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谭 病鬼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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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我从家乡神情恍惚地回到北京,放弃了医学院的保送资格。医生医治别人的身体,在治不好的时候,又能怎样呢?两百年的行医世家,也许到头了。我去北京大学问考古系的林成文教授,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神秘力量的解释。林教授说:“医生治疗身体,如果是心理的问题,应该用心去治疗,有时候学点心理学好过学医学。”
是的,应该去学心理学,特别是当父母因为奇怪的原因离开了人世,当万念俱灰之时,相恋的人也说要离开,我觉得世界好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选择了逃避。
在加拿大和美国逃避了七年,心灵早已空虚,用一些莫名其妙的心理暗示打通内心的孤寂。当我重新回到北京,重新认识世界,又有希希陪在身边的时候。父亲金再勋的鬼魂将羊皮纸传给了我。
羊皮纸上的字说是不要相信鬼,是不要相信鬼的存在,还是不要相信鬼的诺言?我在猜测,却百思不得其解。
我打电话给何盛呈,想把希希再放在他家一个星期,我想回老家城和镇看看,好多年没有在家乡过春节,没有与父母过春节,想回去看看。
“溪溪,告诉你一个消息,不管你爱不爱听,呈呈不让我告诉你,我还是觉得你知道更好,衡愉在北京,要不要见一面。”安依琳谨慎地说道。
“不见。”我挂了电话,希希问道:“叔叔,是不是昨天晚上的鬼影的原因,你又要出去?我要一起去,希希看得到鬼,也不怕鬼,希希可以控制晶界。”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担心我的安危,我不想见安依琳,怕她说出不爱听的话,决定带着希希一起回老家。
进入二月,雪灾终于成为过去,天放晴,人们的精神好了许多,都在准备年货迎春节。
城和镇的两层小楼荒废了七年,卖不出去,没有人敢买。小年那天,我和希希回到了两层小楼,物是人非,人去魂可留?
段圣兵是我小学中学的好同学,师范学院毕业后,他回到城和镇中学当老师,每年都会到我家清扫一次。屋子里挺干净,段圣兵还买了被褥等日常用品,安顿好后,我跟着他到父母的坟地祭拜。
祖上的坟地都在一起,只有从模糊不清的碑文上才看清是谁的墓。我摆上瓜果鱼肉等供品,倒上三杯米酒,烧了许多的纸钱,然后点上三根香插在父母墓前。
我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忽然一阵风吹过,三根香齐齐灭掉。我连忙点上,又灭了。
“叔叔,别点了,是他们吹灭的。”希希指了指坟墓上方,“是谁,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看不清楚,很模糊的影子,寒风是从他们那里吹过来的。”希希并没有动晶界,我交待过,没有确定是什么鬼之前,不要用晶界消灭鬼,因为有可能是父母的灵魂。
段圣兵吓得面无人色,“小……小姑娘,别……乱说,吓着我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他左右张望,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这座坟山数千年来,埋葬着近万人,也许有着太多的鬼魂。
“希希,他们看得见我们吗?”我问道。
“应该能够看到,晶界有反应,要不要……”希希有些害怕,靠着我站着。
“不要,我们回家。”鬼吹灭了香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能因为香灭了,就让这些灵魂消失。我拉着希希,跟在一脚深一脚浅的段圣兵后面,回到家中。
“楠溪,我记得金伯伯说过不要相信鬼,你现在信鬼吗?”段圣兵一坐稳马上问我,“你信吗?”我反问道,他摇头又点头。
“你知道,两百多年前,段长旺和段莹玉在段家大院失踪后再没有出现过,七年前成军和张丽影也凭空消失了,没人敢进段家大堂,你不是为这个回来的吧?”段圣兵担心地问道。
“圣兵,谢谢你,我不会做傻事。”我说道。
送走段圣兵后,我带着希希在夜色中走向镇中心的段家大堂。
小年夜,镇里的人家不时放出一挂鞭炮,听说鞭炮可以驱鬼镇邪,但愿如此。
段家大堂只剩下的几间破房从来没有修过,已经是墙破顶缺,蛛丝密布。希希的小手紧拉着我,一个劲往后拉,“怎么了,希希?”她看上去很害怕,“叔叔,咱们别进去,我怕,真的很害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里面,晶界有反应,可是……可是,希希的心跳太快了。回去吧,好吗?”
我的心也在收紧,虽然没有寒风,可是一种可怕的心灵恐惧侵占了大脑神经,我不敢伸出去推那扇破门。
门上的几处破洞似乎是伸向无尽黑暗深渊的洞口,把内心的些许胆气一点点吸走,剩下越来越多的不安的恐慌。
但是父亲在梦中把羊皮纸给了我,应该是要我解开他和母亲的去世之迷。我壮胆推开破木门,屋内没有灯光,外面下弦月微弱的月光也照不进来。我亮起随身带的手电筒,站在门口用手电的光芒朝大堂扫了一圈。
大堂里面没有东西,也没有人。有晶界在希希手上,我并不怕鬼。然而当我推开右边卧室的门时,手电照到了人,准确地说是四个人,从来没见过的四个人。
希希尖叫着往外跑,我想叫,可是恐惧感让人叫不出来,甚至脚都动不了。手电照在卧室里面的一张木床上,一个男人,赤身**的男人躺在床上,我不知道这男人是死是活,他的身上的皮肤是缝合着的,更让人窒息的是,床前坐着一个女人,同样一丝不挂的女人,身上好似没有皮肤。她正把男人身上缝合好的皮肤撕下来,往自己身上贴。这个女人回头看了一眼睛吓得不能动弹的我,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她阴森一笑,继续撕扯男人的皮。
床边躺着一个没有头发,干尸一样的女人,一个同样干尸一样的男人抓着她胸口的衣服,一缕微弱的白光从女人的口中延伸出来,飘向男人的口中。
“叔叔……快跑,你为什么不跑?”希希哭着跑了回来,拉我的手,我的脚动不了,或许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动不了。
一丝不挂的女人慢慢地把皮贴在自己身上,十块人皮。吸食灵魂的男人脸上丰满起来,眼睛转向我。“叔叔,这个人眼睛全是黑的,……你怎么了,快走呀。”她抽泣着抱着我的腿往外拉。
那个贴好皮肤的女人脱下倒在地上干尸一样的女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她的眼睛也没有黑白之分,是令人胆颤幽黑之色。男人和女人转过身看着门外的我和希希,他们行动了,飞身扑向我。
突然一阵骇人的寒风吹过,在将我刺激醒的同时,把卧室的门吹的关上了。那两个人扑在门上,把门扑倒,双双摔在大堂内。
我拉上希希向外狂奔,刚出大门,又是寒风把大门关上。我们听到那两人撞击大门的声音。
“希希,为什么不用晶界?”我把把希希背在背上,边跑边问。
“他们……不是鬼,晶界根本没有反应,那个帮我们的是鬼。”她说道。
“帮我们的是鬼?”我惊道。“那两个东西扑过来的时候,正是那个鬼关上了门。”原来寒风是鬼魂的风。
从镇子中心的段家大堂到我家的小楼并不远,我掏着钥匙准备开门。
“叔叔,家门口也有鬼。”希希说着掏出了晶界,我看不见,感觉不到鬼魂的存在。
“这个鬼让我们赶快进门,说后面有可怕的东西追过来了。”希希并没有打开晶界,一阵寒风把门吹开,另一阵风将我们推进了屋子,屋门立即关上。
“是谁,是……谁的鬼魂?”我扑向大门,想打开门逃出去。希希没有作声,紧张地看着前方。
“他让我们去地下室,说有一口盖着木盖的水缸,要我们躲进去。”希希说道。“不行,我们怎么能够听鬼的话,到外面会安全些,希希,你为什么不用晶界灭鬼?”我根本没办法打开门。

“嘣”的一声响,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击大门,我被震倒在地。“叔叔,外面的东西是刚才那座屋子里面的东西,我们快下去,守在门口的鬼快顶不住了。”希希向楼下跑去,我跟着下到地下室。地下室果然有一口一米多高的水缸,希希拉开木盖跳了进去,接着她把我也拉了进去。我盖上木盖,只在朝楼梯口的方向留出一道小缝。
“叔叔,鬼上去了,有两个鬼,和墓地的鬼影很象,他们说人在水里,可以避免那两个东西闻到人的味道。”希希轻声说道。
“那两个东西是什么,他们有没有说?”我问道,希希摇头。
楼上的动静很大,我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桌子、椅子摔在地板上的声音,墙壁被砸的声音,好像那两个东西要把房子拆了才罢休。
“叔叔,两个鬼打不过他们,他们下……楼了。”希希害怕道,我看到两个影子飘下楼,地下室的温度立即下降,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下来,寒气更重,这是比鬼魂之寒更冷的气息。
那一男一女走下楼梯,我感觉到水缸里的水开始结冰,一层层地结冰。我搂紧希希,这样下去,不被他们杀死,也会被冻死。
“你们是什么鬼魂?阴魂不散,给我滚。”声音从男人的口中传出来,声音颤动,沉重地垂击着人的灵魂。
男人穿着的是清代的黑色长褂,脑后分明是清朝男人的鞭子,那女人的衣服是现代的服装,头发挽成云综结。
两个影子渐渐显出形来,我差点喊出声来,一个是父亲,死去七年的父亲的灵魂。另一个也是清代人物的模样,长相与父亲相似。
“段长旺,你是人是鬼?”与父亲想像的鬼魂发出尖细的声音。
原来那男人竟是两百年前失踪的段长旺,那么他身边的女人是谁?段莹玉?还是罗沁菊?
段长旺四处打量着地下室,“金昌勋,没想到你做了两百年的孤魂野鬼,是不放心金氏子孙,还是投不了胎,转不了世?”颤动的声音里充满嘲笑的口气。
父亲身边的鬼魂却是金家第一位行医者金昌勋,“哼,羊皮纸的偏方救回的大概是一具不阴不阳的东西吧。”金昌勋道。
“多谢你了,把我从痨病手里救了回来。”段长旺道。
“你为什么还要杀了我和我的妻子。”金昌勋愤怒道。
“这也要感谢你的偏方,把我和沁菊变**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沁菊用她自己的皮做药引子,治好了我的病,但是她死了,我能够饶了你吗?”段长旺的全黑的眼睛依然在找寻。
“你身边的不正是罗沁菊吗?那段莹玉又在哪里?”金昌勋指着那位脸蛋漂亮的女人。
缸里的冰越来越厚,我和希希的脸没了血色。
“段莹玉那个贱人为了当正室,害死了沁兰,在你回城和镇之前,沁菊知道内情后,我按家规让她自己上了吊。”段长旺冷笑道。
“什么,那么最后在你家里的段莹玉是谁,我见到的段莹玉又是谁?”金昌勋想起了两百年前的往事。
“与你在段举人家相见的大概是段莹玉的鬼魂吧,哼,我埋葬沁菊七天后,她回到了家里,她死了变不成鬼,也活得不象人,而我也渐渐的不象人了,死不了。我们恨你,是你的偏方害得我们人不人鬼不鬼。沁菊扮成段莹玉的模样把你们叫到家里,就是要报仇,没想到杀了你们夫妻,却杀不了你儿子,也拿不到羊皮纸。别啰嗦,快把羊皮纸交出来。”他大吼道。
“都是羊皮纸里面的鬼,他托梦给我,说偏方加上人皮可救你,我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不过,你我报了仇,还找羊皮纸干什么?”金昌勋问道。
“我们在家里的黑暗处躲藏了两百年,没想到七年前又多了两个一样的人,也是你们家干的好事,我只是暗中指点了几次,成军就找上了你的后代,没想到最后他把你后代的皮扒了下来,缝在自己身上,想作一个正常的人,真是可笑。”他指着父亲大笑起来,“我们四个被封闭在大堂的黑暗中出不来,昨天我听到一个声音,说只要杀了成军夫妇,就可以离开大堂,没想到是真的。那个声音说一定要烧了羊皮纸,我和沁菊就会成为正常的人。”段长旺伸手想抓住父亲和金昌勋,他抓了个空,那是化为人形的灵魂罢了,并没有实体。
“别相信羊皮纸,那是羊皮纸的鬼在作怪,别相信他的话。”金昌勋叫道。
“叔叔,我坚持不住了。”希希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连忙抱着她站了起来。
罗沁菊鬼魅般的闪现到我们面前,一伸手把羊皮纸从我的口袋中掏出,快步向楼上走去,段长旺跟了上去。父亲说道:“楠溪,他们要烧羊皮纸。”
我立即跑到楼上,炉火正开着,已经来不及,罗沁菊将羊皮纸扔进了炉火。兰色火焰升起,一股焦臭味扩散开来,火焰中的紫色烟越积越多,就在我眼前化作人形。
这人形伸出手来,搭在段长旺的头上,段长旺立即瘫倒在地,闭上黑暗的眼睛前说了一句:“我……被骗了!”这个人形在吸取段长旺的魂魄之后,虚幻的人形竟变成实在的**,长发长须,全身**,身上也有十处没有皮肤,露出血淋淋的肉来。
他一挥手,呆立不动的罗沁菊身上的衣服四散,刚贴上去的十块皮肤,瞬间离开了她的身体,贴在了他的身上。这人扒下段长旺的衣服穿上,高唱一句:“无天无地,虚空虚无,清气为天,浊气为地,五百年混元,我飘高祖去也。”说罢,人已经离开了房间,“谢谢金再勋的十块皮,有四个不人不鬼的病鬼之魂,我又可以云游四方,哈哈。”声音从远处隐约传来。
“不要相信鬼,不要相信这羊皮纸里面的鬼。”金昌勋喃喃道,“再勋,咱们走吧,余愿已了,再无牵挂。”他飘出屋。
父亲的灵魂飘到我眼前,我看到他眼睛里有晶莹的泪珠,我的眼睛里也有。
“楠溪,我托梦把羊皮纸交给你,是怕那四个病鬼闯进阴界来抢羊皮纸,没想到你心念父母,从北京回到城和镇,白天我在吹灭香火想提醒你,可是没有成功,好在羊皮纸里面的飘高祖不似病鬼那样邪恶,好好保重,我们走了。”他也飘了出去。
“爸爸,你们要去哪里?”我叫道。
“善者总归善处,恶者必有恶报,你放心。”说着,他们的影子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不知道这灵魂离开**后要去哪里,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灵魂的归处。我趁着夜色,把段长旺和罗沁菊的尸体运回到段家大堂。
第二天,人们在段家大堂里面发现了四具尸体,法医鉴定后认为四具尸体的死亡时间都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一具没有皮肤的男尸是七年前失踪的成军,一具干瘦没有头发的女尸是张丽影。没有人知道另外两具尸体是谁,永远没人知道。
后来我查找了飘高祖的资料,五百年前山西洪洞县出过一位叫做韩泰湖的奇人,自小聪明多才,访尽天下佛道,二十六岁入京,与明神宗时期的大臣太监相熟,后来创立混元教,又称红阳、青阳、白阳三阳教。韩泰湖以茶叶之水救天下生病之百姓,被人称为飘高祖。清兵入关之后,飘高祖率领三阳教徒抵抗清兵,后来被清兵活捉。孝庄皇太后亲自下令将他凌迟处死,罪名是以邪教之名毒害百姓,祸害朝廷。
野史记载,当年的刽子手只切去他身上十块五寸见方的皮肤,绑在午门外任由他自生自灭。七天后飘高祖方断气身亡,清廷火化他的尸体时,随着一股紫烟升起,地上只剩下一块羊皮纸,一位御医偷偷将羊皮纸藏起。
如果自称飘高祖的人就是当年的韩泰湖,我不知道他的复生是祸是福。三阳教曾经势力庞大,但为正道佛家和道家所不耻,亦道亦佛又非道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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