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曾经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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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的那天,学校并没有法外开恩,军训照常进行,只是晚上的训练结束的早了一些,每个人领到了两只小月饼,一只是椰蓉的,一只是豆沙的。原本苏祈粲以为过节的气氛早就淡了,再也没有人会边吟着“每逢佳节倍思亲”边怅然若失,暗自神伤,连春节都成了一种习惯性的过场,谁还会在意小小的中秋呢?但也许是第一次离家如此的久,第一次天天面对几乎完全陌生的人,第一次耳边失去了妈妈的唠叨、爸爸的叮咛,这个从前都是那么不起眼的中秋节被无限的放大。苏祈粲有些想念自己的家,家里的人,或许还有家里的大床,家里的空调,家里的电脑,他也想念那个已经有半个月没见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得已经被晒的不**样的自己的萧溟寒。
训练一结束,苏祈粲就打了个电话回家,祝妈妈节日快乐。妈妈依旧唠叨着让他自己多加注意,她说的每句话苏祈粲都能倒背如流,可这次他捺着性子仔仔细细的听着:“要和同学搞好关系啊;要注意每天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擦席子啊;贵重的物品要锁好啊;钥匙不要乱丢啊;饭要吃饱啊……”军训很累,所以苏祈粲只用冷水潦潦草草的擦席子;苏祈粲的钥匙早已不翼而飞,所以他的柜子也没有锁;饭都是统一吃,连时间都要规定,应该是吃饱了吧;和同学的关系,不错呀,能这样就够好了,比对门的宿舍好的多了。
想到这里,苏祈粲不禁发笑。对门宿舍里是三个活宝加上一个“垃圾”——引用他们自己的说法。有三个人非常的有趣,总是你嘲我讽像说“三人转”似的,通常是说到周围的人都笑得不行,他们还表情严肃。苏祈粲挺羡慕他们的,因为是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感情已经相当深厚了”——这也是三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深情凝望着彼此齐声说的,不过四人的宿舍中有一个异类,那个男生从海南来,苏祈粲第一次去他们宿舍串门时就听见那个男生在大谈他的恋爱史,什么家中还有多少女生在等他,他在上海车站邂逅一个美女,和人家在分别时狂吻,等等。苏祈粲连同其他三个就像听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感叹着人生如戏,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连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胡子也能邂逅美女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胡子的话越来越缺乏可信性,因为从来没有家乡的女朋友打电话或是写信给他,可他依旧坚持着,总是扯着别人偏执的说着虚拟的女朋友。苏祈粲将他看作现代的祥林嫂,他的三个室友却明显的表现出自己的厌恶,小胡子显然是被排斥了。被排斥的人没可能有好心情,苏祈粲经常听到他嘴里骂骂咧咧的,看着他和同宿舍的人行同陌路。
“祈粲啊。你的教养还真是好。我一看见小胡子那样,我就想扁,还说什么‘世界上没有我追不到的女生’,不是讨打么?”三人之一的王桐将手搭在苏祈粲的肩上,无力的垂下头,其他两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苏祈粲好脾气的笑笑:“其实每次听他说话,和说书似的,挺有趣的,反正现在也没电视看,就当娱乐节目呗。”他不动声色的挣脱王桐的手,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椅子坐下。
“那是你听得不多的原因,你天天听试试看?”王桐夸张的叹了口气,“嘴还不干净,和这种人一个宿舍,真郁闷。”
当天晚上熄灯后,已经在床上的苏祈粲听到对门传来“咚”的一声,他没有怎么在意。第二天早晨,刚刷完牙,就看见王桐默默的坐在床边,搭拉着头,一旁围着另两个人。
“怎么啦?”苏祈粲端着漱口杯和牙刷走进去,关切的问,他四周打量了一番,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啊。
“我昨天晚上打了他了。”王桐抬起脸,粗声粗气的冒出来一句。苏祈粲愣了一愣,忽然想到了那声沉闷的“咚”。
“人那?拖到医务室去了?”苏祈粲紧张的问了一句,王桐“噗”的笑出来:“你搞笑啊?你当我是黑社会的啊?我只是把他按在墙角打了一下,哪里就到医务室了?”苏祈粲松了口气,王桐突兀的问:“你说怎么办?”“啊?”“我打了他,怎么办?”倒也是,才刚刚认识就动了手,是不太好,同学之间,至少要和睦相处,哪怕只是表面的。
“道歉,向他道歉。”苏祈粲很肯定的说,另外俩人露出“我说要道歉吧”的表情猛点头。王桐有些脱力的朝他们三个各扫了一眼,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正好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小胡子,小胡子低着头,躲闪着目光。
“喂。”王桐试探的喊了一句,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昨天晚上,对不起了。我来的地方,你也知道,我高中时打架打惯了。”他几乎感到了自己不情愿的道歉的耻辱,忍不住加了一句:“你以后说话小心点。”苏祈粲斜了他一眼,最后一句话说的像是威胁,不过王桐是盐城来的,据说那里的确很乱,他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一种习惯吧。
苏祈粲几乎以为小胡子不会开口,等于默认了这样的道歉的时候,小胡子突然勇敢的说了一句:“我以前也是打架打惯的。”活宝三人组统统都是一愣,苏祈粲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硬,继而迅速的笑起来,笑得整个走廊都能听到,他手中的漱口杯也骨碌碌的滚在地上。小胡子被吓住了似的,呆呆的看着他,从此以后,小胡子看苏祈粲的眼光带上了一抹怨恨。
还是蛮愉快的回忆啊。苏祈粲在电话里不禁“噗哧”的笑出来,妈妈问他怎么了,他说“哦哦,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个好玩的事”。挂了电话,通话时间十分钟还不到,可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然后打给在办公室的爸爸,同样是嗯了两句就挂了,苏祈粲垮了垮肩,拨了萧溟寒的号码。嘟嘟的响了十声,萧溟寒不在家,苏祈粲突然想起萧溟寒肯定去了他奶奶那里,拨了手机的号码,却在接通的一瞬间按掉了。
萧溟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是个相当注重传统节日的人,还是不要打扰他过节吧。苏祈粲将手机放在桌上,起身出门,都说中秋的月亮好,宿舍里其他人都和以前的同学赏月去了,他也想看看,今夜的月亮是不是特别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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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完全没有节日气氛可言,苏祈粲奇怪着人都到哪里去了,因为平常的九点多应该是很热闹的,今天却显得格外的冷清。苏祈粲漫无目的的瞎逛着,抬头看天,月亮躲在云的后面,模模糊糊的,他很是失望,刚准备往回走,眼前却出现了一个还算是熟悉的人影。

“你在干嘛呢?”苏祈粲瞟着那人手上拎着的一袋肥皂、洗衣粉明知故问。
“哦,买点日用品。”那人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你呢?”
“随便逛逛。”眼看就要没有话说,然后他们可以分道扬镳,各回各的宿舍,但此刻的苏祈粲实在是希望有人可以陪陪他,他不想回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宿舍对着不明亮的月亮发呆。“你不是对这个学校很熟悉么?带我逛逛吧。今天是中秋节嘛,在外面看看月亮也不错啊。”借口,绝对是借口,军训快半个月了,他们的正步早已踢遍了除了后山的整个校园,实在也没什么地方好逛的。只是希望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就可以了,不论是谁。
更何况,那是顾响,是从前在苏祈粲心中很特别的顾响。
顾响顿了一顿,点点头,带着苏祈粲穿过东西区的地下通道,来到一个废弃的操场上,黑乎乎的操场,破破烂烂的煤渣地,他们并肩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说现在的同学,说以前的同学,说着毕业后大家的去向,只是俩人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他们曾有过的共同的高三,好像那段时间的记忆早就被抹煞了。
“你怎么没去N大?”顾响低声的问苏祈粲,苏祈粲记起这个人曾经给他建议,说若他是自己,会选择N大。
“因为我不是你,因为我喜欢。”苏祈粲也想不出理由,只能随口说说。顾响沉默着。
“怎么,这个学校不好吗?”苏祈粲不喜欢沉默,特别是在这种黑黢黢的空旷的操场上,不说点话好像就要被吞没似的。
“蛮好的。只是有点吃惊,你有条件去更好的学校,为什么不去。”
“我文科很烂,就这么简单,要我学文我会死。”现在的苏祈粲并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既然已经这样选择了,就要时刻使自己坚信自己的正确。
讨厌后悔的感觉,后悔是最无奈的悲哀。
他们沉闷的走了一圈又一圈,苏祈粲敏感的觉得他和顾响之间就如同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背对背站着的两个人,怎么也无法面对对方。他们之间的气氛产生着诡异的变化,不像是高三下那样的僵持,也不像是毕业前一般的普通同学之间的平淡,当然也不可能是高三上时的亲密。苏祈粲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疙瘩,这个疙瘩从没有消失过,就算是在他已经快淡忘了顾响这个存在的时候,那个疙瘩也依然在。好像是皮肤上的一个丘疹,不痛不痒,不明显,但是抚过脸的时候仍然能感到那份突起,仍然会有把他除掉的**。所以苏祈粲忽然拦在了顾响面前,他很认真的盯着黑暗中顾响的眼睛,他坚定的开口,问出一直想问的谜题——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有些孩子气,却有着不容回避的坚持。顾响的眼光一阵闪躲,那一刹那,他显得相当的混乱,他匆忙的抬起手腕,却尴尬的发现没有带手表,他飞快的望望天,天上被云半掩半遮的月亮,像个没煎好的荷包蛋。
“不早了,快回去吧。”顾响刚想向前跨步,就被苏祈粲拦住了。苏祈粲有点悲哀的觉得,自己活像是言情剧里纠缠不休的女主角。但是这是不除不快的心病,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僵持,沉默,寂静;等待,犹豫,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苏祈粲觉得脚有点麻了,他基本上准备放弃,因为他也开始担心再不回去宿舍门会不会锁了。
“因为那时你可能以为我们再那样下去还能做朋友,但是我认为不能了。我觉得我会把持不住自己。”顾响的这句话说的出奇的顺溜,苏祈粲听的却有点目瞪口呆。
这样的场景,也许会很适合那句著名的台词:“风声太大,我听不清。”中秋节的夜里,没有风,所以每个字苏祈粲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样的话,简直就是一句告白,就如同在说——我曾经喜欢过你。
他们都闷着头,默默的走回宿舍,再也没有交谈过一句,苏祈粲甚至有点怀疑,刚才顾响说过的每一个字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解释,或许自己的心中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猜测,从没有能成真的心理准备。苏祈粲的脑中有些混乱,他一直低着头向前走,直到他和顾响要分开的地方。中秋的夜,月亮不明亮,星星也很稀疏。顾响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道别。苏祈粲抢前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悬在半空中,他规规矩矩的微笑着看着顾响。顾响定在原地,过了几秒钟才犹豫着伸出手去。
挺滑稽的场面,两个人像是做过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慎重的握手。
“再见。”苏祈粲一字一顿的说,紧紧的握了一下顾响的手,仿佛是想确定这只手的主人的存在。
“再见。”顾响也紧紧的回握了苏祈粲一下,轻轻的说。
苏祈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道别,似乎是想放弃什么,结束什么。好像这样慎重的说了再见就可以调转头,开始全新的生活了,就可以把乱七八糟的过去理顺了。心头有点堵闷,顾响说过的话,让他有点坐立不安,那个人曾经模糊了的身影又在心中清晰起来,自己仿佛认为他的那句话可以解释他从前的种种过分举动。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就这样结束了?然后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是普通同学还是陌生人?或者是擦身而过的曾经喜欢过的人或是喜欢过自己的人?背对背的俩人转过脸来,但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反而,更加复杂了。
苏祈粲不想再有任何的纠缠,他希望有安安稳稳单单纯纯的生活,但,他也希望有人能爱他。
希望有两厢情愿的爱情,希望那个人能给他安全感,希望彼此能有平平淡淡的永远的幸福。
不是问他“一个晚上多少钱”,而是问他“愿意和我在一起试试吗?”。他知道自己的愿望有多么的奢侈,会给多少人带来困扰,所以他在暑假去外地旅游时,跪在据说非常灵验的神佛的面前,虔诚的许下愿望——
——神佛啊,请在大学期间给我真正的爱情。哪怕只有一百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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