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谛轻咳一声，脚步放重。孙可君转过头来，已然面复平静，情归平和，如往常一样问：“有什么事么？”
“嗯，笔里墨水用完了，瓶里也空了。”刚才看到的情景如乌云一样盘旋在陈谛心头，一时半天不能消去。
“噢，随我到书房去领。”孙可君站起身，带着陈谛过中堂进入左书房，从一面架上取下一瓶未启地墨水交给陈谛。“还有别的事吗？——时间也要快到了，今天就做到这里，早些回去休息吧。”
“孙公，”陈谛实在忍不住，索性一吐为快，“您有什么难事么，不妨讲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或许就会把问题解决掉，或许小生还能帮上什么忙。”
孙可君摇摇头：“这回不象让你搬石像那么简单了，人神相隔甚远，你帮不上的。你的心意我领了，致表谢意。快回去睡吧。”
孙可君越这样讲陈谛越发不会走了，据理力说：“孙公，老鼠虽小，能解狮子猎网之困；屠户身微，能救赵氏灭国之厄。于朋于友于师，陈谛自当尽助手之义，孙公您有麻烦就不要再瞒着了。”
孙可君踌躇再三，禁不住陈谛一再请求，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原本老夫家事，也不甚不彩，一向不屑与外人道，陈生如此热心尚义，权当一段故事听听罢。——还记得你曾问过为什么冈夏土地庙中没有土地婆吗？”
陈谛回答：“记得，孙公说婆婆身有小恙一直未愈，所以不能入庙配享。不知婆婆所感何恙？”
陈可君道：“正是此事，已成我家纠缠四十年的心结。哎，说来话长，内人比小神小上十岁，前生身体素来康健，身后亦与老夫同入神界，虽不能说是神仙眷侣，平常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直到那年老夫等到侯补，由山东来广东赴任那年，一件意想不到的祸端反倒遭遇上了。”
第一次，陈谛听当事人以40年、80年的时间尺度讲述故事，新奇之外难免一丝异样。“后来呢，到底遇到怎样的祸事？”
孙可君再叹一口长气：“现在想来，祸端也是纯粹庸人自找，悔之不迭啊。”孙可君不断摇头，大有悔不当初之慨。他接着说下去：
“那年由山东泰安出发，因为时间宽松，赴任途中我与内人顺便看山游水，一路由北南下。半月之后抵达赣粤两省交界的大瘐岭，亦即常说的南岭一处紧要关隘，当晚歇住于瘐岭山神之所。瘐岭山神曾为清末进士，任本地山神已有百年之久，见识广博谈吐风雅，我与他一见如故相聊甚欢，从科举谈到诗词，由秦汉聊到三十三天，最后话题转到世间珍奇异宝之上。
“小神说起在家乡山东曾见过一面古镜，古镜宽有八寸，镜鼻是一只蹲伏的麒麟。围绕着镜鼻划分出四个方位，有龟、龙、凤、虎按照方位布在上面。四方之外又布有八卦。八卦之外又有鼠、牛、蛇、兔、马、羊、猴、鸡、狗、猪等分列十二时辰。十二时辰之外，又有二十四字，绕镜一周。字体酷似隶书，一点一划皆不缺少。但是这二十四个字，在辞书上却一个也查找不到的，亦无人能识。后来有位姓侯的逸仙，认得镜背二十四字乃二十四节气之名。并将镜子对着太阳照看，镜背面上的文字、图形皆都照印过来，一厘一毫清晰不爽。举起镜子用手指叩击，还会发出泠泠悦耳之声，这声音需至半日才会徐徐消失。侯仙人道出这古镜的来历，先前黄帝天下大定之后，铸九鼎之外，还铸了一十五面镜子。第一面直径一尺五寸，效法满月的数据，后面各镜依次递减相差一寸，此面古镜便是当年黄帝所铸的第八面镜。此镜后来被送至泰山东岳大帝之所保藏，算是小神亲眼见过的最神异的宝贝了。
“瘐岭山神闻后称奇，接着他说他虽然没有见过，但算‘有’着另一面可称奇异的古镜。我问他如何‘有’却不曾‘见’，他讲起在百年前赴任此山山神之际，上任山神及南岳上司都曾郑重交待过一件事，此山之中藏有一面古镜，有匣所敛，有符所封，平常要注意保管，切勿开匣探视。所以说来，他是‘有’镜而从未‘见’。
“我再问他此镜到底有何神奇之处？他说他也是只闻传说，说此镜名曰‘治容’，据说是商纣王招集天下异人巧匠费时三年之妲己所铸，传说人若对照此镜，镜中容貌会随人心意转任意变化，若看中镜中满意己象，去镜之后，自己容貌便会转为镜象之样。据说妲已能够以绝色美貌使纣王长年迷恋而无丝毫厌意，此镜居功大焉。哈哈，不知何代何时，此镜竟转到本山洞中，若非你我都已窥破皮囊外相，怕也禁不得诱惑要再匣一照呢。
“说至兴起之处，也在我好奇心一再鼓攘之下，瘐岭山神借着酒兴领我打开三重山门，在最里层的石洞内，终于亲眼见到了黄符所封，紫木所敛的‘冶容’古镜，虽然隔匣所观，却也算亲见尽兴了。我与山神携手回归主室，掌灯添酒再饮，欢兴更盛初时。就在把盏言笑之际，突听里面洞内一声惨叫，同时一股青气由里洞窜出，攸忽冲出室外，消失在大山夜色之中。我与瘐岭山神慌忙跑进里洞察看，——也是他酒后一时大意，刚才出来之时未将三层山门及时闭锁，有人已偷入洞中，待进到最里洞内，从背影看去一人，那人却原是内人，而她前面的匣子已经符落盖开，匣中空空如也。瘐岭山神大惊失色，我厉声问她为何偷入洞内，发生了何事？内人捂脸不肯转身，呜咽半晌方才说明，原来我二人饮酒谈镜，她于偏室皆听于耳，待听到‘治容’古镜妙处，再也摁不住一照之心。唉，内人虽说不上是绝色美女，也算容貌端庄，亦具书家之气，只是没有想到，女人对容貌之求似永无餍足，无论老少人神。也是命定，趁我二人出洞未锁之际，内人她悄入洞内，将黄符揭下，紫匣打开，突然一股青气由匣内窜出，内人终于看到‘冶容’镜，还有镜中那一张被腾起青气吓得惊慌失措的脸，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照镜子。瞬间古镜亦随青气腾空而起，飞出洞外一去再无所踪，而内人就此固定了一张扭曲可怕、惊慌失措的脸面！
“哎，失镜之后，瘐岭山神重受责罚，免去山神职位发配至羽山受刑。而我原本任命为广东丹霞山神，因此事连贬六级，改至安保县冈夏村任小渔村土地，而内人亦被斥令永久不得入庙享受人间供奉，且不得到天界诸所求治丑容之病。——唉，此本家事丑事不足为外人道，今日反复催问，又回顾了一遍因缘本末。可怜内人，好奇贪美之心可责，但四十年来丑容不敢见人之惩罚不知还要延续多久？你要知道，容貌对于一个女人，是何等重要，她这副样子，真比无面还要悲惨，哭哭悲悲40年，家内已40年毫无欢乐气息了。下个周日，是我们相识成婚100周年的纪念日，思及百年携手往事，略感凄悲，不胜感凉。”
陈谛听得惊心动魄，万没有想到平日一向和蔼亲切笑面示人的土地爷还有这等不堪面对的难事，也真难为了他。他不禁问：“难道婆婆之容就没有办法可以治好吗？”
孙可君又是一声长叹：“疗治之法，天界是不能去想了。人间各类奇方名药已试过无数，但俱不见一丝应效。小神还曾存一线私心幻想，五年前集中了小神三十年未休之假，得有半月时暇赶往陕西耀县，耀县是药神孙思邈道场所在，细算起来，药神还是小神一房远祖，又闻药神济世救心怀慈悲，想来能够出手写方药到病除。于是我千里迢迢前往求药。不想药神至北岳恒山访客，待我急忙追至山西恒山，药神又受邀去了兜率天宫。哎，想来也是命数所定，厄运未尽。”
“难道就再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没有了，我和内人都已经绝望了，无脸见人就无脸见人吧，四十年已经熬，再熬四十年，四百年又会怎样呢？就是神仙也逃不掉成、住、坏、空和一个受字啊。不过，”说到这里，孙可君塌埋的脊背直了起来，“不过，就要我们已绝望之时，又听到了一个消息，算是又有了一个希望。——你听说过水灵珠吗？”
“听说过，《仙剑奇侠传》我玩过两遍，李逍遥、赵灵儿他们曾用过。”
“李逍遥、赵灵儿？他们都是什么人？”孙可君显然没有玩过仙剑，他说：“应该不是我要讲的这个水灵珠。我也是在上个月，方才知晓水灵珠还具有这样一得奇异功能。”
水灵珠的除了能使人避水、水遁，还有什么别的神效，陈谛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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