脸颊,他微微的喘气,回过神来看向曼科,看到了曼科一双深邃的,仿佛不见底的眼睛。
费尔南多这才意识到了曼科一直压在他的身上。费尔南多轻颤着身子,用无助的眼神望着曼科。
曼科一言不语,缓缓的离开了费尔南多的身体,站了起来。
他背对着费尔南多,双肩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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