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50 风之封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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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什么是永恒的吗?
如果存在。它就会干涸;如果流动,它也会流走,如果生长,它必会凋零……对,只有死亡,永恒的死亡大概是连神都不会否认的真理。
不必多言,丝罗娜就对“永恒之箭”这个名字心领神会。那号称必中的黑箭,大概只需要发射者乖乖站在场心,轻轻拉动弓弦,就能自动穿过屏障找到金星了吧?
“气走它对你旅程没有半分好处”,那天月光闹别扭时,女亡魂就如此评论。原来那句话竟有如此深意?她早就算计好黑箭在哭塔之谜里会有重要作用?对神箭得而复失的懊恼和焦躁,对女亡魂的怀疑和不满,像蜘蛛一样爬满了丝罗娜心尖。太过分了,少女心想,这个女亡魂明明深据她情感旋涡的中心,知道这一路旅程,大到复国报仇,;※not;。然而就是这个女人——这个故作高深、对她了如指掌的女人。偏偏只会一如既往地放马后炮,却从来不肯事前陈明任何厉害!
“想看笑话也总该有个限度吧,女亡魂阁下!”丝罗娜气急败坏地高喊,故意用上尊敬的口吻控诉她的懈怠,“我可以理解您的无聊,甚至忍受您时不时装充弄傻,但在别人性命攸关的时候,能否把您那些泛滥的睿智和淡定都克制一下?”
啊哟,对不起,是我的错。]女亡魂吊着嗓子,道歉起来毫无诚意,[我确实应该提前通知你好好巴结月光,这样现在就能取出黑箭、让它毙命当场了吧?是呢,的确呀,金发小子比一匹宝马重要多了。虽然比武大会上马比人还珍贵,英雄们不屑杀它们来换取胜利,但谁知道呢,它甚至没陪你上过战场。听说北柏斯人很会做马肉料理,事后我们说不定还能请银发小子废物利用一下,尝尝这举世无双的马肉汤。]
丝罗娜被说得脸颊发热,舌干唇燥,突然又感到一丝慌乱,手执黑弓在空中胡乱划了几下,像要分清什么似的。“这、这不一样,我没说过它比不上人……”还没说完,又立即心虚地改口,“只是迪墨提奥的安危。难道不比月光重要吗……”说到此处,她脑海里却不期然冒出一双湿润的杏仁大眼,正嘤嘤呜呜地朝自己撒娇,于是心肠又软得把话吞了回去。
呵呵,反正马不会说话抱怨,也不会说话讨好你,只会默默地任劳任怨,载着你亡命天涯。不过,你现在大概更能体会它为什么要逃离了吧。]
“瞎、瞎说,月光懂什么逃走?”丝罗娜底气不足地摇头,“还不都是那个叫什么诺的机遇之神在附身搞鬼?”
斯诺尔克布兰诺是很有品的家伙,才不会给它强加意志。你想用什么代价支付月光的性命?一袋野苹果还是甜萝卜,抑或是三担燕麦或豆饼?不走是有心无力,当有能力争取自由时,连马都懂得毫不犹豫。]女亡魂耸肩道,[其实,你应该感激我。]
“为什么!”丝罗娜气呼呼地,却无可奈何。女亡魂比她肺里的一团空气都无影无形。
因为我帮你不必面对爱马与誓忠骑士孰轻孰重的问题呀。]
“你……若是必须要以我的性命去换他,我也在所不惜!”少女不情不愿地大喊。
好了好了,]女亡魂放软语气安抚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求全责备根本解决不了现在的困境。小姑娘。会射箭吗?]
会!
我曾经通过骑兵小队长程度的测试。]丝罗娜恢复冷静,腰杆一挺,像特地为这项技能做个确凿的注脚。她想了想,捏起两根手指比比距离,又把它们拢了拢,豪言壮语地说:[皇城所有侍卫骑士里,箭术最好的是迪墨提奥,我仅仅比他差一点。]
哦?那你知道最好的箭术是什么吗?]
公主拖口而出:[‘无术之术’!]
齐拉维地区流传出来的骑兵射击训练手册上这样说,“无术之术”就是“瞄准术”的秘诀。因为下意识的瞄准有时候也会束缚神射手最终的升华之路,越让准头依赖于对风速、距离、偏移角度、力量、经验的深思熟虑,就会越妨碍觉动目标的灵敏性。神射手如何才能把着形的习得技术化成浑然一体的本能反应呢?那就得“不瞄而射,不图而射”。
都差点忘了,我其实很会射,]丝罗娜一边陷入回忆,一边喃喃,[那可是迪墨提奥亲自教的箭术呢……]
她轻轻闭上双眼,不再惦记此刻身陷何方,而是把思绪飘回到十四岁的初夏,白花拥簇的皇家射箭馆。
射箭馆种了几垄南方女贞花做的绿篱,娇娇小花争先恐后地开着,有大雪压枝的明媚。每当晓风轻吹,馆外薄径就像铺了层浅雪,教人脚都舍不得踩一下。由列斯队长贴心地把摘花的侍女们遣走,让四周更加静若止水,甚至能听见落花窸窣的微响,一旦无风,它们更显耳得像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篱香墙矮,丝罗娜十分喜欢这块方矩之地。
皇姐丝罗琳拒绝情深的希亚王子求婚,就是因为喜欢迪墨提奥。妹妹丝罗娜即使再为王子打抱不平。心里再酸翻一百个瓶子,也莫可奈何,唯有经常去捉弄那个头发跟太阳偷了点黄金似的年轻骑士。当然,也有时是讨厌他对谁都一副拽拽的冷脸,或者是那对足以妒死绿宝石的眼睛,迷得整个后宫天天散播他的八卦,更有时候,仅仅出于他敢真正反抗她,让她既惊且喜。
后来,就很少欺负他了。因为只有他愿意帮她日渐觉醒的天赋摆拖有力使不出的窘迫。
那些诚惶诚恐的侍卫们,没有一个敢真正教导金枝玉叶近身搏击或者剑术,他们甚至不再敢和她“切磋”,而父皇又亲自限令她不许经常打猎,因此射箭馆就成为发泄蛮力的主战场。那时,女用软弓已经不能满足假小子公主了,没完全拖离少年模样也没成为骑兵总帅的迪墨提奥,就私下陪同她偷偷尝试男子的硬弓。
贸然使用军备强弓,丝罗娜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磨合动作上。日头还未偏晌,ha在靶心两边的雁翎箭已经换了三茬。
“您太着意目标了,不要刻意去瞄准。昨天首席诗人给您上节律课时不是说过吗?‘刻意写下的假装自然的诗篇,永远都比不上一挥而就、于呼吸间浑然天成的语言’。”少年清凉的手轻轻按下少女因为紧张与不服气攥得过紧的小手。他取过小手上那副弓箭时,金色留海有意无意拍打着俊脸,两个嘴角之间立即显现出宫女们口耳相授的“迪迪大人的微笑”。
少女看呆了。
少年身负良师自觉。被蓠影描深过的墨绿色眼瞳极具耐性地望着她,鼻线直得像一把弓。“殿下,我刚刚说的您有哪里不懂吗?”因为半晌都没等到一个学生该有的询问,他忍不住歪起脑袋,轻声问道。
少女抹抹鼻尖,揩走怕丢面子而窘出来的汗珠,报以迷惑的眼神。

“精简,准确,切人肺腑--‘无术之术’。”他把拿开的弓重新交还,又极为自然地环伺公主在怀里,相对宽广的双手分别覆在她握弓引弦的两只小手上。“别用眼睛瞄准。要用‘心’射。瞄准的话,两息就够了。”他清晰地咬出关键字眼。
少女吱溜着脖子,想回头又不好意思,小脸罕见地一红。她今天换了身轻便猎装,新皮做的背心缘口与低领衬衫总是磨得人好不自在。平时活泼好动的螳螂公主,也像一个初入舞会的菜鸟,局促不安起来。
“迪、迪墨提奥……”她小嘴一撅,手抖了抖,地上光影也随之歪了一歪。这不是风的关系。“不要动,不要呼吸,最好连心跳都停下。”少年垂悬在她脑门上的嘴唇暖息轻送,一股烟似地钻入头顶,并一直钻进她的心里。“闭起眼睛,感受我。”他半命令道。少女听话地闭上双眼,顺从着动作,略带慌乱之下把自己交了出去。
不要紧的,她对自己说,如果射不准,也绝不是她的关系。
那双使惯强弓的臂弯不轻不重,开始前推后拉,主导着拉弓引弦的动作。它们像两条蛇,笼贴着少女双臂慢慢随弓屈展,膨隆而出的温暖肌肉彼此擦肩摩肘,令她不由自主想往后kao。弓弦在皮扳指窝处越咬越紧,背心不知何时也已经绷得死死的,跟他富有弹性的前胸似沾未沾。
“肩背放松。”他敏锐地提醒,双手变得很烫。
她绷得更紧了!
“放!”
嘣。三根手指猛地一撒,少女身后只传来很小的反作用力。她有种前倾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弓弦嗟哦一声,箭早已离弦正中靶心,羽尾余劲未消,犹自像她的心肝儿一样抖颠个不停。
“殿下,您刚刚想说什么来着?”他这才想起她之前似乎有话要说,却被自己打断。
“你、你头发挠我痒痒了!”
……
丝罗娜重新睁开双眼。
她并不确定教导自己的迪墨提奥是否掌握了那种无尽精妙的箭术。事实上,她常常分不清他时而表现得神乎其技的箭术,到底是来自于心灵惯性呢。还是来自于传奇武器的魔力。然而,自从女亡魂进驻了心底,丝罗娜便多了一种体验,一种精神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心灵从呼吸须臾间就直指任何核心的能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瞄准,就是心在瞄准。
丝罗娜离开中心位置在室内游走一周,举头匆匆一瞥。
金星正冷蔑地笑着。
桦木箭长途奔袭,如同掐短了尾巴的流星,朝金星激射。嘭嘭嘭嘭嘭,箭头戳歪了一颗假星,与其它几颗真星连环碰撞,引发剧烈爆炸。霎时,几倍于前的浓烟使整个星穹下起鹅毛大雪。丝罗娜站都站不稳了,像一条笨重的鲤鱼被地板狠狠抛浅,还好是屁股先着地。好不容易地震稍停,她手脚并用爬将起身,又从地板镜面里看到了自己一副面粉袋里滚出来的模样。
当一切云收雨散,以为是幻觉的笑声居然还在继续。
哈哈哈哈,无术之术?是“不学无术”的术吧?]
“箭,是箭不好使啦!”丝罗娜连啐几下口水,才吐光嘴里的粉未。
啊哦,这不就像便秘的人抱怨说:‘晚餐吃的奶酪太硬了’吗?]女亡魂笑得像又撞到了一颗银星。
“这个距离有鬼,绝对有鬼!它比肉眼所见的要远!”
嗯,对,‘除了奶酪,屁股底下的地板也太硬了’,哇哈哈哈……]
“别说了!”丝罗娜涨紧小脸,“光有神弓不行,我需要一根称手的箭。”她扔掉那堆随手捡来的桦木箭,懊恼地掸掉身上烟尘。“到达金星之前,它都弯到一边去了。”
刚才,你太着意于拉弦,] 女亡魂终于捋顺了气,总结道,[准头还欠点火候。]
既然您箭术超群,为什么不慷慨地指点指点我?]丝罗娜使出激将法。她回想起坐船沿河北上时碰到人鱼围攻,女亡魂一出场就飞跃在空,表演了一手惊心动魄的箭术。
你说得对,光有神弓不行。]
哦?丝罗娜洗耳恭听。
梦魇弓拥有最后一头龙王的筋骨,不是每个人都能驾御的,它甚至不能替人到达以心御箭的境界,所以才有选择弓手一说。但神弓会让你那离执无心的惯性在有限条件下发挥出无限的效果——永恒之箭,则寄存着双头鹰犀利纯粹的意志,相当于射手的心。]
心?
是的。射箭嘛,对我来说……意味着挪了一下立足之点。]
女亡魂的声音就像从深邃隧道里吹出来的风。
它必须亲切得如同我从这点出发,亲自走到了那里并望了一眼的地方——我无法清楚告诉你,是我的心到,还是我的脚到,但总之,我到达了目的地。]
少女仔细在听,认真在想。
瞄准之际,存发瞬间,是手在拉弦,还是弦在拉手?是肉眼之心,还是心眼之肉?已经无关重要。精神与物并没有绝对分野,这才是心射的境界。]
只要有心,丝罗娜喃喃重复了一遍,瞄了瞄头顶。金星就在闪烁,像是朝她点了点头。
有心,你就能找出通道。人降生世上,原初也不过是用心淳朴地感应外物,找出处世之法——切莫忘了根本。相信我,每个射手心里肯定都有一根箭的。永恒之箭也不一定比这根箭更贴近心灵。]
女亡魂缓缓念出黄金河畔使用过的咒语。丝罗娜知道这是希望自己印像更加深刻。
少女心至福灵,复述了起来。
“清风追随的雪花,有烈酒最后的沉醉。冰冻的虚无——寒冰箭!”
从黑暗混沌里诞生出光明的印像,也不外如此吧?
五丝风冰彻人心地,从丝罗娜的右手指缝间溢出,像冥冥中有所指引,顺着同一个方向旋转开花,有如实质地扭结成条,最终凝固成一根三棱矢头模样的冰箭。无数银粒如雾似霭,化身成它浑身炫丽的光点。
手指在跳,血脉在跳;手臂在抖,连心脏都在抖。这是,蜇如风暴的力量!
金星动了,又停下,动了,又停下。它的轨迹在少女凝眸深处,逐渐蜿蜒成一棵金色的死树。
瞄准,两息就够了。
丝罗娜闭眼,睁眼,挽弓抬头——
嘭。四周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混合音效,仿佛某个看不见的空间里藏了条金龙,连空气都在咆哮。
呼,终于更出来了。撒泼打滚,请留言给我更新的力量吧——(差点又要灰心懈怠了)
风之封印还有点尾声,比如哭塔怎么倒,迪迪怎么出来,风怎么被放出来等等。我敢打包票谁都想不到……提示:每次解开封印,都要牺牲一个灵魂,你们猜猜是谁?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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