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恨狐行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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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尼.雪兹怀中的女子娇躯如受惊幼兽,颤抖不停。他紧了紧抱住对方腰肢的左手,用动作代替语言安抚着她的情绪。
“呜、呜呜呜……”
即使那只手修长有力、白皙优美,可一旦被之牢牢捂住嘴巴,也断不能产生更多的舒适感。胜基国王宫派属奥玛森帝国公主专随女官,安莉,努力瞪圆了眼睛,最终还是无奈地接受了无法与瞽目乐师进行眼神交流的事实。
“唔唔,呜呜呜……”(快窒息了!)
唐尼右手把她的头往自己方向扳了扳,凑到她耳边蚊语嘱到:“安静。”
“嗯嗯!”(知道!明白!)安莉的耳尖被男性嘴唇温热的气息拂过,才刚想平复的心跳又悸动起来。
“你的心跳害我紧张起来了。”
“呜……”(我……)
“嘘!”
受制的安莉忍不住在黑暗中又瞪了一眼----心跳过快还不是他害的?可是纵然满腹疑云,但高职女官的良好素质包括了必须贯彻一切命令,说不动,她就真不动;说噤声,她连问也不问。
唐尼抿抿嘴,想起了什么,他松开了手往不知什么地方探了探。身边视力正常的的女子,也暂时还没从突然黑暗的状况下回复视力,但她感觉到男人的手不断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凌空摸索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她反手握住他,脖子一伸,也凑到对方耳边问:“找什么?”
“竹杆。”
唐尼晚上不用出席迎宾晚会,正半公半私,与同样无所事事的女官安莉打情骂俏得正欢,“瞎子的敏感”突然感应到房门外发生的异动。绵急、紧凑、有条不紊,那些莫明添加到走廊上的脚步声绝对危险而叵测。没有任何预兆,他就拖拉着身边仍陶陶然于暧昧气氛中的女官,迅速躲进了自己房间角落那个硕大的衣橱里。
该死,他百忙一疏,竟把称心武器落在外头了。不但是那把竹里藏剑,还有琴都留在房间的桌子上。还好灯也吹熄了,应该不会引起人注意吧。
安莉没在意唐尼细微叹息里的深意,她只关心刚才听到的东西。刚刚奇怪的脚步由外而内,又自内而外,竟似有一帮陌生人曾经进出过这个房间。他们俩人,躲在这个皇家御用的大衣橱,只有几件从未被人穿过的仆人衣服掩护着,时刻有暴露的危险,所以心都快破膛而出了。不能怪她害怕,这深宫内苑,谁曾想到也能如寻常百姓家,给强盗入屋后被搜掠逡察?
突然,丝罗娜公主的专属女官又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唐尼衣襟。她适才一心惦记自身的安危,担心这些脚步的主人歹意深重,又心细周到,不难发现衣橱内藏匿的二人,那他们性命可堪虞了。可是现在,安莉终于想起奉命照顾的贵宾应该还在寝室里安睡,不由脸色煞白,低讷的声音越发战战兢兢:“怎么办?公主殿下她在上面!”
唐尼拉下她抖个不停的素手,缓缓吐出胸中长气,眉心略蹙,轻声果断道:“先顾眼前。”
三言两语间可无法向这位女官解释清楚,为何楼上的公主房间早已人去楼空;再说,他与丝罗娜的寝室,一个在楼底,一个在楼顶;一个向西,一个朝东,也确知不了真正的动静。吉人,自有天相,他现在但求自保,日后不管那个是迪墨提奥,还是罗亚诺尼,要寻他晦气责他无能,也是一句----顾不上。
橱外动静再动,两人相握的手心,不知何时已湿润一片。
*****
“这是什么?”
“如您所见,一个穿着二级总管衣饰的掌膳女官。”
“哼,寻花问柳也不看清形势。”讥诮的声音,为什么让人有熟悉感?
丝罗娜手脚被缚,口中也塞着布团(还是从她裙裾上撕下的),双眼因假装晕迷而紧闭,只好体验了一回瞎子的感觉,利用听觉与嗅觉了解着四周的情况。
首先,她给扛到某个室内,然后才被五花大绑,虽然无法使用眼睛,却反而激活了鼻子与耳朵的功能。陆陆续续地,她听到不少动静,为超出自己想像范畴的状况胆战心惊。
那自称“强盗大人”的假宫女,身边渐渐出现了同伙。这些人声音都像被蒙上一层薄薄的布料,显得哑闷诡异。他们称呼他为“狼”,而这个“狼”似乎又另有一名上司,但自此至终仅用“您”称呼对方。
身边的空间,仍旧郁满着属于百合苑的芳香气息,由此判断,她丝罗娜应该是被移到苑楼之内了。整栋贵宾楼在帝国小公主入住后,希亚王子细心地调配了一批名贵的地毯,奢侈地铺遍了公共走廊,以及贵客们的主人房、仆从房。那地毯触感中独带的柔软绵韧、厚致舒坦,正来自奥玛森西北部少数民族混织鸵绒与羊绒的手工精品,与奥玛森帝苑的用度一般无异,教人熟悉非常。
鼻子与耳朵配合着继续捕捉更多的变化。温暖的地毯虽然比冰凉地面待遇更好,却吸收了不少关键信号。模模糊糊地,她隐约感应到自从一批外来的生命体闯进来后,楼内原有的一些生命体便迅速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传统雅致的薰香,那种郁而不腻的百合芳涎,把许多气味都包裹遮蔽了起来。但危险下自动激活的感官潜力仍然令少女嗅到了个中似有还无的血腥味。
……
“首领也随意添加行动内容,看来不能单方面去责怪你的手下不够利索……”冰冷、讥诮又不满,正是那个被“狼”称为“您”的男人。
“奥玛森的人都不在,我们已经控制了这栋楼,就等舞会结束了。”“狼”忽视着反诘,单方面继续他的进展报告。
“怎么你对老相好不是忠心不二的吗?”继续有点不依不饶,那冰冷声音的主人随手点燃了室中的香烛。房间门只是半掩,那香烛是用过的半截,燃起的火苗质量也不错,房间一下全亮堂起来。他瞅见了桌上居然放着一面破旧的七弦琴,旁边还傍着根滑不溜手的竹杆,若有所思地咦了一声。
“怎么?”
“没什么,先叫你的宝贝带信过去,叫他们准备好吧。”冷冰声音的主人从怀里掏出一段蓝色带子,绕在手指绕来绕去,无意识地拔弄着。
“狼”掀开房间厚重的窗纱,确认楼内的异变并未波及楼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银哨,按着独有的节奏吹了起来。
那银哨长不及一指,哨身小巧玲珑,明明被人置入嘴中吹奏,却并无半分声响。
他身后的男人却知道这种银哨有个名堂,叫做“狗听话”,原本是一种偏僻地区的少数民族训练猎犬时使用的小道具。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吹出的声音人类耳朵是听不到的,只有狗能听见,从而能让不同的主人根据喜好来编排哨声的节奏,然后调教出只听命自己的忠犬。
“狗听话”传入宫廷后多了一个不太为人知的作用,便是训练猎鹰。只是猎鹰专用的哨子必须经过专人的改造。这种技术,只有皇亲贵族御用的司猎官才知道。
窗帘的掀起,为凝滞的室内注入了活气。清凉的夜风,如一只翩跹而至的大鸟飞扑而入----不对,是真的有一只鸟进来了。金黄的锐瞳,悄无声息的影姿,因色差强烈更显华艳的白色纹带,竟是猎鹰中的极品‘恨狐’。
“我说讨厌恨狐。”
成年恨狐对非主人的亲密触碰往往态度恶劣。无奈于利爪尖喙的拒绝,那男人认命地把带子递给“狼”,仔细盯着后者按早已约定的暗号方式结好,再把恨狐悄悄送回了天空。
美丽又危险的巨禽,瞬间消逝在染满薄暮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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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罗娜被金属硬物特有的冰冷寒气唤回了注意力。刚才一直沉浸在捕捉外界信息的行动里,她浑然忘记了身体的现实困境。昏迷的人会因为害怕而打冷战的吗?应该不会,她要镇定,继续镇定……
“你想如何处置她?”
“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
“你还真是个从不掩饰自己打算的家伙,”冰冷声音的主人哼了一下,留她一个活口在这里,一样是害她。”
满眼“受不了”地瞅着“狼”,他拔弄完少女脸蛋的小刀却已收回脚上的鞘中。
“您要杀也随便。”她是很可爱,嘴唇,呃,也很香甜;眼睛更是剔透得能漾出一汪的水,像他这种享有“培利亚之狼”凶悍外号的强盗头子,起个半分的怜惜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但,也就是半分而已,并不坚持,出钱的主儿才是最终的决定者。
“还有时间,那就让我看看是谁能令一头狼动心好了。”
丝罗娜隔着眼皮感觉到烛光的映渗。无形的气势在靠近,是有人拿着烛台蹲跪到自己身边来观察她了。几经折腾,她头上的宫女髻早就松乱不堪,有人用指尖撩开阻挡了她容貌的乱发,摩挲着上面滑腻无疵的肌肤。这人指肚上略带了些武夫之茧,蹭得阵阵的痒意从她颌上爬到鼻端,嘴巴塞有布团,那痒意还一直要往外跑,难受得她的鼻息渐喘渐粗。
他是故意逗自己的吗?丝罗娜心里虽抱怨,可是,要忍、继续忍……
“咦?”
“狼”看着眼前这个原本满眼冷漠的男人突然换上了一脸好奇。后者先是特地去把房门关上,然后把之前随手扔地上的女子抱坐到房中一张躺椅上。只见他搂着她,顺了顺怀中温玉之躯的秀发,露出藏着的精致小脸,端详了再三,才取出她那口中的布团。
“女人,别装睡啦,醒醒!”
话是这样说,可是轻拍少女的双手动作却无比温柔,那少女仍旧一副软软趴趴睡着的姿态,脸庞映着屋内的烛火,透着无限暖黄的春色。
可是少女心澜却被投下了石子,渲开了圈圈渐渐的水晕。那“咦”的一声,似曾相识。
“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呢?汀娜姑娘!”
名为汀娜的记忆被人扣开,那是培利亚山坡上的惊鸿一瞥,也有胜多罗城的匆匆一别。不必睁开双眼,丝罗娜也能在胸臆中轻易勾勒出那银色月华般的轮廓。
“鼻子都被人掐住了,就不要再勉强了吧!”
丝罗娜尴尬万分,不得不带着方悠悠的姿态醒转。甫一开眼,便看到自己跃入了一双隧深的黑眸子里。她稍稍习惯了这种暧昧的近距离,才看清眼前戴着头布、蒙着黑纱的男子眼角处肆意绽放的调皮笑意。
“是……你?”她舌头还有点僵硬,并没能立即实质化心中的声音。
还道她是没认出自己,浑身罩着黑色的男人一扯头部以上的伪装,满意地看着少女瞠目结舌的意外表情。他的下唇薄薄,弯起的弧度非常漂亮,仍然是丝罗娜记忆里不羁又不屑的邪邪笑意。
呃,虽然眼睛颜色的印象不对,但散碎而下,只要有光就能炫花人眼的银发,金属的亮泽如镏满着月华,散发着半夜丝丝入扣人心的清辉----这样的人谁见过都不会忘记。
“汀娜姑娘,胜多罗人的头布不适合你,可这一身普通的宫裙仍然配不上你。你的乐师朋友呢?终于是把你卖到这里来了吗?”
丝罗娜脑子绝对没有转过弯。在睁开眼睛前,她是紧张、惊惧,疑虑不堪的;睁开眼后,她脑子就空了,应该说些什么也忘记了。
是要扮演高级宫女汀娜?还是帝国小公主?又多了一个选择题。
“你们……是谁?”先问一些不需要动脑筋的问题吧。
“胜基伦的侍女服太寒碜了。如果你穿上镶嵌着我国南部明珠的宫裙,一定会比那舞会上的奥玛森帝国公主更耀眼。这次你可一定要跟我回去了。”
“谁在那里?!出来!”一旁静立已久的“狼”突然对着屋内白色的大衣橱,厉声喝到。
*****
安莉的背脊惊满了汗水,可是她没有失去胆魄。身后贴着的男人,虽然是个瞎子,虽然他握着她的手同样湿润一片,然而坚定的心跳从胸膛传到她的耳朵,又再蔓延,与她的心跳溶成了一致。她努力学习他绵延细微的呼吸方法,半边身紧贴着修挺有力的身躯,鼻腔里浸染着男用百合熏香独到的气息(房间香烛使用的香熏品种会根据主人性别有所不同),忘记了自己卑微的身份,忘记了自己艰难的处境,忘记了自己害羞的心意。
房间外进来了两个陌生男人,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透过衣橱门板传入两人耳内。不管他们在聊什么,橱内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依然握住她,慢慢生成的热量也变成一种镇定剂,让二人纷乱起伏的万千思绪在温暖之下慢慢得到缓解。
“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呢?汀娜姑娘!”
耳边的心跳再次漏跳了两拍,安莉扬了扬眉。唐尼的第一次异动,是那个冰冷声音的男子说第一句话的时候。
“汀娜姑娘,胜多罗人的头布不适合你……”
“骨碌”,乐师异常的吞咽声,在安莉耳膜里无限扩大。
汀娜……宫中没听过这个女子,可是为什么声音这么熟?
“谁在那里?!出来!”
好痛!安莉被突然紧收的手捏得生痛,头一抬,碰到了那双没有焦距,眉心却紧紧蹙成一团的眼睛。
外面的人不容许他们犹豫更多了:“把门打开看看……”
安莉紧了紧下唇,脚尖一垫,窜起了身形,在唐尼唇上轻轻一印,另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袖口,使了个劲出其不意地分开了两人。
唐尼被一双女子娇弱的手往衣橱深处一按,身形便不由自由移贴到内侧,立即地,一阵新鲜空气掠过了面门,却是另一边的橱门从里往外的打开了。
“大人,是我!饶命,饶命!”
因惊慌而完全变形的女声,带着笨手笨脚跪到在地的衣衫悉嗦声,橱外的人看到一名身穿白衣却绣有金边的高阶宫女从半开的橱门狼狈地扑了出来。
“什么人?”
“我、我、我----大人饶命!”
安莉在衣橱内时,心下百转千徊。那个陌生的名字“汀娜”,但声音却极为似曾相识,就是这个名字,让一直波澜不惊的瞽目乐师也忍不住露出挣扎的反应。突然,一种情人般的嫉妒涌上了心头,急潮一般掩盖了她的恐惧,脑海里只拼命搜索着名为汀娜的宫女资料。但最后,这个名字仍旧陌生得完全没有头绪。
“谁在哪里?!出来!”
难道他想冲出去?握着她的那双手温柔又有力,此时几乎掐进了她的掌心;圈着她腰肢的臂,越收越紧。身之所傍的这个男人,气息开始变换着粗粗浅浅的强烈节奏,喷得她耳后痒痒,却又胆战心惊。
他们都会死吗?安莉觉得她不能让他出去,她不希望这个男人死!
“什么人?”
“我、我、我----大人饶命!”
“什么人?!”
“啊----”
“……是您?!”
“……”
女官安莉终于看到了那个陌生名字的主人。
室中一男二女,事先她误认为可能是两个男子的声音,有一个应是出自那个穿下阶宫女服的“女子”,而另一个男人则抱着另一名身穿二级总管宫服的黑发女子半倚在躺椅之上。
“汀娜”,不消说,是那个黑发女子的。
安莉佯装出来的惊慌表情不知不觉因愕然而褪去,然后又浮上蕴含着一切了然的苦笑。
*****
如果冲出衣橱的是下面这些人,丝罗娜的处境又会怎样呢?
乐师唐尼?
他应该会平静地像每天与宫中美女闲聊一样,编出一套与两个贼人讨价还价的说辞,当然不排除最后会微笑着指出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对方要找的倒霉公主丝罗娜。
猎人依欧迪斯?
他也有一张如簧之舌,实在说不过时,他应该也会在再三权衡后,耸耸肩,丢下一句“她就是公主”迷惑人心,然后自己直接跳窗……
南军女将奈苏美杜?
也许她会直接干脆地说自己就是公主丝罗娜----当然前提就是怀孕的肚子暂时还不太看得出来。
前皇室禁卫骑兵队长迪墨提奥?唔,进攻,对,就是进攻!他的字典里没有逃避,也不允许自己对公主殿下的困境视而不见。才两个人而已,这位头顶“冰狐战士”称号的勇士,会用最有效率的身手和速度亲自解决掉屋内的陌生人。
小王子罗亚诺尼?
他的字典里也没有逃避,区别就是他没有“冰狐战士”的称号,所以请大胆想象最后某人成为新人质的情形。

大王子希亚?请相信,以他的身手,不太可能来得及逃进衣橱里……
(此处省略365个字)
以上纯粹为作者无责任的瞎说,请继续看下文。
*****
丝罗娜被那个从入宫开始便随侍左右的宫女盯着,倒吸了一口气。
“你们认识?”黑衣银发的男子觉察到气氛的微妙,皱着眉头以不容违逆的语气质问道。
“认识。”“……不认识!”两个女子同声回答。
安莉啊,请大神保佑你千万不要暴露我的身份!丝罗娜差点掩面长叹。
眼底那抹复杂一闪而过,安莉跪了下来,头也不抬地轻轻说道:“禀两位大人,奴婢叫安莉,”顿了一顿,似乎加重了一点语气,“安莉.奈波德,乃胜基伦国国王陛下派遣随侍奥玛森帝国丝罗娜公主左右的专属女官。”
这个笨女人!丝罗娜心中急骂----她强调自己是公主的随待干嘛?难道她想用情报来换取人身安全吗?
好,无论如何,她是坚决不会承认的!
这两名贼人的目的,似乎就是要绑架她这个奥玛森帝国公主,并且为了达成目的,极有可能派过不少人潜入百合苑,也迅速清理了楼内原先驻扎的人员,手段可谓果断利辣。在这种与光明正大完全沾不上边的行径面前,她绝不允许有任何自投罗网的事情发生!奥玛森帝国遗孤的身份,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公主的随侍?很好、很好。”又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这宫里的高级女官吗?她是帝国公主的随侍,你怎么会不认识?”
不但是“狼”,那银发男子似乎也捕捉到怀中佳人这么说时眼里闪过的迟疑,还有这个叫做安莉的宫女脸上的变化,都没逃过他的锐目。
丝罗娜身上所穿宫裙,米白的上好料子,衣袂、襟口、袖末边上全部滚绣了由一排排细碎百合组成的金色花边,裙摆膝下处间隔起伏着大朵的金色百合绣纹。金色滚边是胜基伦国宫廷侍丛一、二级总管们的统一用式,而如安莉这种中上级品阶的宫女,则是米白的底子,使用金色绣纹,但没有裙摆处华丽的花样。当然不管是金色还是银色,皆漂亮又精致,能令穿着者展露不亚于名门贵媛的风姿。
那个假宫女,也是米白的底子,但只有银色的滚边,裙摆处更空空如也,品阶高低是一见立分。
满腹委屈,帝女心内长叹一声。千金难买早知道,她也不想冒充这么高阶的内侍啊!当初依欧迪斯送来的宫女服品阶若能稍低一点,她是不是就能躲过现在的困境了呢?
“汀娜,耍花样对你没好处。”男子的冷眼转投到安莉身上,眼中的珠子乌黑深邃,清冽而锐辣。
“汀娜大人的丽容,宫中同僚间早互有所闻。但安莉的资质鲁钝,默默无闻,自不会入得大人法眼。”安莉再弯腰往深处跪了下去,虽然还有点颤颤巍巍,不过对一个宫女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镇定,“因此汀娜大人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她。”
有读心术般地,安莉的眼神让丝罗娜很不自在,好不容易才掩饰住脸上的惴惴。而她的话,也把小公主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暂时截了回去。
“丝罗娜公主的贴身婢女吗?理所当然,你应该知道公主殿下在哪里了?”
公主没在楼上?安莉一呆。
银发男子留意到她不假思索的错愕,他眼中的失望稍瞬即逝。
计划时间过少,他们并没有得到丝罗娜公主的详细资料。可早就有消息说,这场接待堪地亚那大使团的舞会上,奥玛森公主是不会出现的,因此他们直接从秘道潜入了皇宫。接头的内应却不巧被临时调开,“狼”想了个直接的法子,还好顺利地寻着了这幢女宾楼。
只是当目标人物的房门被强行打开时,空空如也的房间迎接着众人,在“狼”的示意下,他抄起阳台上钩着的绳子,探头下望,还隐见其随风晃动,仿佛无声嘲弄着他们这帮不速之客。
排除了是有人泄露风声,他们干脆守株待兔,现在竟然抓住了公主的贴身侍婢,难道不是天助他们吗?
“我们在房间只找到这个,”“狼”扔出带钩的绳子,“不管是发生了什么花边新闻,还是别的奇怪理由,我们无意冒犯贵族们的私隐。不过只要你能提供公主的下落,我就能答应不杀你。”他强调着“我”字,那把曾经搁在某人玉颈上的银色小刀在烛光下再次闪出了亮光。
银发男子眼角动了一动,却没反对。他的真面目被陌生宫女瞧见,绝对是一个意外。身为强盗头子,守诺有时候也是体现强悍魅力的一种方式,不过,反正只是“狼”不杀她而已。
“别听他的,他不杀你,别人一样能杀你!”丝罗娜听出话里的陷阱,蹙着眉心,盯紧了颤动却沉默的安莉。
“汀娜姑娘!”某人不动声色地警告了。
“……禀两位大人,今夜国王陛下设下舞会接待来自堪地亚那国的贵宾,公主殿下现在应该还在舞会上。”
她听懂了吧?丝罗娜吐了口气。
“舞会?”“狼”手中银刀轻移,刀很快,令人未感觉到痛楚便有几滴翠红的液体流了出来,“别说我不提醒哦,说谎会有代价的!”
“你说,你名叫安莉.奈波德?”银发男子一直在丝罗娜身后,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听出了话中的诡异。
“这东西做得真是精细啊!”
安莉脸色骤然煞白。
“锵”,男子手上那根滑不溜手的竹杆瞬间完美地化身成一把细窄、长度中等的利剑,不带温度的光映射到持者的脸上,令他眯了眯眼睑。
“是真正的好剑。”“狼”向来对这种比银子更亮、比雪花更冰的质感十分着迷,“谁会想到普通的竹杆里竟是一把利剑呢。”
“确实叫人意外。若非它的重量与外表不符,我也会被骗吧。”
潇洒地甩了个剑花,银发男子对剑的手感略略遗憾。他习惯了持握使用的单手骑士剑,利器在手中沉甸甸地,远远比这类纤细得更适合女子使用的武器更具存在感,这种纤弱让他反倒有点不知从何着力。
“不过可以肯定,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善于以外表迷惑人的家伙。”
丝罗娜脑子虽然也在努力地适应着看到的一切,不过对于“狼”的评价却是深表赞同的。那个唐尼,果然不是简单的人。她眼光隐投,挑过那扇根本没有被关紧的衣橱之门,倒吸了一口气。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银发男忽略了丝罗娜脸上并不亚于安莉的错愕反应。他长剑一指,便叫跪倒在地上的可怜少女身子一抖,浑身打了个激凌。
“安莉.奈波德,我为你选择这个圣洁名字的勇气致敬。”
他这样地说着,安莉突然有些熟悉的感觉。那声音语调一转,便令眼前人一改之前的冰冷形象,变得有点像她所熟悉的、在正式场合下接待各国贵宾时才能感觉到的端正孤高。
或者说,是某类人才习惯使用的腔调。
“医圣女安莉.奈波德,柏斯南部村庄才有的传说人物,外界知道的人并不多。”看到“狼”投来询问的眼光,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哦?什么传说?”“狼”语含兴致勃勃。
这种时候请不要打岔以及露出一副想听故事的样子!银发男子瞪了不识趣的部下一眼。
“总之,我的信条一向是‘时间就是生命’。只要不妨碍我们的计划,你的美好愿望我乐于成全,当然前提是你能尽力帮助我们得到想要的东西。”
“……”
丝罗娜以为安莉的沉默是在考虑对方意见,她紧张得都能听见自己夸张的心跳。虽然有些卑鄙,或者说是自私,但毫无疑问,如果可以,公主殿下当然希望安莉能宁死不屈地保守自己身份的秘密。
可是站在安莉面前的银发男子却发现这个除了除了鼻子尚算秀丽外,五官平平得不容易令人留下印象的少女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安莉的故乡便是柏斯南部众多小村的一员。她当然也知道即便是柏斯国的北部地区,医圣女的传说也并非众人皆知。眼前满口堪地亚那北部腔的男人,为什么如此清楚这个传说呢?柏斯、柏斯,高贵的气质,耀眼的相貌,再看清一下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发……
“啊,您、您难道是……”
男人深不见底的眼随言异光闪现。
“安莉,他们是谁?”丝罗娜稍晚了一点,但同样没有错过一些细节。他们,不是堪地亚那人!
“雪卿……”
“安莉!!”
红色在丝罗娜眼里绽放出触目惊心的花。“狼”的小刀,只是一瞬,便麻利地为安莉的生命之花添上最后一笔。
“让我猜猜你的解释----因为太紧张而手发抖?”
“不,是您太大意了。”伪装被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轻易卸下,不是大意是什么?而且,某人也在出发前便说过,除了堪地亚那人这样的身份,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更多的信息。因此“狼”只不过是严格执行了命令。
当然,另一边也是因为他非常肯定自己并没理解错上司眼里的杀意。
竹剑上的手还僵在半空,另一端的目标却永远没有了知觉。银发男子终于从记忆里搜到了熟悉的面孔,没想到这个少女竟然是四年前自己来访胜基伦国时其中一名接待的女官。他抹了一把脸,吐了口气,略显不悦。
“好吧,我承认长得太招人注意是我的错。不过现在怎么办,公主人在哪还是没找到。”知情人士都杀掉了,真是冲动的家伙,“汀娜姑娘,让你看到这一幕很抱歉,但请忍耐多一会吧……进来。”
门细微地响起,一名面孔有些熟识的男侍出现在门边,竟然是其中一名驻守外宾楼的士兵。幸好他进门时目不斜视,根本看不清位置靠得稍里边的那个女俘虏的相貌。
“狼”与他细语交流后脸色一变,挥退来人,然后与银发男子极快地耳语交代了一番。
丝罗娜喘着气,小脸上充满了呆滞的表情,曾被宫廷诗人形容凝固着奥国明媚春光的双眼,如今充满着死澜,但没有眼泪。良久,眼见她都没有从那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挪开视线,男人以为她不过是被杀人的场面吓坏而已,歪脖思索了倾刻,便用眼神示意部下以先前摘下的布条重新蒙上她的眼睛,也再次塞住了她的嘴巴。
“那这个怎么办?”“狼”的手指着衣橱。只有呆子才看不出安莉的脸上永远停留的表情是什么。它令人非常熟悉,因为那是他成为“狼”之前,也曾经拥有过的----眷恋不舍、不甘不忿。
安莉.奈波德,名字的隐喻,就是要保护某人的心吗?
“那就让他信仰的神祗来决定他的运气吧!”
银发男子手中的竹剑,长驱直入,从门开始,透穿了这个用北部特产的樱桃木制成的王家衣橱。
他不发一言,对手上果然传来了基于木板以外的物料被刺穿的质感感到满意,嘴角轻提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拉门而去。
安莉的白色宫装濡满了鲜红,呈现出刺眼的对比色,“狼”盯看了一眼脚边那朵慢慢延开到地毯之上的血花,终于收回了停在柜门上的手,跟随他的头头离开了房间。
丝罗娜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泪水,不觉间已浸透了蒙在眼前的布条。
*****
仿佛是透过厚厚的墙壁传出来的杂响,由地面汇合出波动,一起涌进依欧迪斯的耳朵,他顷刻间就了解到,自踏入百合苑范围开始,几乎未见任何巡逻守卫的原因。
他发现几个被打翻在地、东倒西歪地躺着的守卫,掀开帽子却只看到冰冷的陌生面孔。
女宾楼楼下,六个人,两人一组,分作三个方向正警戒着盯着周围的情况,仿佛是聋子似的对身后一墙之隔传来的骚动无动于衷,形成了相当奇特的气氛。
只需再伏到地上倾听,年青的猎人就能隐约从底楼杂响里分解出罗亚诺尼王子的怒吼,一些混乱的脚步,更重要的还有些坚硬冷金属的纠缠。
还没有等他作出应该是前进还是后退求援的判断时,声响透露出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随着一些东西跌落地板上产出的闷响(女宾楼为了照顾丝罗娜公主安心就寝,连过道都铺上了地毯),杂响一起停止了,似乎是其中一方的行动被结束了。
“娜娜也会在那里吗?神灵啊,我宁愿是给双刀剁成肉碎,也比琴弦跟弓弦一起绞脖子强!”因为缺乏明确的祈祷对象,含糊其辞的“神灵”们略有不满地用事实告诉这个信仰不坚的青年,这种程度的哀叹是不够的。
百合苑底楼出口鱼贯而出了一伙人,他们由披着黑斗蓬衣的陌生人和身穿侍卫衣着的人物组成,从行动上看来都是一起的。
原本警戒着的六人,敏捷地以倒退的方式,扇形回拢到那些出来的人们身边,依欧迪斯才调整过来的夜里远视力终于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披着全身黑斗蓬、身形修长的男人,扛着一个白色镶金边宫裙的少女,走在另一个米白镶银边宫裙女子的身后,少女舒软深沉的长发束着发带倒垂在脑后;而身后跟着的几名黑衣人,还有不明敌我(但估计是敌人假扮居多)的侍卫,挟持住被五花大绑的胜基伦国罗亚诺尼王子。
应该还不至于会有画笔想来捅死他吧?这个局面可是那个倒霉王子跟他那个国王父亲的苟由自取。
“殿下!”不知不觉过于接近了,失声叫下的称呼,暴露了依欧迪斯的形踪。
“卟----”非常漂亮的鱼跃后翻,才堪堪闪开一把银亮的锥形利器,它几乎整个地没入了藏匿者刚离开的那片地面,却又没有半分眷恋地“倏”一声抽回了。
米白宫裙的女子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差点要了来人小命的锥形凶器,它连着一根细丝,使得这种可怕的小玩意能随主人的心意四处狙击敌人,进退有余。
“唔唔唔……”王子挣扎出一串无意义的符号。
依欧迪斯头痛地盯着他真正想呼唤的人,却只迎来一记黑衣斗蓬**出的冷光。
“真是难办啊,我们原本只是想请丝罗娜公主去作客而已……那,就劳烦你,幸运地被死神遗弃的年轻人,回去通知你的主人,我们改请罗亚诺尼王子了。”
“作客?堪地亚那吗?”伶俐地注意到对方提及的“改请”字眼,年青猎人闪过了也许对方还不知道谁是丝罗娜的念头,轻松起来后话里便开始了反讽。
真是开玩笑,满口的堪地亚那腔,这么明显的栽赃谁会上当。要知道那小地方的亲王大使团还在跳着舞呢。
“……太过聪明的人,总是活不久的。”假宫女模棱两可的语气,说不清是称赞还是警告。
“可是我还站在这儿呢。”依欧迪斯嘟囔着,等眼前的这些人一直往某个方向迅速安静地撤退,他反而冷静下来。用膝盖也能判断现在的敌众我寡,他怎么会做出螳臂挡车的傻事?可是正当他转身跑开的时候,一股熟悉的劲风从脑后袭来。
“不要急,你等等再走。”又是米白装女人那讨厌的中性声音。
“竟然用扁毛畜生来对付我!”
依欧迪斯滚地,盖头盖脸地沾满了花香草屑,才狼狈不堪地勉强躲过猛禽“恨狐”的强烈冲击。他熟识这些生物从空中直扑而下时由钢喙铁爪带来的恐怖威力,只好停住了脚步,认真应付起来。
如果手上有一把剑或者弓,他是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的。畜生就是畜生,再厉害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想在飞行的狩猎家眼皮下逃跑,结果连膝盖都能猜到。
“抓刺客啊----”
当晚皇家为迎接堪地亚那亲王大使团而设的洗尘舞会,随着某人高亢入云的叫喊声,不得不中断了,最后,混乱惊慌地结束在一场百合苑女宾楼的血腥残局里。
至于某人是否会被双刀剁成肉碎,抑或被弓弦琴弦绞脖子,甚至会不会被画笔捅死,这都不是可怜的被掳二人组可以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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