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琴人》
林木苍莽将要刺破云霄。
然而这座山叫什么名字？
一条清流从山顶流向山脚，
冰白的水流滑过不同的石块，
干脆的节拍和清晰的乐音弥漫山林。
或许是来自古代的雅士，
也不知道叫他叫什么名字，
俊拔的仪容清远而高蹈。
他着一身陌生的古老的衣装，
抱一张鼓琴进入了山林，
一只大如象的白鹤盘旋左右。
鼓琴人走进森林盘腿而坐。
他拨了第一根弦，声调很低沉，
好像从天上掉下的巨石砸闷了大地；
他拨了第二根弦，声调很低沉，
好像从天上掉下的巨石砸闷了大地；
他拨了第三根弦，声调很低沉，
好像从天上掉下的巨石砸闷了大地；
他拨了第四根弦，声调很低沉，
好像从天上掉下的巨石砸闷了大地；
他拨了第五根弦，声调很低沉，
好像从天上掉下的巨石砸闷了大地；
他拨了第六根弦，声调很低沉，
好像从天上掉下的巨石砸闷了大地。
他不打算再拨最后一根弦了。
他把双手放在琴弦上，
眼皮紧紧包裹着眼珠。
大白鹤在主人的身旁扑着翅膀，
黄的还有绿的树叶抖落满地。
鼓琴人猛然睁开了双眼，
右手急促地挥过每一根弦，
乐音宛若女鬼的凄厉悲号，
仿佛要试图抗争着命运的乖蹇。
“啊……不！不！不！我要断了这张琴！
“我已经弹奏不出美妙的音乐，
“即便我弹奏出了美妙的音乐，
“可是听琴人到哪里去找寻？
“一池萍碎随流水，忍顾叹？
“腐鼠捉刀兮洋洋自意宰困象，
“君子怀玉兮一声长啸归故里。”
于是鼓琴人悲愤地跃然而起，
将鼓琴狠狠地砸在对面的石块上，
琴身一分为二，琴弦依旧相连。
鼓琴人扯开了长袍，袒胸露乳，
像夜一样浓黑的长发散在胸前。
他紧握拳头摇晃着安在颈上的头颅，
黑亮的眼眸里泉水般的泪光呜呜闪烁，
恰似慈爱的母亲望着已死的爱儿的低泣。
大白鹤猛扑着双翅嗷嗷哀叫，
她从主人的左边跳到主人的前面，
又从主人的前面跳到主人的右边。
她跳着，叫着，并且猛扑着双翅，
莫非她要扫尽了这深林里的枯枝败叶？
难道她能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土地来？
想必干净的土地上自有拔卓的琴歌鹤舞。
空气抽搐了，一定是千年梦里的马鞭在愤怒！
深林震颤了，谁曾想上古名士的叹息竟招魂！
猛回头，规矩的天门鼓胀又收缩，
然而，然而世界仍玩着无聊的把戏！
山泉从石头和泥土上擦出流声，
鼓琴人的眼泪终于滚烫而下，
久违了！久违了！
这早已被遗忘了的崇高古艺！
长啸吧！长啸吧！
定要叫破了这沉闷的木笼！
既然琴声感动不了这世界，
那就狂啸吧！
“剖开我的胸膛，
“取出我的心脏，
“看看吧——
“谁的心比它更热？
“谁的心比它更有血色？
“啊——啊——啊——”
大白鹤猛扑着翅膀乱跳着嗷嗷哀叫，
鼓琴人张开双臂握紧拳头仰天长啸。
悲凉的泪水湿润了凄怆的啸声，
黏糊的声音始终出不了这山林。
鼓琴人终于捧起了他的琴，
琴身虽然已断为两截，
躺在主人怀里的却是一张整琴，
他依然可以弹奏出美妙的音乐。
鼓琴人把脸颊贴在怀里的断琴上，
左眼和右眼的泪水在琴身上合流，
默默地，无声无息地流着。
大白鹤静静地偎在主人的身旁。
……？……！
……？……！
……？……！
……？……！
……？……！
……？……！
“琴身虽然断了，
“可是琴弦还连着，
“且看我反弹一曲向死的生之歌。
“七弦琴从此改为三弦琴。
“一根弦连着古代与现代；
“一根弦连着东方与西方；
“一根弦连着生存与死亡。
“一切将在此时此地脱胎换骨。
“由我开始，重整衣裳！
“新曲配新琴，歌唱！
“让已死的、未生的、已生的所有
“苦闷的灵魂一起来同声高唱！
“要将颓废的叹息和空洞的咆哮，
“统统都埋葬在昨天的阴沟里。
“新的生命不能自缚手脚而悲情怨叹！
“请掘开内心底处的荒坟吧，
“让游荡的灵魂有所安居！
“三弦琴定能弹奏出这世界最美妙的乐音！”
山泉的流声如此干脆，
白鹤的舞蹈更也轻盈。
鼓琴人啊鼓琴人，
这张断琴居然可以
弹奏出如此美妙的乐音。
下山了，
这世界仍是上山前的世界，
然而琴声已不再是上山前的琴声了，
因为七弦琴已经改成了三弦琴。
新的曲调将只有一个主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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