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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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路天难得黯然神伤的一个时期,也是他一顿能吞下四个北方大馒头疯狂成长的日子,青春的油墨重彩每一天扑面泼来,一层层急速地涮盖在有刺口的心灵上。况且,还有陈谛这样随叫随到无话不可说无忧不可分担的铁哥们儿,渴酒、爬山、蹦迪、打网游、图书馆、新鲜的女生……夏日将尽一个啤酒摊夜晚,路天对陈谛就这段揭开即输的感情做了总结:“算了。过去了。我不能因为失去一颗最耀眼的星星,就放弃整个璀灿的银河系。”
陈谛狠狠拍了他一巴掌,目光中除了欣慰、高兴,还有某些复杂的东西。
路天举起酒杯:“来,干!真的英雄,铁的汉子!”这里他俩之间用熟了的激励行话。
陈谛举杯“咣铛”迎上。路天心中感叹:兄弟,就是比女人可靠!
路天的高考成绩进不了北外,陈谛的分数却足可以进北大的,只是由于某个不便说的原因才来到这个非211院校。曾经,高三班上有两个人在“理想的校园”的命题作文中,指名道姓说要进北大,仿佛北大是他们家的后花园。这两人,一个是许小艺,一个就是陈谛。两人甚至详细讨论了在北大未名湖雪后滑冰的细节。
后来不久一天,晚自习后的操场上,路天丢掉烟头突然激动地对陈谛说:“我绝对要追许小艺!好兄弟,你一定要帮我!”路天的眼睛里闪烁着足可以照亮半个操场的光,却没有注意到,陈谛眼里的光在那一瞬间骤然暗淡了下去。
并不象路天从小到大一路高大健壮,小学二年级的陈谛个头虽然不矮却十分瘦弱,随全家搬到一个陌生城市,自己再进到一个陌生学校的陌生班级,难免会有莫大怯意。老师把他安排到最后一排,同桌是个牛犊样大男孩,大咧咧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我叫路天!以后就由我罩你!”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是兄弟!”那一刻,路天脑子里正在重放头天晚上看的一部叫作《英雄本色》的录相。
但这句话深深感动了瘦瘦的陈谛,在那个初来乍到人地皆生的时刻。他心里面已然决定,自己将和路天永远是兄弟,就象宋子豪和小马哥一样。
路天的脾气自小就象大傻一样暴躁,打架生事和挨揍挨训犹如家常便饭。路天妈妈对儿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天爷,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祖宗哎,折寿啊!”
难得陈谛能一直忍受路天自大自私狂暴冲动等等一切毛病始终不渝跟着他。这种情谊的珍贵直到初二某一天路天才恍然意识到。
那次路天因为把一只蜘蛛放进女学习委员的脖子,而被班主任惩罚放学后独自把教室卫生打扫一遍。路天去厕所撒了泡尿看了会蓝球回来,发现空空教室的后面还坐着一个人,想都没想就抓起手边的黑板擦向那人头上掷过去。“还不快滚!大爷要扫地了!”
板擦被一只手在空中接住。那人站起来,“我和你一起打扫。”
这人当然是陈谛。路天突然有些发愣,问了一个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是兄弟。”陈谛起身去取扫帚。
路天愣在那里。那一刻,伴随岁月和荷尔蒙生长苏醒的不只是青春性意识,还有对朋友与兄弟涵义的重新认识。他意识到陈谛对他的价值,以前他一直视而不见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自己愿意为陈谛做一切事。
此后,哪怕是高三的体育生无理地瞟陈谛一眼,路天也会不惜为之流血一战。
陈谛说:“拳头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路天说:“但拳头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但路天应该注意到,从初中开始,陈谛已如一棵吸足养分的树苗快速成长为了一棵高健茁壮的小白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谛还拜了沙牛胡同的眯眼老头学习陈式太极。真要打架的话,还不定谁帮谁呢。
现在,最好的兄弟看上班上最好的女孩,自己难道不应该理所当然地帮他么?当然应该!陈谛竭尽全力地去帮了,除了帮路天递一封信,还帮助路天清除去最大的潜在竞争对手——他自动退出了。
有时陈谛想,如果自己先开口,对路天说自己喜欢许小艺,路天会怎样呢,后来情况又会怎样呢?他立刻强制自己不再想下去。自己怎么能和兄弟争呢,何况路天比自己大两个月。路天曾开玩笑说过:“我是大哥,就是说媳妇,也就我优先啊。”
所以,许小艺骂他:“陈谛,你是个懦夫!”
陈谛没有辩解。就象有些武侠书女人永远不会看,就象某些运动项目女人永远不会感兴趣,世上有些事,女人也永远不会懂。比如,兄弟情谊。
现在,进入大学的现在,路天说一切都过去了,陈谛真心为他高兴。青春的笔记翻过又一页,希望以后都将是快乐自由的记载。
路天狠狠再与他碰一杯:“要不是为了你小子,我会来这遍地恐龙的二流大学?你小子有福啊,我的无敌大梦才刚刚开始第五章。”别的陈谛默认,只轻轻点出路天第二句里的一个小错误,因为就是前一个晚上,路天还向陈谛表示了这样的困惑:是先追本院的系花姐姐呢,还是猛攻生物系那个细腰高挑的长发妹妹?

路天大笑无语,自干一杯。
之后的四年,他们一起上完了几十门功课,拿到了相同足够的学分,路天收获了一打以上的姐姐妹妹,陈谛则幸运完整地聆听了路天战神系列大梦的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
一直听到了深钏市冈夏村的这个破得不能再破的出租屋里,他还在听。
“我有一种预感,这个梦完了,不会再有了。我走完了尾声,终于被暴成礼花了。”路天讲完最后一句,不禁一声长叹,“上得山多终遇虎,瓦罐难免井边亡,这就是我第一战神的最后下场啊!”
陈谛静静地听。
“陈谛,你倒发言啊,遗憾吧,难受吧?免费听了五年评书,现在over了。陈谛,你要难受就说出来,我再好好努把力,争取夜里再给你创一个长篇巨制‘第一艳神’系列,——对不起,哥们想起来了,这才是你最爱听的。”
陈谛是有点难受,因为他看到了路天真的伤心。这个梦对于路天来说,实在是真的很重要,怎么说呢,它就象路天夜晚灵魂漫游的影子,又好象一串零散的脚印标志,路天由它引入而跨进另一个世界多“活”了一次。而且,在那个异世界里,路天八面威风,根本没有一个二类院校大学生普普通通,那里,他是某“帝”手下的第一战神,他威武,他风光,他杀人无数,他战功卓著,他是能上天入地神一样的人物,用路天的话说,给他个美军五星上将他都不换。
而说梦是路天每个早晨最感乐趣一件事,虽然最后只剩陈谛一个忠实的听众。陈谛曾建议路天把梦记录下来,串连修整一下,发到起点中文或者天涯奇幻恐怕不火都难,因为每一个梦的片断都太具现场感和真实感了。路天说好,哪天穷急了,就把这些梦鼓捣鼓捣纂本畅销书换酒喝。而如果哪一天梦没有来,路天便会怅然若失;如果连续几天都没有梦,那么路天就必须找个仇家疯狂打一场架,或者拉上陈谛疯狂醉一场酒,或者找某个姐姐妹妹疯狂做一次爱,否则,他就有大白天太阳底下看不到自己影子般憋闷扭曲的欲疯欲狂感。
现在,路天说他的“梦”完了,一切都over了。如果真的over了,明天后天路天将会怎样,陈谛想象不出来,他不想看到朋友不开心。
陈谛过来用胳膊撞一下路天:“你小子命真好!校园里可劲做梦,可劲‘乱’爱;毕业了,老天又让你收回精神,可劲赚钱,什么好事都没落下!”
路天神色振作一些:“说得是,来了深钏,就是为了赚钱的。伟大梦想从头开始,现实金钱版的!”说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所谓的床,就是水泥地上的两张草席),进水房把脑袋伸到水笼头下冲了个痛快。
“陈谛,我有个预感,强烈预感,一件大事可能要发生,比第一次带女生开房时还要心慌100倍。”
“难道预示你将带100个女人去开房?那么这个房间至少要象足球场一般大才行。”陈谛顺口打趣。
路天没有笑,也没有扑过来打上一拳,难得严肃的面孔,严肃的语气,“我好象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过去的自己,影子的自己,可能的自己……但又全是他妈的碎片,怎么拼也拼不好,又好象看见一堆晃动的眼睛,每一只都盯着我看,盯得我要发疯了……你说陈谛,这些梦,到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你要周公解梦,还是弗洛伊德,哪个版本的?”
“陈谛的。”
陈谛沉默了片刻,对着路天探究的目光,缓缓说:“或许,真的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但我们找不到那道门。”
“可是我的确听到了那扇门吱吱哑哑的呼唤!”路天认真地说。
“喵呜!”就在这时,外面一声惨叫,一只老猫一瘸一拐地窜上楼顶。陈谛与路天对视大笑。
其实,就在一两小时之前,在路天和众天神天将奋力厮杀的同时,一米外的另一张凉席上陈谛也做了一个同样可称之为奇诡的梦。只不过在五年前,就是路天大梦系列开篇之时,陈谛在一本异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三年不与人说梦,天地阴阳鬼神惊。一个人,能让鬼神惊骇该会是什么样子?陈谛很好奇,也很想试一试。就从那一天起,陈谛不再说梦,开始把自己的梦全部独自消化。那些大大小小的梦啊,无论多么华丽浪漫,多么古怪离奇,都让它们化为了巨大的蔓芜飘忽的海藻,深深埋藏在寂静无声深不见光的心灵海底。
“走吧,该去人才大市场了!”笑过之后,这是两人共同的决定。
这是他们来到深钏市的第二天,怀里揣着拿到手不到半个月的毕业证和新鲜巨大的梦想。人才大市场,是他们认定事业顺利起飞的跳板。“我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光,听到了金币叮咚碰撞的巨响!”路天一边对着小镜子拢头发一边大声说。
视力所及,只是四面老墙,只有一边上面开了一扇小小的窗,一只受惊的壁虎从杂有水渍污点和裂缝的墙壁上一溜烟爬过。
但是没有关系,老墙没有挡住他们眼睛看到更多更远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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