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德坊，岑府内院。
王氏陪着小心，红着双眼对岑文本的母亲窦氏说道：“这孩子可怜，自小就没了娘，我那个兄弟又是个浑不知事的，也不怕您笑话，这些年，把个诺大的家底挥霍得一干二净，眼看就要败落光了。”她偷眼看看窦氏，见窦氏微微颔首，便又接着说道：“方才您也看了，可不是我自夸，这孩子最是孝顺长辈，女红也好，若不是命苦，是个庶出的，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当年，我们王家也是风光过的……”
窦氏也是从贫寒中苦熬过来的，最见不得人在自己面前掉泪，她见王氏悲戚的样子，心里已是软了几分，再想想刚才见过的女孩儿，举止样貌，都是没得挑的，秀红上，也可见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只是这么个小小人儿，受着家里那么大委屈，便只是想一想，就让窦氏莫名心酸起来。
倒是岑文本的妻子张氏警惕的看了眼王氏，想说什么，可是婆婆在上还未开口，只得忍耐住性子，且听王氏还有什么话说。
王氏见窦氏脸上有几分同情之色，越发坚定了信心，放缓了声音，略带点哭腔，接着说道：“原本我家湛儿与尊府结亲，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该说这些话，只是……”她从眼角挤出几滴泪来，哽咽道：“只是这孩子从小跟着我过了七八年，真真是舍不得她落了火坑，便是前日，她哭哭啼啼的寻到家来，说是我那个混兄弟又赌输了钱，欠了人家老大一笔赌债，要将她抵债去做妾——还听说，那家主妇放言，得了人就要卖去青楼的！我这可怜的孩子，自小便当做女儿养的……谁知道会，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这番话，倒也不全是谎言，起码她对画嫣的感情，还是真的，而且按照她那个堂兄弟的做派，只怕是没有早两年将庶女卖掉，已是大不易了。
窦氏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什么样的事情没听过，没见过？只是想到刚才见过的女孩儿柔柔弱弱的，竟要遭此磨难，心头愈发不忍，开口说道：“这孩子真是可怜见的，难怪刚才见她愁眉不展，像是有些心事，原来竟是如此。”
她却不知道，王画嫣是被王氏强拉来的，因隐约听得下人们说起将自己许给李湛做妾，她对这个姑妈便有些不大情愿，可是到底性子柔顺了些，执拗不过王氏，这才被王氏拉着到了岑府——这会儿正由紫茵和小米陪着在闺房里说话。
张氏听了王氏一番诉苦，心中虽然对画嫣的遭遇很是同情，可是护犊之心越发让她警惕起来，忍不住问道：“高夫人的意思，又将如何？”
王氏面上愈发显得悲苦，一面用绢帕儿擦着眼角，一面说道：“我原是想……”她低下头不敢去看二位夫人的表情，声音也低了几分：“让画儿做湛儿的妾，奉执箕帚，以侍尊府千金……”
窦氏和张氏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窦氏是想，这是你家家事，如何说与我听？而张氏心中冷笑，暗道，十有九八，是湛儿不肯的，我家女儿对湛儿自不必说，便是湛儿如今眼里也只有茵儿，又怎会如你的愿？
“可是，可是湛儿却不肯应允。”王氏抬起头来，也不管两位夫人如何看待自己，恳求道：“求两位夫人发发慈悲，让湛儿收了画儿吧！”
张氏脸色冷了下来，出言道：“这可是个老大的难事啊。且不说湛儿肯不肯听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的话，便是外人得知了，还指不定怎么嚼舌头搬弄是非，说我们岑府不会管教女儿，教出来的姑娘只会拈酸吃醋，还未过门，便不许丈夫纳妾——若成了呢，怕是湛儿对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嘴上不说，心里总是不承情的。”
王氏心中暗道：“你们岑府会管教女儿，如何私自从家里跑到西域去找李湛？哼，如今却来说这些！”不过面上，却是恐慌模样，急急分辨道：“那怎么会，湛儿最是孝顺的，两位夫人的话他怎么能不听，又怎么会不承情？”
窦氏也不大情愿，紫茵是这个家里的掌上明珠，不然也不会在她偷偷跑出家之后，派了岑文本的亲随一路暗中保护着去了伊州，还留在那里直到紫茵从伊州回来——当然也有些不放心李湛，怕他们做出什么非礼的事情来，总归是不大好听。
不过到底窦氏还是有些喜欢初次见面的画嫣，这里面，也许同情的成份更多些，她想了片刻，对王氏说道：“这事情也急不得……”
王氏见窦氏有些松口，便急忙说道：“我那兄弟昨日便跑到家来要人，只怕画儿被他拿了家去，这辈子就完了呀……”
窦氏看看儿媳妇，又看看王氏，叹道：“那么老身便做主，留画儿在我府上多住些日子罢了，你那个兄弟，还是早些断了往来才好！”她这么说，是觉得这样既没有表示同意说服李湛，又可使画嫣免去被卖入青楼的遭遇，至于以后怎样，再做打算的意思。
王氏喜道：“多谢老夫人，果真如此，我那可怜的孩儿便有救了。”她也不敢太过强求，能得入府内暂住，便是进了一步，往后还有机会。
窦氏便让婢女去唤了画嫣过来，王氏拉着画嫣低声说道：“老夫人开恩，留你在府上暂住，你可要仔细些，凡事都要勤勉，莫让人家看轻了。”
王画嫣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多问，只得点头应了，走上前又给窦氏和张氏行礼，窦氏此时看她，越看越是怜惜，拉着她的小手问了许多话，倒是张氏蹙眉不语，不时冷冷的瞟一眼王氏，王氏赔笑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又坐了一阵，便告辞了，画嫣送至门外，哽咽道：“姑妈如何将画儿放在别家？难道是画儿哪里没有做好，惹姑妈生气了么？”
王氏心酸道：“画儿不要乱想，你且宽心在这里住着，总好过在家受你那老子和兄弟的欺负。”
王画嫣抹着泪花说道：“总是一家人，些须委屈算的什么。”
“你当人家是一家人，可知别人又如何想……罢了，你快进去吧。”王氏上了骡车，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不知道此事到底是否能成，想到烦心处，忍不住咬牙暗骂李湛，若不是你死不松口，我又何苦来低三下四地求人，看别人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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