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草38、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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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市长温斯文刚上任时逐家拜访当地头面人物,去看望丁伯威时两人发现原来都是临海人而且在小学同学,几十年不见一见如故。他们两人有什么重大的事都互相通通气。丁伯威对太湖镇镇长钱寅生一直耿耿于怀,多次和温斯文谈过要把他换掉,温斯文也赞成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曾找过严庆堂,希望他出来主政。严庆堂说:“我从娘肚子出来后几十年一直管家务,从来没有做过其他事,我是不懂做镇长的。”所以这个镇长职务一直悬在丁伯威心里。他一接触殷铁珊,就觉得此人是个镇长的合适人选。
殷铁珊一离开司令部,丁伯威就打电话给温斯文:“喂,市长先生,那个殷铁珊我已经放掉了。这个人是我部下蒋副营长的熟人。据说事变前是教育局长,是太湖镇的,与严庆堂是亲家,当个镇长还合适,你找他谈谈看,行不行?”
“好啊!不知有没有什么政治背景?”
“我只是做个推荐,他的情况,他能不能当镇长,你自己做主,据蒋副营长说,他家几代书香门第,很受人尊敬。”
不久温斯文通知钱寅生和殷铁珊到市政府去。钱寅生早知道温斯文要撤掉他镇长的职务,但苦于没有合适人选接替,他想趁这个空档好好的活动一番,但苦恼的是原来在郭振基周围的那些人和钱寅生的命运相似,也在为自身的地位拼搏,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找马锦涛说:“我很想找温市长谈谈情况,可我不熟悉,不晓得兄台能否引荐引荐?”
马锦涛说:“引荐当然可以,不知你想找他做什么?要谈太湖镇情况还要引荐?”
钱寅生说:“郭市长走了,温市长来了,做下属的当然要多交流些感情。”
马锦涛说:“镇长先生又要我引荐,又不想告诉我实情。我听说温斯文找过严庆堂想要他当镇长,老兄的位置坐得不稳呀,想通过我引荐加固加固,是这样吧?你说清楚了,我也好和他打招呼,不同的要求有不同的安排么,你盖在匣子里摇,还能在场面上混?”
钱寅生说:“怎么能这样说?从国民政府到如今,我在太湖镇当镇长十来年虽然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来,场面上的规矩还是懂的,是吧。请兄台出面,自不必明言。”
“哈哈哈,你真是‘何须有路寻无路,莫道无门却有门’。”马锦涛说着笑着。
其实马锦涛和温斯文并不熟悉,只是点头之交,他不会也不能去找温斯文谈钱寅生的事,钱寅生对马锦涛不抱很大希望,只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所以这次温斯文找殷铁珊和他两人同去,也能猜个十之**,在他们同去的路上,钱寅生不断的探问殷铁珊这样那样的。殷铁珊根本不认识温斯文,也不知道找他为何事,怀疑是否那次被抓到保安司令部一事有关,他对钱寅生的询问是一问三不知,支支吾吾,越发使钱寅生很不满意,临到天堂时,钱寅生突然对殷铁珊说:“令嫒在西街办学,我是亲自到校挂牌祝贺,那时你还流亡在外,我是冒了风险的哎。我们又是同乡又都在国民政府里供职,这点险我仔细考虑过是应该冒的。总有朝一日要见面的么,你说对不对?”
殷铁珊一路上对钱寅生的所说所讲真是理不出个头绪来,他听钱寅生这么说似乎有点明了了:“是啊,这事亏钱镇长鼎力相助,否则恐难办成,今后要继续把这个学校办下去还得镇长关照。”
他这么一说弄得钱寅生哭笑不得,心想这人要么是个书呆子,一点不懂,要么是个骗子,装糊涂:“好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到了市政府就可见分晓了。”
他们到市政府后并不是温斯文接见的。一科王科长说:“温市长临时有事出去了,要我通知你们一下,市政府任命殷铁珊为太湖镇镇长,原镇长钱寅生市政府另有任用,待后任命。”
殷铁珊先是一愣,然后对王科长说:“我怎么事先一点不知道?我并没有想谋这个职位,我也没能力来做镇长啊,请转告温市长另行任用能干之人。我是万不能受命的。”
王科长说:“听温市长讲,殷镇长在太湖镇有十分威望的,在任教育局长期间的能力也有目共睹,不必推辞了,请回去在三天之内交接好,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温市长吧!”说着他就离开了。
钱寅生内心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失落、愤嫉、挣扎交织在一起,他伸出手面带笑容的对殷铁珊说:“恭喜你,我等待你来交接。现在无官一身轻了,我要去看望朋友,先走一步,失陪了。”
殷铁珊也感到迷惘,一种莫名其妙的象受到侮辱的心情,使他对钱寅生的举动有点反感,他对钱寅生惨淡的笑笑,也转身走出了市政府的大门。在门口他迟疑了一下,他想应该去看看教育局长曹达,看看有什么可以挽回的办法。
曹达对殷铁珊的到来感到是一种宽慰,说明他已摆脱了被保安司令部抓去的阴影。前几天温市长曾找过他,询问有关殷铁珊的情况。曹达误以为温斯文还在为天堂中学的案子考查,他为殷铁珊讲了许多好话,从而促使温斯文下决心任命他做太湖镇镇长。温斯文所以要殷铁珊当太湖镇镇长也用心良苦。丁伯威对钱寅生的不满是起因,钱寅生在镇上的大户人家中声名狼藉促使他下了决心;他任用殷铁珊这个有名的出身于书香门第的社会贤达,要向人们表明我温斯文是清明的市长,在公众中树立良好的形象。
曹达听了殷铁珊叙述后也感到意外。他有点捉摸不透这个温市长了,把一个前几天还是阶下囚的殷铁珊一下子任命为镇长,完全超出了在这个非常时期任命官员的常规,这是为什么?他应该如何回答殷铁珊不愿当镇长的询问?
他问殷铁珊:“你不愿当镇长是为什么?你把我当知心朋友,能不能讲讲心里话,在这里讲了就了!”
殷铁珊说:“我的思想很纷乱,也说不清什么,只是觉得当镇长是站在老百姓头上,是当汉奸,而我一生的抱负是教育。别无他求。”
曹达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很敬佩他的这种精神。如果他的这种精神能运用到镇长的岗位上去,要比当督学有用得多,但如果不和他讲清应该肩负的任务,他是不会肯接受这个职位的。应该值得冒这个险。曹达说:“是否可以这么解释,教育是给学生长知识的,是牵涉不到民族、国家、同胞的,而当镇长就必须考虑这些棘手的问题了,是不是?”
殷铁珊说:“我不否认有这个因素。”
“我的宗旨是和你一样。我和你的不同点还要听从安排的好。”
“听从安排?”殷铁珊有点疑惑地问。
“是的。从表面上是当了日本人的‘官’,被人骂汉奸,但实际上我们可以借助这个‘官’为祖国、为同胞尽力。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救亡啊!”曹达回答说。
殷铁珊看了看曹达说:“我斗胆的猜测,你不是国民党的地下军就是**的地下游击队?”
曹达说:“我想你应该去担任这个镇长,与我们合作,那就不会站到老百姓头上去了。”
殷铁珊说:“我不能只缘锁在烟雾中,不识庐山真面目啊!”
曹达说:“吴九声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应该知道一点真面目了。”
殷铁珊内心矛盾重重,估计这个镇长是难推掉的,否则要离开天堂、离开太湖;如果当镇长没有一个地下组织的背景就真是个汉奸了。他对曹达说:“我也不想弄得清楚了,但有一点我们能否达成默契,我去当镇长属于你的那个组织指派或者同意的,当然我也接受你们的工作安排,只要我可以为之就一定为之;同时我目前还想保持一个自由之身。我这话是推心置腹的想法,直言相告,你以为如何?”
曹达默默地点点头,并以征求意见的口吻问:“你看能不能把吴九声调到太湖中学去,有事你也可就近商量。”
殷铁珊微微一笑点了下头。(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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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铁珊上任第四天,太湖镇发生了几百人抢米的风潮。饥民抢米是从李长庆所开的米行开始的。李长庆在半个月前申请卖配给米从乡下运进了大米二百石,但他只卖了五十石就挂牌“米已售完”,接连三天都关了店门。其余一百五十石米已卖到外地了,被饥民知悉后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二小时就拥来几百人要买配给米,李长庆一再声言米已售完,此时几百人拥到仓库砸开库门把米一抢而空。李长庆紧急请保安营弹压,营长王伯先心想,你这个米蛀虫上次与钱寅生勾结要制保安队死地,没法办你已经便宜你,让饥民整整你也好,对他说:“你不是早已挂牌米卖光了,怎么又有米了?你囤积居奇,我们不管。”“保安队抢米不管”的话很快传到了饥民中间,更壮大了饥民的胆,不到二小时太湖镇上所有的米店粮店都被抢光了。

钱寅生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鼓动李长庆上书市政府,控告驻天堂保安营,说他们在暴民抢米时竟声言不管,以致全镇配给米全部被抢,当时身为镇长的殷铁珊竟也不闻不问。他把控告信写好后就去找盛浩根,要他一同具名。
盛浩根说:“我看这个事就算了,被抢去的这么一点米也值不了几个钱,穷不了,都是在同一条街上走,早不见晚见,何必呢?”
李长庆说:“的确值不了几个钱,和我前二次逃难时被抢要少得多,但话又要说回来,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保安营扬言不管,今后我们怎么做生意?怎么过日子?”
盛浩根说:“现在这种情况,本来米生意已经不能做了,不是这点配给米,米行早就关门了,你告了他们难道米行还能开?生意还能做?”
李长庆说:“老兄的意思就算了,就把这口气硬咽下去了?”
盛浩根说:“也不要说什么气不气了,很多老百姓确实断炊了,日子也难熬啊,算了,也算积点阴德吧!”
李长庆说:“那好吧,我再和别人商量商量,看他们怎么说。不过我不在乎积什么阴德,不积什么阴德。”
李长庆跑了十来家米行,同意和他一起具名的只有二人。他也犹豫了,何必为这么二十两金子再去得罪了保安营,得罪了殷铁珊。他想:“钱寅生也不是好东西,他想借我的枪去戳人。老狐狸!”
李长庆的控告信还在犹豫送不送上去的时候,保安营的王伯先已经得知了这一消息,他立即赶到天堂向丁伯威作了回报,丁伯威说:“上次便宜了他,这次决不放过他。你回去立刻将他抓起来。他的罪名可归纳为十二个大字‘囤积粮食,哄抬米价,危害清乡’。把他抓起来后,你们不必审问直接送司令部来。”
王伯先得此命令后,回到太湖后立即把蒋阿大喊了来,要他带一个排的保安队,把李长庆抓起来,顺便对他的家彻底搜查一遍。
蒋阿大浑身来了劲,他认真挑选了十二名保安队,其中八名是他连的全部排班长,另四名是连部特务长、勤务兵。他下的命令更进一步:“今天去拘捕李长庆这个奸商,这是司令部的命令,是王营长特别照顾我连。还要把他的家抄一抄,看他发了多少横财。大家要注意,抄出的金银财宝还是要交上去的,以备上峰查核。”
李长庆他对自己财富的藏匿是煞费苦心的,他所积累的金银财宝绝大部分藏在地下,而且只有他一人知道。所以这次抄家损失并不大,只有几副金项链,十多只金戒指和零星的其它金首饰,使蒋阿大一班人马大失所望。
王伯先把李长庆抓起来后立即把他押解到保安司令部,同时他亲自到镇公所找殷铁珊通知他知道这件事,接着又邀请所有被抢米行老板和镇上有一定声望的人开会。
王伯先说:“今天请各位来是要通知大家一件事:本营奉天堂保安司令部的命令拘捕了不法米商李长庆,他把大批配给米藏匿不卖,使许多镇民忍饥挨饿,造成数百饥民抢粮,央及本镇所有粮行,使所有粮行蒙受很大损失,影响了一方安宁,危害了正在进行的清乡,不严办是不行的;同时,我们也在侦查抢粮的为首分子,如果是受共匪的煽动,也一定要严办。”
他说完后请殷铁珊也讲讲。殷铁珊推辞不愿讲,但在王伯先的再三相邀下也只得讲几句了:“李长庆被拘的事我们镇公所是事先知道的,李长庆如果确有其罪,也罪该应得;如果他是冤枉的,我相信保安队会弄清的。至于老百姓抢粮,也实在无奈,俗话饥寒起盗心么,在座的诸位米行老板是受了点惊吓,受了点损失,就算做个好事,就算发的施粥吧,都是一条街上走的,我看就不要追究啦,就算给我这个不会当镇长的人一点面子吧!”
他的这番话还是受到大家默许的。就是保安队营长王伯先也赞成,他说:“我们大家鼓鼓掌,表示赞成。”
殷铁珊说:“各位赞同,我感到很惶恐,我还要向保安营提个要求,设在道口的卡哨对运来的粮食能否放松一点,使配给米有个保证,这是防止再次发生抢粮的最好办法;我也要向各位米行老板有个请求,在老百姓的配给米上能如数出售,不要再动别的脑筋,好吧?”
李长庆刚被保安营带走,张方就进了李家的门。李长庆的妻子看见张方身穿一身丧服不通报就进了大门,直喊触霉头,一脸怒气指着张方的鼻子骂:“你这个不知好丑的小赤佬混身晦气跑到我家来干什么?我们已经倒霉透了,你还来添乱,快滚!”张方根本没有理她,一言不发的直往里屋走,只见老太李小英坐在客厅里死命的抽烟,满屋子的烟雾和着水烟壶中发出的呼呼声浪使人窒息。李小英看见张方很吃一惊,放下水烟壶问:“张方,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能穿着这身衣服就进门,给我家的霉头触尽了。”她看见媳妇也随进来了,又对张方说:“我们的事早已了断,你不准再嚼舌头根,当心撕烂你的嘴。”
张方哭丧着脸说:“我一进这个门,你们婆媳俩人又是骂又是叫我滚,过分了吧!我娘走了,临走前她要我把这包东西送给你,说这是老爷关照的,我怕耽误了你怪罪。”
李小英感到很奇怪,就说:“你不要弄错了,长庆爹活着的时候从未听说和你家有什么来往呀!”
张方说:“的确是老爷带给你的。包裹我打开看过了,里面有封信,信封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李小英吾妻亲收。下面还具着李福堂亲托呢!”
李小英说:“长庆爹走了十来年啦,你娘怎么才想起把信带来?”
张方说:“我娘说,这也是老爷关照的,一定要等到我娘将去阴曹地府会老爷前才能把这包裹送给你。”
李长庆的妻子插上来说:“这倒奇怪了,活着时不能送来,一定要等死了才能送来?婆婆,不要上他的当,不要看他送来的东西。死人手上送来的东西不吉利!”
李小英问:“张方,你娘交给你这包东西时总要说些什么吧?”
张方说:“娘当时说,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要去问你外婆就知道了!”
李小英问:“你外婆是啥人?她怎么知道?”
张方说:“我外婆是老爷的亲娘。”
李小英听到这话脸色顿时煞白,很惊讶地说:“什么?你外婆是福堂的亲娘,你真会胡编乱造!这决不是真的。”
张方说:“这是外婆亲口说的,我过去也不知道。”
李小英问:“哪你去问她啦,她说什么?她有八十多岁了吧,她脑子还清楚?”
张方说:“外婆身体还硬朗。她说有些事还想和你当面说,她不愿意对我说什么!”
李小英问:“她能来?”
李长庆妻子说:“婆婆,长庆又不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去管它干什么?不会有藏的金藏的银在哪里去等我们取!”
李小英说:“其实我对他们还有点怜悯呢,儿子养大了给了别人家,自己家就断了香火。张方,你去问你外婆,她要是能来我倒想听听她说点啥!”
李长庆妻子听后有点急了,说:“婆婆,长庆还在保安营,大家都急死了,哪有心思去听乡下老太婆瞎嚼舌头根!”
李小英说:“吉人是有天相助,我李家祖上是积善人家,修桥补路,施粥施饭,好事做得多呢!会有菩萨保佑!”(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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