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杀站在曾泡过苏晚重的河边，头也不回地道：“来了么？那就开始吧。”
“开始？”比起初出桃源时已挺拔许多的少年皱眉道：“你还想怎么虐待我？”
“也就是说——”寂杀仍只望着水中微微晃动的明月，道：“——你认为我上次已经算是在虐待你了么？那么——”
他终于转过身来，模糊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却前所未有地闪闪发光：
“今天以后，你就完全不会这样想了。”
但苏晚重却连眼都没眨一下：“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事实上，最近我也觉得只是这么修炼拟天真气好像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哦，你也察觉了。”寂杀点点头，似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于是，苏晚重便像讲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一般道：“身体过于脆弱，无法适应剧烈的动作；攻击方式单一，很难有效克制敌人；精神力不足，往往使精神先于身体崩溃；速度、力量、技巧并没有实质上的长进……还有其他的么？”
“我很高兴你把身体脆弱摆在第一条，这也许可以让你避免犯和其他修真者一样低级的错误。”寂杀淡淡道：“只练真元，忽视体质，是几乎所有修真者共有的毛病，原因在于，凭借着强大的法宝和主要依靠真元运用的招式，他们无须过多动用身体。这在初期没有什么，真元的修炼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差劲的体质。但越到后期，缺陷就越是突出。你所提到的速度、力量方面的不足，事实上在所有修真者身上都存在。你试试制住他们的元婴，夺走他们的法宝看看，他们甚至未必能胜过一个普通的武者。”
“而你，不同。拟天诀对于身体的要求远远高于任何一种修真法门，这意味着你的身体素质必须提高，提高，再提高。我之前之所以没有告诉你这一点，便是想让你在实际战斗中切身体会到身体跟不上真气运转的痛苦。现在看来，我的目的基本还是达到了。封骨毒素堆积的感觉，你也体会过了。”
什么……
苏晚重表情越来越诡异。他像第一次见到眼前男人一般仔细打量着他，暗道，看不出，完全看不出他还是个**狂……
寂杀直接无视他的所有眼神，用最简单也最欠打的方式结束了这场谈话：
“所以，炼体吧。奉主公之命，我会帮你。”
训练项目比起用艰深晦涩的古语写成的修真法门来说，实在是很简单，太简单了。
喏，看到这座山了吗？看到了？好，那这有条路你也看到了吧？就从这跑上去吧。跑到山顶上，再跑下来，中间最好不要休息，不然我觉得它可能会啄你。
长着尖利如针的长喙，身材却小巧可堪一握的鸟儿欢快地扑扇着翅膀，绕着寂杀飞来飞去，仿佛在保证一定完成监工任务一般。
苏晚重抬头看了看消失在云雾中的连绵山体，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碎石遍布的小路，摸着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认命吧……谁让有个老头就看中自己了呢……
脑海中，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响了起来：
“跑吧，跑吧，晚重。没关系，雪空会简单的治疗术，你要是晕过去了她起码可以先保住你的命——”
“闭嘴！该死的绿头发！我迟早让小狐把你的头发都扯掉！”苏晚重在心里恶狠狠地吼了一句。这个男人自从遇到雪空之后，似乎越来越可恶了。这么欠扁的话，他以前是绝对不屑于说出口的。
流飞扬了扬眉毛，看了看自己长至腰际的碧绿长发，喃喃道：“也是……这头发实在麻烦。哪天去剪掉好了。”
“剪头发？”山石下认真地翻着琴谱的绝美少女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苍蓝眼眸中浮上一丝奇色：“为什么？很好看呀。”
“嗯……只是有这个考虑而已。”流飞转身朝雪空走来，边走边抽出腰间一根新新削成的青翠竹笛，柔声道：“看了这么久，不累么？我最近新谱了一支‘谪仙步’，你休息一会，我奏给你听。”
人生，真是一片灰暗……
这是一刻钟之后，苏晚重心中唯一的想法。
双腿机械地迈着步，仿佛那是他身体之外的某个器官。但事实上，他真心地希望气管与肺也和腿一样麻木，因为这两个地方此时正如同有千万根钢针在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刺下来一般，抽搐的痛感让他生不如死。而与此同时，那只该死的鸟——
谁说只有自己停下来它才会啄人来着！
不要说停，哪怕他的速度比起上一秒稍微慢了一些，那本来在树林里万分写意地吸食花蜜的小鸟立即会闪电般蹿出来，又尖又细的长喙毫不留情地直刺进他肉里，带来一阵直通骨髓的剧烈疼痛。若苏晚重没有自动自觉地恢复原有速度，这种啄击就会一刻不停地继续下去，直到他缴械投降为止。
果然，命苦不能怨政府啊……
苏晚重连苦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好在他平日虽随和柔善，骨子里却自有一种坚韧绵长的力量。心知寂杀此举定是有的放矢，而自己也确是亲身感受过身体强度不够的痛苦，因此即使已疲累欲死，却也没有生出一丝放弃的念头，只是就这样默默跑了下去。
到了半山处，苏晚重只觉除了大脑还保留着些微的自主意识外，全身每个角落都如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械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连之前那种针刺般的痛感也渐渐感受不到了。小球般的鸟儿叽叽喳喳地绕着他飞来飞去，似是在催促他再快些，但俯冲下来啄他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少了。
山下，盘膝坐在一枝纤细树稍上的寂杀微微睁开一只眼，随意朝山上扫去，看到那个缓慢却坚定地向上移动的小黑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神识重又沉入了修炼中。
“不要坐下，不要躺下！”
“也不要趴下。”
寂杀看到苏晚重动作的趋势，及时地补充了一句。
要不是苏晚重已经快散架了，绝对会跳起来直接两脚踹上去。
靠！你倒是试试站在两根面条上啊！
但残存的理智和几乎残废的身体终于还是成功地抑制了他使用暴力的强烈愿望，告诉他寂杀绝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于是，寂杀看到的情景就变成，一个眼睛里燃烧着微弱怒火的少年竹竿般在轻柔的风中摇摇欲坠，双臂双腿却像面条一样仿如没有任何关节地晃动着。他皱了皱眉，伸手在空气中画了个圈。
顿时，一汪碧绿的池水凭空出现在了眼前的空地上。这池水平如磨镜，碧似猫瞳，在月白的天色下闪着幽幽微光，散出阵阵与生命本源相契的气息。寂杀在苏晚重背后轻轻一推——
事实上，不用他推，苏晚重已经向前直倒了下去，没有任何悬念地栽进了绿池里。诡异的是，在他落水的一瞬，竟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激起，反而像陷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里一样被碧绿的池水深深拥在了其中。
但是，苏晚重那平日间无时无刻不注意着身周不凡现象的大脑，面对这神奇的一切却连一丝反应也没有。因为，在身体触到池水的一刻，他已经在疲劳与一种奇异魔力的作用下，沉入了无梦的睡眠中。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重终于渐渐醒了过来。
醒后的第一感觉是，身体消失了。
微微睁开眼，一片绿色扑面而来，转瞬便如丝被般覆上了他全身。他微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正深深地浸泡在一大片碧绿的液体中。然后，先前之事一点点重新回到了记忆中。那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山路、如有攒针的肺和气管、顺着脖子泉一般流下的汗水、那只小鸟痛入骨髓的啄击……而最后……
记忆忽然模糊了。最后，最后，自己许是跑完了吧？对，的确，尽管那时候大脑除了机械重复已几乎没有其他的意识，但隐约仍能记得寂杀站在自己面前的情景。然后……他做了什么来着……
困惑地眨了眨眼，碧绿的液体游鱼般从他眼球上滑过，却没有丝毫滞涩难受的感觉，简直比清风拂过眼前还舒服几分。这柔软的液体猛地提醒了他。最后一刻，寂杀似是伸手划了个圈，一池碧似猫瞳的液体便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再然后么……
完全想不起来了。
但是，照眼前这样看来，难道自己竟然掉到那池子里去了么……靠，寂杀那没良心的，也不把自己捞出来！
苏晚重一挺身就想站起身来，但是那被碧绿液体包围着的身体却出乎意料地抗拒了大脑的指令。原因是——
泡在这里面，实在太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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