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四章 赢得拨灰兼弄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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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霜生死未知的那两天,太妃亦曾探望,但其后芳信殿车如流水马如龙,她便不复再现,而今重踏宫门,以她未来母仪天下之身份,当然不会得到任何阻拦。
只是,明烟一脸难为地告诉太妃:“公主午睡未醒。”
玄霜身恢复得很慢,至今仍然无法下地,更是常常嗜睡,琴清温柔微笑:“无妨,我在此等。”
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黄昏时分暮云浓重,方报玄霜醒了。见琴清进来,她靠着玉枕也不怎么惊讶,仅是淡淡地笑道:“皇嫂久等了。”
琴清近一步扶着她的肩道:“躺着,躺着,我不是客,妹妹别客气。”
玄霜也不多让,笑着说:“是啊,皇嫂拜,还是我代拜的呢,我们也算是夫妻了。”
琴清掠过一丝尴尬,笑道:“你就取笑我吧。”
这两名少女之前见面不多,相互之间更无深交,然而,这次见面,却仿佛双方很熟悉一般,所说的话都没什么顾忌。琴清握着她的手打量许久,叹道:“可怜见儿的,你就瘦成了这样。”
玄霜注目道:“皇嫂似也消瘦了。太殿下对你还是那样?”
琴清眼圈儿一红,勉强笑道:“大概是我的命薄,没有这个福份。”
玄霜幽幽地道:“皇嫂何必枉自菲薄,是你的终究是你的。我认了你这皇嫂,心目中再也没有第二位。”
琴清踌躇着。半晌笑道:“但愿如你金言。”
“皇嫂此来,可还有什么事吗?”
琴清找着了说话地机会,依然执着她手道:“我说了你别恼,我也不是为任何人,公主这番,是受了大惊吓,大苦恼,但是你也不能就此郁在心里,总要说出来了。父皇才可为你报仇呀。”
玄霜神色不动,慢慢抽回了手。
琴清柔声道:“可是有何为难之处吗?”
玄霜缓缓道:“这件事情,我无意说它,只当一场噩梦,快快过去便罢。”
琴清道:“树欲静而风未止,公主一日不肯明说,一日便不得安宁。所以公主这样的想法要不得,还是及早澄清为是。”
玄霜道:“哦?有哪些风啊?”
琴清笑道:“公主这样的聪明人,岂用我多言?这案最大的嫌疑人,他是什么样的地位。什么样的身份,有着什么的纠葛,公主岂有不知?这人若是一天不脱嫌,公主就一天有得烦呢。”
纠葛是什么,风是谁,言下之意很清楚,玄霜淡然道:“原来如此。那么,就照皇嫂的指点罢。”
琴清双目一亮:“我马上去请太。”
“慢着。”玄霜缓缓说,“我还有一个要求。”
玄霜的要求是,开口之前。她要先见殷青荒。
此要求经琴清带给太,说高不高,却当真难煞了太。
玄霜居于深宫,禁绝男出入,莫瀛只是唯一默许下地例外,岂是能够想见什么人。就随便召见什么人的。...首.发殷青荒纵有嘉宾的身份。可目前还有未洗清的嫌疑,身份更是一介平民,皇法再宽容也不许如此胡闹。
玄霜听说后不以为意,略一思索,便抬头向着莫瀛。
这些天莫瀛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侧,玄霜对他似乎又恢复一点点的热络,偶然也有笑颜,这时便向他笑了笑。说:“我想回家。”
只要回转公主府。这一切棘手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自有莫瀛去说,第二日。便抬了软轿,出了宫禁侧门,返回公主府。
殷青荒经过这些日,伤势已好了七八成,对于朝廷久久地羁押就显得火冒三丈,很不配合,李盈柳再三恳求,为他这桩案牵涉下去的人已是不少,看在兵部、看在份上,尽量宽容一二,殷青荒勉强容忍下来,怒气却是一天比一天猛烈。公主传见的消息由大理寺亲自传达,奇怪的是,本已脾气火爆、对太也毫不客气的殷青荒几乎不加考虑地就同意了。
隔了一天,殷青荒在大理寺官员陪同之下,到了公主府。
玄霜半卧半坐于榻上,穿了件撒花烟罗衫,见殷青荒来,扶着明烟起迎,那衣服是宽腰,衣袂飘飘,越衬得病后腰肢,瘦得盈盈不堪一握。殷青荒笑道:“殷某如今是个嫌犯,公主不必客气,该怎么还是怎么着吧。”
话是如此说,早就大马金刀地坐下了,玄霜听了,低头眼圈儿一红,顿了顿方道:“韶,请诸位大人花厅用茶。”
这是事前商定地,玄霜只见殷青荒一人,连莫瀛、明烟,她都不要他们在旁边,莫瀛乍闻此约,强烈反对:“倘若他为难于你又怎么办?”玄霜微笑道:“殷船王决不会为难于我。”莫瀛一凛:“你是说,殷青荒并非害你的人?”玄霜执意不答。
人陆续走空,房中只剩下玄霜和殷青荒两个。
玄霜缓缓抬起双目,望着坐在她对面的男,多日牢狱之灾,令他棕褐色的肌肤不再象从前那般富有光泽,似乎有些黯淡了,然而,那个男的眼睛,依然是深锐凌人,那股睥睨天下的神气,也依然毫无改变。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坐着,姿态甚至可以用不很雅观来形容,然而看上去,就是那么的光芒四射。玄霜神情复杂地笑了起来,面对殷青荒,她那显得漫无生气的笑容,似也注入了一丝丝的活力:“殷船王,你好吗?”
半天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殷青荒失笑。如实回答:“公主此问,如果指我地处境,那么,我应该不是很好。”
他很少正儿八经称呼她为“公主”地,她虽是金枝玉叶,然而,在他眼里,从第一天起,她就是个“小丫头”而已。突然之间改变称呼,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悄然滋生,玄霜叹道:“都是我,连累了殷船王,害你受了这无妄的牢狱之苦。”
殷青荒眼中锋芒一闪:“公主原来心里很清楚?”
“玄霜那时尚有些许知觉,谁害我,谁救我,我心里明白得很。”
“呵呵,”殷青荒轻笑,“但公主自苏醒以来。毕竟不肯说一句话。”
“殷船王,”玄霜眼圈儿红了,泫然欲泣,“连你也这样说,可曾为我想过?----我一个女孩儿家,单身掳劫,两夜一天,避之不及且嫌不足,竟要我当众曝丑么?”
殷青荒一愣,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首-发::
玄霜泪水缓缓流了下来:“玄霜没有亲人。父亲是皇帝,兄长有异心,玄霜不能不多替自己打算,殷船王,你神通广大,没有我。这案到这里。已经难为不到你了。可是万般的逼我,还不如当初别救我。”
殷青荒望着她的泪水,心下一软,说道:“我明白了。”他揉揉玄霜地发,这次伤损着实严重,她一头浓密油亮地好发,稀疏了不少,他心里油然而起一种怜惜。“放心罢。没人再来逼你。”
“殷船王。”玄霜低声,“多谢。”
殷青荒忽然一笑:“丫头。我不是随便动怜悯的人。你要以为我答应你,不过是动了怜悯之心,那就错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殷青荒指尖轻触她地眼皮,语气柔和,“虽然有些机心,但是,你很好。”
玄霜仍旧不解。
“案发之后,我曾经叫人在你这儿拿过一样东西。”
玄霜神色迷惘:“拿了什么?”
殷青荒笑了一笑:“还记得那块粉色星光发晶吗,裹着葛容桢头发的那块水晶。”
玄霜一震,忽然回忆起来,迷雾岛上,当她和他达成协议之后,殷青荒送了无数珍贵的礼物,但是又神神秘秘的单拿了一块水晶给她。水晶很美,粉色的发晶,丝丝缕缕地柔光,奇怪地是里面除了嵌着一颗象珠一样的东西以外,还有小小一团黑色地发毛。殷青荒单单告诉她那是葛容桢的头发。

她一直深藏于身边,那是葛容桢地头发,葛容桢为了救她几乎废了一条命,可是他一点儿念想也不曾留给过她,她所有的,就是他那缕头发,她当至宝一般珍藏起来。
“我给你那个,其实别有安排,必要时这块水晶可救我一命。我把葛容桢的一绺头发夹在里面,用意虽然是想你觉着珍视,而不至随便将其赏玩丢弃,然而我并无十足把握。可是,你毕竟是珍藏起来了,不是吗?”
玄霜猛然转过了头,掩饰着流泪的冲动。
“不要太激动,”殷青荒拍拍她的脑袋,向她挤挤眼睛,似乎是说,小家伙,你刚才流的泪一半做戏一半真,我都瞧出来啦,不过你做做戏也就算了,别动真格的,“你的身还不能如此。”
玄霜用手帕捂着眼睛,过了一会,稳定心绪,微笑着问道:“大恩无以言谢。凭我做什么,也报答不了殷船王三番两次救我性命。只有一件:殷船王,是否还想得那条贡道?”
殷青荒抓抓头道:“这么一折腾,我早就做了最坏打算。宗家那样的根基,也就一个跟头摔出去了。我在大离并无根基。”
玄霜道:“你当然有,宗家如何比。你的根基就是我。”“嗯?”殷青荒沉吟不语。
“玄霜没用,成不了大事,可是要连这样地事情,我也报偿不了殷船王,我成了忘恩负义的什么人了?”
殷青荒却没立刻回答,在室内踱步两个来回,微微露出沮丧的神色:“好罢。不见她我终不甘心,丫头,要是弄的成我就还是继续拜托你。”
他改变称呼,玄霜闻之心喜,微微笑道:“原来殷船王是位大情圣,千辛万苦要这条贡道是去见一个人?可怎么又犹豫起来了,难道是对她有所疑心么?”
疑心?!这两个字似利刃直捣殷青荒心间,他猛然抬手给了自己脑袋两拳:“混帐!畜牲!你是个白痴,你不是东西!”玄霜目瞪口呆。殷青荒惯常虽然也笑骂不羁,但是其实很有分寸,决不会象葛容桢有时就是个混混儿地模样,这几声自责,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仿佛殷船王忽然一下小了十多岁,变得冲动了。
殷青荒正是回忆起他十多岁时的光景,因为轻信、轻疑,铸成此生悔之无穷地大错,可是。他发觉自己刚刚在玄霜提问地刹那,心念电转,竟然还是有过那么一点疑惑!怀疑如毒酒,曾经生生造**间惨剧,他以为这一辈都不会再蹈覆辙,未曾想事到临头,仍然扯不住野马脱缰飞一样的思绪。许久镇定下来,微微笑道:“不,我没犹豫,我一定要见到她。丫头,这就拜托你啦。”
玄霜点头,神情似有所犹豫:“殷船王,我有一个疑问,但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殷船王要贡道是做什么,包括此次中计受陷。那个人。他是一步步跟着你的脚步精心安排的,他很了解你。”
殷青荒弯下腰来:“丫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南宫岛主。”玄霜眼中忽然流露出冷冷的煞气,说出来了一直以来心头盘旋的厌恶地名字,“你的结拜兄弟,可是我觉得这个人很坏。”
殷青荒笑了:“哪里很坏?”
“哪里都很坏!”玄霜以一种孩气地口吻断言。
“因为他害了葛容桢和你表哥,所以你恨他,这很正常地。”殷青荒满不在乎地说。“不过他是我兄弟。”
玄霜微微一笑:“我们都说。天家无父。殷船王,你是七海之上。唯一的霸主,就算昔日他曾经可信,也未必保得如今可信。”
殷青荒摇摇头,制止玄霜继续往下说:“玄霜,你地意思很好,我明白了。不过,我曾经……”他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气,想了很久,方道,“我曾经怀疑过一个女人,就是我现在豁出性命也要去见她的女人。后来我发过誓,我不会再轻易怀疑一个人。”
“殷船王?”
“这很难。”殷青荒自嘲地笑笑,“有时候怀疑是一种病症,自然而然在心里滋生。比如你刚才所说,原先我也未必就没想过,而以后,我相信你这些话更加会一遍遍地回响在我脑里。可是,我要做的,仍然是坚持不去怀疑,怀疑是一把双刃的刀,譬如他对我生出异心,也不会因着我地怀疑,我的防备,就消除异心,徒然带着怀疑去看每一件人每一件事,除了割伤对方的同时也会割伤自己,不论是否真实,都不会带来半点事实上的好处。”
玄霜默然,勉强笑一笑:“太高深,我听不懂。”
殷青荒拍拍她的脸:“傻丫头,你这样聪明,怎会听不懂?只是你想不开罢了。也难怪,你也年轻,不着急。”
玄霜忽地噗哧一笑:“殷船王,我听不明白了,倒底我是傻,还是聪明呀。”
殷青荒哈哈大笑:“小丫头,尽抓我的错。”
笑着笑着,玄霜不笑了,她甚至撑起一点身,仰脸道:“殷船王,我……还有一个请求。”
殷青荒笑咪咪地道:“说吧。”
“我想拜你做师父。”
“想拜师父?”殷青荒抓抓头,瞧着她弱不禁风的身,“难道你想学武?”
“玄霜受了这样的重伤,保得性命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想学武。只是,我想有一个师父,他就象殷船王你一样,伟岸,神武,三番两次的救助于我,是我命中神人一般。”
殷青荒忍不住笑道:“哈哈,你把我当成长期的保山了么?”
“是啊。”玄霜诚挚地抬眼望他,“殷船王在我心中,如神一般。”
任何人讲这话,殷青荒都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是玄霜地眼神是那样清澈,那样诚挚,那样柔弱中带着的坚定,殷青荒惊异地发觉,这次重伤,玄霜真的起了很多变化。她眼里,原先瞬息万变、深深隐藏的东西,不见了!
他猜不出,是勘透了生命,终于失去那执意而消失了,抑或生死关后,隐藏得半丝不露了。
原先她便是柔弱得让人怜惜,可是柔弱中蕴含的那份予取予求总是让人感到不那么纯粹,他更喜欢她现在这样,不由自主生出保护之心。
反正收一个公主当徒弟,不管教武功的,其实也就是给这位柔弱地小公主一点依靠地力量,没有什么,殷青荒爽快地答应下来:“好。”
玄霜大喜,颤巍巍地站起来欲拜,殷青荒皱眉道:“不用了,你这个身骨弱不禁风的,殷某人从未收过徒弟,就你独杆儿一个,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咱们免了。”玄霜不依,终究盈盈一拜表了心意。只是起伏这么大的一个动作,却使她喘成了一团。殷青荒怜惜地拍着她的背,忽道:“收你当徒弟,而且你还帮我做一件事,我这师父,也不能太小气了,送样礼物给你罢。”
玄霜不解,刚想说不要礼物,忽见殷青荒似有收气吐纳的意思,连忙叫:“师父!”
“怎么?”
玄霜仍轻轻喘着气,却摇手笑了笑:“我知道的。师父,你不用管的。”
殷青荒笑道:“哦?原来如此,难怪,我地小徒儿本来就聪明。”
玄霜说了这番话,撑到了极点,实在是没有气力撑下去了,而尚未痊可地内伤所带来的痛楚也慢慢地泛上来,秀眉长蹙,靠在榻上泪眼盈盈,虽犹有新认师父之后地欢喜,却是说不动话了。殷青荒便让她好生歇着,叫来明烟照顾,他又和那两名大理寺官员一道回去,昂昂然走在最前面,那两名官员不象是在押送,反倒成了他跟班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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