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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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的娃儿
“蠢凤凰,我不要自己也不会不要你啊。”他鼻间的热气小股小股地喷在我的后颈。
其实我现在的样子很可笑,明明被一个男人狠狠伤过,却又第一时间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伤疤没好就忘了疼——也许没忘,只是不愿去想,是痛是痒,抵不过一颗本能地逃避的心。
什么都不想,把孩子生下来,且看看,我是否能够幸福,再胡思乱想不迟。
“秦域,我们回家吧。”我将五指穿插在他的五指中,严丝合缝。
晚上是枕着他的胳膊睡着的,不知怎的,再无先前的种种噩梦,睡眠变成一件了无痕迹的事,类似于终日流淌的河流,有时候,你甚至感受不到它的水波潺潺。心死的滋味原来不如想象中可怕,所有不安与猜疑结束,得到彻底的平静,死一样的平静。未尝不好,梦中告诉自己,这样未尝不好,只是什么地方如此隐隐作痛?尽量忽略,却越发难以忍受,突然睁开眼,那一刹那觉得自己那样的清醒。
不适与恐惧中,下意识唤的不是高璟,终于不是高璟:“秦域,秦域,我好难受。”
他的胳膊动了一下,刚醒来,反应却比我激烈得多:“哪里不舒服?”
“身子很重,又很轻……”
“是做噩梦了罢,你不是经常抽筋把我惊醒么。”他松一口气,为我盖严被子,在我胸口拍了拍:“靠紧我就不会做噩梦了。要不要起来喝点儿水?”
口干舌燥,于是我支起身子:“也好——”下身一阵剧痛,顿时惨叫,险些刺穿自己的耳膜。
只觉得秦域扶着我,周围没过一会儿亮堂起来,想是他叫人来点了灯,身体里的痛让人分不出多余的力气留意发生了什么,眼前只剩醒目的红,在我睡过的地方上晕出一大片,这是我没有见识的一生中见过的最多的血,红这个颜色,一多起来,分明是那样惊悚可怖,很难想象这些都是从我的体内流出来的。
这是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的么?
又是睡眠,又是黑暗,如同掉进了浆糊里,越是挣脱,越是粘得紧陷得深,那浆糊也算不上是疲累,就是有股让人不想动弹的劲儿。渐渐的口袋一般扎得不紧,露出一丝缝隙,明晃晃亮堂堂,越来越刺目,终于被这光亮刺醒,发现还是这张床,被子很厚,身体很冷,上方不是屋顶,而是秦域的脸。
“我醒了?”
悲痛欲绝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愕然,茫然地点了点头:“……你醒了。”
“我生了什么病,没影响到孩子吧?”
他被施了法术似的全身一僵,那悲痛欲绝愈发浓重,望着我的眸子瞬间支离破碎,哀怨地蹲在床边,抱头低吼。
这世界要完蛋了吗,末日到了吗,还是他也要亡国了?此前三种情况,才当得起这样垮塌,这样崩溃绝望万念俱灰。痛又袭来,疼痛的源头告诉我他如此悲痛的原因,我不理会排山倒海而来的不祥的预感:“孩子好好的吧?”
蜷成一团的他像是死了,只有不停颤抖的双手证明此人还没死透。
真想叫喊,对所有人发火,跳脚撒泼,孩子到底怎么了怎么了,他不说,只会让我更心急如焚,我狠狠咬着下唇:“你以为你现在不说,我就不会知道?是死是活,总得让我知道!我是他母亲,我有权第一时间知道!”
“他不愿我们当他的父母,他走了,不知去了哪儿。”秦域忽而抬头,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坚硬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悲怆。
不想生是不想生,生不成是生不成,明明都住进了我的肚子,为什么一赌气又走了?毫无先兆,在我们畅想未来,脑中想象过无数次他长大**的样子时。我甚至要为他付出一切,用我的余生让他漫长的人生幸福安稳,用我能做到的,做不到也要努力去做的,让他体会世上所有欢乐,不枉此生。

可他就这么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我摸向平坦的小腹,瞬时涌出被人偷了东西似的不甘。
“我是不称职的母亲吗?”眼睛空荡荡,流不出想流的东西:“至少给我一次机会,证明到底是不是啊。”
秦域缓缓起身,大手覆在我腹部:“会有机会的,会有的。”
眼下最恨的怕就是这句话,会有,什么时候?捕捉不到一丝影子,提来作甚?我不要这样的安慰,我要哭,可眼里旱灾严重。
“都怪我,你有身孕还让你呆在牢里,受那么多苦,身子不虚弱才怪……都他妈是我的错,我害死了我的孩子!”他双拳紧握,五官扭曲,一副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以最快速度撕碎自己的之态。
“不,怪我,如果我不做傻事,就不会被你关起来,如果不被你关起来,孩子就不会离我而去,都是我自作自受!”
“不不,怪我,如果我心胸宽广一些,不对你的背叛怀恨在心,不打击不报复,你一定睡在舒适的床上安心养胎,不会发生这种人间悲剧!”
“不不不,还是怪我,如果我不那么自私,一心想脱离你过回以前的生活,损人利己,到头来损人也不利己,上天也不会这样惩罚我!”
“不不不不,最该怪我,我该对你的一切行为敞开最温柔的怀抱,即使你算计我,我也该闭着眼睛任你图谋,你拿刀砍我,我也该躺在地上任你宰割,大卸八块做拼图还是切碎了包馄饨,随你心意。”
“怪我!”
“怪我!!”
执手相看泪眼,眼中的彼此都成了乌眼鸡。
良久,仿佛受了我们的影响,外面的鸟鸣停止了,一轮红日羞涩地褪去绯衣,换上金黄的战袍,凝固了的沉默中,先是秦域轻叹了声:“其实我们为什么要自责呢?”
听着时光与空气摩擦的声音,我百感交集:“是啊,其实我们都错了,又都没错。”
“其实子嗣一事向来关乎天数,我秦家先人杀孽太多,曾被预言子孙寡然,即便出生,也是偿还业债,不得永福。”
“其实小时候有人给我算命,说我这辈子虽是富贵荣耀,羡煞旁人,唯独没有子孙之福。”
闻言,他叹了一会儿,怅然道:“原来我们是物以类聚,我也奇怪,为何一见你,就被你深深吸引,觉得甚是有缘,后来与你再度相逢,寥寥数语,整个人便陷进你的一言一行里去,再也拔不开。”
心中滚过无数念头,只觉难以用语言表达,凝望半晌,只颤着声道:“我们从此可都要亲密无间,不分彼此啊!”
“我们是世上最班配的一对,谁也拆不开,咱们缝在一起了!”
“可是……不是还有种东西叫剪刀么。”
“还有种东西叫针线啊。”
又一轮四目含情,无语凝噎。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共饮长江水。你是那多愁多病的身啊,我是那倾国倾城的貌。
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原来疼痛再度袭来,提醒我刚刚受了一场怎样的伤,哎呦一声倒在床上,望着熟悉的帐顶,忍受熟悉的痛,虽是用胡言乱语转移注意力,失子之痛还是无法迅速抹去。我想我会带着这伤疤走完全程。
“从前的日子只是从前的日子,别难过,我们还有大半的人生。”秦域吻着我的手背,声音沉沉的:“每天都要过得好,咱们有这个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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