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寻妻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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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自豪地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光荣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又一年国庆节到来的前夕,布沾岭地区又飘扬起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这首歌曲的旋律。
再过十天,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四周年的生日了。连日来,这首歌曲不只在不沾岭地区城镇、乡镇街道上的播音器里响起,农村的大喇叭里也在天天播放。不同的是,乡镇街道已变成了二十年前县城街道的模样。街道宽,工厂多,蔬菜销售一条龙基地的建立使农民富裕了起来;汉墓群旁,绿林两侧,旅游景点的搞活,引来了大批的喜鹊。
“喂,这里好美啊!”
“喂,有多美呢?”
“喂,这里有多美呢?”
这一天,骑着单车的兰英和另一个女孩来到这里,在紧挨着蔬菜大棚的桥头上停下,或许是被潺潺的流水吸引,或许是被声声鸟鸣打动,相互在桥头上逗趣。此时,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农正在路边放牧一群羊儿。一队学生沿着河边走来,兰英看到走在队伍旁边的两个老师在说着话儿,似乎话题跟她有关,便耷拉下脑袋看一边的羊儿吃草。
“那不是三妮的女儿兰英吗?”
“是那个继承了一百万遗产的英子吗?”
“何止一百万呢?”
“是啊,兰英这孩子……怎么说呢?两年前退回到六棉厂的那四十万也是遗产里的数额。”李伟抬头看了看桥上。
“是兰英直接退回厂子的吗?”
“兰英得了遗产后先归还了我的账,我还放这钱干啥?这四十万最终归还给了棉厂。”
“我说怎么这么巧呢?”
“什么这么巧?你是说你的女人借钱的那桩事?”
“……”看到学生们在欢呼雀跃中跑上了桥头,两个人只好中断了话题。
“喂,这里很美,你们快乐吗?”当听到嘻哈的笑声从队伍里散发出来,望着一个个花季中的学子,李伟的脚步一点点放慢了下来,眼前浮现出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二十年前,他也曾经这般年轻、这般富有朝气,从来到中转报到开始,他大部分时间便吃住在单位,一年下来,在学业上成了一个很有名气的老师,即使在和水秀谈婚论嫁中,仍然没有停止过求取上进的脚步,终于在老校长退位后,晋升到了业务校长的职位上。接管校园管理工作后,在家里,他更是由着父亲去忙,极少顾虑老人家生活上的事,好歹水秀能记起这些,常常跑去帮老人处理一些日常的事情,他知道了这些自然很高兴,可到父亲身边去的次数却更少了他总是很忙,在东来西去的闲事中,他迫使自己忘记母亲临死前那段孤苦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中转因为基建工程争夺而牵涉进了人命官司,他在世态炎凉中才体会到了父亲的情义,知晓了遭他冷落的这个人对自己一生的重要。便记起娘活着时,常常哀叹自己的一生做了一棵藤没有做成一株树。娘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了,当她的儿子懂得了一棵树的含意,知道了该怎样疼惜老爷子时,这个人的离去,使儿子长久落入了懊恼的伤痛之中……
等矮个子徐海将他从沉思中拍醒时,学生们已抛开他们,走近到学校的大门了。这时,桥头上那两个女孩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怎么,你也有心事了?”徐海尖刻地挤出了一丝笑。
“人要总长不大有多好,有爹疼着,娘哄着!”
“叫我说,爹疼得看怎样的疼法、娘哄着看怎样的哄法。”
李伟猛地想到这个孤单男人坏情绪的由来了。他看看表,佯装迷糊地朝校门走去。
李伟怎能不知道徐海的坏情绪呢?冬天的一节地理课上,他正在教室里津津乐道地讲课时,徐海满头热气地跑来了。看着他那副着急的样子,李伟答应下了替他代课的事。
有一天,陪徐海喝了酒的李伟来到办公室,看到一个老师手里拿着一张广告。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子。他已经看清楚了,广告上要寻找的那个女人正是徐海的妻子。陆续来到的老师一个个围过来,围着这张在街上拾来的广告议论起来。
“说是因为孩子生事,带了两万块钱跑了。”
“恐怕原因不在孩子身上哩!”
“不是和婆婆生气了吗?做生意借大姑姐的四十万被硬要回去,心头有火气,只好照着孩子发火喽!”
“四十万?她大姑姐有这么多钱?”
“她姐夫不是六棉厂的头吗?三妮活着时,不是还了上任厂长那四十万吗?这钱几经周折,又转到现任厂主的手里,……
好像大家共同感觉到了一个事实,话头便“咯吱”停了下来。
“说呀,说下去呀!”李伟正听得起劲,看到说话的人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左右看看,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最终伸着舌头溜走了。其他人也赶忙散开、各自回到座位上去。李伟踉跄着走回家中。想象中,徐海的妻子又在走东荡西地做着面粉生意,为钱常常生事、甚至打婆婆钱财的主意,那些有趣的场景直在脑海中翻腾开来。

出走的这个女人早在和徐海认识时,只不过是一家玻璃厂的合同工人。徐海——一个个头不高的白面书生,从踏上教育岗位这天起,为他提亲的人就几乎踏破了门槛,而他看上的偏偏是这个高考落魄的女同学。两个人谈婚论嫁遭到徐海家里人的反对,却更加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两个年轻人最终走到一起后,婆婆的冷淡却激活了媳妇想干一番事业的决心。经过几天的考虑,媳妇接过厂里要账的活儿,在走南闯北要账生涯中锻炼下本事,随后辞掉厂里的工作。
一年后,她的面粉厂宣告开业这天,轰隆隆的机响声中,儿子降生到了这个世上。由于和婆婆怄气,孩子长到六个月时,照管孩子便换成老家二叔的女儿。二叔的女儿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便常常说起奶奶和大娘,对早些年大娘和奶奶生气的事甚是不满。天有不测风云,锅碗瓢盆交响曲中,因为婆婆想孩子的事,年轻的两口子在一天夜里打了一架后,徐海抱着孩子走出家门。媳妇经过一夜未眠的折腾,好容易挨到天明,姑嫂二人骑上车,赶到了三十里地外的老人家里。
婆婆大概刚刚起床,睡眼醒松地站在床下给孩子喂着流食。媳妇怒气冲冲地进来,径直走到床前抱起孩子。等半张着嘴的老人醒过神来,媳妇已抬腿上了车子,洒落在身后的尿布被风吹着,有一块刮到了树枝上面。从此,婆婆心头留下了刀痕的创伤,媳妇也变得更加尖刻刁钻。
——仅在一年前,媳妇一次性地还够了三十六万元账款,不经意说出余下的四万欠款记在了婆婆的头上,闻风而来的大姑姐一场大闹后,拿走了四万元钱。
或许大姑姐感到了那四万元带来的不安,在弟媳妇出走之后,便把上高中的侄儿强强接到跟前,负责照管起侄儿的日常生活。
这一切,不止在醉态中的李伟糊涂了,从他的唠叨声中,妻子水秀好像也迷糊在了里面。
忽然,有歌声从远处飘了过来。恍惚中,水秀便想起家家户户的喇叭里传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那个年代的事儿来。
那年,黄河下游布沾岭一带的万亩棉田枝叶婆娑,挂满枝头的棉桃粘糊糊地碰撞着整理着枝杈、喷着农药的农人的肢体。
大清早起来,六个棉厂分派的棉检成员骑着自行车,驮着被褥脸盆,从四个方向朝望水第二棉厂涌来。扎两条短辫的水秀,光脚丫穿着蓝色的塑料凉鞋,沿一条弯曲的油漆路,晃晃悠悠地骑在十几个人中间,历经了五十华里的路程。
这个棉厂的所在地恰是个逢集的日子,镇街道两侧的摊位前挤满了购物的人,于是便出现了空着手和赶着车的人一起阻塞了通路的事:大家像被卡在原地一样,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前走走后倒倒,一直等到返回和前进着的人流在机动车噪音、自行车铃声、小贩叫卖声中慢慢地错落开来,能够向前移动脚步了,学习班的成员们才松了口气,互相说笑着靠拢在一起,一边擦汗,一边沿着柏油路走去,走进这座在布沾岭排名第二的棉厂。
水秀因为说着一口浓浓的老家话,便和同住一室大她五岁的美燕成了朋友。
二十三岁的美燕中等个子,穿一套合体的黄色套裙,披散着一头乌黑的秀发,高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棕色的坡跟凉鞋配一双白色薄料尼龙袜,说话带着微浓的外乡口音。水秀很喜欢这个聪慧、会办事的姐姐,一天傍晚散步时,问起她一同来的同事不善言谈的理由。这位洋气姐姐大概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倒指给她看大铁门前一个正抹眼泪的女人。晚霞的余辉里,那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正声嘶力竭地和人争论着什么。
她在争论什么呢?等她们走过去时,那个女人已经走远了,没有人听到她争论了些什么,只知道这个被叫做三妮的女人是二棉厂的职工,几天前,她男人由于牵涉一桩案进了班房。
学习班结束后,大家各自上路这天,空中没有一丝儿云彩,天气沉闷闷的,给人一种要下雨的感觉。大家脚下用足了力气,自行车拉开流向前冲去,直到一只老母鸡扑闪着翅膀从车轮下挣脱开来时,才各自放慢了车速。回头看去,高墙大院的棉厂早已落在了几个村庄后面,骑车的男女都松了口气,无意间又拉起了三妮的事。
“等着吧,这个财迷精调到咱六棉厂后,有好戏看了。”
“听说她干过会计的工作,后来被别人接管了。”
“归并原因嘛,这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呀!”
“哈哈……”兴许放松后着实需要休息,有几个便在路边的大榆树底下坐下了。
“股长,还有二里地就到了,还歇脚呀?”水秀看看露出了云脚的太阳,扶住车子只管站着,任凭脸上着火一般的灼热。
“大家随便,大家随便,别忘记明天到厂上班就是了。”股长“呼呼”地喘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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