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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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梅林告别组织部长到招待所住下后,一直精神亢奋,是心情激动,还是感到工作难度大,还是两者兼有,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是不想睡,想睡也睡不着。
天蒙蒙亮,他就带着疲惫和昏沉沉的思绪迈上了回太湖镇的归途。他来得太早了。离汽车始发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买了车票后就在附近的卖豆浆的摊子上坐了下来,买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一块烧饼,自我安慰地说,改善改善生活好有精神投入战斗啊!
一会儿,一群武装战士荷枪实弹的押着一批五花大绑的犯人来到了车站。把车站封锁了起来,车站开出班车让战士和犯人都上了车,开出车站向太湖方向驶去。随后车站工作人员拿了个铁皮话筒高声通知,本站到太湖镇的头班车已被公安局征用开出,买头班车的旅客改乘九时的二班车。张梅林抬头看车站的时钟只有七点。他趁着肚子吃得饱饱的拔脚就走了,他想只要脚头上一点劲,这边汽车还没开动,我已经到太湖镇。
他刚走到横山就看见一队队的农民由村组干部带领向太湖方向行进。队形稀稀拉拉男女老少混杂在一起,讲话声吵架声说笑声调侃声吵吵嚷嚷,偶而在队伍中还捆绑了一些人被押着一起向前走。
张梅林向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打听,原来今天在太湖镇召开五万人的宣判大会,将有一些死刑犯人将受镇压。这是中央发布镇压反革命的命令以后,本地首次的实际行动。所以各大镇都召开万人以上的宣判大会,以扩大影响,震摄敌人。太湖镇所属各乡村,每户只留一人,其余的男女老少都要来参加宣判大会。队伍中被捆绑的人,是本乡村罪行较轻的地富反坏分子,押他们一起来是杀鸡吓猴,要他们老老实实,不要乱说乱动。
张梅林很关心地问有没有朱庄乡的反革命要枪毙,那个村干部摇摇头说,我不是朱庄乡的,不知道,后来又忽然想起来似的说,我们乡里通知有两个大头头。一个原来是太湖中学的教师叫田家训,他在日本鬼子的时候向鬼子报告学生抗日,两个学生被杀了,这两个学生的父母就在我们乡里,昨天已经到太湖镇,今天还有他们控诉!还有一个是镇上赫赫有名的严家。要说这个严庆本也真倒霉,他在老家只当过一两年的家,后来就搬到临海住了,临解放才回老家,他家的严庆堂当了几十年的家,临解放前跑到美国去了,找了替死鬼严庆本回来。**的干部说,不管他这个严那个严,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严字,严家是太湖镇、天堂市最大的官僚恶霸地主家,他的吃喝享乐是剥夺农民所得,只要是严家的人总是吊在一棵树上的。
张梅林不想再和他谈了,他得赶紧赶回中学观察吴九声对今天镇压田家训有什么表情。他推测这件事对吴九声影响可不小。是他把吴九声从教育局长的位子上拉了下来,还把他推上了审查的困境中,他的被镇压给吴九声留下了一个永久性的烙印,即使他检举的是假的,也会使人用另一种目光注视着他。
张梅林到太湖镇后,就气吁吁的跑进了宣判大会的会场,那时高音喇叭里歌声嘹亮,还不时插播着大会的通知。在广阔的会场四周插上许多彩旗;广场上已挤满了人,口号声此起彼伏,似在等待着一场精彩的表演;广场前方临时搭了一个台,台上也插着彩旗,上面挂着“坚决彻底消灭一切反革命”的横幅。台上的人们走来走去,很紧张忙乱的模样。
张梅林踮着两只脚向场内张望,竭力想找到中学的方阵位置,黑压压的人头像太湖水似的波涛滚滚,费尽了劲也无法看到踪迹,他的东张西望引起了在会场周围警戒的解放军战士的注意,他准备钻进这个庞大的人群中去寻找时,只听得一声“你干什么”的吆喝,就被解放军战士挡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喝住,略带一些惊恐状地抬起头说我要找人!
“不许找人!”战士毫不犹豫地严肃高声说。
“喂,我是太湖中学校长,找太湖中学的队伍。”张梅林已经回过神来很随和地说。
“校长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你想蒙谁?”战士的警惕性顶高的神情说。
“我刚从天堂赶回来的。”张梅林很诚恳地说。
“你又胡说了,天堂到太湖的头班车是我们坐来的,车子刚回头开,你是坐飞机来的?看你鬼头鬼脑的,还不快离开?也想押上台陪陪他们?”战士的嗓门已高八度一副鄙夷的口吻说。

“喂,我说同志,你怎么这样说话?”张梅林感到受到了侮辱,也有点愠怒地说。
“请你立刻离开,我在执勤,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告诉你,上级有命令,个别人是坚决不准进入会场的!”
张梅林张了一下嘴,本想再和这个战士争辩一番,转念一想知道争也没用,又把嘴合拢了,回头就走。
他边走边想,既然田家训今天要绑赴刑场枪决,昨天组织部长并没有提及此事!是他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告诉我?这个人枪毙了,吴九声的事就无从核实了,成了死无对证,必然增加了审查的难度,他茫然了,心绪烦乱了,昨天那种好心情荡然无存了。
阴沉沉的天空,凉溲溲的空气,田间的禾苗被水淹得东倒西歪。那是江南刚解放第二年的八月。汜夕市吴家村刚上任的村长吴阿俊到天堂市,找本村出身的教育局长的吴九声,请求他运用朋友的关系为家乡多发一点救济粮。
“来看望老革命本来应该带点家乡肉骨头来的。无奈家乡人连锅盖也要揭不开了,只能空手来了。”
吴九声只哦哦了两声,脑子里想,这个吴阿俊是本地的一个小混混,过去这个人早晨上茶馆饭后打麻将晚上混女人,原来是温饱有余的家庭在他父亲去世后三五年就败得精光,田卖了,房卖了,老娘气死了,老婆跟人跑了,就靠偷吃扒拿混日子,怎么能把这种人当村长呢?
吴阿俊看吴九声只抬头对他看了一下后,就闷着头不开口,估计吴九声对他过去的作为还有看法,又用悔恨的语气说:“九声局长,过去我不学好,那时年纪轻,又是那旧社会,现在**来了,我学好了,我这次是为全村贫雇农来请你帮忙的,我决不会自己多拿一升半合的。”
吴九声说,我虽然是个老**员了,可一直在天堂,再说也不能只照顾家乡不注意全局啊!
“那是,那是!我也是没办法。隔壁张家村就是因为有个人在市里当科长,救济粮就比我们多得多,乡亲们才催我来找你的。”吴阿俊显得无可奈何地说。接着又似无赖地说,你现在是局长,不帮帮家乡人,你回家乡就没人欢迎你啦!
“阿俊你这是什么话?汜夕也不归天堂管,总不能找天堂政府调救灾粮到汜夕去吧?”
“九声局长,我怎么能这样蠢?你在外面革命这么多年,在汜夕一定会有许多上级部下朋友,请他们帮帮忙么,总可以吧!”吴阿俊毫不放松的样子说。
“阿俊哎,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熟人在汜夕当什么长呢!”
“九声局长,我们打听过了,你有个太湖中学的学生叫张仲卿,在汜夕商业局当科长,是他自己说的。他到我们村里来查灾情时,听说你家就是这个村,他说他在做学生时最仰慕的老师就是你。所以只要你打个招呼,他肯定会帮忙的,他就是管救灾的。”吴阿俊说。
“张仲卿…我想不起来这个人。二十多年了,我教过的学生成千上万,我不可能都记得,即使记得的话,过去也没有往来过,也不好找人家。你先自己去找他吧,他既然在老师的家乡认老师,你就顺水推舟么。要我打招呼就难啦,万一他是顺口说说的,我去找他不就成为人家的笑柄了?”
“九声局长,我的大局长,你让我去找他,你总得写两笔吗,你不一定认得他,你在外地当局长,请地方父母官关照关照,不也是普通的事吗?”
“阿俊啊,你也是干部了,**的干部就是不能为个人为小团体的私利,这点你要懂得,不然会犯错误的。不要在我这里死皮赖脸了,快回去发动老百姓生产自救,靠政府救济只能救急,人家肯帮忙也只是在救济别人的份额匀一点给你,有什么出息。我给你点钱买张火车票赶紧回去。我还有工作不能陪你了。”吴九声掏空了口袋里所有的钱放到吴阿俊面前。
吴阿俊斜眼瞄了一下,只是一堆零钱,他气咻咻地说:“九声局长,回去的路费我还有,我这次来本想请你为家乡的事出点力,看来是没指望了。我只是想为家乡出力,不是来要饭的。”说着转身就走了。(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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