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谭 三阳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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啜罢江南一碗茶.枯肠历历走雷车。
黄金小碾飞琼雪,碧玉深瓯点雪芹。
笔阵兵陈诗思奔,睡魔卷甲梦魂赊。
精神爽逸无余事,卧看残阳补断霞。
元代名相耶律楚材诗情横溢,一首《西域从王君玉乞茶因其韵》道尽茶中乾坤。一千三百多年前茶圣陆羽在四十八岁时完成世界第一部茶学专著《茶经》,是一部中国僧人种茶、制茶、烹茶和饮茶的经验总结,陆羽在寺庙长大,这茶道便带有些许佛气。
茶道从佛门出身,到僧佛儒道、文人骚客、商贾名流,这些人在品茗时,好吟诗议事、调琴歌咏、弈棋赋画,追求高雅的享受。
茶道虽雅,进入尘世自是俗物。茶入官场有官气;茶行江湖,沾江湖气;茶过商场,染铜臭味;茶于清汤,杂脂粉气;茶混社区,增几分市侩气。熏得几分人间烟火,焉能不带烟火气。高雅茶道是自命高雅之人所喜,世俗茶道便在百姓中流行。
看过老舍的《茶馆》,知道老北京的茶道不入高雅之流,偏是俗物。老北京的茶馆有书茶馆、清茶馆、茶酒馆和野茶馆之分,无论如何分,都是各类人士扎堆聊天谈天说地的场所。
野茶馆多在郊游憩所之地,桌椅茶具简陋,茶中无“龙井”、“毛尖”之讲究,有的是醐醉人的乡野情趣。在北京之南亦庄一带,一家野茶馆悄然而立,周围的住户行人见茶馆布置的青砖绿瓦,茶馆内粗桌竹凳,颇觉新奇。一来二往的客人便多了起来。
野茶馆名号为“三阳茶馆”,建筑似乎是明清时北京民居模式,馆内设十张未经打磨和上漆的四方木桌,一幅十米长的竹帘将饮茶区与煮茶区分开,竹帘中间是一个半圆形的木柜台,老板就在柜台内站立。他约有四十岁,长身而立,着民国时长袍,戴一幅圆边眼镜。留三寸长胡须,气质清雅,脸上常含微笑,让人感觉舒服。
当今的茶馆无不提供上百种茶,三阳茶馆只有一味茶:桑菊薄荷茶。此茶由桑叶、竹叶、菊花、白茅根和薄荷调剂煮制而成。半圆柜台后面的竹帘上挂着桑菊薄荷茶的功效:世人浮热,此茶清凉。
茶入口清香微苦,如是女客,老板会加一些冰糖与玫瑰露,甜而蜜。茶馆的名号正是老板的名字,老板叫韩三阳,三个月前从南方过来,却以北方的规矩开了这家野茶馆,在崇尚高雅的现代可算是独树一帜。茶馆不大,后面还有三间住房、厨房和洗浴间。起初茶客不多,韩三阳自己可以煮茶并招待,谁知道野茶馆名声渐起,工作繁忙深身躁热的北京上班族们非常喜欢这一处淡雅的清凉之地。
有些茶客好心劝韩三阳扩大规模,再兼并几家茶馆,形成连锁,肯定会以茶而发家。韩三阳无此雄心,他只在乎三阳茶馆,可是里里外外就一人,的确忙不过来,怎么说也得要一、两个倒茶添水的服务员。
三阳茶馆没有茶道的那些繁琐事,也不用精致的茶具,每桌一个青瓷大茶壶,四个青瓷碗。价格不贵,一壶茶三十元,可无限添水。也就是说这一大壶清凉茶可以喝一整天。韩三阳想找服务员,当然是女服务员更好,他在茶馆外张贴招工启事,那些十七、八到二十七、八的男女过来面试,韩三阳都看不上眼,说没有气韵,招个茶馆服务员需要什么气韵?
这日清晨,空气格外好,一抹朝霞染红了亦庄的天空。韩三阳起来后开始调配桑菊薄荷茶,然后往十余个陶罐中放去,底下生着碳火,罐里加了从燕山腹地接来的山泉。
准备停当,七时许,韩三阳打开了大门,不少北京人会在上班前来喝上一碗茶,今天也不例外。门一开,进来十余个茶客,韩三阳招呼他们坐好,砌上茶。此时进来一位年方二九的白衣女子,十余位茶客同时“噫”了一声,张大嘴望着女子,白嫩肌肤衬出如玉小脸,美目流盼,小嘴留情,真是让男人失魂,女人失色。
韩三阳闻声从竹帘后出来,见面也是一惊。“姑娘请坐,我这就给你倒茶。”“你是老板吗?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想应聘服务员。”说话时她的双目盯着韩三阳,深似秋水。
“好,没问题,你说条件吧,如果愿意马上就开始干活,我后面还有两间空房,你选一间住,怎么样。”韩三阳的话让茶客高兴,一位茶客叫道:“韩老板,你应聘了近百个人,条件苛刻的很,今天到是爽快,不过我们喜欢。”
姑娘听了两颊绯红,“老板,有个住处,安静就行,工钱你说了算。”韩三阳听了满心高兴,开了一个让茶客都吃惊的工钱,还管吃管住。韩三阳带着她把行李放进一个房间,然后让她换上工作时穿的衣服,这衣服如明代时江南小家碧玉的服装,白裙围绿边,薄纱绣粉凤,长发挽成双髻,斜插一只碧玉簪。
姑娘名叫阮楚,换好衣服走进茶馆内,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韩三阳满意地笑着,从此他只要煮茶结账,伺候茶客的事完全交给阮楚。阮楚的美丽气韵让三阳茶馆名声在外,生意日兴。
每日里,阮楚不仅把茶馆打理得干净整洁,有条有理,在茶馆关门之后,她还会炒几个素菜给韩三阳吃。韩三阳吃素,是一位有善心的尊道之人。阮楚的风味素菜很合他的味,只是阮楚并不吃素,她喜欢吃鱼,说是江边长大,每一天都少不了鱼。
“阮楚,你该跟着我吃素,鱼同样是生命,同样有灵魂。”韩三阳知道她在家不吃,但是每天都会抽空出去到别家餐馆吃鱼。“韩三叔,要改变习惯非一朝一夕,慢慢来。”
韩三阳也不硬劝,茶馆关门晚,吃过饭就到子夜了。韩三阳睡在左首第一间,阮楚在右首第一间。
韩三阳喜欢跑步,早上一般五点起床,会到外面跑半个小时,但是中间的几个小时睡的很死,外面有任何动静都听不见。阮楚白天忙,晚上却比韩三阳睡的少,房间内的灯光调的很低,时而传出说话的声音。
一个星期后的早上,两位长发青年走进茶馆,高傲的青年走到韩三阳面前,“老板,你的茶馆有不详之气,当心妖气攻心。”
韩三阳抬起头来,“二位喝茶吗?太平世道那来的妖气,喝碗茶可解浮躁。”
“我叫杜植,这位是师弟杜横,长风远水社名动京华,本不会说这些无聊话,今天路过此地,发现茶馆外飘浮着不详之气,便过来提醒一句,你不愿听,我并不强求。”说完杜植转身就走,身材敦实的杜横在后面道:“师兄,就这样走了么?”杜植头也不回地去了。
韩三阳没理会,接着煮茶算账。其实说者有心,听者也留着意。这天晚上,他再没睡着,偷偷地打开了中间的房子,与阮楚的房间只隔着一堵木墙。耳朵帖着墙,声音从隔壁传来。

分明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阮楚在房间内藏着人,而且是男人?阮楚瞧着是懂事保守的女孩,难道自己看走眼了?韩三阳是清修之人,受不了这种男女共处一室哄骗他的做法。
他走出来,敲响了阮楚的房门。阮楚应声开门,“韩三叔,有什么事吗?”韩三阳没答话,朝里面扫了几眼,房间内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应该没地方藏身,可是那男人并不在房内,难道听错了?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外面是一处小公园。
“噢,阮楚,明天你早点起来,我有些事要出去一下。”韩三阳借口道,“您放心,我会做好的。”
韩三阳离开后到了窗户外面,他就这么一直守着,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第二个晚上,他又听到了阮楚房间的说话声音,肯定是一个男人与她说话。白天有空的时候,他象别人打听长风远水社的情况,听说是北京有名的风水社,社长杜林道法高深。他这才觉得茶馆内果真的有些问题,难道是阮楚带来的问题?
当韩三阳又躲在阮楚窗下探听时,他的脚碰到了一个东西,准确地说是一条长约一米的蛇,借着灯光,可以看出这蛇头呈三角,棕褐色,颈部有一道金色环。他大惊,求生的愿望支配了他的行动。他抬脚要走,未料蛇的动作更快,咬了他的脚脖子一口,然后竟然倒退着退走。
韩三阳喊了一声,再喊嗓子象被掐住一样喊不出来了。窗口打开,阮楚从房内跳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昏迷过去。
阮楚的对面是一个人,年轻人的男人,面目清秀,他手上抓着一条蛇,这条蛇非常奇怪,有两个头,被抓住的头不能动弹,另一个头却向他咬来,他手一松,蛇向下掉,还没有到地上,竟然在半空中被折成两段,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阮楚大惊,“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放蛇咬韩三叔。”
那人大笑:“我的蛇可是宝贝,叫双头金环腹蛇,据说这种蛇全天下也没多少条,可是我得找呀,终于在燕山找到一条,却被它跑到这里来了,蛇咬那个人可是不我指使的,我那里可以指挥双头蛇?再说这男人躲在你窗户下面,只怕见你漂亮,存着坏心吧。”
阮楚往地面一看,大惊失色,韩三阳已经不见了。“你把韩三叔怎么了?”她大怒,一阵寒风吹过,地面杂草结出一层冰霜。
那男人叫道:“放在以前,我还真怕妖魔鬼怪,现在这点寒气算什么。”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左轮手枪,“我的枪法很准,现在子弹中灌了水银狗血。”说话间,两颗子弹从枪口射出,这枪竟然是无声左轮手枪。
阮楚腾身而起,身形快过子弹,那子弹竟数打入木墙内。又是三颗子弹追来,阮楚却不回避,子弹从她身上穿过,再次打进墙内。
“你不是恶鬼,那是什么?”那男人大叫。地面上寒气更重,一缕黑烟朝男人扑去,“嘭”一声,男人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倒,黑烟从上空滑过。男人站了起来,“谢谢帮忙,原来是一妖一鬼。”
阮楚“哼”了一声,“没想到北京城也是能人无数,竟被你看出来了,纳命吧。”阮楚手形大变,十根指甲暴长半米,一爪挥出,十道白光闪现,将数根小树劈成数段。
男人脸上没有血色,“蛟兄帮忙,我一个凡人那里挡得住。”阮楚飞身扑了过来,男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眼看着十根长指甲要刺入胸口,突然一声巨响,阮楚被撞到木墙上,再掉在地上。
那道黑烟飘到她的前面,象是保护着阮楚。“什么东西,现不出身来,只会暗算。”黑烟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男人又恢复了狂态,“我以为你厉害,原来不及蛟兄半点,蛟兄你一个月就要吃一条双头金环腹蛇,那可是我费尽心思找到的,你帮我杀了他们吧。”
阮楚闭眼间发现一头似龙状的蛇头带有两只角,一条五米多长的蛇身在空中飞舞。她睁开眼睛,空中却是没有东西,难道这蛟可以隐形?
男人手一指,无形的空气顿时如火烤一样热,这股热气象阮楚的方向袭来。突然一声清啸划过。热气消失,男人掉头就走。
阮楚不清楚对方为什么离开,她叹口气,对于黑烟说:“听说京城道法之人众多,本想求人为你度过个真身,没想到这里也是妖魔横行,步步危机。”
“阿楚,不必在意,四百年都等了,我不在乎再等,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足够。”黑烟的声音依然难听。
阮楚回到茶馆内,发现韩三阳躺在地上,一只青瓷碗摔碎在旁边,“韩三叔,你怎么样了?”她焦急道。
韩三阳悠悠地回过气来,舒展了一下手脚,“没想到那条蛇如此毒,要不是祖传的药茶有解毒的功效,这条命就算归西了。你没事吧,我还担心你呢。”
“我没事,我……骗了你。”她犹豫道。
韩三阳坐了起来,看着她,“我自小修道,这些事看的淡了,你说吧,我不怪你。”
阮楚向旁边点点头,那股黑烟浮现在馆内。“我本是千年猫,后来化作人形,四百年前与少塘相识,可是妖与人不同命,少塘死后,我……一直与他的灵魂相伴,我希望他能够回复到人的模样。”
韩三阳感觉到了寒气,“阮楚,你明天跟着我吃素吧,杀生太多,总是有因果报应,就算你想他复活也是难的。”
“韩三叔,我的真名叫岑楚,他叫戚金,字少塘。”原来这二位就是客家土楼内的四百年人妖情侣,后来又成为妖鬼情人。
“你们就住这里吧,大隐隐于市,北京城虽然能人众多,也不会有人找一个小茶馆的麻烦,以后我还是茶馆的主人,你还是服务员,至于戚金与你的事情我管不着,你们认为如何?”韩三阳说道。
岑楚含泪道:“谢谢韩三叔,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是不知道刚才那个男人和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会不会再找上门来。”
“什么人什么东西?”韩三阳一无所知。
岑楚便把刚才对敌的事说了出来,“他们自己退却了?也许不会回来,我们还是老实过日子的好。”
韩三阳隐居于此,安稳了三个多月,现在来了猫妖岑楚和鬼魂戚金,事儿跟着来,那条双头金环腹蛇极为罕见,未料一个年轻人还带着一条无形之蛟,这蛟以双头蛇为食,如果不是自己一声清啸逼退蛟,只怕猫妖与鬼都将魂归天外。
大隐隐于市,却不见得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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