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重逢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好吧,美丽高贵的小姐,我知道你可能很不习惯,但是你最好再认真点,否则你只能选择练习熟悉饿肚子的感觉了。”
瞽目乐师唐尼正在发愁地“看着”这个硬赖上他的新人。虽然她味道很香,虽然她声音很甜,虽然她好像很漂亮(对瞎子来说个人容貌可以忽略),但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多个人来为自己的旅途增加负担。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带你往东走到胜基伦,但是我好不容易才从东边走到这里来,你要我走回头路,起码得解决两人份的旅费才行吧?就算你以前是贵族,你也不能连累我饿死。”
开玩笑,他一路上辛苦攒着的旅费早就所余无几了----毕竟天底下愿意体恤瞎子的富女名媛并不多……(作者按:天知道他是怎么赚的这些旅费-_-b)
“如果你能歌善舞,巧言善辩,我倒没这么发愁呢!你要知道女人没有才艺的时候,就只能用她的天赋赚钱了。”原来拥有甜美声音姣好身段的女人,也是可以唱不好歌,跳不了舞的。而且老是无精打采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根本就不能当一个令观众投入情绪的吟者。
当他毫不掩饰地跟汀娜说出赚钱的技巧时,汀娜虽然没有拒绝,可是明显很不合作,一点也不肯认真练习他教的部分。
“再说,我也没有真的要牺牲你啊,只要你好好地按我所说的去做……”
*****
“不需要再偏僻一点吗,乐师先生?”
“少爷,您......”
“打扮光鲜的独身旅客,看上去象未经世事的家伙,真是被骗的好对象。”
“您这是哪儿的话呀,少爷,”唐尼作发誓状,信誓旦旦地极力向年轻主顾证明自己的诚意,“那位姑娘初次做生意,就相中少爷您的玉树临风,气质独特,品味高雅,她可是真心想和您结识......”
“倒蛮识货哦!”白衣人翘翘唇角,发出一丝满是嘲弄的笑,“可惜要让你失望了,这样的花招我不巧已领教多次,想必刚才在酒馆对我微笑的姑娘,已经拿着一根棍子守候在下了吧?”
“天可见怜,虽然您的想象力是如此让人赞叹,但是小的若有此意----”
“怎么说呢,你们可不像本地人。”白衣人捋下长袍的兜帽,掩藏其中的帅气银发优雅而下,它折射了大街上的阳光,与衣服浑为一体。他俊雅的脸容以及白皙得有点似女子的肤色,透着非富即贵的味道,只是眼角稍稍上扬的双眼却微微地呈现一种怪异的粉红色。
淡淡的粉红,洁白的长袍,就像小白兔的颜色。常人及见,恐怕会因此而吃惊发笑。不过面前的人是个瞎子,所以一点没有发现他的异人之处。
“我个人认为,利用残疾博取同情的骗子,比正常的花言巧佞更可恶。那位姑娘呢?让她出来罢。”白衣青年一手攫住了唐尼胸前的衣襟。
“唐尼----”
“培利亚的山坡一别,您还记得吗,姑娘?”
小巷横枝的拐角,忽然闪出一名缠着头巾的黑发少女,素衣清颜,略带焦色地探头探脑着。她窥清白衣人俊秀的容貌后,樱唇半张,娥眉轻扬,美目睁个满月圆。
“您远远地对我笑时,我还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呢,看来这就是缘分,”青年迅速撤下富含嘲笑的腔调,有些玩味地悠然说道,“嗯,胜多罗人老土的头巾跟您的美丽太不搭调了!”
嘴里说着,拎着别衣领的手却没松半分劲。
“最近我的部下说,这段时间有人利用美色勾引过往商人行窃偷盗,看来就是你们了吧?”
仔细又看看一直不敢过来的少女,越发觉得她急得红扑扑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儿可爱至极。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喂,瞎子,把她让给我吧!价钱不是问题。”
被人威胁着商量生意的滋味真不好受,外加一付绔纨子弟的口吻,令唐尼胸口怪怪的,很不舒畅,原本动摇的念头一下就打消了。可是此时逞口舌之勇也不够聪明,他一时为之气结。
“对不起,她是非、卖、品----”
一字一顿的同时,唐尼右手一格,趁著对方分心,从受制中挣脱出来,凭着超人的感应力,冷不防扫出一记横腿,欲将青年绊倒。
“快走!”
“唐尼,小心----”
纵然是如此迅捷的偷袭,白衣青年也立即找到应付方法。他只稍稍狼狈地避开袭击,很快又稳定身形,在少女的惊呼中,欺身上前拔剑指到唐尼的小腹位置。
唐尼举起手上竹杆格挡,那看似细细的杆子竟然没被对方闪着寒光的利剑一挥而断,青年略略意外了一下:好家伙!
“姑娘,您的朋友似乎有点冥顽不明,对待这种家伙我可一向手下无情。”
正要放下温情的面孔认真教训一下这个深藏不露的瞎子时……
“对阁下这种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恶徒,在下亦素无心慈手软之虞。”
冷沉而略带磁性的嗓音,盲人的耳朵一下便能分辨出它属于另一个人。
远远站着的少女清楚地看到,在白衣青年背后,竟然多了一位金发黑衣的青年。
“强抢民女?我?”
白衣青年保持剑尖向后,小心翼翼地侧转过身,看见背后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形状美好的眉头扬了一扬,吹了声口哨。
“喂,路见不平也得先分青红皂白吧,美男子。”
金发青年穿着白衣青年一式的长袍,呈现纯赤色调的金发和银发、同样隽拔的形貌奇妙地相映成趣。少女看清了后来者的真貌后,脸色竟又一变。
“一边是瞽目乐师和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一边是阁下的口出狂言,利刃相胁,青红皂白,您倒教我分一分。”
“所以我说,最讨厌半路打抱不平,”白衣青年收起剑,向前转到黑衣青年的另一侧仔细打量一番,明澈的红眼睛滴溜溜一转,“咦,奇怪,你真像我过去认识的某个讨厌家伙。”
“阁下也正巧像极在下一名讨厌的故人。”
黑衣青年跟着转了个身,目光针锋相对,“请别把话错开,关于刚才......”
“看你实在不像婆妈的人啊,喂,他们都走了,还在这里耍帅。”
“什么......”黑衣青年扭头而视,只见刚才自己为之打抱不平的男女早已不知所踪。
“真是的,今天本想特地教训他们一下,”白衣青年收起了手中的剑,显得有点无可奈何,“骗子常常喜欢向单身旅客介绍女人,收钱后却趁机逃走,有时甚至会谋财害命。这种遍布大陆的拙劣手法,难道你没听说过吗?怪不得还会有人屡屡上当呢!哈,今天告诉你算便宜你了,滥、好、人。”
盯着对方尴尬而又难以置信的表情,粉红的眼睛又嘲弄地扬着,仿佛这就是它们天生的特征。
“少爷,原来您跑这来了!”
“莫沙卡,你再顶着这么些东西到处走,会变得更矮的!”
小巷面街的一端出现一个壮“阔”的身影,似乎是白衣青年的随从。黑衣青年循声望去,竟发现那壮“阔”的身影,人的身高其实只占一半,另一半是顶在头上的大包裹;包裹下的身躯,则以半人份的身高拥有着两人份的健硕,阔绰的脸盘粘着一蓬虬髯,是相当怪异的外形。
“莫沙卡,我就那么像羊牯吗?”
“耶?”
风度翩翩的白衣美男子和墩实似土拔鼠的随从,走在一起宛如天使与野兽的组合;再加上那过于罕有的粉红眼睛,黑衣青年只觉他们的身份耐人寻味,便连那远远闪了一下就消失的少女,也给他异常熟悉的感觉。
说上来,那个女子他好像在哪见过?
......
“汀娜,你认得他?”
“嗯,在培利亚的山坡上他算是救过我。”(其实根本是被连累的)
“不,我指的是第二个男的,声音冷沉的那个。你一直很紧张喔,这瞒不了瞎子的耳朵----怎么,怕他认出你吗?”

“没有的事。”
*****
“汀娜姑娘,你今天不用跟唐尼出去吗?”
“他说要避避风头......”
“噢,穆雷大夫,今天我要陪您的病人唱歌!”
唐尼急忙打断少女的话头。
“那可好了。汀娜姑娘,西村有人受伤,我要赶去帮忙。这里是我昨天答应给一位孕妇送的药,你替我跑一趟?”
“当然可以,但我怕认不得路......”
“不要紧,我画个简图给你。”
胜多罗城被几条疏落的村庄簇拥其中,白云村是北边的一条。穆雷大夫是村里唯一的医生,虽然地小人少,可两三样事情一起来也够忙的,幸亏几天前来的这两名年轻租客,在需要时帮上了忙。瞎子乐师帮他安抚着候诊的脾气暴躁的病人,手脚虽有些笨拙但努力勤快的少女也令他的工作轻松了不少。
汀娜按路线图通过了两个岔道口,穿过一条不算长的羊肠小道,沿着一片田埂,顺利地找到大夫所说的“两棵橡树下的圆木屋子”。屋子周围则是一大片等待着播种的光溜溜的小麦田,远方的几个人影应该是正辛勤劳作的农民。
屋子绕着半人高的篱笆,外墙是一根根能看见纹路的圆木,跟穆雷大夫家差不多大小,都是比寻常农舍稍大的样式。屋顶开着天窗,细细的炊烟从烟囱里弯弯曲曲地往上升。屋里气氛静静地像没人的样子,汀娜凑到半撑起的窗子窥视屋内,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穿着灰土色衣裳的男人背影。
有人就好办了,汀娜似乎对礼仪很在行,她悄悄地后退回到篱笆处才喊问道:“请问克里卡大婶在吗?我替穆雷大夫送昨天的药来了----”
门扉呀地往里打开,露出的灰色人影感觉很年轻,还有一头刚及肩的金发。
“大婶到镇上买东西了,药给我就行......”
青年从声音已经知道来者是名年轻少女,可是待他看清了少女的容貌时,还是愣了一愣。
门外少女的裙袂袅袅婷婷地在微风中轻扬,像裁自黑夜一角的长发松松地、软软地舒展在粉颊两侧。她浅色的大眼睛与来人打照面的那瞬,露出了自然蓄蕴着的羞羞的神色。
但与其说青年是被对方的美丽所慑,倒不如说是看见这天降丽人,令他有着熟识得不能再熟识的感觉!
“是你,和瞽目乐师一起的那个......”
几乎在同一瞬,汀娜也看清了青年的相貌。灰色的麻布长袍,反而更突现他灿烂和轩昂的气质。自己闪避不及的眼神直落到那双碧潭中,与对方同时各吓一跳。这张本该说十分英俊的脸,却使她比看见恶鬼更害怕,怕得条件反射般地丢下药包,落荒而逃。
“啊,请您留步!”
屋里好像还有个女人,听到屋外动静叫了一声:“什么事,迪墨提奥大人?”
“......”
惊弓之鸟的逃遁跳过田埂,越过树林,穿过小道;不徐不疾的追赶也随着矫健的步伐跟在后面,无法摆脱。即使是真正的小鹿也要歇一歇了,黑发少女无可奈何地在回途的岔道上停下,也不转身便责问起紧随其后的农家青年。
“这位少爷,我们素不相识,您穷追不舍的意欲何为?”
“殿下,丝罗娜公主殿下?!”
青年既惊且喜,脚步再度逼近,汀娜带点慌乱地急忙阻止:“不,请别过来,我不是您的什么殿下。”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我是迪墨提奥,你怎么见了我就跑?”
“我说了不认识您,我只是一介村姑,叫汀娜!”
“汀娜?!”迪墨提奥惊疑不定地努力研读着少女斩钉截铁的否认,不禁止住前进的身形,眉头深锁地盯着眼前熟悉的背影。
不是丝罗娜公主殿下?不过,头发颜色确实有点不对......
“我认识的人里,也有叫汀娜的。她是紧侍殿下的女官,是南奥玛森人,也长着一头黑长发。姑娘也叫汀娜?可真巧极了。”他试探着。
“不,我不是那个汀娜。”
“姑娘带着奥玛森的口音呢,不是本地人?”
“我,我是格灵来的难民......”
“是吗----我们也是。格灵遇难,我和公主殿下本有约定,可惜要务缠身,误了行程。这几天风云变幻,我和其它殿下的旧友实在很担心她呢,在找到她之前,我们都是寝食难安啊!”
她不可能不是丝罗娜公主,但她为什么要躲着他不肯承认?
“听说格灵遇难,皇室成员也几乎罹难了,您的殿下恐怕已经......啊,对不起,但恕我直言,您的殿下即使在世,只怕也无脸再见您了,您又何必念念不忘?”
“奸佞当道,唯盼她主持大局。而且,这也是身为臣子保护主君的责任。”
“苟且偷生的人,何德担此重任。看少爷是个人才,还是趁早另投明主去罢。”
不,请别这样说!
“殿下,您就真的能如此狠心,抛弃一切么?!”
迪墨提奥重重单跪地上的声音,激起一股热流翻涌,烫得少女的鼻端又酸又麻,难过极了。她闭上眼帘,浓密的睫毛承着身体的颤抖,声音却更冷漠、更严厉、更决断。
“我说过,我不是您的殿下,所以与您根本毫无干系,您喜欢去哪都可以,但请别跟着我!”
晶莹而略带咸味的线状液体流入汀娜颤动的唇角,冰冰凉凉的,却凉不过金发青年的心。
“真的,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吗?”
“是的,因为这与我无关!请您快走!”
“......”
毅然和决断的拒绝,然后是短暂的沉默。衣衫摩挲的动静响起,显然青年已悄然离去。
他没再多说片言只语,走得仿佛义无反顾,少女却虚脱般跪倒地上,泪花开满娇靥,压抑的泣声零零碎碎地回荡在无人的小道上
她是在后悔吗?不,绝不是,眼泪是自己要流下来的。可是,为什么,心就像刀割的那样疼?
*****
“蛤蟆把女儿嫁给了蝴蝶,苍蝇为他们当了媒人。我们宰一只肥蚂蚁招待来宾,邀请四邻的人们来赛马欢庆......”
“瞎扯,哪有这样的婚礼!”
“没错儿,我唱的就是谎歌。”
穆雷大夫的木屋里欢声笑语,因头部受伤要留下观察的吉格拉老头,扯着巨嗓门开心地听着唐尼东扯西唱,震耳欲聋的声响,令睡在一旁的半聋子也要捂住耳朵躲到被窝里去。
突然大门吱呀打开,唐尼辨出正是汀娜回来了。不知为何,笑在兴头上的吉格拉老头,竟然止住了胡闹。
“汀娜姑娘,谁欺负你了?”
巨嗓门的声音响雷似地震醒了带着满脸泪痕、精神恍惚的汀娜。
“不,我没事。”
唐尼收起手中的琴,朝着声音转过身:“汀娜,有人找你。”
在刚才喧哗的环境中,汀娜并未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什么人,她下意识循着唐尼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被指的地方有一扇门,门缓缓地打开着,里面的人也一步步移动到汀娜跟前。吉格拉老头刚才曾不友好地打量过这名不速之客: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虽然满身普通村民的打扮,却有着出色的相貌,而且灰土色的衣饰也无法裹住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贵气。
这家伙搞不好跟汀娜姑娘是一类人......哼,搞不好也是他弄哭汀娜姑娘的!
丝毫不介意在场的人投以另类眼光,青年恭谨地单膝跪在少女面前,温顺得像一只绵羊,挂于嘴角的那丝不经意的上扬,立即融化了初冬从敞开的门窗捎进来的寒意。
“我最希望去的地方,就是有您在的地方,您难道还不明白吗,殿下?”
“迪墨提奥......”
-----------
相关番外:《那一年的九月》(二~三)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