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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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中凌乱的你
幽囚的生活,最频繁的活动就是睡觉,好比吃饱了看到美食都会反胃,其实根本没有睡意,只是不睡,又不知道做什么,看着这家伙的睡相,倒是聊以解闷。
长相还算可以的,不比潘安,却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从小到大一定暗自得意,骄傲的孔雀似,传说中的出身虽说不高,少年得意,坐上天子宝座,哪怕以前是乞丐都值了,万人之上就是万人之上,所以现在跟人说话,才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倨傲自赏,不可救药。他有什么了不起啊?我丈夫也是九五之尊呢,没出嫁前,娘家也是世代经商,富甲江南,夫妻加起来,比他可高出一大截,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极尽侮辱之能事?
自以为是的家伙,幼稚、浅薄、心理阴暗,给我提鞋也不配,栽在他手上,实属苍天无眼。我探下身子,用我的美目狠狠鄙视他,伸出我的青葱玉指,虚戳他的鼻尖——谁让你鼻子长这么挺,就是用来戳的!
正神往于戳烂他鼻子的美妙前景,目下之人全身猛地一挣,像被人抽了一棍子,眼睛突然睁开,瞪得死鱼一样,白多黑少,仅仅一瞬间,又恢复正常,哑着嗓子:“几时了?”
“还没一刻钟呢。”我做贼心虚:“怎么啦?”
他一愣:“这么短?”
“还早,接着睡吧。”我用罕有的温柔掩饰自己的罪行,虽然手指没碰上他,可能人真有下意识,知道被人侵袭,所以骤然惊醒。
“不睡了。”望着帐顶,叹息一声坐起来:“一睡就做梦。”
不是梦到我对他张牙舞爪吧,也许他刚才根本就没睡,我的行为统统落入眼内,所以话有所指,我的心更虚了,为他披上长衣:“那就走吧,皇上日理万机。”
他点了点头,刚要下床,又不动了,转过头微微一笑:“嗯?这么希望我走?”
“不是啊……”话一出口又后悔了,明明就是啊,掩饰什么,这一次不明不白混过去,下一次他还得来,多烦啊,咬了咬牙:“不是不希望啊,到我这儿来,也没什么意思,你不尽兴,我也不开心,不如别再来了,咱俩都眼不见为净。”
他看着我,深棕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很受伤的样子,突然又阴狠起来,弥漫到语调上:“你再说一遍。”
“咿……呀,我什么都没说。”白痴都看得出他很愤怒,我用枕头档住脸,自己也知道此举很是徒劳。
空气凝固,火药味浓烈,当然了,后者皆发于他身。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把那东西放下。”
我放下枕头,像撤去唯一的盾牌,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头兵,等着将军的大砍刀将我大卸八块。应该是伤自尊了,唉,我也不想的啊,谁让你先前那么伤我来着?这不,一不小心就一报还一报了。
“说,你是不是欲擒故纵。”他一字字地。
我愣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是啊是啊!”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
这家伙虽坏,到底有那么一点情,看在我被他占了几次身子的份上,自找台阶,解了尴尬,也饶我一命,不然冒犯圣驾,够我血溅五步的了。我低下头,蹲在床上画圈圈,一小块床单被我弄得皱皱的。
“没有人敢这么说话,殷凰,我当你刚才什么也没说。”他攥住了我画圈圈的手:“你心无城府,这很好,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耍心眼,不过你记住,下不为例,倘若哪天你再触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记住啦。”我知道你是有底线的,无奈的是,我也有,这么多天,我想我是触底了。
他拿着我的手,用它刮我自己的鼻子,貌似大度地:“好了,以后注意就行。”
也许没有明天,也许没有以后,我对未来持悲观态度,坚信悲伤是人生的底色,被刚才那么一弄,更坚信了,想兴高采烈没心没肺,可是表情不配合,终究变成了标准的没精打采:“哦。”
“还真是说不得,这么快又扁嘴了。”他大笑,揽过我,手掌揉着我的肩:“好像你是得罪了我唉……”
所以你该生气到底啊,这会儿又高兴了,真是令人费解,我不答话,不敢答了。
“相处不过数天,说那些话,我不怪你,终有一天你会对我死心塌地。”眼望前方,把握十足。
我只是个女人,而他主宰天下,说真的,换了我,才不会对一个只知道吃饭睡觉消耗资源的女人产生任何占有的想法,占不占都无所谓嘛,也许这家伙现在还小,感情比较单纯,才会滋生这一系列可笑的决心。我不禁在他怀里偷笑。
“琢磨什么呢,笑得这么奸诈。”
什么眼啊这是,我立即收回笑容:“没笑啊,没有没有。”
“两个腮帮子的肉都往上翘呢,该不是听我说这些话,向往了吧?”他与我对视:“眼睛都笑得亮亮的,宝石也似。”
说到宝石,我看向桌子,上面堆积的宝物还真是上品,无论如何,身边有点儿钱总是明智的,自从由大富大贵变成穷光蛋一个,我对金钱的认识总算加深起来,生命第一,钱财第二,其他扯淡。这男人可以捧我,也可以摔我,就像人可以富贵,转眼之间,也可以一文不名。一切全在他一念之间,我不得不防,给自己留条后路:“那套金饰很精致,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那串翡翠挂珠真是圆润欲滴。”
“你也圆润欲滴。”
我怯怯地看着他:“这些,都是我的吧?”
“不是你的是谁的。”他捏我下巴,捏得很是专业。
我就近,在他正在行凶的手上亲了一口:“万分感谢。”心中掠过一抹凄然,虽然让我失去一切的,也是你。
他怔了一下,似乎很是意外,我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加粗我的伪真诚,只听他咳了数声:“只是感谢就算了?”不早都以身相许了么,还要怎样?我摊手,意思是那你说,还要如何。
“一时也想不起来。”他沉思一番,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们玩个游戏。”
果然是小孩子,还游戏,也不怕牙碜,我强作笑颜:“好……啊。”
“你到那边去。”他一指我之前怒砸珍珠粉的犯案现场,地上还有颇厚一层雪粉:“头朝下,扑在上面,来个六月扑雪!”
汗颜,大汗,这什么想象力啊,连带着窦娥都糟践上了,我苦涩地:“呃,这样有意思么?”
“你不是满口答应要感谢我?”他动了动眉毛,好整以暇。
好罢,屈服于恶势力,是我的宿命,我缓缓走到“雪”跟前,心情类似于上刑场,两臂垂于腰侧,眼一闭,死就死啦,跪倒,重心前移,沉闷古怪的响声,随之就是我的白鬼造型——胸前和脸蛋上全是珍珠粉,试问,天下之大,哪个女人能够如此奢侈,用一种“过把瘾就死”的方式享用养颜产品?我能!
“哈哈哈。”秦域的笑声很是畅快,丫的,我都这样了,他能不畅快么,只听他道:“若是有种东西,能将你的样子一模一样地印下来就好了,哈哈。”
我失去了照镜子的勇气,无力地坐在地上,任凭他嘲笑,如同风中呀,那个凌乱。
“生气了?”他走过来,蹲下,观察我的脸色,如果珍珠粉的遮盖下,我还有脸色的话:“真生气了?”
咽下心中酸楚,别过脸:“妾身哪敢呐,陛下。”
他笑了笑,执着我的手,为我抹匀上头的残粉,声音一扫戏谑,变成一种异样伤感:“曾经,我与千珏年少,北国风雪交加,每到严冬,地上的雪厚如棉堆,便裹一层披风,去外头扑雪人。往雪上一趴,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形,十分有趣。天很冷,雪更冷,冷进心里,却乐此不疲。”
你整我也整得乐此不疲,我不动声色地腹诽。
“你的肌肤细腻,与北国女子相比,天生丽质。”他抹完了手,转向脖颈,手法很是轻柔:“说不上是珍珠粉白,还是你白……我母亲也是南方人呢。”
相比狠恶,我更惧怕他莫名其妙的温柔,本能地颤抖一下,甩去浑身鸡皮:“圣上青眼,荣幸之至,在下惶恐,愧不敢当。”
“同你相处,总是有喜有悲,有怒有笑。”他意犹未尽地收起笑容,叹息一声,起身,皮球一样拍着我的头:“好好呆着,晚上再来陪你玩儿。”

我怒,谁陪谁玩啊!!!
8、万恶家暴为首
这厮说晚上还要来,于是我吃不香,不敢睡,生怕早早睡下,又被他折腾醒,打断睡意,一夜无眠。我发现我竟然产生了失眠症状,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这个发现很是折磨了我一下子,如果从此以后,我都要睁眼到天明,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未来?都是这混沌不堪的日子害的,我望天无言,脉脉不得语。
晚饭是江南名点,端上来时犹有余温,吃得颇为受用。想来秦域因我是江南人,故让人做这些,以迎合我的口味,哼哼,也就是这一点上还像人做的事儿。
该来的总是要来,躲是躲不掉的,吃饱喝足的我靠在床头,等待衣冠禽兽大驾光临。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朦胧中,我的头猛地向下一沉,从瞌睡中惊醒,还是影子也不见一只。这家伙干什么去了?不对,是干什么坏事去了?说好要来,呃,灵光一现,恍然大悟,是啊,说好的话也可以反悔,话语本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说的粗俗点儿,有时候跟放屁差不多,试问放出去的屁,焉有收回去的道理?找都找不到了嘛。
笨蛋,居然相信这厮的随口一说,当时的情况,那样的神态与口气,现在想来,也像极了戏弄,当不得真,而我竟然就当了真,蠢矣。心念一绝,倒床就睡,爱谁谁,恐惧个头啊,恐惧有什么用?要淡定,要有风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一夜无梦,醒来时,照例的清晨,鸟鸣隔着窗子依然清脆,难得的好觉,身上软绵绵的,空前满足。
“躺下,再睡会儿。”
谁?男人的声音,而且就在旁边,我的心猛地一坠,淫贼?!
“眼睁得铃铛一样,昨晚我来,你倒是无此精神,摇都摇不醒。”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秦域,突然意识到其实他比淫贼的危害还要巨大:“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打呼噜的时候。”他翻了个身,正对我:“喊声阵阵,不亚于电闪雷鸣。”
我的眼睛瞪成铃铛加强版:“胡说!我从不打鼾!”
“这种事比较丢脸,让你承认也难,不过你知我知,原也没什么,我都没嫌你吵呢,看你激动的。”
“你这是污蔑,造谣!”我激动死了,本来就不打鼾的嘛,一向以为自己睡相最美:“下次不要深更半夜跑过来好不好,闹鬼似的。”
他连眨了几下眼:“就要。”
我倒胃,白他一眼:“你多大啊,一个天子说这话也不嫌丢人。”
“反正比你大。”
突然想起一个有价值的话题,我挑了挑眉:“不见得吧,也许你还比我小呢,敢不敢说几月出生?”
“二月。”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自信满满得意洋洋。
哈哈哈,几个月的对峙与憎恶,终于让我出了口气,欢快的热流窜遍全身,我大笑道:“我可是一月初六的生辰!乖,叫姐姐。”
“说谎都不会。”他无动于衷,外加轻蔑。
“骗你干嘛?不信你去查,我可不怕。”我推他一下,冲他皱鼻子:“就是比你大!”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横着手臂:“来,陪我躺会儿。”
一个人躺不行啊?德行!很显然是有预谋,好几天没对我施以兽行了,这一躺,勾出他的火,岂不要送羊入虎口?我云淡风清地:“咳,我一醒就睡不住了,你自己慢慢享受。”
他示意自己的胳膊,强调了一下:“过来。”
蛮不讲理,我自知难以拂逆,只得以我之怯怯神情做交易:“你可别——”
他笑了一下,没做表示,我不得要领,又进退两难,只好妥协,躺在他胳膊底下,贴着他的胸侧,小鸟依人。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他是老鹰来,我是小麻雀……
“秦域。”过一会儿,我轻声。
“你叫我什么?”
我把脑袋缩进胸窝:“不可以吗,不可以我就不叫。”
“当然……可以。”他叹息一声,低低地道。
我经常玩一个游戏,闭上眼睛,想象抱着我的人是高璟,那样抚摸我全身的人,也是高璟,于是这个游戏令我越发沉迷其中,欲罢不能。他的胳膊和高璟一样有力,身上也一样有浓烈的男子气息,对我,虽不及高璟,却也没有亏待,我当宽心。这种种,未尝不是自我安慰的良方,乐在其中,无须自拔。
“秦域,我有一事相求。”
“尽管求。”
我停了停,方道:“让我出去走走,在这屋里,快要憋疯了。”
“不行。”他的声音突然硬起来:“想都不要想。”
也许是最后一句刺激了我,我“腾”地坐起,两眼冒火:“我不是人?你有没有把我当人?是个人关在这巴掌大的屋子里都会疯,何况我先前坐过一个多月的牢!我是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什么叫想都不要想,你不把我当人,我也要把自己当人,什么叫想都不要想?!”
他像是诧异于我会突然翻脸,直到我把火发完,才面带厌恶之色地:“怎么跟个泼妇似的,一点教养没有。”
不用说,结果是我更火大,谁没有教养?!被你抓来活活闷死才叫有教养?还没见过像他这么自私的人,心念所及,脱口而出:“你这种人的下场就是到头来身边什么人也没有,自爱到可怜,只有你自己,你尽情地爱你自己!”
“活腻了就继续说,否则闭嘴。”他咬牙,目光喷洒着威胁的毒汁。
自私的人自私的人,我默念五百遍,跳下床,也顾不得穿鞋,站在窗边发呆,只为远远避开他,眼不见心不烦。良久,只听床上有生物道:“大早上光着脚丫子你有病啊。”又听嗖一声,我回头,绣鞋滴溜溜滚来,正好滚在脚边,停住了。我没好气的:“谁要你管,假好心!”该生物冷哼一声:“着凉是你自己受罪,不用我假好心。”站了一会,冷静下来,想想也是啊,生病了谁可怜我?别人是指望不上的,还不是自怜嘛,那种滋味不好受,何必体会。
弯下腰,拾起鞋子,顺便白床上的人一眼:“送佛送到西!另一只拿来。”话音刚落,只觉眼前飞旋一物,头一偏,侥幸躲过,心中窃喜,紧接着鼻子有些痒,一摸,血!!我捂住鼻子,本能地想挡住不断流下的鲜血。
“砸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穿衣,片刻,他已蹲在我眼前,拿开我的手,面色大变:“怎么这样?明明看你躲过去了。”
我抽手,站起来,不愿与他再发生任何接触,再看手上,红了一大片,长那么大,还没这么流过血呢,这次居然是被打的,是被男人打的,不等生出恨意,先分泌了自哀情绪,不禁啜泣起来。脆弱啊,你的名字叫绝症,真是令人无计可施。
“还嫌流的不够多?仰头。”他用丝绢堵住我流血不止的鼻子,一面奇怪:“没碰你呀,好好的,真是……”
“就是你就是你!不但打了还赖账,你有没有教养?!”
他苦笑一声:“好了,都这样了还不忘报复,女人真是——”
“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若不是鼻子还壮烈着,真想去御膳房抄菜刀,剁他个四分五裂,血肉满天飞,看再打女人!
“明明没砸中你,你这样子倒有些像是上火。”他回头,看了看圆桌,上面有我吃剩的点心,放在食盒里,等第二天送饭的人拿走,像是发现惊天真相,一连声地:“原来你是吃多了狮子头和千层酥,我说怎么这么严重,豆腐干,你一次吃了多少?”
纯属借口,不客观不公正,人家不就是每样吃了半盘嘛,虽然刚出炉的,火是大点儿,哼,无论如何这个罪名秦域是担定了,我不语,只用眼神怨念他。
“下次不准饮食无度。头抬起来,嫌血多啊?”他操纵着我的头,很不怜惜地把我变成仰望苍天状。
明明是他对不起我呀,怕血又冲下来,或呈喷射状,血尽而亡,大大不妙,只得老老实实捂住鼻孔,嘴里充斥着血腥味,思考此人为何如此厚颜无耻的严肃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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