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十一章79、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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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中学高三(丙)教室里静悄悄的,来参加会议的三十二名青年服务团的人,已经失去了做学生时的嬉笑和打闹,只是默默的坐着,面对讲台上那盏煤油灯发呆。他们在报名时的那股热情已不再显现在脸上,许多人笼罩着彷徨和迷惑,也有人脸上露出恐慌感。那盏煤油灯的火苗忽然一跳一跳地,闪着忽亮忽暗的微弱黄光,使人更感到了不安。王功成进教室时,李大卿提高了嗓门喊:“起立!”人们似在睡梦中听到一声惊雷,只有三四个人站了起来,其余的是东张西望,不知所措。李大卿似乎很宽容的说:“同学们都是第一次接受这样军队的规矩,大家坐下了,重来一次。”
王功成说:“同学们,都是爱国青年,是爱国青年才参加我们的青年服务团。爱国不是嘴上说的,要行动。今晚我们就要行动,实现我们爱国的愿望,行动才是标准。”
大家似疑惑的眼神注视在讲台上的王功成,他们不知道要什么行动,行动什么。有的人开始紧张,心脏的跳速明显加快了;有的人从迷惘中逐渐兴奋,他们从没有涉足什么爱国行动,现在居然来得这么快,又这么突然,更有的还搓着手,觉得痒痒的;有的人在全神贯注的注意王功成将要布置什么,有更多的人从恐慌中平静了下来。喔,原来行动是这么简单,不发枪不发弹不发棍,徒手去能搞什么危险的行动,只是动动腿动动嘴而已。从心底里把一块石头放下来了。
三十二个人分成了两个组,由王功成和李大卿分头带领走出了教室。一丝寒意扑面而来,白天还是暖洋洋的,现在虽然晴空万里,却春寒料峭许多人还打了寒噤,是害怕还是冷意?
王功成带领的组直奔李长庆米行的仓库,经清查只有六七十担米,只够供应门市五六天,显然没有囤积居奇。接着又径直来到了盛浩根的粮仓,远远望去,只见仓库的门大开,许多扛夫正在仓库里向外扛米出去。王功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已到了粮仓门外,喝令不许再向外运粮。盛浩根在仓库里听到外面有吆喝的声音,往外看去,没有发现穿“二尺半”的。几个穿便衣的娃娃,他那能放在眼里,高声喊脚夫快搬。王功成顿时怒火中烧,命令青年服务团成员堵住脚夫的出路,无奈这帮学生手无缚鸡之力,那能拦得住扛夫的步伐,王功成腰间拔出手枪,朝天连开三枪。所有人都迅速的往仓库里逃,有的就趴了下去。盛浩根一听枪声,方知事情不妙,急忙退到里面去,叫账房王仁过来耳语了几句,就要他外出先去周全。
盛浩根是下午得到警察分局李玉彬的通知,说今天晚上青年服务团可能要来清查粮仓。他白天不敢有所动作,一到天黑就雇佣了十多名扛夫想把囤积的粮食转移到船上去,殊不知青年服务团来得如此的快,真使他措手不及。
账房王仁是个管账的行家,也是和官场上打交道的里手。他笑咪咪的走出仓库,大声叫喊:“是那位长官啊,容王某禀报。”
王功成手里还拿着支手枪,原地不动的问:“你是干什么的?”
“禀报长官,王某奉东家盛浩根的委派在这里督运粮食。不知长官有什么吩咐?”王仁堆着一副笑脸,慢慢地移动步伐,逐渐向王功成靠拢。接着说:“长官有什么吩咐,东家已经关照,一定照办。”说着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条一两重的‘黄鱼’,塞到了王功成手里。
王功成手抓着块黄金,提高了嗓门说:“我们青年服务团奉最高统帅部的命令,来查处不法米商囤积居奇。我们现在抓住了你们想偷运出去的粮食。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即送回仓库,待我们清查。”
王仁很习惯官场上一套把戏。他高声喊叫把米扛回仓库。又回头嬉皮笑脸的对王功成说:“长官,米扛回了仓库,明朝门市上就没有米供应了。”
王功成显得很惊奇的问:“什么,什么,你们把米是扛到那里去的?”
“报告长官,是明朝供应的户口米啊!”王仁答应着。
“户口米为什么要晚上偷偷的搬!这不明明是转移吗?还想诡辩!”王功成很严厉地喊着。
“报告长官,白天搬粮,给饥民看见了,还能安宁?还能正常供应?所以米行都是晚上搬运,这是为了正常供应么!”王仁答着。王仁知道,他已经把金子收下去了,再严厉的语调,最多的问话,也只是装装样子,给那一班书呆子看的。
“哪我问你,你们一天供应多少?”王功成的态度已经温和了许多。
“按镇长的吩咐,每天二十担左右吧。”
“那你们仓库里有多少粮?”
“报告长官,现有四百O三担,刚够供应本月份的。长官,我说句实话吧,现在的粮食哪里收得到啊,这点粮还是东家千方百计收来的,卖完了这点粮,连老板家里也要断炊了!”
王功成听完这些话,拨开众人,喊了几个学生到仓库里转了一转,粗粗的点了一下,明知有七八百担粮食,只是哼哼哈哈几下以后对王仁说:“情况还算确实,告诉你们东家,正常供应,要细水长流,胆敢囤积居奇,政府一定严办!”
“那是,那是!我一定把长官的命令禀报东家。我们东家一贯奉公守法,奉公守法。”王仁一面鞠着躬一面答应着。(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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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卿带的那个组,先是跑步到汽车站,步伐七零八落,还引来了没有睡觉的老百姓出来观看。他们不敢开门看,把门开了一条缝,在缝里张望,这十来年老百姓最怕听到这种碎步跑的声音了。这种声音不是前线败下来的散兵游勇,就是老百姓逃难。他们是又怕又要看个明白,否则容易触霉头,这次看到的却是本镇十多个“小赤佬”,有些奇怪,有个老头把门打开了仔细一看,竟有七八个认识的。他看见王君匋跑到眼前,就拉开嗓门问:“你们干什么去呀!”王君匋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不要多管闲事,回家睡觉!”其实王君匋自己也不知道去干啥。
队伍跑到汽车站后留下四人,对来往车辆要逐一检查,有没有偷运粮食出境,有没有共党混进来。接着队伍回头跑,到斜桥时又留下四人,监视检查来往船只,其余八人继续向西跑,到胥口也留下四人,监视进出太湖的过往船只。另外四人随李大卿机动巡视,如发现情况以吹“叫子”通报。李大卿说:“这叫一面三点,把整个镇监视起来了。”他们对所有来往船只、车辆和行人都逐个进行了检查。折腾了整个晚上,一无所获。街灯是昏暗的,春天吹过的风还夹着丝丝的凉意,这些莘莘学子带着寒意和饥肠辘辘回到家中,一夜未合眼又胆战心惊的父母们,用疲倦和渴望的眼神看见自己的孩子回到家中,紧张的心情有了一点松动。这夜,王百通虽然也躺在床上,他一反常态只脱了件长袍子就和衣睡了,有时睁大了眼睛思索,疲倦时也合了合眼,但脑子还在不断想念自己的孙子,他觉得蒋家王朝看来气数已尽,不然几百万大军怎么能在一群农民军的面前节节败退?这是天意,人是无能为力的。老百姓本来对抗战胜利后把蒋委员长当作明主,盼望着过太平的日子。现在物价如脱缰野马,装一麻袋的金元券买不到一麻袋的米。国民政府的民心已丧失殆尽。不合天意不合人情,哪能不垮呢?现在用什么青年服务团抓几个“米蛀虫”,还能振奋民众?他越想越觉得蒋介石不会愚蠢到如此程度。他越想越害怕,总觉得这个青年服务团深奥莫测。是不是蒋介石要组建到台湾去的嫡系部队?是不是要组建地下军团?他刚听到孙子回来,就一翻身下了床跑到前面去,急急问王君匋一个晚上去干了什么?

“我是在胥口站一个晚上的岗,检查了七八条进出的船,什么也没有查到。听同学们说,还有些人去查了盛浩根的粮仓,米还真不少,说是正常供应的米,也没有处罚什么。李长庆家里粮仓的米不多,看看就走了。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还没有得罪什么人,爷爷,你放心了吧!”王君匋说。
“我放心?放心什么,只要你一天在这个该死的什么青年服务团,说不定哪天就会闯祸,闹得全家不安宁。”王百通说着说着又转向了王君匋的父亲:“你这小店看来也开不下去了,龙头细布买到了一升米一尺,人家哪能做得起衣服。有钱的人家做得起衣服,不到你这小店买。我看趁早把门打佯起来,等物价稳点再说,一则可以节省点开销,二则你不如带君匋到姨父家躲一阵。这个断命的青年服务团是个祸根。”
王君匋有点惊恐地说:“我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
“毕业有啥用?你没听说就是大学毕业了,毕业就是失业,何况你是高中生。像我们这种小户人家的孩子,会打算盘算账就行,我早就说过,读了初中就到你老子店里站柜台,现在倒有出息了。都是你老子想望你荣宗耀祖呢。”王百通接着又对儿子说:“你不要再犹豫了,这个青年服务团绝对不是好事情,早一点脱离早一点好。”
天刚蒙蒙亮,王君匋拎着一个包急匆匆的走在还乌黑的街道上,在前面十米处他的父亲也急匆匆的走着,三步一回头张望着他儿子。
突然,街上骚动起来了,许多人在街上奔跑,茶馆里的人不约而同的往外涌,只听得有人边跑边喊:快回家!快回家,不少人跟在后面奔跑着,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断向旁人打听是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几乎是一样的:“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那你跑什么?”“那你为什么跑?”
顷刻,从汽车站方向向西涌来一支队伍,虽然穿着“二尺半”,却一副垂头丧气的榜样,拖拖塌塌的挑着行李扛着枪,首尾将近一公里长,偶而有骑马的,坐着吉普车上的都带着家眷的,许多老人看见后惊恐着。一幕一幕败兵经过的情景历历在目,抢劫、杀人、放火、**,败兵象疯子一样,使所经过的地方一片荒凉一片焦土。一些刚把店门打开的米行、商店又纷纷把门关上了。刚才奔跑着的人一下子象失踪似的在街上蒸发了。
败兵的队伍刚从西街消失,整个太湖镇街上还静悄悄的。突然从东南西北方向冒出了许多穿着各种各样服式的人,有的背着盒子枪,有的扛着“中正式”,少数人还提着“汤姆式”冲锋枪。跟在这些人后面的有些人拎着浆糊筒在贴“布告”:布告明白告示本镇居民,人民解放军已突破万里长江,南京已被人民解放军占领。本镇已于本日被新四军太湖游击支队解放,并委任蒋一凡为镇长。警察分局已被接收,委任施伯川为分局局长。希全体居民服从新镇政府领导,如有不法分子敢于破坏,滋扰社会秩序,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李海雄天刚亮就回到了家中,对父亲说:“共军已攻破长江天险,我军已全部退守到临海,我马上要去临海。那里是不是守得住很难说,这次不象抗战,估计重庆只能作为缓冲战场,蒋总统已把主要兵力放在台湾。台湾才是将来反攻的基地。因此,我很可能要撤到台湾去,三年五载也就够了。你们最好先到香港去避一避。**对我们这种家庭是不会放过的,他们一贯的做法,一定会对你们清一清算一算,弄不好还会打翻身棍这种残酷的刑罚。”
李长庆很惊恐地问:“什么叫清一清算一算,什么叫翻身棍呀!”
“老爸!说起来复杂呢,一句话,只要你是有钱人家,他就说你是剥削穷人来的,把你的家产全部分给这些穷人,人呢,穷人用棍子把你打死,所以要得保全家产,保全性命,非要逃出去不行。”
“那房产、地产是带不走的哎,不就丢给**啦!”李长庆问。
“这怕什么,这些东西**也搬不走的,只要我们能打回来,还是拿得回来的。这倒不用愁。”李海雄说。接着又对他父亲说:“我现在已经不能耽误时间了,你快把能给我带走的先带到临海,从临海到香港。那些带不走的东西,不要可惜丢下来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住人命要紧,看来**一二天内就会到了。赶紧到临海,切记切记。”
李海雄和李长庆一家先后逃到临海后都从香港转到台湾。(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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