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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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基伦王宫进入冬季后,一直被寒冷的雪浸淫出的冷冽空气封锁着,并且延续到了来年春季。
这归功于一个月前发生在王宫里某件匪夷所思的掳人事件。
一个月前。
“就因为你们这帮蠢材,朕现既愧对异国贵宾,更无颜面对各位先皇列祖!”
丢失了小儿子罗亚诺尼,心急如焚的父亲兼国王、米兹拉齐德二世,胸腔发出浑浊的呻咛,艰难地对这种完全超越想象的事情发表完感想,激动得浑身上下,连头发胡须都在颤抖,原本比儿子还略显高大的身体一夜间佝偻了半截。
王宫秘道的历史,是属于未分裂前的王宫秘辛,只有国王跟王后,还有极少数王室至亲的长辈才知道。依欧迪斯花了不少功夫才让大家相信他不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探子,而确实只是意外地首先发现了现场。当说到公主假装侍女准备从房间悬绳而下的计划时,在希亚不满的直视下,国王露出了尴尬神情,可怜的维里莎王妃,早就在第一时刻听到儿子被掳时晕倒了。
这绝对是影响胜基伦国王室后宫守禁力量形象的丑闻。来历不明的人,进入自家后院,像偷鸡毛贼似的,把王子跟公主一并掳走,并明目张胆地在属于国家机密的地方杀人放火,传了出去就像在说,欢迎参加胜基伦国王宫免费一日游,然后前来的顾客全是些随便的家伙,他们像逛节日庆典时的集市一样逛到好奇心完全满足,最后风一样地跑掉,还顺带拐骗上主人家最活泼可爱的女儿卷款私奔。
而且相当讽刺的是,所有目击证人都指证凶手们能昭彰身份的最大特征是堪地亚那北部腔的口音,而这个嫌疑国家的重要亲王殿下却正巧成为使团长作国访。
反面的反面是正面,但正如反对之反对并不一定是赞成,特别是后来证明大使团有一名成员突然失踪,还在使团曾经落榻的旅馆附近发现该成员的尸体,这令苦主们对真相的猜测变得更扑簌迷离。
王宫禁卫队队长,撤!副队长,撤!小分队队长,撤!
内务官总理,撤!内务监总管,撤!内务执行部所有女官,撤!
被撤下的人员可不是降职后派到莫明其妙的小部门了事。因为彻底丢掉职位,又背负失职之名,甚至有个别精神脆弱的想自杀谢罪,都给及时抢救了下来。出于保密还有刑讯的必要,这些人全部得拘禁起来,并受到相当程度的监视。一时之间,宫中仆役人人自危,哀荣俱戚。
因此,当堪地亚那大使团的领队,佩里尼亲王被宣布他必须受到软禁,不许擅自离开胜基伦国的命令时,由于惊愕已经在首次听到消息时尽情地挥发殆尽,所以基本上可以用波澜不惊来形容他的反应。
*****
“迪迪大人的笑可以溶化任何性别的石头。”
胜基伦国王宫的女人在交流心得时有过这样的传言。
迪墨提奥绝非面瘫型的木讷美人,过去十数年所受的宫廷规训证明,冷酷无情的态度是不被允许置于上位者之前的。像那些“永远跟冰山一样从未见之绽放过微笑”的传闻,完全是失实的想象。但如果说他过去时光的笑意几乎只投放在有限的同性场合,以至于变成沉默寡笑的代言人,那么现在他倒是名符其实了起来。以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就算是勉力扯出的也只是一种名为“皮肉之笑”的东西。
有些人曾经现场目睹过他闪电般拔出钉在“蟑螂唐尼”身上那把细剑的手段,都被从骨子里透到脸上的果断无情深深震慑,于是迪迪大人作为梦中情人的行情急剧下降中。
但凡接受过正统社交训练的宫廷才俊,即使只是偶尔绽放一下“皮肉之笑”,也能将之维持在可以迷倒多数女性的水准之上,可惜佩尼里亲王的性别跟性向都相当一致,因此他才会为被迫面对前者的监视感到不悦。
“尊敬的国王陛下已经就亲王殿下您的艰难处境,向米兹拉齐德国王提交了抗议,并许诺一定及早让对方放您安然归国。”
来自堪地亚那祖国的使者,肩负游说的重任,殚精竭虑的结果仍然只争取到除亲王外的使团成员归国的福利。
“这样也可以了,发生了这种原本足以导致两国开战的遗憾事件,现在只是这种程度的冲突而已,看来大家都非常理智而且克制。那么,请这样向国王陛下回复吧:我虽然是王兄的兄弟,但更是国家的重臣,需要代替王兄在必要时承担政治事件的严厉后果。”
“不,您绝不会是孤身作战。您最忠实的辅助官,多拉斯他已自告奋勇,将留下来陪伴亲王殿下。”
“好吧,那我就命令你,务必带着除我跟多拉斯之外的诸同僚一个不落地安然回归,让我在这里的一切行程皆无后顾之忧。”
使者已经完全折服于亲王勇于牺牲的精神,露出崇拜的神情,满腔的热血都为他不能不留下的事情而沸腾,差点激动地说出“我也想留下来与您并肩战斗”的冲动豪言。
胜基伦国的侍卫敲门暗示他们的交谈时间过长,两人只好匆匆结束了会面。当佩里尼站在阳台上目送使者的背影时,他再次感受到来自奥玛森金发青年毫不掩饰行踪的炬视。身边王宫守卫固然也是国王的耳目,但是他们在习惯性的掩饰下,显得毕恭毕敬,卑微有礼,偏生那个浑身散发孤傲的男人,时不时就冒出来,不远不近处于自己能感知到的范围内,光明正大的一副“我就是要看你”的姿态,让他背受锋芒,干什么都觉束手束脚。
“我甚至还没有亲自跟贵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面谈机宜,怎么会鲁莽地策划出这种自绝后路的阴谋呢。”佩里尼曾经这样直白地跟迪墨提奥说,即使是这种最艰难的处境下,他还是牢记着自己出使此国的初衷,并试图达成目的。
“我对亲王殿下的处境表示同情。但事件未明朗化前,身为属下的谨慎,我劝公主殿下耐心等候更适当的时机。”
既然是不希望佩里尼亲王知道丝罗娜也失踪了,那么让他过多地接触假扮的帝国公主也没什么意义。
真是一点也不懂拐弯抹角的说话艺术。佩里尼还以为迪墨提奥是听不懂自己委婉的抗议,只好更加开门见山:“那阁下也是否应该把你对我的过份关注留待到那个更适当的时机呢?”

“您一定是被我仰慕您儒雅风采的举动误会了。”这样说的时候,翡翠般的眼睛没有半分动摇,唐尼在场的话,也会打心里赞叹这种功力的厚脸皮。
社交辞令实在比艺术题材还五花八门,佩里尼亲王决定不再浪费口水。
*****
“我偶尔也会想能生于奥玛森是件不错的事。”
“亲王殿下的祖国虽然不算辽阔,可是我听说景致优美,物产也还充裕,历史上更是难得的甚少战乱。”
“这得多谢帕卡帕王当年的手下留情。”就连胜基伦国的前身,那个曾经紧挨着堪亚那国的胜基伦德柏列国,也给武王马上长剑一劈,长枪一捅,坚盾一拍,分裂成现在的胜基伦跟柏斯两国。
无法避免的时候就直接面对。佩里尼亲王干脆大大方方地主动接近迪墨提奥,有种“你想看就让你看个够”的破罐子破摔心情。这么一来,由于迪墨提奥也不过是个胜基伦王宫的客人,两人过份亲密的接触反而会同样引起胜基伦国方面的不满吧。
金发青年晗首一笑,替那个没对自己祖先手下留情的伟大帝王收下这份恭维。
佩里尼亲王是相当清楚头衔里冠有奥玛森帝国的那些荣誉称号都意味着什么。
正如“帝国”、“皇帝”这两个名词及它们衍生出来的形容词,在整个斯诺利亚,这么多大陆王国之间,使用的读音跟书写,都源自于奥玛森语,甚至是完整地照搬过去。因为它们是帕卡帕王统一奥玛森大陆,建立起斯诺利亚的第一个超级大国----“奥玛森帝国”后,为昭示自己的丰功伟业是如此与众不同,故意编造出来的新名词。
一览众国小的气势,还有鹤立于“国王”的鸡群,就是它们要达到的效果。但它们又值得人们这样去推崇,去仰拜。
佩里尼十三年前出使奥玛森时,游历了西南部几个素有度假盛地好评的郡城。曾经是巴格将军本家势力内的格戈芙半岛,那块被轻易放弃去换取更接近中央权利位置的领地,I不比一个东大陆上的小国家小多少。
没有一个东大陆的国家想过哪一天要把自己的武力,对西大陆这边兵戎相向,没人相信谁能把这头巨龙收服,除非她自己倒塌。他完全能理解巴格.桑切尔斯趁热打铁叛乱的想法,而且还体会到那些远在奥玛森本土上苦心钻营的帝国亲王们,即使是再小的野心也无法抵御诱惑的苦恼。
当然的,他也更加清楚,住在西大陆上的人们,谁都舍不得让巨龙真正倒下,即使要它以苟延残喘的姿态活着。
“百花凋敝,这院子又修葺得过于端正,让人多么怀念贵国四季如春的御花园呀!即使是最寒冷的季节来临,仍然能弥漫金色神花的芬芳。还有那种特别像我国特产紫脸锦鸟的美妙花朵,哎呀,叫什么名字呢……”
“极乐鸟,如果您说的是那种高高的,跟芭蕉长得很像但从不结芭蕉的橙紫花。”
“……那是多么美的花啊,怎么经迪墨提奥大人一说就如此不堪呢。”
“眼里看到的表象越多,迷惑越多,就越难胜任保护主君的重要责任。”
胜基伦花园里的主角,百合们已经进入了冬眠,只留下同宗的水仙郁郁婷婷,寥撑场面。但昨天半夜下过小雪,放晴后的御花园显得特别干净洁莹,常青树上挂着的薄雪轻轻一抖,就能整片泻下,举目所及,也还是一片祥和舒服的景致。
有一搭没一搭地,两个各具异国气质的男人,浅酌密斟,氛围出奇的和睦。
“冬天应该到野外打打猎,或者赏赏雪才有味道。迪墨提奥大人的‘冰狐’也是在寒冬季节打到的吧。”冰狐是能令人获最高赞誉的冬季猎物,迪墨提奥蓝色披风上标记着自己御赐称号的白狐镶边(尽管此时他身上的是普通白狐的复制品),在男人眼里绝对是令人嫉羡的炫耀品。
“像狩猎冰狐这种事,绝对跟消遣无缘,就连守在冰窟窿边上耐心捕钓也比之轻松。”被含蓄地称赞了的男子对往事轻描淡写。
“什么活动都无所谓,可是我们却仍然只能呆在这个简陋的御花园里,喝这种清淡无味的酒,”佩里尼稍稍压低了不满的抱怨,仍然带着那种刻意的恭维口吻,“贵国的甘蔗酒可是比这里的水果杂酒品质超群,迪墨提奥大人您不得不在这里继续忍受水准之下的待遇,为什么不早请胜基伦的王子派上护卫队,一起护送您们回国呢?”
比如像现在这种敏感的话题,他乐此不疲、四次三番的试探,如果传到胜基伦国王那,也应该会主动限制他们俩人的接近吧。
“亲王殿下看来是酒不寂人,人自寥。”
“我也是因为对贵国公主殿下抱有深深的故人之情呀。”
“我一界武夫,不知帝国水准称何物。国王陛下对公主殿下,着实礼遇有加。公主亦曾吩咐臣下不得妄言及此,一切用度打算,她自有分寸。再说……”
迪墨提奥故意停顿了一下,却分明的看了佩里尼一眼。
大家心照不宣了吧,如果不是那个事说不定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佩里尼接过目光,讪笑不语。
“迪墨提奥大人,奥玛森这种文诌诌的语言从您嘴巴里流倘出来,真是像歌曲一样动听呢。”带着熟悉的揶揄口吻,手里的竹子却不点在地上,只提在手里。红发的乐师,嘴角挂着不羁的笑意,薄雪轻痕,信步走到面前。
“也许你有空过来让亲王殿下领略一下真正的歌曲之美?”
“我荣幸之极。”
“得以尽情欣赏公主殿下身边得力助手的风采,我也同样荣幸之至。”佩里尼突然隐隐抓住了些什么。
真正随丝罗娜公主从奥玛森过来的人,只有眼前的前骑兵总帅迪墨提奥,以及那个容姿超群的黑发美人奈苏美杜。当这两人面对着外人时,身上总泛着一种隐藏至深的气势,迥异于一般的小国之臣。可是那个名为丝罗娜公主的茶发美人,怎么也给不了他相同的感觉,仿佛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
虽说君主跟臣下是两种人,但是,居怡气、养颐体,那个帝国小公主丝罗娜,怎么说呢?
对,仿佛她从来没发现奥玛森帝国跟胜基伦王国是怎样的两个不同概念,就像她从未到过奥玛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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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极乐鸟:花的原型就是天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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