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白城并没有改变我对她的熟悉，她还穿着那身衣服，除了那个天下为公的背包，手里不过多了一本书。
“申指挥——领导辛苦了。”
“辛苦什么？”
“去白城视察啊？”
“上一边去，白城怎么会轮到我视察，到沧海县视察还差不多，你怎么来的呀？”
“骑自行车来的。”
“我猜到了，所以我拿了本书那我们回桃花吧。”
我上了自行车，她把书放到了车货架上，然后小心地坐上去，我才发动链条。
月亮刚探出个头，我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前进，她没有抓我的衣襟。
“这几天你都干什么了？”
“也没干什么——也干了，那个材料托司机送到县里了。”
“其他的呢？”
“在好像就没什么了。”
“这个月的思想汇报写了吗？”
“写了。”
当然写了，实际我把下个月乃至全年的思想汇报都写完了。
“那就好。”
后来她居然提出要当驾驶员，并以领导的身份要挟我，恭敬不如从命，但是她毕竟是领导，我感到她吃力的时候就跳下来，坚持跑一会，我毕竟每天早上都锻炼身体，可是，我的浑然天成的双腿终于还是没有胜过科学技术，不一会，我和我的自行车就风马牛不相及了；也好，我趁机方便了一下，稻田里的水还很温暖。
“累了吧？”
我抹去额头上的汗强装笑颜说还可以。
“男女平等，为什么你可以驼我，我就不能驼你呢？”
“长途跋涉，风尘仆仆，而且一直两袖清风，我希望申指挥能体会到桃花人的感激之情。”
“那好吧，我推车，咱俩走一会，等你歇过来我们在骑车。”
月光下清风拂过的大地就像铁一样坚实无比。
但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白城——申指挥的父母大人还都好吧？”
“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桃花没人知道。”
“哦。”
我恨不得抽自己三百六十五个嘴巴。
“在一个陌生的太平的地方开始新生活一直是我的梦想，所以毕业分配的时候我选择了桃花中学，我说过，我喜欢桃花这个名字，沧海桑田，桃花依旧，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归宿，但是现在看来虽然不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也是一种意气用事，毕竟，个人的命运是由时代的潮流决定的，我们毕业的时候上面号召知识下乡，改变乡村农家的落后面貌，但是——”
“我坚信中央的号召的高瞻远瞩，但也同时觉得申指挥在更大的城市更艰巨的岗位上工作对国家对民族对公社贡献更大，我一直这么看。”
“等于没说，但我不悔自己的青春抉择，如果我当时选择留在了白城，我会更遗憾的，毕竟，我也做了一回自己的主，我确实喜欢乡村生活的宁静和悠闲，我讨厌喧嚣和躁动，我更喜欢田园生活，虽然我改变了主意，但我的初衷一定要实现，尤其是这次回到白城之后，我发现我已经和白城彻底绝缘，我不会回去了，除了探亲访友，或者工作原因。”
“我还是希望申指挥到更重要的岗位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我相信申指挥有推动革命造福人类的决心和能力，毕竟，申指挥是县里有名的、最年轻、最有文化、名牌大学毕业的基层领导。”
“不许溜须，最讨厌这个，当面说好话，背后说什么？”
看来我急需一个嚼子或者口罩。
多年之后，我觉得美国小说家威廉·福克纳说的对：沉默的舌头是最高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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