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是突厥人。
那是一群野马。
夕阳在它们的身后，野马群奔腾起来的尘土虚幻了落日的光辉，它们奔跑极快，大地被踢踏的战抖起来，远远望去，马群就仿若狂风中激荡的苍云。
野马那长长的鬣鬃在黄昏淡红色的天光下，就像许多飘曳的缎幅。它们跑到了河边，骤然停下，伸长了脖颈垂头饮水。
李湛已经看的有些呆了。
“哈，好多年没看到过咧。”阿里穆萨牵着马走到李湛身边，脸上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不过被李湛瞟了一眼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还以为是突厥人来了……”
李湛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想道，看来刚才吓到的不仅是自己啊。
也许是距离远，也许是野马群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它们虽然机警的望了望这边，却没有立即离开。
或许这里是真正属于它们的领地吧？
这群野马挤挤挨挨的在河边饮水，有的跑到草原上吃草，有的相互用鼻子闻着，彼此用大大的脑袋亲热的摩擦，小马驹在马群中追逐同伴，母马则安静的看着它们。
李湛的视线，被一匹黑色的野马紧紧的吸引住了。
这是个孤独的家伙。
它身形高大，远远望去，修长的身姿在马群中傲然独立。然而它却始终徘徊在马群的边缘，仿佛桀骜不驯的少年。夕阳下，它那长长的鬣鬃一直披垂到膝下，闪着瑰丽的光泽。
是个马群里的异类呢，李湛看着它那落落寡合的身影，有些感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个时代的异类？可是异类的命运通常是悲惨的，自己这么努力的想适应时代，适应现实，不就是想“泯然众人矣”么？
可是为了紫茵，他愿意。
“阿郎，吃夜饭了。”顺儿跑了过来，兴冲冲的说道。
李湛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黑马，心中有些恋恋不舍。不过也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晚饭竟然有蘑菇汤。
天山草原上的蘑菇，又大又肥，鲜美无比，特别是拿来做汤，更有种鲜香滋味。这汤也做的简单之极，锅子里的水烧沸了，将蘑菇用手撕成条，丢下去即可，另有些熟肉干也用小刀削成薄片，丢点进去，也不用撒盐，滚上几滚便好了。
喝着着鲜香浓郁的蘑菇汤，李湛胃口大开，比平时多吃了一块蒸饼。饭后，他又特意拉着顺儿去采蘑菇。
才出了营地，却见崔虎和杨大眼、侯富贵从迁户营地那边过来，原来下午李湛去找刘闻道的时候，他们便看到了李湛，只是没有上前招呼而已。
“带了些酒，请参军吃。”崔虎晃了晃提在手中的酒坛子，“听说这山上夜里寒气重，俺就寻思着买了几坛，参军若是喜欢，明天再送坛过来。”
李湛笑道：“我又不是酒鬼，哪能喝的了这么多。不过咱们刚好可以一起去采些蘑菇，晚上整点菜一起喝。”
崔虎道：“如此甚好，俺们便一同去。”
想起前几天在城内遇见杨大眼时，他曾说山上有人病了，李湛便问道：“前两天山上谁人病了，如今痊愈了么？”
崔虎笑道：“是几家身子骨弱的妇人，乍上得山来受了点风寒，喝了汤药也都无碍了，倒是让参军有心了。”
李湛点点头，转身吩咐道：“顺儿，把酒放回去，再找王火长拿两条口袋。”
顺儿回来时，却见阿里穆萨也跟着，李湛先还有些诧异，待阿里穆萨说到这蘑菇并非都可食用，他才顿时想起还有毒蘑菇。这阿里穆萨也是怕他们胡乱采摘，这才跟着前来给他们分辨那些是可食用的。
待几人出了营地，业已天色渐晚，但李湛举目了望，仍可以发现一些特别翠绿的圆点子，那就是蘑菇圈了。很容易的，在这三四丈宽的一圈沁绿的酥油草丛里，他就发现了许多蘑菇。问过阿里穆萨，才知道这些便是无毒可食的。
眼看着这许许多多的蘑菇隐藏在碧绿的草丛中，李湛等人兴致高昂，伸手便采。不大一会儿，就装满了一条布口袋，崔虎笑道：“山里还有这等好处，倒省的顿顿吃冻白菜了。”
天色刚一擦黑，几条口袋都已装满了蘑菇。
待他们转回营地，却见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迎了上来，走近了才看到是王火长。
“李参军真个有雅兴。”王火长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个儿，看到李顺等人各拎着条口袋，笑道：“还须参军亲自动手去采么？兄弟们早都准备好了，明天捎些回去，让城里的兄弟们也饱饱口福。”
李湛心里一动，首先想到的是给紫茵也捎带些，再看王火长像是专门来找自己的，便问道：“有什么事情么？”
“是这，”王火长看看跟在李湛身后的崔虎等人，凑到李湛身前，有些尴尬的搓着手说道：“听阿里穆萨说，从这哈往北边去十里的地方，有个盐湖咧。”
“哦？”李湛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不置可否。
王火长吭哧吭哧的讲了半天，李湛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他是想明天一早去一趟，搞些盐回来。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这个？”李湛疑惑的问道。
王火长嘿嘿笑道：“这不是最近盐不好买么……”
想到路上和王火长聊天时，知道他已成家，一家老小六口人，李湛有些明白了。
“阿里穆萨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
“说起个啥咧，他就是那么随便提了句，我多了个心眼，就问问了。”王火长看看李湛的表情，接着说道：“要不明天我就去一哈？”
李湛想了想，说道：“干脆明天一起去，大不了早点起来就是了。”
崔虎道：“参军能不能给刘仓曹言语声，俺也想去弄些盐咧。”
在李湛的印象中，盐铁茶叶等项一直是国家垄断专卖，在古代走私贩盐是个很严重的罪名，赶得上现在的贩毒了。唐朝末年就出了个很有名的盐贩子黄巢，那句“满城尽带黄金甲”就是出自这个盐枭的笔下。
不过去弄些盐自己用，又不是私自贩卖，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李湛笑道：“农时要紧，可不能耽搁了，我去多弄些带回来给你们就是了。”
其实他此时心里未尝没有动贩盐的念头，只是对于当下的情况并不熟悉，怕弄惹出什么麻烦反倒不好。
崔虎想想也是，便没再坚持。
回到李湛的帐中，几人坐下来闲聊，说着些筑城屯田的事，略喝了几杯浊酒，崔虎想着李湛第二天还要早起，便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一早，李湛吩咐另一个火长带着修改后的图纸回伊州报给贺平，顺便又拿了一口袋鲜蘑菇，用凉水润了，交予那火长捎给紫茵。自己则带着顺儿和王火长一火人，由阿里穆萨引路去往北山。
十里多的山路，走的快些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转过一个山坳，李湛远远的望见一片银白色盐湖的轮廓，再看看周边，才发现那盐湖正处于山中盆地的正中。
放眼看去，整个盐湖就像鱼鳞铺地，一层一层、一浪一浪地向远方延伸。在朝阳的光照下，浩瀚的盐湖如同一个面巨大的镜子，放射出银色的光芒。
不过这个湖面上即无绿草，天空上也无飞鸟，空旷的盐湖显得一片寂静。仿佛亘古以来，就是如此苍凉，又或者这种苍凉才是亘古不变的永恒。
三月正是西域风沙肆虐的季节，这里也不例外，也许是受了地势的影响，山口处狂风更猛，直吹的坐骑马鬃飞扬。
风很干燥，带着咸咸的味道。
到了湖边，风便小了许多。
走着看着，李湛竟然在一片低洼的盐滩上发现了许多风干的鱼，大大小小，散落成许多的小堆。
“这盐湖里怎么会有鱼？”李湛奇怪的问身边的阿里穆萨。
“湖里不长鱼！这些都是从上边河里冲哈来的。”阿里穆萨笑答，“俄还是嘎娃子的时候，来过这哒，吃过这鱼，这鱼能吃！味道不坏咧。”
“就这么吃？”李湛看看手里的鱼干，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看到阿里穆萨已经捡起了一条鱼干，大口嚼了起来，他也就没再多问，将信将疑的尝了尝。
感觉很咸，却有一股天然的鱼香味，有点像鱼松，李湛心想，这还是天然绿色食品呢，再看看王火长等人，也都是嘴上叼着，手里捡着，个个都忙个不停。
“别把口袋都用完了，咱们来不是光捡鱼干的！”李湛有些好笑。
王火长直起身挠头道：“唉呀，差点把正事忘球咧。兄弟伙，快别捡了！还有你，也不怕吃多了咸死你个狗怂！”
“火长，就你狗入的捡的最多咧。”
看来王火长和他的手下们关系不错，哄闹一会儿，就将各人捡的鱼干收拾在一起，单另装在两个布袋子里。
走在湖边，李湛的心里隐隐有些激动，这感觉就像自己发现了个宝藏。
脚下的盐滩看上去很干燥，他捧了一把，尽是带着些土黄色的小颗粒结晶，可是看着很干燥，丢了手才发现手心里都是盐水。
再往前走，就是一大片的黄土。
“别再走咧，这是盐盖子，可不大结实！”阿里穆萨见李湛还要前行，忙提醒道。
李湛便停下了脚步，细细打量起湖水来。
远看去，湖面呈现出一种翡翠般的碧绿，越远，越绿的深沉，而在近处，却看到湖水清澈，沿着湖边，生长着许多盐花，不是珊瑚，胜似珊瑚。
许多盐花的顶端，都有一些高低不同，大小各异的盐柱，柱子上一层一层的堆积着盐粒，阳光照耀之下，反射出亮晶晶的光来。
这些盐花，就是此行来的目的。
王火长等人脱了靴子，挽起裤脚，便下了湖。
李湛喊道：“沿着湖边走就好，别陷的太深了！”
众人嘻嘻哈哈笑应着，用鹤嘴锄敲下盐花，一坨坨的放到随身的口袋里。
将带来的口袋都装满，李湛一行人略休息片刻，这才起身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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