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欧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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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谛大惊。回头一看原来是欧阳燕,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要是再遇到板寸牛那混蛋,可能又将是一场大麻烦。
陈谛挺了挺腰,尽力在极度邋遢的状况下摆出一个最好的形象。面对欧阳燕的问话,他拍拍头道:“我去帮人做好事打扫卫生了,或者,我有深度梦游症,这两种说法,你更能接受哪一种?”
欧阳燕毫不犹豫地说:“你帮人做好事去了。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这倒让陈谛有点不好意思,问欧阳燕:“夜这么深了,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直在你们楼下,看着你下楼,从联防队绕了一圈,后来跳进墙去帮助人打扫卫生。”欧阳燕缓缓地说。
“整个晚上?你不怕鬼么,上一周这里刚死了人哎。”
“不怕。我想看到路天。”
陈谛无语。看着欧阳燕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现在黯然无神,起身到最近的网吧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瓶饮料,再擦了把脸出来(进门时陈谛模样把网吧网管吓了一大跳——午夜幽灵?),让欧阳燕挑了一瓶,然后并肩在网吧台阶上坐下。
“陈谛,路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到底是女孩子,欧阳燕终于憋不住问。
“非常好的人,豪爽,坦率,讲义气,够朋友,有力量,不屈服,很MEN。”陈谛一口气说道。
“你真是够朋友。——那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每样都比他差一点。”
“才不是呢,我看路天的毛病比你多得多。”
“不对,路天更招女孩子的喜欢。”说出这句话,陈谛又觉得不妥,马上补上一句,“有缺点的人优点才更突出,而我只是一个象盐粒一样普通的人。”
欧阳燕长叹一声:“盐和咖啡,一个天天需要,一个只是刺激,偏偏人们大都忽略盐而看重咖啡。——女孩子其实都很傻,心里明明知道平常的好人最靠得住,却偏偏去喜欢一身毛病的酷哥啊浪子啊,到头来弄得一身是伤,而那个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却根本毫不在乎。”
陈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宁愿去啃大部头古文版的《资治通鉴》,也不想去深究女孩子和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那是比量子力学和弦理论更高深和难以确定的事。如果说二十年来还有让他感到困扰、后悔和隐痛的事,那么这件事就是许小艺对着他说:“陈谛,你是个懦夫!”——自己真的是懦夫吗?陈谛不承认,但这句话一直象小山一样在陈谛心头压了四年,许小艺为什么要那样说呢?仿佛有意惩罚自己,大学四年,陈谛的业余时间几乎全部是和班上雄性们一起度过的。在自己没有想清楚和没有确定自己勇敢之前,他不想再招惹女孩子再惹新的麻烦,如果自己感觉根本拿不到六十分,那么就不要随便取一张爱情考卷在上面胡写好了。要知道,陈谛的任何一门功课都没有低于良的。
但是现在,一个年轻鲜活女孩就坐在自己的身旁,侧眼望去,女孩头部轮廊优美线条柔和,五官精致清丽,肌肤白净细腻,气息温暖芬芳,最要命的是,她象极了或者说简直就是四年以前和自己一起家里看碟,一起教室里讨论习题,一起操场上无边无际闲聊的姑娘……陈谛有些恍惚,时光仿佛倒流,一切回到了四年之前,他和许小艺正在坐在学校试验楼前长长的台阶上,有那么一刻,陈谛几乎冲动要将她拥入怀中,对她说:来吧,我不想再错了。后来一千多个日子我才明白,无论在我最快乐的时候,还是在最孤单的日子,我最想的人都是你。
女孩推他一下,问:“你在笑什么,我说的是不是很傻?”
陈谛清醒过来,错了,身边坐的人是欧阳燕不是许小艺,许小艺远在北方某个大城市,正在享受快乐暑假时光吧。哎,和许小艺一样,欧阳燕也是他最好最好朋友疯狂喜欢追求的对象。陈谛提醒自己,朋友妻,不可戏,朋友的女友也绝不能妄生非念。

陈谛的心思收了回来,摇摇头说:“没有啊,我很想听你的故事,讲讲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没读多少书,不象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可我弟弟学习很好哎,在县里读书,还是重点呢,明年就要高考了,一定会考上大学的。”说到弟弟,欧阳燕有些兴奋。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爸爸妈妈罗,爸爸出去打工从楼上摔下来伤了腰,不能再干重活。地里活都是妈妈做,我妈妈好能干的。初二我就不上学了,帮家里做活,但是田里一亩地挣不了几个钱啊,弟弟读了高中,花钱更多了,我就来广东打工,先到佛山一家电子厂,一个月600块,最喜欢加班了,这样可以多拿200块钱,每个月就可以寄回家700块。”
“你在工厂做了多长时间?”陈谛想象不出每月100块钱怎么过,欧阳燕在流水线上赚钱的时候,他和路天正在校园里花钱呢,惭愧,现在自己也没有赚钱。
“不到一年。那个工厂很大,有两千多人,厂里有一个工程师对我很好,他也是个大学生,下了班就请我逛街啊吃东西啊,后来就和他好了,他让我从宿舍搬出来和他一起住。他这个人人很好,脾气也好,就是没有告诉我他结了婚有孩子的,要不打死我我也不会和结了婚的人在一起。有一天晚上,他让我暂时搬出去,说他的老婆带着孩子要过来了,我就走了……他不知道,那时我也有了他的孩子。”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离开了那家工厂,离开了佛山,跑到东莞打工,直到整天呕吐身体实在受不了才辞了工。我在东莞遇到一个男孩,还是我老乡,他很仗义,那个时候帮了我,带我到医院把小孩做掉,”(欧阳燕说到这里止不住流泪了,自己轻轻地擦去),“我就跟了他,有一段时间过得很好。他很爱赌,有一天回来说欠了高利贷,怎么还也还不清的,有人要砍他,他说只有我能帮他。我问他怎么帮,他说要我去和一个人睡,一晚上就行。我不答应,他就打我,又跪在地上求我,说从今以后再不赌了,两人好好过日子,我禁不住他的恳求就去了。可是他总戒不了赌,又总是输,总是被人追债,又总是叫我去还。最后一次,他欠了一个黑社会老板的钱,完了之后那个人不让我回去,说我从此就是他的人了,还给我看了一张纸条,纸条上是老乡男孩的字,字上说将我完全让给他。那一刻,我的心真的死掉了,象块烂木头一样死掉了,我欧阳燕算是什么东西呢?一件衣服?一块抹布?一件衣服穿久了,恐怕还有人有点感情爱惜吧?我却这样的不值钱。”
陈谛的心突然很痛,痛得他站了起来,又坐下来。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一个同年龄段的人会有如此丰富的经历,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孩会有如此的磨难,他很想早点就认识她,不管自己有多大能力,但至少不会让她遭受如此苦难。
欧阳燕语气平淡又平静,嘴里讲的好象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我也不傻,表面顺从了他,没有几天我就找到了机会,在他不在的时候从大楼里跑了出来,坐上一辆马上就要开的长途车,走啊走啊,就来到了深钏,来到了冈夏,再后来,就遇到你们了。”
“欧阳,你今年多大?”
“这样看我干么?我好老了,再有二十天就十九了。”
没想到比自己小这么多,欧阳燕的生日紧挨在路天的后面,陈谛决定,路天过完生日后,一定再好好准备,好好再给欧阳燕过一个没有任何遗憾的十九岁生日。
“你看,东边的天都有点发青了。我走了,你也上去睡吧,你白天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陈谛——”
“嗯?”
“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路天。”
“嗯。我从不把梦告诉别人。今天晚上,就是我一个永远忘不了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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