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52 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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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大神巴鲁巴与斯诺维娜女神的斗法。”如今白银城每个人都这么说。
几天前哭塔消失。叛乱就像朝lou,迅速蒸发在阳光底下。作为自由贸易城市,白银城有各类神庙,大神巴鲁巴与斯诺维娜邻街相望,中间隔了个地标似的巨晷。城主银钩手宣布,他要在这个日晷广场公开处决两名叛逆首脑,给城民们留下深刻印象。
日晷广场即刻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在白银城,公开处决犯人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像莉莉西亚这种名人。她贵为城主夫人,又有双姝之美,再加上还搭了个小儿子,更加倍受瞩目。
莉莉西亚满目死灰,缓缓走来。她自监狱出发,先通过不明真相众的围观和辱骂,再绕过枪坚甲利的城防军,步入广场。尽管老部下城管队员们向她投以坚定不移的注目礼,道路也粒石不存,她依然走得十分缓慢,如踩刀尖。六十杆尖枪挑着六十颗鲜颅,狼獾两家颜色各异的头发和眼睛犹如苍灯怒火,居高临下。给最后一段路带上了几道血淋淋的冠冕。
她不怕死,只恨愚笨,自己计划不周白白连累了这么多交付的性命,连天上薄云,也像天空的一抹冷笑。
刑场中心,古老铜晷“东方之光”亮如白银,巨大如丘。黑针冲北长啸穿越盘心,斜斜指向对岸,宛若大神亲临。他举枪刺破了女神的鲜花盾牌,搁落人间耀武扬威,并顺带嗟笑今日的愚犯。莉莉西亚被押到铜针迤长巨大的阴影下,老工匠正捧着设计图,指挥手脚麻利的工人们操作吊架,卸拆晷盘。他们忙乎了半日,刑官正充当发号员,好奇专注地听着老人每一条指示,并重复他的每一条命令。
“还要多久呢?”她平静地问。当得知还要好一会儿,她礼貌地请求喝点水。“我可是还想清醒地看着死亡呢。”刑官却递给了她酒。“这是为你好。”他说。
城主夫人赤脚如灼,带着微醺,依旧美丽而体面,“暗色的海”也一如昨日酒红。红了又白的脸努力保持端庄,微微轻昂细腻的下巴,眯眼看着儿子——他已先一步受到体面处罚,俊脸写满阴戾,光头悬挂艳阳,闪着刺目的光。
广场看热闹的群众焦躁难言,莉莉西亚感受到一股特别按捺不住的目光。她拧身四寻,扫过阴骛的蝴蝶夫人,铁面的银钩手,麻木的士兵,落在东北角钟楼那个破开的大窟窿里
哼,藏不了的,更躲不了!你们只能自欺欺人!她嘴角鄙薄地笑笑,看不起不敢正视敌人的懦夫。因为那个躲在窟窿里,只敢遥远关注行刑的美丽少女发现了她在回视后,就看似不忍地后退一步,把自己锁在更深的阴影之中。
银钩手看准备就绪,起立戴上黑色面具,遮住阴海似的眼,挥手把刑官招了过去。刑官子承父业,脸孔白皙、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他收到指示,脚快手稳地跑回来给女犯人捆扎得体。
“烧吧!最好把我挫骨扬灰!”莉莉西亚猛地大喊,身子一扭,眼中布满仇恨,声音在风中变形。“别以为没人知道你们的秘密!他知道……我知道,我们谁都……唔!”刑官把她塞上口塞。“这是为你好,不要再连累人啦。”他朝美丽夫人文弱而抱歉地摇摇头,口气却比针尖还锐利,“如今死的人够多了。听说,这天火台最近一百年还没用过呐。”
号角声起,人头涌动,众目睽睽中,温和的计时器被移走盖子,张开黑洞洞的大嘴,lou出了狰狞。那是面铜镜,盛了满满一碗犀利阳光,把莉莉西亚眼睛刺得生疼,仿佛在日光中游泳。
人堆立即像鱼塘撒饵,沸腾起来。他们这才惊醒为什么火刑现场却没有篝薪,日晷原来就是传说中的神罚——天火台。
喷香水般,刑官给夫人洒上轻油。她无法再气定神闲,惊恐万状地试图流走逃窜。两名士兵左右使劲,将她举鸭上架。城主夫人后悔出发前为壮行喝光了所有酒,如今自己就像一团泡过酒的艾绒,站到了阳隧镜的中心。她情不自禁低呜浅噎,晷影却只是浅叹,云淡风清地撇在一边。黑镜吞噬了针影,也准备好随时吞噬她的生命。
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或者更久。
度秒如年。
你这个没良心、没眼睛、没脑子的大神!他们就在你眼皮底下!莉莉西亚慷慨赴死的雄心被高热蚕食,拼命梗伸着脖子,徒劳无声地喊。蒸干水分的喉头干痛地咽了咽,却无凉气可吸。

头顶光明,脚却踩着黑暗,七彩眩光刺瞎了双眼。无形天火试探着莉莉西亚。起先只像黄蜂叮了一小口,得寸进尺后又煮沸了一小片皮,脂肪滋滋冒烟。她甚至听见脑子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响。
人们看着女犯人的大腿突然飚出几寸高的扁平火焰,她很想去拍,却无能为力,继续用心声悲嚎。浑身嫩肤灼出了红肉,又被缓慢吞烧;水泡开花,转眼又谢,流下黄色浊水,肉香便开始发臭。她剧烈挣扎,绳索却越勒越紧,双脚繃至抽筋,拼命咬舌,也只能咬到一团布料;她嗅到了自己血肉被烧的味道,脂油裹着焦,与猪肉无异。
这是天神在烧,不是我们在烧!杀一儆百,罪有应得!蝴蝶夫人眼睑紧闭,嚅嚅呢喃。空气如此闷热,她却突然浑身发凉。
酒精混同血液和脂肪,渗透寸缕,变成烛芯。莉莉西亚成为了一根源源不断给烛芯提供肥料的蜡烛。绳索比剧痛和火焰更紧实地缠绕着她。
高热步步进逼。胸背臂腕都像无数个烙铁一起烫着那么痛苦悲伤。终于,她再也受不住,脸颊一缩,喷出一团火焰,继而浑身都开始外冒这种红中带蓝的天火,像披了件飞扬的红裘。塞嘴布团拖落,她嘶叫怒号。火焰tian一下就惨叫一声,叫了无数声,高亢尖锐,转眼又微弱得被浓烟淹没。秀发迅速枯萎,她扭动秃头。竖在黑锅里瘦瘦一根,肌肉松垮垮挂着骨头,犹如炙烤得酥脆的冒油肉条。
不知哪里刮来强风,骨骼燃烧、脂油四溢的焦臭立即ha翅而飞,飘尽每个角落。浓烟升华,接天摇簇,仿佛天神有旨。万人匆匆忙忙,匍匐礼拜,绿树瑟瑟颤抖,叶片抖落得活像那一排排惊悚抽搐的旗。
广场突然被暴雨侵袭,昏天凄地,意志不坚的人率先仓皇走避,上百面绣着徽章的彩旗迎风飞舞,或者卷上天际,又被雨水狠狠踩落。泥泞里泡满乱旗、翻枪,几个人头四下走滚,仰天不满。
刑官或城主,贵族或百姓,都无法细瞧或有余暇尖叫了,最勇敢的人也难免胆怯。离奇强风在咆哮,乌云不断堆积,吞并白日。云里红光闪闪,太阳郁闷难当,任由风雨为闹剧降帷落幕。雨线大得发白,刀一样割在脸上,雨珠宛若泪珠。
连莉莉西亚都像在哭。她还没有死,滂沱骤雨越演越烈,竟然成功浇灭了天火!诚心要看到结尾的人也受不了这种悲壮,目瞪口呆地站在雨里,一同激动落泪。然而没等他们缓过气,另一波风雷呼啸而至。
轰隆巨雷,仿佛云头有无数人皮战鼓驱赶着千军万马,但更象大神巴鲁巴亲自操起镰刀,对着坚若金磐的脑门死命狠敲。他摇头晃脑,吹了一口满灌醉气的风,开始了狂击滥打。他敲啊敲,直敲得火星四溅。变成日月星,雷和电。
天地混沌,风雷悲戚。突然,连绵雷声震得白银城离地三跳,最后一记紫电划破长云,准确击中了黑铜晷针。
金属噼啪爆裂,爆炸声迸发出劈炉似的火花,继而消散。巨针轰然矮了半截。那半截身躯没有消失,只是被顽热熔得下垂,颓耷成一挂铁泪。
女犯人终于也死得干透,如同一段被烧干的木头,身子给击成齑粉,碎炭纷纷挤落,绳索也跟着滑拖。头颅沉摔成几爿,仍有皮肤的裸足啪哒掉下,歪歪扭扭地浸入锅底。
风轻云遏,光明回归大地,天空平静如昔。黑锅水汪汪地,一片余热冒着白烟。
白银城主放下蜷抱脑袋的双手,浑身湿漉漉地起立,心绪复杂。蝴蝶夫人战战兢兢地,扯着哥哥的衫袂借力,才有胆量站稳。不出所料,银钩手环目四顾,发现人们还没完全从蹲身惯性里恢复过来,视野极好。然而不管他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心目中应该在场的那些人。
“今天不应该有雨呀……”蝴蝶夫人的黑发灰眼还挂满暴雨的痕迹,“发生了什么事?!”她状若惊恐,声音却带心虚。“难道是天神在争斗?”
“有此可能。”银钩手甩了一手的水,轻轻苦笑。他声音小得像当下的风,只敢让妹妹听见。“如果这是天神在宣战,最后赢的,怕还是大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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