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活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我在新浪开了个博客,并不是为了追赶时髦,倒有点像是给自家憋闷的屋子加开一扇飘窗,为的是房间更敞亮,更通透,也更舒适。一位大名家在电视节目中振振有词地咋唬过:“这年月,在互联网上,陆续出现了一些全新的表达工具和表现方式,人类与大千世界有了全息的联络途径,博客就是我们与他人以及外部空间互相沟通的孔道。我认为,在新世纪,不写博客的人,应等同于古人,不算现代人。”瞧,大名家就是大名家,一张嘴就能够吐出宏言谠论,本草根不服不行!他拥有话语霸权,把个人想法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这就是本事。我猜想,他所说的“古人”,差不多与“死人”同义,他的话也确实能气死不少患有“网盲症”的大活人。有几位网络上的“拍砖英雄”公开叫板,要找这位大名家单练单挑,要废了他那对招子,要封了他那张嘴巴,免得他东瞅瞅西瞄瞄,到处呱呱聒噪。随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叫板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文化界当红的高手和过气的名流。网络上若一日风平浪静,则举座(所有坐在电脑跟前的人)不欢,“水能载舟,也能煮粥”,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位大名家对这锅海鲜粥的味道非常满意。他的总结性发言是:“我讲点过头话,是为了起死润枯,完全脱离网络而生存的人,闭目塞听,与‘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没什么不同,生活在伟大的时代,我为他们执意把自己做小做弱而深感悲哀!”这个时代确实不同已往,关键的是大家的策略有变,彼此瞪着眼睛瞧着的,不是有多少人赞同自己,而是有多少人反对自己,反对自己甚至辱骂自己的人越多,大家就对你越刮目相看。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这规律简明得就像美国的核按钮总是掌控在美国总统手中一样。新世纪就是新世纪,只有敢走和会走极端的人才能快速成名,快速获利,而不偏不倚、不亢不卑、不夷不惠的中庸路线已难以瓜分到足量的人气指数和市场份额。
80后,谁会心甘情愿做“古人”?怎么着也得挨擦“现代人”的衣香鬓影。我在新浪网站注册的这个博客,名叫“费浪的BLOG”,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通常是大名家的风范,我有意僭越它,草根僭越名家,也算是网络上的快意恩仇。我更新博客,不勤不惰,还算有规律,大约每星期一次,这个频率,用K佬的原版录音去形容,就是“五十岁的男人**,每周一歌,不宜过劳”。这小子够损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通过博客,我结识了一些新朋友,K佬就是其中突出的例子。我打开笔记本电脑,从收藏夹进入“费浪的博客”,输入一个九位数的密码,敲击“登录”,界面上就一应俱全地显示出来。有不少新的评论和留言,有人问我《青春赌台》一书还能在哪儿买到,我教他去孔夫子旧书网、当当网和卓越网试试,这部长篇是几年前出版的,被盗版弄残了,出版社就没有再版过。某位有心人给我粗略计算了一下,光盗版一项,我就白白损失了四五十万元。我真傻眼了,可又不能东施效颦,仿效某位大名家发表《反盗版宣言》,我吞口唾沫,算是默忍了,也算是默认了。别人阿Q还骂一声“妈妈的”,我什么都懒得骂,因为骂了也无济于事。我听到过一个笑话,彩民某某某买彩票买得倾家荡产了,变成疯子,满街乱跑,他口里不停地喊“我中了”。在吴敬梓的长篇小说《儒林外史》中,范进熬到五十多岁才中了举人,一时乐得发了失心疯,端赖他岳父胡屠夫一记耳光将他打醒回来。现在是文明社会,朗朗乾坤,谁也不能随便打人,这疯子就一直这么疯着。有时他也显得很沉静,很正常,会煞有介事地问路人,“你上个星期买彩票了吗?”路人莫名其妙,出于礼貌摇了摇头,他立刻大拇指冲下,说一句“那你倒霉,损失了五百万”,这话能让对方愣怔片刻,回不来元神。既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周都会损失掉虚拟的五百万,我损失掉虚拟的四五十万又算得了什么?真该痛心疾首的是别人美国佬比尔•盖茨,因为十分密集的盗版,微软在全球范围内究竟损失了多少真金白银?谁有本事算得清?所以我要是为虚拟的损失难过,我就是彻头彻尾的SB。
纸条箱显示,里面有三张纸条,多乎哉,不多也。我打开纸条箱,这玩艺儿名目好,功能也不错,能藏得住“悄悄话”,不让别人瞧见,我就不知网站编辑在后台能不能**它们。前面两个纸条无关紧要,第三个纸条赫然入目,竟是一位女士的留言:“费浪,你好!我真名叫东方晴,网名叫雨点儿。我是你正宗的师妹,比你晚一届,在北大学的是法律,也是你忠实的读者。你在大学时期出版的长篇小说《青春赌台》、《爱谁谁》以及后来的作品,我都读过,我感觉你是一位颇具特质的作家,能号准当代青年人的情感脉搏。我非常欣赏你的才华!同时,我也非常赞赏你无拘无束的写法!你在北京,我在枫城,简直如隔天涯。有些缘分是天意,有些缘分属人为,若是后者,总得有一个人先行迈出革命性的第一步,那我今天主动出击,大胆(绝对不是怯生生)撞线,你不会笑我荒唐吧?哦,当年,你拿过校际径赛冠军,我也拿过校际游泳冠军,呵呵,这绝对不是吹牛。有空到南方来走走,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如何?指不定哪天我会飞到北京来,请你陪我再去登一次长城或爬一次香山,这份薄面你可一定要给师妹哦!”她在纸条中留下了她的MSN地址和她的手机号。
直觉告诉我,这位“雨点儿”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雨点儿,她可不会不长眼睛,落哪儿算哪儿。她要么是一位到处溜达的玩家,要么就是一位很难邂逅的才女,我当然希望她是第二种类型,我对网恋和艳遇兴趣不大,也基本上不打算动用这方面库存有限的心思。平日,我很少去逛“美女博客”,就算踮着脚尖去逛了一圈,肯定会不动声色,既不留脚印,更不留言。网络上多的是狂蜂浪蝶,我并不是那种男人。我先不想多了,也不想远了,暂且循着东方晴在纸条箱中留下的“门牌号”去她的私人领地中看看再说,没准儿她有兰心而无蕙质,我就礼貌周全地回复她,以后见面也无妨,毕竟是校友,热情可能会打些折扣。说这话,我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孔子早就这么感叹过,但子羽那厮是何人?他是孔夫子的高足,性别为“男”。假如孔圣人也像清代大才子袁枚那样广收才女为弟子,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眼睛。男人在这方面彼此的差异性最小,无论他是圣人,还是“剩人”。所以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一旦东方晴容貌寝陋,我就会如实地告诉她,有时天涯比咫尺更安全,也更安心。这倒真是一句不掺半点水分的大实话。你也许误会我这样注重她的容貌气质纯属好色,其实这是审美的预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你千万别拿道德的戒尺来乱打我的手板心。
东方晴的BLOG——“雨点儿的天空”——让我大开眼界。她的界面是自制的,一边是晴空,一边是雨脚,我猜,这界面准是隐含着刘禹锡《竹枝词》中“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诗意。结合她的姓名去看,我对自己的理解相当有把握。及至读了她的博文,我就更有把握了。她建博的时间还不久,大约五个多月,里面的博文有十多篇,实际上分为两个爱情系列,女主人公全是用第三人称的“她”,没用第一人称的“我”。她把故事写得一波三折,九曲回肠,奔放处如野火流动,细密处如绣针起落。客观地评价,她的才情远非某些在文坛浪得虚名的女作家可以相比。打开她的相册,我就更加惊奇,那么靓丽活泼,完全是阳光型的女子。她在简介中注明自己属小凤(鸡),那她二十六岁。
我不算典型意义上的登徒子,一般情况下,不会搭梯翻墙窥看邻家女子的花颜玉貌。但爱美的天性决定了我不可能对人间尤物无动于衷,冷若冰霜;诚实的天性也不会怂恿我撒谎能像鲁男子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眼下,我面对东方晴的相片,就不免心跳加速,血流加快。自从我与念奴娇离婚后,这半年以来,我还是头一回在内心对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子产生“静电反应”。
我有QQ,也有MSN。这年月,许多人讲求的已不是狡兔三窟,如果只有三窟,那就不是狡兔,而是笨兔。有些网民掘有九窟十八**,甚至更多的窟**,网上能大量提供“石山土岭”,让网民掘出既隐蔽又安全的窑洞,不花一分钱。这可不像房地产商手中的房子,价格吓死人,许多人就算有金屋藏娇之心,也无金屋藏娇之力。当初,我只用QQ,有一次,K佬调侃我,说是“中国只有最后几个刚进城的农民还在使用QQ”,我一气之下,就注册了MSN。我估摸着,白领阶层,尤其是外企白领,知识阶层,更多的人群我不敢肯定,至少这两个阶层,有七成以上的人弃QQ而用MSN。他们认为QQ太土气,MSN则是国际化的交流工具,更牛气,更神气,更洋气,能提升自己的身份。
我加了雨点儿的MSN,她正巧在线上,不到一分钟就联了机,我将一支鲜艳的电子玫瑰快递过去,先行自报家门。
欢郎:雨点儿,你好!我是费浪。
雨点儿:真的是你吗?费浪。
欢郎:已看到你的留言,我才知道在南国还有一位美女师妹喜欢我的小说。
雨点儿:心里美滋滋的吧,读者找上门来,作家有没有虚荣心满足的感觉?
欢郎:我不过是一个自得其乐的写手,用我派前任掌门人王朔(现任掌门人是韩寒)当年的话说,只是个“码字工”。这年月,国内,在名片上堂而皇之印上“作家”二字的人,多半都拿固定工资,吃香喝辣,基本上不怎么写东西。
雨点儿:那你不虚荣,就是光荣啦!
欢郎:是啊,纳税光荣。
雨点儿:你是正宗的北京人吗?
欢郎:我出生在北京,是否正宗,还未经权威的质检部门检验过。
雨点儿:单凭你嘴上的贫劲儿,就算正宗了!我是浙江绍兴人。
欢郎:那是古越国会稽人啦,生于卧薪尝胆之地,长于报仇雪耻之乡,越东女子富有才情,也富有**,“鉴湖女侠”秋瑾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雨点儿:她是的,我就差远了,简直无法望其项背。
欢郎:我看了你的博客,直觉你也是那一类型的女子,只不过因为时代差异,你们的表现方式会迥然不同。
雨点儿:谢谢你的夸奖!我都像一只小蚂蚁掉进大蜜罐子里啦,怎么爬得出来呢?
欢郎:真巧,我能逮着你问一个问题。
雨点儿:什么问题?
欢郎:我正在着手写一部长篇小说,里面涉及到一个重要的道具,那就是桃木匕首。我看到古代笔记小说中提到过它,古越国从范蠡开始传下这个习俗,男子送女子桃木匕首,一是示爱,二是辟邪。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这个习俗?
雨点儿:你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算是问着正确的对象了,我就有一把桃木匕首,是我外婆传给我的,与这把匕首相关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爱情悲剧。
欢郎:那你快说来听听。
雨点儿:我得多喝点水,这故事能让人把口讲干。
欢郎:很正常,说书人都喜欢摆谱。那把桃木匕首在你身边吗?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雨点儿:就在身边,我时常把玩,觉得它有一股神秘的巫气。
欢郎:巫气?怎么说?
雨点儿:外婆说它能辟邪,我看不能。
欢郎:那你快讲故事,我都等不及了。
雨点儿:好吧,我马上开讲,我敢肯定,这故事够师兄写一部精彩的小说。
欢郎:我正有这样的期望。
这是三十年前的智者做梦也设想不出的情形,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在虚拟的网络空间,很快就建立起在现实世界中通常只有莫逆之交才具有的深度信任,彼此无隔阂,无猜疑,甚至无防范,大胆地敞开心扉,接纳对方登堂入室。
古人有个“倾盖如故”的说法:两部马车在路上相遇,彼此只稍微倾斜一下车顶的晴雨盖,随便聊上几句家常,就一见如故,心气相通。在古代,倾斜车盖是何等容易的事情,又是何等快意的事情!然而,我的理解是,他们要驱车出门,要能在路途上恰巧遇见,这两件事情,前者麻烦,后者偶然,说容易其实并不容易,说简单其实并不简单。如今,鼠标在握,一网通神,尽管双方邂逅须有缘,相知须有命,但彼此从陌生到一见如故,已不必那么麻烦和碰巧了。

眼下,就有一件事儿令我欢欣鼓舞,咧开嘴笑得合不拢呢。东方晴用实物帮我佐证了小说中的那件爱情信物——桃木匕首,在越东的古代风俗中,它确实客观存在过,而且历经两千多年,不曾失传,直到晚近的时期,才渐渐地归于消亡。这个信息令我感到特别振奋。东方晴外婆的爱情故事也吊起了我的胃口。酒是陈酿好啊!拉弦儿的那种陈酿就更是极品中的极品。故事呢?老故事的魅力绝对不比老爷车的魅力差,真要是上了路,老故事比老爷车的马力更足,飙得更快。
闲话打住,我守在MSN上,雨点儿已喝过水,她就像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在北京四平海升园献艺的鼓书女艺人高翠兰,即将款款登场,让人充满期待。高翠兰后来被一位姓田的旅长霸占了身子,东方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类似遭遇的。
雨点儿:我外婆叫赵茗茗,是福建闽侯县一位茶园主的独生女儿,家境殷实,她父亲积德行善,在地方上很有口碑,被人称为“赵善人”。十八岁的妙龄,茗茗出落得花骨朵儿似的,在当地是有名有数的美女,深得父母的疼爱,被视为掌上明珠。几个大户人家都想结成这门亲事,媒妁络绎而至,各逞巧舌,各显神通,把门槛都踩平了,但茗茗一概不允。一年前,她已爱上一位叫王琦的年轻军官,王琦是茗茗堂兄的同学,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比茗茗大八岁。那年夏天,茗茗的堂兄回乡探亲,带王琦到茶园来住了一个礼拜。王琦身材挺拔,眉目俊朗,神色坚毅,是个标准的青年军人。他待人热忱,说话不打诳语,做事明敏果决,很有男子汉气概。不仅茗茗一见钟情,倾心于他,茗茗的父母也中意这位英气勃勃的军官,不说他们暗中如何鼓励,至少也是尽可能让年轻人单独相处,不讲半句败兴的话。茗茗举止大方,她跟王琦频频接触,登山,骑马,散步,还去城里看了一场影后胡蝶主演的电影,堂兄开始时还陪同,后来看情形,他们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就借口有事,故意回避,不当电灯泡。王琦虽是一介武夫,四肢发达,头脑却并不简单,他有思想,有主见,眼看大局糜烂,军队士气低落,蒋家王朝已支撑不了多久,他常常忧形于色,连连叹息。茗茗年纪不大,倒也善解人意,她说,这年月打仗打个不停,你在军队,老是枪林弹雨的,太危险,还是趁早脱了这身黄皮,做个普通老百姓吧。王琦说,当普通老百姓日子同样不好过,“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说得残忍点,真是命如倒悬,朝不保夕。两人心照不宣,这丧气的话题不宜多聊,聊多了就会没滋没味。一礼拜的时间不长,弹指一挥,很容易度过。在离别的前一天,王琦东寻西找,弄来一段红心桃木,坐在茶园附近一棵大榕树下砍砍削削,脸上漾出不易觉察的笑意。茗茗觉得很纳闷,王琦明天就要返回军队去了,这会儿还闷头闷脑干什么活计呢?就算他有这份闲工夫,也不大可能有这份闲情逸趣。
欢郎:我猜,王琦弄来一段红心桃木,是要给茗茗削一把桃木匕首。
雨点儿:对啦!王琦抬起头,见茗茗眼中有疑惑,他笑道:“我在给你做一件礼物!”茗茗听说是礼物,愈发好奇,问道:“这段桃木疙瘩能做出什么礼物?你骗我的吧!”王琦说:“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灶神爷,也不敢骗赵小姐啊!你别小看了这桃木疙瘩,待会儿我能将它削成一把桃木匕首来。”茗茗是冰雪聪明的姑娘,她听王琦这么一说,就猜出这件礼物的寓意非同寻常。她笑道:“你亲手削成桃木匕首,把它送给我,可我不是小男孩,要它有什么用?哦,莫不是这礼物有什么别的寓意吧?”王琦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先给你讲个故事。”茗茗拍手点头,催他快讲。王琦说:“很久以前,古越国有一对相爱的情侣,他们迫于形势,不得不离别,这一离是生离,这一别甚至可能是死别,男的觉得送金银珠宝给恋人毫无意义,因为越王已送给她许多珍奇贵重的首饰。他想来想去,想到桃木是辟邪之木,是吉祥之木,于是他拿定主意,亲手削成一把桃木匕首,送给自己心爱的恋人。他含泪对她说:‘这一去,山水迢迢,不知今生我们是否还有重逢的那一天,你带着这把桃木匕首,它会保佑你平安吉祥,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们就有希望。’”茗茗没有读过这段历史,听去觉得十分新奇。她问道:“这对恋人有名字吗?”王琦说:“有啊,他们都是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男的叫范蠡,女的叫西施。”茗茗不知范蠡为何人,但她知道西施是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听了这个故事,她眼中已泪光莹莹,她说:“琦哥,我知道你送桃木匕首给我的寓意了。这个故事真美,可是有一股悲剧的味道,他们后来重逢了吗?”王琦摇了摇头,说:“他们没能再见面,那一次生离就等于死别了。”两人都不再说话,空气也似乎变得凝滞了,茗茗已泪流满面,只静静地看着王琦用一把锋利的柴刀刮削那把桃木匕首。大榕树在风中伫立,清风起处,树叶像蝴蝶的翅子翕动,静,这不是冷静,而是最热烈的静,鸟儿的啁啾声,刀刃与桃木的较量声,加深了这静的浓度。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把不足一尺长的桃木匕首也慢慢地成形了,然后变得越来越精致。少年时,王琦跟大伯学过两年木工,他真有一双巧匠之手,又或许是因为他心诚,才创造出这样美丽的作品。最后,王琦在桃木匕首的握柄上镌刻了茗茗和他的名字。
欢郎:“易获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旧小说中的这两句话真是没错。若是王琦这种用情至深的男人都不能博取茗茗的芳心,谁还能博取茗茗的芳心?!
雨点儿:是啊!王琦把亲手削成的桃木匕首双手捧着,郑重地赠给了茗茗,茗茗的感动和喜悦是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她说:“琦哥,我该用什么礼物回赠你呢?”王琦说:“你送我一支歌吧,你的嗓音比天籁更优美,我爱听你唱歌。”茗茗略微沉吟了一小顷,她说:“你送给我的是充满古老情意的桃木匕首,那我也要唱一首充满古老情意的歌谣给你听。”茗茗清了清嗓子,然后用清亮婉转的歌喉唱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唱完一遍,她又迭唱了一遍。这首歌是她在学堂里跟一位师姐学的,那位师姐的父亲是省城的作曲家,给一系列古代爱情诗词谱写了新曲,这些新曲配合着旧诗词,不仅意境优美,而且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茗茗唱完这首歌,她脉脉含情地望着王琦,王琦鼓掌叫好,说:“难得听到今天这样的佳人清唱,难得拥有今天这样的美景良辰,可惜明天我们就要离别了。往后我们常写信,这样的局势,随时都可能激成大变,我希望早一点解甲归田,把你娶回我浙江老家,那里山水秀美,人性温和。”茗茗点了点头,破涕为笑,把头轻轻靠在王琦的胸前。
欢郎:这个故事很美,你讲故事的能力也不赖。
雨点儿:承蒙夸奖,三生有幸!都是当年外婆讲得好,我一听就记牢了。
欢郎:这样的故事,发展下去,该是个大团圆的喜剧才对啊!
雨点儿:世间不如意事常**,本来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多半却以悲剧收场。
欢郎:那倒是,完美无缺、完美无憾的爱情,天上没有,人间更无。
雨点儿:你平常使用视频聊天吗?我现在好想看看你。
欢郎:你是《巴黎圣母院》中那位美丽的女郎拉•爱斯梅拉达,想看看我是不是丑陋的敲钟人——伽西莫多,是不是独眼龙和罗圈腿,对不对?
雨点儿:才不对呢,我从不以貌取人,哪像你呀,不先看过别人的相册,就不轻易缔交。
欢郎:天啊!你有什么神通?知道我翻看过你博客中的相册?你故意拿话诈我的吧?
雨点儿:那好,你老实交待,到底看没看过我的相册?
欢郎:法官大人,我确实看过几眼,**算重罪吗?
雨点儿:为人诚实,罪减一等。
欢郎:快告诉我啊!你是怎么察觉的?
雨点儿:你这人胆大心不细,我博客中装备了西米客啊!它就是网络电子眼,你登陆后来过我的领地,我准定知道,别以为你悄悄地打扫掉雪地上的脚印,就可万无一失,神不知鬼不觉了。哈哈,这高科技够厉害的吧?
欢郎:太厉害了!我感到后怕,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可西米客并非万能,它只能提示你,我去过你的博客,并不能描绘我的模样,要是我的身体丑成了伽西莫多那水平,心灵又远不如他那么善良高尚,只怕你早就逃之夭夭,半个人影子都找不见了。
雨点儿:别忘了,我用百度搜索过你的照片,明明帅哥一个,哈哈,还装!你的心灵是否善良高贵?我自有检测办法。快说,你用不用视频聊天?
欢郎:多年前,当我还是一位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中央电视台那位外貌平板、内心凸凹有致的崔永元老师就语重心长地告诉过我,“实话一定要实说”,他的这一告诫,我铭刻在第三根肋骨上,至今无法忘怀。视频这玩艺儿,我从来不用,此前我很少在网上聊天,这句话的可靠性绝对超过今晚中央台的天气预报的可靠性。不过,我坚决赞成你单方面开启视频,让我饱餐秀色,就算我的胃口太小,撑死了,也无怨无悔!
雨点儿:你贫嘴!狡猾!这不公平,我坚决不开!
欢郎:也行,那你就继续把外婆的爱情故事讲下去,别让我的好奇心这么可怜巴巴地晾挂在秋风中,它会患上重感冒的。
雨点儿:哇,跟你一聊就聊了好半晌,我差点误了大事!
欢郎:什么大事?是不是要去拯救大兵傻根?
雨点儿:我要开车去黄花机场接一个人,再不走,就晚了。
欢郎:也不用那么急,飞机准点到港的时候不多。
雨点儿打出“88”,就匆匆离线了,我又回到枯燥乏味的现实生活中来。我离开电脑,做了一趟自编的体操,然后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和五十个仰卧起坐,这才突然记起来,有一大堆脏衣服等着我去洗干净。以前,念奴娇也不怎么干家务活,但她有个好习惯,总是提醒我该做什么,不该干什么,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我这人在做家务方面缺乏天赋,更缺乏主观能动性,就像是算盘珠子,她拨一下我才会动一下。现在,没有了念奴娇的准时提醒和拨弄,家里乱成了一锅粥。我把散落在四处的脏衣服脏袜子归拢,捡进一只大竹篓里,拿到生活阳台去,居然有这么多东东,必须分两次才能洗完。
我不禁想起雨点儿,这位南方女子真神秘,她是做什么的?她有些什么样的朋友?她的情路历程如何?我一概不知。然而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我就在MSN上跟她聊了这么一阵子天,比亲密无间的朋友也不差几分几毫。这世界太奇妙。我回到电脑旁,再次打开“雨点儿的天空”中的相册,瞧她的衣着打扮,非常时尚,其中有她练瑜珈的照片,有她靠着车身的照片,有她倚着竹篱的照片,有她的登山照,有她的运动照,有她的休闲照,甚至还有她的泳装照。很显然,她的生活过得十分舒适,并且多彩多姿。她喜欢展示自己的风韵,难怪她的博客——“雨点儿的天空”——人气很旺,随便一篇四五百字的博文贴在那儿,也不用网站推荐,甚至都不用圈子推荐,就会有两三千人络绎不绝地去精读热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这才是正解。
她那部在照片中出现过不下十次的车子是5系的白色宝马,竹篱后的房子则是一栋独立别墅。年轻加美丽,再加单身,身边不乏追捧者,她会感到寂寞?会需要上网与陌生人聊天?当然,我在她眼里不算是普通意义上的陌生人,我是她北大的师兄,她是我的读者。我一边翻看她的照片,一边猜想,她怎么有条件有能力诗意地栖居,过着这般写意惬意的生活?她的身后究竟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个钓鱼钩似的问号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感到莫名的兴奋和紧张。一时半会儿,我是肯定弄不明白的,既然如此,我还想它干吗?我相信,终有一天,也许不用太久,她就会把她本人的故事讲给我听,就像她讲述她外婆的爱情故事那样,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我自信会有那样一天,除非我的自信心提前破产,或马上垮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