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55、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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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还刮着阵阵的东北风,气温也下降了,但他们都怀着一种喜悦的心情走出了识字班。殷宝芬从今晚批阅的卷子看,这些学生的成绩是相当好的,只有二人错一个字,其他人都一字不错,老师的喜悦超过了自己学生的喜悦。她教的小学生在月度考试中四个班级平均分数最高,全校十一名语文数学双满分的,她教的班上有七名,其余三个班共只有四名。现在识字班的成绩又这么好,怎么能不使她高兴呢?小翠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是从一个妓女、小妾的圈子里过来的,她从小被卖到妓院,不仅没上过学,也没有看到过学校,也从没有见过人看书识字。所以在识字班她一切都感到新鲜,她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殷宝芬教他们识字,她想一个女人竟然也能站在台上教他们识字,而且讲得那么娓娓动听,扣人心弦,自己居然也能把殷宝芬教的字读出来默出来还能讲出它的含义,她看那些男生虽然都是年轻力壮,但都不象妓院里那些嫖客一双贼溜溜淫兮兮的眼睛,他们在妓院里两只手从不歇着,不是抱着女人到处摸,就是端着酒杯喝,或者抓着牌打麻将;在教室里的学生是目不转睛的听老师讲课,写字虽然很费劲但很朴实很执着,使她感到了像在另外的一个天地里,有一种与过去不同的情感逐渐的滋生着。
小翠的家离识字班最近,只几分钟就到了,她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她想送送殷宝芬,也想和蒋阿大多耽一点时间。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推动她去接近蒋阿大,是**?是他的魅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她也不知为什么她没有迈开这一步,只是立在门口默默的目送他们消失在风雨中。
在殷宝芬的门前,她和他道别后正用钥匙去开门时,蒋阿大突然用有力的手把她正在开门的手紧紧的抓住,又很快的把另一只手搁在她腰间抱住后使劲地把她靠在自己身上,很急促地说:“我很想你,很欢喜你……”
殷宝芬被蒋阿大突如其来的鲁莽行径惊呆了,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当蒋阿大把嘴唇贴向她面脸时,她本能地用手把他的头推开,这时她好像缓过气来,急促地说:“蒋先生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说着身子转了过来,蒋阿大松了手说:“我真喜欢你,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请不要介意。转身就走,很快的消失在雨中。殷宝芬站在门口,手中的伞不知不觉滑落了下来。她任雨淋风吹。一个喷嚏把她从茫然中唤醒了过来。
她今晚失眠了,与往日失眠时那种烦躁和失落的感觉不同,是亢进和不安、求索和惶恐的矛盾心情交织在一起。她是一个有着传统观念对爱情有追求的女性,她与严家琪少年时代的青梅竹马时也有过爱情的萌芽,那只是一点火花,一种矇胧的追求,当和他结婚以后实际上已失去了他,所以她对爱情只是埋在心底的一团火,随着与严家琪分离得越久积累的能量越多,离婚以后她企图用繁忙的工作来抑制它,用工作中取得成绩的喜悦冲淡它,但只是一种暂时的释然,实际上是在为新的高点作好垫脚石,但决不是一种凝固剂。
她对蒋阿大今晚的作为只是觉得太突然,太快,有一种既没有开始又说不出结果的感觉。她少年时代就认识蒋氏兄弟,那时只知道他们是穷人靠磨豆腐糊口,以后在很长的时间内把他们看作三教九流中的一族,在表面上客客气气,内心里是很看不起他们的,后来蒋阿大当保安队连长时住在严家,给殷宝芬留下的印象还是不错,他粗鲁不粗暴,使人感到是一种直率,他对待象钱寅生这号人很凶狠,但对普通居民还较和善,他从来没有进过严家的内宅,不准士兵到严家借用任何物品,他的婚姻遭遇虽然他自己绝对保密,实际上街上妇嬬皆知,而在以后的岁月中没有听说过他有桃色新闻,当然这些并不是殷宝芬对他有情爱的火花,实际上她压根儿从没有往这儿想过,今晚他的这种粗鲁使她很尴尬,但也促使她心田深处的爱情火花迸发新的亮点。
第二天的晚上,她比往常还早一点到达了识字班,她坐在那里与先到的学员交谈着,蒋阿大走进来时,她头歪过去看了他一下,没有打招呼,在旁人看来她面部并没有什么变化,而蒋阿大却察觉她嘴角微微的牵动了一下。他从脑海中很快地闪出了一个轻轻的微笑。下课以后她和小翠两人一起回的家,蒋阿大没有陪她们走,他和其他军人一起回到了驻地。(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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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从识字班回到家时发现马锦涛和丈夫盛浩根两人坐在客厅里,两个人的面孔都绷得紧紧的,闷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她预感到可能要发生重大事故,就很谨慎地学着女儿的叫法:“干爹刚到啊?”
“是啊!刚到。现在干爹遇难了,来求浩根老兄帮忙的,他还没有肯呢,你来得正好,也帮我讲讲。”马锦涛说。
“锦涛兄,你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就伤和气了。不是我不帮忙,而是帮不上这个忙。你想想,把东西放在我这里一旦走漏风声,不仅你的东西保不住,连我也搭进去,这值得不值得。不值得么。”盛浩根接着说。
“说千句道万句,你怕牵累。这个事只有你知我知,不会泄露出去的。”马锦涛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还不是被那个死鬼郭市长牵连到你的吗,已经隔了那么多年了。”盛浩根说。
“那不同,郭某是和我合伙做生意的,他们认定这是敌产,其实什么敌产啊,无非是要借这个名义捞吧!我现在寄在你这里的是我私产,两码事么!”马锦涛说。
“是私产还要偷偷摸摸藏起来?”盛浩根明知故问。
“现在他们没有搞清楚,我怕把私产也被他们当敌产,才要寄出来,一旦事情过去了,是敌产还是私产也就清楚了,现在我已经托人在活动。”马锦涛说。
最近,政府正在捕捉汉奸和缴收敌产,马锦涛在抗日期间先和伪市长郭振基一起,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和一家米行,专做供应日军军需物资的生意,赚了大批钱财,后来郭振基被暗杀,郭的妻子多次索取这份财产,但因为郭的股份是暗股并没有真凭实据,被马锦涛矢口否认,只是以朋友的名义送了一百两黄金给她,算作他给她的奠仪。由于他在供应日军军需时认识了许多日本人,后来就和一个叫龟太郎的日本人继续做供应日军军需生意。日军投降后龟太郎先被关押,后被遣送回国,但他在关押期间没有交待此项买卖,遣送回国时又没有来得及找马锦涛算账,只匆匆的写了一封信给马锦涛,信中只有一句话:“应归我之份额容后再结算取回。”马锦涛就把它独吞了。马锦涛清楚重庆政府回来后对这种财产是不会不管的,把流动资金全部变换了金条共一千多两,公司里只留了些小百货和几十担米装装样子,以掩人耳目,这次查抄敌产时被查封了,并要他继续交出郭振基和龟太郎的财产,他完全否认与他们合伙做过生意,他怕被抄家就携带了这批黄金跑到太湖镇想寄存在盛浩根处。不料盛浩根就是不肯。
马锦涛很气愤地说:“浩根兄,在这抗战几年中,我马锦涛并没有少帮你一件忙,我们还认了干亲。现在我有难了,你就缩头了,你今后怎么能在市面上混?再说,丁伯威是你的干亲,还有这么个靠山,你怕什么?”
盛浩根说:“丁伯威是我的干亲,旁的事找他帮帮忙还是可以的,这件事他能帮得了忙?弄不好是送个信给他。”
小翠开始并没有听懂他们讲什么,所以一直没有插嘴,现在听懂了一点,但也只晓得马锦涛要把一笔政府要没收的黄金寄在这里,她觉得这不妥,弄不好连自己家里的钱财也能被一起没收,这太危险了,她说:“干爹,我是女流,不懂什么,只是觉得你把政府要没收的东西寄在这里,被政府知道了,它能眉毛胡子一把抓,连我们家的一起没收掉,那不是冤枉死了,不能怪浩根不肯啊!”
马锦涛知道寄在这里已是不可能了,也就把脸撕下来了,讥笑地说:“你懂什么,你就晓得和别人睡觉,你不要忘记了,我不是云英的干爹,是湿爹,你也这么绝情!”他又回过头来冲着盛浩根说:“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还会生儿子?你回房去问问查秋屏,她的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还不是在天堂开房间的,我才是你儿子的真正的爸!”他说完拎起箱子就走,还回过头来恶狠狠的说:“盛浩根,等我缓过气来这笔账慢慢算!”
盛浩根和小翠被马锦涛这突然的辱骂一时还缓不过气来,盛浩根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小翠则哭着跑回了房里。盛浩根坐了很久才逐渐的醒悟了过来,他想立刻冲到查秋屏的房里煽她几个耳光,把她逐出家门,但冷静一想这样一闹自己不但要家破,弄不好还能人亡,在太湖镇上他怎么能再耽下去?只能打掉了门牙往肚子里吞,暂时忍住这口气以后再说。想通了,他默默的走进了小翠的房间,看见小翠还坐在床边上哭泣,他安慰她说:“你的事是我和那个畜牲商量过后做的,不怪你。你不要伤心,那个女人是瞒着我送上门的。现在也不能声张,忍一忍以后再说,你懂吗?”
“嗯、嗯……”小翠答应着。
其实马锦涛在盛家的事查秋屏知道得一清二楚。马锦涛一到盛家,佣人就告诉她了。她因为与他有这段关系所以没有立即出去见他,后来出去时正听见他与盛浩根在争论,所以等在门后偷听直到马锦涛离开盛家她才回到房里假装睡觉,准备盛浩根来大吵大闹的。可是盛浩根并没有来,她一个晚上没有睡着,设想种种应付盛浩根的方案。当然首先是马锦涛勾引她的,她是为了马锦涛答应盛浩根不当太湖维持会长而不得已屈从的,后来怀孕了想帮你生个儿子也可传宗接代啊。第二天早上她有意的迟起床,好让佣人来找她吃早饭打听打听盛浩根的情况,但佣人一无所知,她只好起床外出了,她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向饭厅的,使她感到惊奇的是一切与往常一样,并无异样的感觉,照样稀饭煮得喷香,油条炸得金黄,四碟小菜一样不少,盛浩根照样吃得有滋有味。当她坐下来时盛浩根像往常一样对她看了看。唯一使她看出不同的盛浩根的眼神过去是柔和的,今天是冷眼,是一种蔑视和不信任的目光。查秋屏是抱住一个宗旨:“你不讲我不问。”所以她也若无其事的象往常一样的吃早饭,还装得有说有笑。(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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