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起来么……
苏晚重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道：“好吧。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刚才对那位如花说了些什么吗？怎么感觉她走的时候好像很不甘心一样……”
“如花？”乌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掩口笑得花枝乱颤：“其实，奴家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追到这儿来呢。但我看，苏公子倒像是有些线索。”
“线索么……”苏晚重感觉自己的鼻子已经快和耳朵一个颜色了。“的确……说回来，这还真是我的错……只是，让我遭到这种报应，未免也……未免也……”
他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自己拉着长藤如野人般在一棵棵树间荡着逃跑，身后一个内裤外穿的女超人“嗖嗖”狂追，一边追一边甜蜜喊道：“晚重哥……”的情景。顿时，苏晚重混身打了个寒颤，坦白从宽地道：
“我错了……我就没对过……”
“那天，上落月峰前……我分析出了山中迷阵法液的成分，觉得其中有蹊跷，便让泰归去帮我寻找五种足以克制法液的植物。后来……泰归完美地完成了任务……虽然我当时就很奇怪为什么那些花要用那个诡异的绣花袋子装起来……”
“现在我算明白了……刚刚那个如花，你不是说她是百草门的吗？想来……泰归是到处找不到我要的东西，便潜入到了那个修真门派里，却不想被如花发现并看中，殷勤地把绣花口袋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他……”
一声沧桑长叹，苏晚重结束了这场谈话。乌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曼声道：
“报应么，我想也是有的，只不过要看，它怎么出现罢了……”
夜色已深，四周一片岑寂。苏晚重却仍没有睡去。
他轻轻掀起被子，坐了起来，靠在了背后冰冷的墙上。许多来不及想明白的事情，在这样夜阑人静的时候陡然间涌了上来。那日的落月峰，虽说看似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但也许唯有自己知道，心中的疑团，还有多少。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道：“寂杀，在外面，很冷吧？”
年代久远的木窗“吱呀呀”轻轻开了。高大的青衣人仍如许久前那样踩着空气中无形的依托走了进来。微凉的夜风吹得他头上天青色的程子巾轻轻飘摇，但这个男人的面容，仍是模糊如雾。眼神，似看着苏晚重，似看着无边的暗夜，又似哪里都没有看。他就这样走了进来，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道：
“走吧。”
“去哪？”
“上次你好像没有这么多废话。”
说着他的人已站在了窗外，直如那里就是平实的土地。苏晚重没有着恼，只是淡淡笑了笑，道：“寂杀，还是上次的地方，我去找你。”
青衣人似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下一秒，他的影子，如水中月影一般溶解在了空气中。
苏晚重仍是靠在墙上，微微闭着眼，不知想着什么心事。终于，他下了床，非常仔细地将衣服一件件穿好，束好散下的头发，最后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才坐了下来。枕边，浑圆的匿木清珠微微一亮，霎时间，如一朵红云飘落人间，黑发如瀑，清净无瑕的少女已淹然立于房中。
“默默。”苏晚重笑了，不自觉站了起来，柔声道：“很久没见你啦。一切都好？”
阔别许久的檀默不知不觉间竟似憔悴了许多，本已莹白如雪的肌肤此时更是透明得几连血管都能看见。但是，那张惹人心疼的小脸上，却仍是那样和暖如春的浅浅微笑，如初开的米白色小花，有着真正清新的味道。
少女在见到苏晚重的一瞬，脸微微一红，低头道：“晚重哥哥。”
“你呀，你呀，”苏晚重略略责备地道：“这么久也不出来晒晒太阳，会营养不良的。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倒是以前在花匠工会里见到你时，看上去倒很像只胖胖的小白猪——呃——”
他的嘴猛的闭上了，忽然醒悟过来竟把和晚晴说话的那一套给搬了出来。好吧，虽然檀默明显不会冲上来揪自己的头发，但是——
看着檀默脸红得似要滴下血来，苏晚重大感后悔，赶紧转移话题道：“嗯……好吧，这样，不知道流飞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接下来要去京城，也许会稍微耽搁一下送你回家的时间。这个，你不介意吧……因为如果这样的话——”
那红衣少女轻轻摇头的动作仿佛一根针般刺了他一下，让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听到自己在说：
“——可能你要再过很久才能看到紫竹了。”
房间里陡然静了下来，窗外树叶闲闲刮着木窗的声音清晰得如在耳畔。丝瀑般的黑发轻轻垂落，遮住了檀默的神情。良久，却只听她轻声道：
“很久以前，我只是一粒被遗忘的种子，被南海的信风吹到了这片大陆的彼岸。那里，是绵延千万里没有尽头的无垠竹林。紫竹哥哥，便在那竹林的最中心处。他虽不是王，亦从来不想统治谁，但至少在那里，所有的竹都愿服从于他。因为——”
她微微仰起了头，眼睛如星星般明亮了起来：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在所有的竹子都因我是异类而排斥我时，他站出来，留下了我。他非常有才华，是他教会了我弹琴、吹箫、赋词，教给我很多美丽的诗篇。他把最好的灵石留给我，帮助我修炼沉香花天赋的幻术。在我任性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有生气过，只是微笑着看着我，直到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分而停止胡闹……在他的影响下，到后来，其他的竹子也慢慢接纳了我。尽管那里没有我的族人，没有我曾经熟悉的风景，但是……但是……”
柔和的风小孩似的拂起了她的裙角，少女的声音亦如风一般温柔：
“有紫竹哥哥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苏晚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第一次听檀默讲着她遥远的故事，恍惚间竟有了穿越时空的错觉。耳边，似响起了碧蓝的海水拍击礁石的“沙沙”声响，似响起了大风起处千万片竹叶同时奏响的乐曲，似响起了小女孩第一次摸到琴弦时不成曲调却清脆如泉的韵律……他终于知道了，那个一直横在自己心里不能消失的紫竹是个怎样的人，而那个远离喧嚣的竹之岛，又是一个怎样美丽的地方。
微微的怅惘之情中，却似有几缕难以察觉的轻松。他刚待说什么，却听檀默仍在继续说道：
“第一次见到我就那样信任地付出真心的紫竹哥哥，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人。我会一直，一直——”
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幽幽道：
“——像对自己的亲哥哥那样，爱他，敬他。”
像亲哥哥那样……亲哥哥那样……亲哥哥……
苏晚重再没有听到檀默接下去还说了些什么，但这句话却陡地被放大了百倍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长久以来在心中漂浮来去的阴霾哗然飘散，他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一分分膨胀了起来，轻松地崩断了心底最深处一种难以言表的束缚。一片混乱的感觉中，一直以来说着“不行”的小人挣起最后一分力量大喊一声：
“你这个薄幸的小人，竟就这样忘了玉儿么！”
这一声爆喝顿时如冷水泼头，让苏晚重立刻冷静了下来。他陡然沉定下来的神色怎瞒得过檀默？一缕深刻的痛意从她眼中掠过，她勉强笑了笑，道：“……其实今晚说要出来，只是想看看晚重哥哥罢了，却不想说了这许多没意思的话……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默默！”苏晚重不由脱口唤了一声。二人齐齐一怔，却没有人接下这无以为继的沉默。于是，它便如幽灵般在屋里飘来晃去，唱着让人心碎欲绝的歌。
直到苏晚重终于开口道：
“嗯……其实你为什么这么久不出来呢……”
“也没有什么。”檀默轻轻道：“只是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索性不拖累你们罢啦。我会的只是一些闹着玩的东西，不像那位谢姑娘——”她停了下来，一丝淡淡的悔意缠上了心头，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一触水晶球。霎时，俏丽的红影便已消失在了空气中。
许久之后，房间里响起一声沉沉的长叹：
“玉儿……”
“我究竟，是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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