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字篇:祖父的生活无耐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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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这几天,闲着无事的茂盛经常到杭州城的清河坊走动走动。
这清河坊自古以来就是杭州的一条富贵繁华街。这条街虽然不宽,但却可连接西湖和钱江,直通吴山与玉皇山。再加上这里正好处在商业流通的中心,是商贾贩子的必经之地,所以这里是商铺林立、灯红酒绿。
过去,茂盛不喜欢到这种人群喧闹的地方闲逛,因为他是个胸怀大志而又喜欢安静的人。
可是现在不同了,茂盛胸中的大志已经荡然无存。他的内心有了另一种冲动,就是本能的想感受这里特有的商业气氛和时代气息,也好开开自己的眼界。同时他也想多听到一些别人对时世的议论,而这些议论对他这样一个耳目闭塞的书生来说感觉非常新鲜。
这一天,茂盛来到了一家名叫“极品“的茶楼。他在楼上选了一个靠近街市的座位坐下,要了一杯龙井茶便慢慢地品了起来。他品着茶看着热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心中的感慨甚多。
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一生苦读,想到了仕途理想的破灭,想到了阿妈的辛劳,想到了自家墙壁中的秘密。……
过去的一切如同梦中,不知怎的突然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令他眼花缭乱,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追求都成为了泡影。有时候他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如何去适应眼前的生活。
不过眼前的这条街市却是活生生的,满目的商铺酒楼是五彩缤纷的;众多商人们的吆喝声是生动而精彩的;街市上行走的人们身上的穿戴和色彩是怪异而艳丽的。……
他正独自思考着。突然楼梯口上传来了一阵大声的说话声,接着就有几人大摇大摆地上了楼。
茂盛看了他们一眼。见来者是一位面目消瘦,留着长须,身着黑色马褂,年纪约八十岁左右的老者。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位理着西发,身穿西服的青年人。茂盛对两位青年人身着的西服很看不惯,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那老者也选择了一张靠近街市的茶桌坐了下来,正好就在茂盛的对面。
不一会儿,跑堂的就将茶水端了上来。
老者端起了茶喝了一口,仰着脖子咋了咋嘴。说道:“阿天、阿地,这茶馆的龙井茶看来是货真价实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你们尝尝啊。”
高个子的阿天摇着头说道:“阿爸,我可没有这样好的兴致品茶。什么龙井蛇井的,在我看来通通都是一样的茶,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啊。”
矮个子的阿地看了哥哥一眼,说道:“阿哥不喜欢品茶,自然就没有兴趣。我可是从小跟着阿爸品茶,精于此道啊。阿哥不知道,品茶也和做事一样。其实你只有钻了进去,才会越有兴趣越有味道。这其中的乐趣可不能小看啊。”
说到这里,他端起了茶杯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才抿着嘴小小地喝了一口,眯着眼睛回味了许久。说道:“阿爸说得不错,这茶是正宗的龙井,而且是翁家山的龙井。”
老者笑了起来。说道:“阿地,你才品了一口,就能断定这茶一定是翁家山的茶,看来你对茶叶很有研究。”
阿地笑着说道:“阿爸,自从去年从日本回到杭州,闲着没事时,我就常常到茶馆去坐坐,时间长了也就能分别出一些不同的茶叶。”
老者说道:“喝茶、品茶都是好事,也是风雅之事。阿爸不会怪你,还要赞赏你。”
阿地听了这话,高兴地说道:“谢谢阿爸的夸奖。”
老者又说道:“据阿爸所知,阿地虽然从小跟着我学会了喝茶,但那不是品茶。我可以断定你在日本学会了茶道,也学会了品茶。因为根据我的经验,品茶绝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学会。就算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没有八年十年的功夫,没有苦苦追求的信念,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品茶高手,那是不可能的。”
阿地被阿爸如此一说,顿时脸红了起来。说的:“阿爸说得对,其实在日本读书时,老师已经将茶道作为一门学问教我们了。比如说如何分辨不同产地的茶叶,如何分辨不同季节的茶叶,如何品尝茶叶的优劣等等。所以儿子已经学会了品茶的基本方法。”
说到这里他看了阿爸一眼,见老人家正在专心地听自己说话。于是继续说道:“只不过日本所产茶叶的品种,大不如我们杭州茶叶的品种了。”
老者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笑容。
阿地说道:“那时候我在日本学习茶道,还以为世界上的茶叶只有日本最好。”
老者说道:“因为你是在日本学会了真正的品茶。而在这之前,你只是懂得喝茶而已。”
阿地说道:“阿爸说得是。”
老者笑着说道:“阿地,我很想听听你的见解,为什么日本的茶叶不如杭州的茶叶?”
阿地说道:“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回到了杭州,有一次我和几个友人去虎跑喝茶。没想到端上来的茶还没有喝,就闻到了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在加上那茶叶的色泽、形状以及喝下时的口感,这些都是喝日本著名的富士山高山茶时所没有的。”
老者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阿地继续说道:“那次品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我有空时就常常到杭州的各处茶楼去品茶。这样一来二往,几乎将杭州所有的茶楼都尝了个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杭州的极品茶在翁家山了,也就是这个龙井茶了。”
老者高兴地笑了起来,说道:“好啊,我的儿子为了一个‘茶’字,就能跑遍杭州的茶楼,看来你是个有恒心、有耐心、有追求的人。不过你也不要夜郎自大。据我所知其实日本的茶叶并不比中国的差,特别是日本富士山的高山茶更并不比杭州的龙井差。所不同的是各有特色而已。你小小的年纪,对养育你的故乡当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所以主观上龙井已经占了上风。”
阿地看了阿爸一眼,说道:“阿爸,儿子可是从客观上去分析评价的。”
老者说道:“我知道你是想从客观上去分析评价。但是你却忘记了一点,就是你从小就是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你们很小的时候,阿爸就带着你们哥俩上茶楼品茶,应该说你们已经习惯了本地茶叶的口味。”
阿地笑了起来,看了一眼阿爸和阿天。说道:“有这种可能吗?”
老者说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只有你自己知道。即使现在不知道,以后随着阅历的增加,你也会慢慢明白其中道理的。”

阿地不服气地说道:“阿爸,儿子对茶的评价并不是用‘习惯’二字就可以概括的,而是从茶叶的色、泽、香、味、觉等方面来具体评价的。”
老者点着头说道:“这些我都明白。但阿爸的目的是要让你知道,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从客观出发,不要总是从乡土乡情出发。这样看问题才能合理合情而不片面。长持以往,就能培养出一种做大事的性格。懂吗?”
这时候阿地才明白了阿爸说这番话的意思。
旁边坐着的阿天却是满脸不高兴。说道:“阿爸,你们今天大谈茶道,我听得都烦了。”
老者却说道:“父子之间喝着茶谈着天,这样才有兴致。阿天,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啊。”
阿天说道:“阿爸,山本先生要的住宅何时才能办好?山本先生昨天派了竹芋先生来找我,问买宅子和铺子的事情办得怎样?我回答说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他好象不太高兴,说如果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好,以后就别山本先生做生意了。他说这些话时的语气非常不客气。”
老者眯着眼睛捋着胡须思考着,没有说话。
茂盛喝着茶看着街景,本无心听别人说话。可是这父子的谈话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句句都传到他的耳朵中。
老者想了一阵子,才睁开了眼睛说道:“阿天啊,这件事情交给阿爸处理,你就别管了。明天我让李管家带几个人去猫儿巷的房屋交易地去看一看,如果有合适的就给他办了,然后派人送到山本先生手中就是了。”
阿天盯了老者一眼,神色不满地说道:“阿爸,为什么不让我去办这件事情?难道不信任儿子。”
老者笑了起来,说道:“阿爸没有其他理由。就是想让你专心之致的把‘董家绸庄’的生意打理好,这件事情很重要。”
阿天有点不高兴了,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说道:“阿爸,你的口气中好象对我不满意了。你刚从京城回来,不了解绸庄的生意,又怎能指责我呢?”
老者“哈哈”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是的,阿爸是刚回到杭州。可是这几天我去绸庄看了看,感到很不满意。因为绸庄的生意没有做大,客户很少,更重要的是帐面出现了大的亏空。如果这样下去,我看稠庄迟早要关门了。所以我想和你静下心来分析一下,究竟问题出现在哪里?”
阿天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喃喃地说道:“是吗?亏空了。我,我——我怎么不知道?那个绸庄的何管事没有和我说呀。”
望着阿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老者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吧,今天我们父子暂且不谈这件事情,等我把所有帐目都看完后再和你商量来着。”
阿天低着头,没有再开口。
老者从马褂的口袋中摸出了一快金表看了看。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想抽点空去看看三十多年前的那位恩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还住在老地方?”
阿地问道:“阿爸,你的恩人是什么人啊?”
老者说道:“三十年多年前,阿爸还是个贫穷潦倒的落魄书生,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在阿爸最困难的时候,我家的隔壁邻居,当时杭州府衙门大牢的牢头许弹大人却对我爱护有加。他见我手无分文贫穷潦倒,就经常接济我些银子和大米蔬菜,这才使我活了下来并考取了功名。”
正在专心看着窗外街市的茂盛突然听到那老者的口中提到了父亲的名字,他的心中砰然一跳,便仔细地听那老者说话。
老者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道:“说来真是惭愧,恩人的恩情一直没有机会报答。许弹大人早已过世,但我心中却时常惦念着那位贤惠的许家大嫂,不知她现在的生活怎样?我还想见见许弹大人的那根独苗,不知道他有没有长大?所以这次回到杭州,我一定要抽个时间去看看她们。”
阿地说道:“阿爸过去也时常来杭州,为什么不去许恩人家中看望啊?”
老者说道:“你们不知道啊。过去我在京城做官,哪有机会回杭州。后来虽然有几次机会来杭州,可都是皇命公务在身,不敢有半点分心。再以后阿爸跟随皇上与康有为、粱启超等人日夜商议朝廷变革之事,没有一点功夫。直到皇上被老佛爷囚禁,我才被迫连夜逃到了日本,一直到现在。”
阿天说道:“阿爸就是在日本盘桓的几年中,才设法暗中将我们两兄弟接到日本。”
老者笑着说道:“是啊。阿爸逃到日本,最担心的也就是你们两兄弟了,怕你们遭到不测啊。后来在同盟会的好友帮助之下,总算将你们安全接到了日本。”
阿地说道:“阿爸的朋友真多,而且是各方面的朋友。”
老者说道:“现在正逢乱世,没有各方面朋友帮助那是要吃亏的。去年阿爸从报上看到了武昌起义革命军推翻满清的消息,以为天下太平了,于是就带着你们两兄弟回到了杭州。一方面是为让你们母子团圆,另一方面也想让你们接手董家的产业。将你们安顿好后,阿爸就和几个老友急忙赶到北京,本想为新的国民政府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可是在北京盘桓了大半年,却发现北面的形势有点乱,而南北方之间的矛盾也开始激化。我看这个局势不稳定啊。”
老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其实,阿爸这次出山后才感觉自己真正老了,对问题的看法也不合时宜。现在阿爸决心退出历史舞台,永不再过问时事。”
老者又说道:“这次回杭州,阿爸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想去拜访许弹大人的夫人和儿子,以回报许大人三十多年前对我的恩情,也好了了我的这桩心事。”
茂盛无意中听了老者说的话,脑子中突然涌现出了当年这位邻居的一些模糊情景,于是便向那老者仔细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因为坐着的老者确实就是当年姓董的落魄书生。他的相貌和以前差不多,就是脸上的皱纹多了,身材也瘦小了。
茂盛不自觉地用手指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那个玉佩,想起阿妈曾经说过,这个玉佩是自己出生那天住在隔壁的董秀才送的。阿妈说这玉佩是董家祖传的宝贝,有些来历。当时董秀才穷的揭开不了锅,但是也没有舍得卖掉它。再三嘱咐自己一定要小心地佩带着这个玉佩,不要丢了。因为送这个玉佩的董秀才后来考上了进士,进京做大官去了。所以带着这个玉佩能够保佑自己一生的平安,也能保佑自己将来仕途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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