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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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露水粘湿了提尔的头发。没有人再为他解开绳子,他一直待在马背上直到第二十四天,海盗们跨过峡谷,来到了一片山岭下的平原。
这是一个座落在环山盘绕之中的村庄,顺着较为平坦的山脚有一片片贫瘠的农田,聚集建立在一起的屋子看上去就像远离城镇的偏远乡下。
海盗们的归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们一道从田间走过时,在田间劳作的妇女欢呼着向他们招手,还有孩子们追逐在马后,好奇地簇拥在驮着战利品马匹旁议论着那些新鲜的物事,甚至还有两三个孩子顽皮地凑到提尔身下,唧唧喳喳,时而尖叫着跑开,不过一会儿又再次围了过来。
提尔虽然还是清醒着,但腿部、腹部和肩膀的伤口辣辣作疼,幸亏巴尔萨克还是让人为他用药涂了伤口,只是身上的骨头都像要被颠断了。
强盗们的马队在一座村庄中央较大的长屋前停下,从里面迎出数名北欧女子,她们虽然并未像之前的农妇般欢呼卓越,但从那些美丽的眼中流露的欢喜却是难以遮掩的。
几名海盗按耐不住跳下马,冲过去一下子抱起那些女人,也不管其他,四下便往大概是属于他们的屋子方向奔后。
巴尔萨克也下了马,但在几个女人**裸地热情视线下面不改色,挥手示意其他人将战利品搬卸到屋内。
提尔勉强抬了抬头,阳光有点刺眼。他眯了眼睛,忽然巨大的阴影遮挡了阳光。
居然是巴尔萨克那胡子拉喳的脸。
他像卸麻袋般将提尔抓下马,提在腰间走进屋子。
这座看上去像村庄的大房子,虽然并不豪华,但在附近低矮的房子中显得庄严。阳光从屋顶透入,屋中央有个火塘。
屋里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战利品堆放在一处,闪闪发亮的金银珠宝让整个屋子晃荡着光芒。当巴尔萨克走进来,大家都一阵欢呼。
不俗的收获让进来的人都十分兴奋,白发苍苍的老人赞叹着,健壮的青年羡慕着,年幼的孩童们异常好奇地躲在大人的身后。
战利品的分配很快有序进行,巴尔萨克拥有绝对的权力,人们相当尊重他,无论他决定分给谁的分量是多少,也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人们欢天喜地地得到了自己的一份,而提尔显然没有被遗忘。大家对这名以外的俘虏议论纷纷。
提尔拉开疲惫的眼皮,正好有一名此行的海盗激烈的说明着什么,用不熟悉的北欧语义勉强分辨,大概是在说那日逃跑后的事情。
其他人听得入神,时不时有人看过来,那些眼神都带了一些奇妙的意思。但提尔看不明白。
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被一道目光注视,当他循着感觉望过去,是巴尔萨克。
无法知道自己将有什么样的下场,听说北欧人凶残暴戾。提尔随即闭上了眼睛,为这种自己无法做主的事情浪费精神,还不如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做好逃跑的准备……
没有海浪的唤醒,加上身体的疲惫,直到第二天下午提尔才从让人无法忍耐的臭味中醒来。
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这些近乎死老鼠般的臭味竟是从自己的身上散发出来。他勉强能够回忆起自己在二十多天前,为了参加那个宴会曾经洗过一次澡。而现在泥泞和血污几乎将他的身体都覆盖了,之前神经紧绷而没有在意,对于本来就多少有点洁癖的提尔来说现在真是相当让人难以忍受。
他挣扎着,发现身上的绳索并没有解开,而自己似乎躺在一个柴堆旁。
"喂!!有人吗?!"
第一次,他用英语在这个异国的土地上叫出声来。
过了很久,有脚步声传来。
然后,高大的阴影挡住了初升的阳光。
是巴尔萨克!
他过来察看了一下提尔,有些粗鲁地翻看了他的伤口。
"可以为我松绑吗?"
提尔说的是标准的英语,以前身在皇都时,曾经被贵妇人称颂为动听的语言,此刻在野蛮人的面前,无疑是一种鸟啼。
看到巴尔萨克无动于衷的表情,提尔知道他是完全听不懂。
忽然想起曾经听说过北欧的维京人似乎懂得希腊语,提尔努力思索着用所知道的希腊语说:"……‘请问……呃……可以……松开我……吗?’"这种语言是他从一个吟咏诗人那里学来的,因为不常用,所以他也说不太好,现下也只有碰碰运气了。
巴尔萨克看了看他,没有任何表示,转身走了出去。
提尔几乎绝望了,瞪着大门处的光芒:"上帝啊!谁能给我弄盆水来我即向他效忠……"
可怜的提尔,上帝很明显向作弄他。
巴尔萨克再次走进屋里,而他身后带来了一名男子。这名男子一头灰黄色的头发卷曲散乱,短短的胡子挂在唇上和下巴处,有着随性的味道。
"‘你想做什么?’"
天啊!是希腊语!
提尔连忙说道:"‘可以松开我……吗?’"
男子将他的话翻译成北欧语告诉了巴尔萨克。
巴尔萨克点点头,那男子遵照他的吩咐走到提尔身边蹲下,从靴子抽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割断了捆绑的绳索。
终于获得自由的提尔并不急着站起来,他活动了一下麻痹的四肢。倒是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为他松绑。
巴尔萨克又说了话,男子耸耸肩,对提尔说:"‘听好了,这里不是苏格兰,奉劝你,如果一个人独自离开营地,不用半天我们就会发现你的尸骨,当然,或许连骨头都不会被发现。这里的熊和野狼都是非常饥饿的。’"
他的警告非常有用,之前险些命丧狼口的经历让提尔记忆犹新。他不能否认现下连自己所处的位置都十分模糊,更不要说徒步返回苏格兰。
他可不打算像女人一样竭斯底里地叫嚷着让他们放他回去,又或是不自量力地企图打倒这两名北欧海盗然后逃出。
权衡利弊,也只好先安分守己,等弄清楚逃跑的路线,以及为逃跑做好完全的准备再说。
提尔站起身,对男子说道:"‘我……需要……’"一下子想不起来"洗澡"该怎么说,提尔只好边说着"水",便表现出淋浴的动作。
对于他如此简单就接受了自己所面对的现实,男子也十分惊异。
以前也曾从其他地方掳来奴隶,但要么是些贪生怕死,吓得嗦嗦发抖的胆小鬼,要么就是些逞英雄,大声叫嚣着冲过来送死的傻瓜。而眼前这名新的俘虏,非但没有露出半丝胆怯的神情,反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而他的要求男子也如实告诉了巴尔萨克,然后在巴尔萨克的点头下,男子很快就为他提来一桶清水以及一套粗布外袍。
清水洗掉了身上的污渍,换上干净的衣服,提尔觉得自己算是复活了。
虽然身上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但还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对于他刚才的誓言,提尔没有打算去兑现,反正将他流放到这种地方的神,他没有破口大骂已经很好了。
而那名懂得希腊语的男子,意外的竟然非常友好。他将提尔带到屋外,用近乎朋友的态度对待他,与他说话。
从他们的对话中,提尔了解到这个人叫做"卡茨",而这里,大约是在挪威的中部,北欧维京人的一个部落。部落的君主,正是巴尔萨克。
据卡茨所说,巴尔萨克的父亲在不久前因病去世,他在初春刚刚接任了他父亲的权力。虽然这里看来只是像一个苏格兰乡下的农村,但对于这片贫瘠的大陆上的人们来说,已经属于富饶,部落耕种的土地也算富饶,不需要到山岭的深处开荒。
当提尔问及自己为何会被带回来,卡茨耸耸肩,摇头表示不知道。至于会如何处置他,卡茨则说这也要等君主作决定。而一般来说,俘虏会成为奴隶,为农民工作。在这片贫瘠的大陆上,男子的劳动力相当重要,所以虐待奴隶的事情极少发生。甚至有极少数的奴隶以自己的能力得到认同而获得自由身。
卡茨带着提尔在部落走了一圈。
在农田包围间的村庄非常祥和,农民在耕作,农妇带着孩子在天边嬉戏,工匠在炉火边敲打农具,若非提尔认出一些海盗的脸孔,以及工匠屋内隐隐看到整齐摆放的锐利武器,他实在无法相信这里是一个维京人海盗的村庄。

不时有人会向卡茨打招呼,看起来他的个性相当随和。
说话间,提尔觉得肚子饿了,便提出:"‘请问有……吃的吗?’"
"‘吃饭?’"
卡茨摇摇头,指着天上高挂的太阳,"‘太阳还在天上。当太阳落山了,才吃饭。’"
"‘我是指……呃……在午后……呃……茶点……’"
"‘茶点?’"卡茨听懂了他的话,笑得快直不起腰,"‘巴尔萨克一定不知道自己这趟抓了位王子殿下回来!哈哈……茶点!’"
提尔被笑得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好像在问一个渴水的人为什么不喝奶茶。
卡茨好笑地看着提尔:"‘我王子殿下,我们这里只有太阳刚刚升起,以及太阳下山的时候吃饭。可没有你所说的午后茶点。’"
"哦……"
提尔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不是那种娇惯的贵族,只是一直侍奉的都是皇侯贵族,所以也习惯了他们奢华的生活罢了。
卡茨将他带回之前出来的小屋前:"‘你暂时就住在这里。至于以后的工作就等巴尔萨克安排。’"他想了想,又笑着说,"‘对了,至于王子殿下最关心的饭食问题,我们会在太阳下山后举行宴会,届时所有人都会聚集在那里,相信很多家伙都有兴趣见见这位徒手干掉一群野狼的人。’"
"‘只有两只死了。’"
"‘呵呵……你也许不知道,我们喜欢能干的人,值得描述的功绩不是已经做了什么,而是能够做些什么。’"他拍了拍手,将灰尘拍掉,"‘或许不久,我就能见识到王子殿下的剑!’"总是微笑的眼睛闪出嗜血好战的光芒,这一瞬,提尔认识到眼前这个个子比他矮小,年纪也比他大的男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战凶悍的维京海盗。
"‘好了,请别叫我……王子殿下了。’"
"‘哈哈哈哈……’"维京海盗笑得很豪迈,"‘你真是个相当有趣的家伙!’"
提尔没有兴趣再跟他说下去,转身进了屋子。
果然,在太阳下山,大地笼上夜神的黑暗,便有人来带这位"相当有趣的家伙"到宴会的地方。
而当提尔来到之前第一次见到的大房子时,那里已经开始了狂欢的晚宴。
与奥兰多伯爵城堡那华丽奢侈的宴会相比,这里简直就像野蛮人的疯狂聚会。人们坐在低矮的皮椅上,烤肉被大盘大盘地放上桌,人们拿着巨大的木杯豪饮啤酒,女人穿着漂亮的衣服,捧着面包和肉类穿梭人群,不时有男人难耐的伸出手一把将女人捞进怀里,而女人也不惊慌,嘻嘻哈哈地调笑着。
提尔看到一个精壮的男子坐在中央的高背椅,淡银的头发有些卷曲至肩,没有胡须的脸有粗糙的棱角,一双锐利的眼睛对提尔来说竟然很是眼熟。这人是……
"‘嘿!王子殿下!’"
让人头疼的称呼,提尔看过去,果然看见卡茨坐在人群中向他招手。
人们这才注意到这位新来的陌生人,吵闹的声音低了些,各种各样的眼光集中在提尔身上。
提尔早习惯了别人的眼光,若无其事地走向卡茨。
当他走到桌边,桌子另一头,坐在高背椅上的男子突然说话了。
他的话,卡茨马上翻译给提尔:"‘我们的君主让你为他说个故事。’"
君主?!
提尔这才注意到这个男人原来是巴尔萨克!
但,故事?……
卡茨很认真地说:"‘赞美诗或者什么,你得说一个。我们的君主想听。’"
提尔瞪了坐在高脚椅上的男人,心里嘀咕着,凭什么你要听我便要挖空心思地给你说故事?
只是,他还是顺从地行了个礼,清了清嗓子,用熟悉而清澈的声音,在这群维京海盗面前吟唱起神的故事。
"‘耶稣带着他的门徒彼得远行,在路途上发现一块破烂的马蹄铁,耶稣就让彼得捡起来,彼得却不愿弯腰,假装没有听见。耶稣没说什么,自己弯腰捡起马蹄铁,带着这个马蹄铁,他们来到小镇上,耶稣用它在铁匠那里换来3文钱,然后用这钱买了十七八颗樱桃。出了城,二人继续往前走,经过了茫茫的荒野。彼得渴得厉害,耶稣就让藏在袖子里的樱桃悄悄地掉出一颗,彼得一见,便弯下腰捡起来吃,耶稣边走边丢,彼得也狼狈地弯了十七八次腰。最后,耶稣笑着对彼得说:‘要是你刚才弯一下腰,就不会在后来没完没了地弯腰了。’’"
他的声音清澈响亮,像清晨海鸥的啼叫,有不少维京人停下杯子聆听这异国的声音。而籍由卡茨的嘴巴,人们听到了这个故事。
这个奇怪的哲学故事,让这些心思简单的维京海盗十分困惑,不得要领,反而在议论着为什么叫"耶稣"的人不直接把樱桃都给"彼得",而要一颗颗丢在地上。
而巴尔萨克却沉默了,沉稳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然后,他吩咐了卡茨。
卡茨看上去有点吃惊,但还是按他的吩咐与提尔说:"‘我们的君主允许你在他的领土上随意走动,有能力的人在这里将受到尊重。’"
人们为巴尔萨克的决定欢呼,他是一个慷慨的君主,虽然年轻,与已经过世的前王相比,他更有魄力,拥有绝对的权威。
"‘王子殿下!过来这里!我们来喝一杯!!’"卡茨朝提尔招手,顺手推开坐在身旁的一个人,那人被他整个推倒在地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醉醺醺地又趴到别的桌上抓起酒杯仰头大喝。
他们这种酗酒的方式提尔不敢恭维,但卡茨的热情让他没法推脱,只好也坐了过去,拿起酒杯。杯子里是葡萄酿的酒液,与提尔以前喝过的相比显得异常粗糙,只有浓重的酒精味道,没有半点醇香,可看旁边的那些人仰头灌饮,胡子胸膛洒了大片酒湿还意犹未尽地大吼,却觉得这才是男人喝的酒。
混乱得让人发昏的宴会,也让提尔忍不住举起了酒杯。
狂欢的一夜,代价是醒来的时候头疼得跟裂开了一样。
一地的狼藉,提尔在横七竖八的维京人堆里坐起身,这时天已经亮了,其他人也陆续醒来。
一个女人捧了一个木质的大瓢走进来递给离门口最近的男人,那个人接过,用瓢里的清水漱口洗脸,然后又将木瓢递给了附近的人。就这样一个传一个,始终是用同一个瓢。
提尔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卡茨接过木瓢,掬起里面不知道多少人用过的水洗了把脸,然后笑着将木瓢送到他面前。
提尔嫌恶地推开木瓢,像里面装满了蚯蚓,然后爬起身走出屋子。
跟里面充满酒气的溷浊空气不同,外面是让人精神一震的清新,提尔深深地吸了口气,为自己轻率的行为深感意外。他们确实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但同时也相当直率豪爽。昨晚的狂欢,他跟不少海盗拼酒,那些曾经兵戎相对的敌人,居然这么简单便能相容彼此,举杯畅饮。
提尔顺着水流的声音走去,那是一条内河,水浅无法行船,清澈见底。远远看过去,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站在河水里,正弯腰捧水洗脸。
走近了,看到那男人**的后背,提尔惊愕地发现他的身体居然有如此之多的疤痕,新的覆盖在旧的上面,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一块是完好的皮肤。
贵为护国骑士的自己身上也难免有几条疤痕,但与这个维京海盗根本无法相比。
战士!
提尔脑中响起了这个词语。
男人直起身,转身走上岸,只看了站在岸边的提尔一眼,冷淡。
河水沾湿了淡银的头发,披散在宽厚的肩膀上,灿烂的阳光为他镀上金黄,像一顶华贵的皇冠。
高大的身躯掠过提尔。
"巴尔萨克。"
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
提尔挑衅地说:"我能打败你。只要我手上有剑。"
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懂话中的含意,男人只是冷冽地扫了提尔一眼,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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