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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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没有任何新课,只有重复的复习。一份又一份的卷子,一套又一套的题,一节又一节的讲评。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前两年,整整十一年的学习,全都是在为这一年打基础,全都是为了这一年结尾处那张光辉的战役打伏笔。每个同学在稍微喘口气的时候,都会像《恐龙特及克塞号》里的阿尔塔夏公主为克塞祈祷一样,美好的憧憬着神话般的大学生活。
学习生活虽然紧张,但还是少不了调剂。学生们依然会在学习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打打球,聊聊天,使使坏。校方也似乎觉得这一届学生因为经历了诸多不够成功地教改,压力比往届都大,所以变着法儿的找些搞笑的事情进行调剂。夏至上高二的时候,已经觉得下一届的学生不同凡响,不光是长相、打扮上了一个档次,更重要的是一些令人咋舌的行为,例如,把送女朋友的玫瑰公开摆在讲台上。不过这在夏至看来没有一丝一毫甜蜜或是浪漫,只有张显和放肆。没想到新来的高一更是个性十足,晚自习课间操场上手牵着手的小情人,食堂伙食球场上毫不掩饰的热情目光,都是夏至一辈望尘莫及的革命行为。开学没出两个月,校长就开始在小喇叭里广播处分通知:高一年级,张毅君和宋某某,晚自习课间行为不检点,特此通告批评。刘芳菲和史某,操场行为不检点,予以留校察看处分。。。。
这类通告批评,在一群被高考压得苟延残喘的学生听来,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在高中被明令禁止的早恋,现在被抬到桌面上来讲评,更是鼓舞人心。全班哄笑着,讨论着为什么有人被念全名,有人却被用“某某某”、“某某”来代替,以及他们行为不检点,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上了几垒?越讨论越逗乐,大家都觉得校长是个天才,很体恤民情。
这大概是高中和大学较大的区别之一。大学,除了大班会或是考试,很少会有全班同学集合在一起的情况,而高中,却是一班人,每天在一起,关系一直熟到前排有人要涂改液,后排就能马上扔过去;铁到全班恨不得共用一个水瓶喝水。自从班里装了电视,不管是学校要求的新闻联播还是学生们私下偷偷摸摸看的动画片《棒球英豪》,统统是全班集体行动。这种默契,不是大学里的独立生活所能培养的,更不是在工作后尔虞我诈的空隙里偶然的猩猩相惜能达成的。这是长期的,单纯的,杂质极少的磨合带来的。这也是多年以后,人的脾气禀性,生活环境都有了极大改变之后,夏至仍然觉得高中同学最亲的原因。
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夏至站在图书馆二层的台阶上舒服的伸着懒腰,突然听见下面篮球场上女生的尖叫和欢呼,声音之大,崇拜之深切,远远超出当年的自己。夏至再一次在心中不情愿的认识到,他们的年级眨眼间成为了全校最高的年级,很多人也像当年她崇拜的偶像一样,成为了别人的偶像。这就包括自己的同桌,既熟悉又陌生的李苍宇。
当报社自己负责的版面里的小记者眼中闪着亮光告诉夏至,她崇拜的对象就是三二班的李苍宇时,夏至的腰闪了一下;当小记者绘声绘色的描述这位知名的“三分王”在她们fans心中的地位时,夏至的额头默默地滑下一滴汗。
夏至从图书馆二层走下来,加入了观众的队伍。这是一个饭后课前的普通练习,在为接下来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比赛作准备。李苍宇一身白绿相间的球衣,衬得容貌越发的冷俊。和齐文广时常朝场下抛个媚眼不同,李苍宇打篮球是专注的,严肃的。并不是和队友没有配合,也不是和对手没有碰撞,但不知为何,夏至总觉得,看李苍宇打球,和看以前的那个偶像男生完全不同,那更像是一场李苍宇的独角戏。
汗水飞溅开来,撞击到地上,顿时摔得粉身碎骨,然后蒸发得不见踪影;发丝纠结着发丝,在空气中划过一条条有影子的曲线,或是随着一个三分球的掷出,而略带惯性的停留在空中。夏至看得有点失神,她最喜欢的《灌篮高手》角色是那个有点臭屁的樱木花道,但现在看来,其实流川枫也不错。旁边两个人在嘻嘻哈哈的讲话,夏至回过神来,循着熟悉的声音看去,发现是高淑雯和肖剑。两个人离得很近,头碰着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教室的位置,肖剑坐在高淑雯的左边,也是那种八星期有两星期同桌的情况。两年多来,这两个人也慢慢熟悉起来。可是夏至就是对肖剑没什么好感,一来源于他和林清渊一样同属“逍遥帮”,另外源于这个人极会讲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比起有点调皮却温厚老实的齐文广,实在没什么可提。
原来的高二年级在成为高三年级之际,学生们对各种运动的领悟突然升高了。技能的突飞猛进使他们像以往的高三年级一样,迅速登上了学校的霸主地位。而这种现象,在虽然学习平均成绩在全年级处于下游的三二班,又显得格外突出。年级排球队和篮球队的主力成员,三二班的男生,占了一半。随着高三年级在各种运动中地位的不断升级,原本由夏至自发的提着小水壶给班里同学送水的民间行为,发展为了一种有组织、有纪律的官方行为。正式比赛之前,只要高三联队的队长在走廊里碰到夏至,都会热情地打个招呼,然后说:“夏至,下午活动课有比赛阿,后勤帮兄弟们张罗一下?”夏至不好推却,总是微笑着点点头答应。再后来,出于对夏至领导的后勤队的支持,高三联队送给她一个光荣的称号:领队。其实,这就是对老妈子、保姆、仆人等等一类称呼的官方叫法,夏至每每在心中幽幽的想。
每个中场,篮球队员和后勤人员都是一幅“军民鱼水一家亲”的画面。男生们觉得有美女服务很有面子,女生们觉得有男生信任很有档次,顺带向低年级的妹妹们表示一下:姐姐我们还年轻,别打你们哥哥们的主意了。。。其实,有很多次,夏至很想把那个泡了菊花茶的水瓶子直接递给李苍宇,但在那种场合,李苍宇永远是遥远的。他不和夏至讲话,甚至不怎么看夏至,就像一个外班的。甚至于,连外班的都不像: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外班的男生都会坐在地上摸汗的时候,冲夏至招个手,表示感谢,而李苍宇对夏至,就像根本不认识。
终场的哨声响了,人群开始流动。明明知道是场练习赛,没得后勤准备,夏至还是在心里小小的揪了一下:没有水,李苍宇是不是又要去厕所喝冷水?发呆的时间,密密匝匝的观众慢慢的稀疏起来,隔着几米的空气,夏至看着那个白绿球衣。
李苍宇拿起篮球架下面的衣服,抬起头来,远远的看见了夏至。他的目光在夏至脸上停了一会,身子也顿了一下,但没有说话,甚至连手都没有抬一下,更不要说喊一声,或者跑过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蹲了下去,手在系得完好的鞋带上拂过,又站了起来。夏至目送着他缓缓地把衣服搭在肩膀上,向教学楼走去。有两个低年级的女生推推搡搡的走在他后面两米开外的地方,莺声燕语的笑个不停。
说起来,在高中一个班已经两年多了,夏至和李苍宇似乎慢慢形成了默契。同座的两周,关系格外的好,有说有笑,一旦换座,就会逐渐变得生疏,直至冷漠。一直到两人再同座,就再一点一滴的,一寸一寸的,熟络起来。不过,教室以外的地方,他们很少交谈,就像在篮球场一样。有时候,夏至在走廊里看到李苍宇,想打招呼,却发现他目光游离的似察觉不到周围有熟人,于是夏至张开的嘴又闭上。有时候,擦身而过,李苍宇会伸出脚来使个绊子,或者,就像真的没看见那样,走过。
这种教室内外的差异,夏至觉得很熟悉了,不过他小学时候好像不这样啊。不是不觉得奇怪,也不是不觉得不舒服,有时候很纳闷,很纠结,只是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让她没时间静下心来想清楚,或是二年级时惦记着那个偶像男生,或是三年级现在心里放满了高考。就是真的静下心来去想了,也未必想得清楚吧,夏至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纸巾包。

大家都坐在座位上等着下午课的开始。李苍宇刚去用凉水洗了脸,脸白得像要放出光来,头发湿漉漉的,汗水饱满欲滴。夏至递给他第三块纸巾,李苍宇默默地接过来,按在头上,纸巾立刻卷曲枯萎了。
这是一次当堂小测,两节课中间不休息。卷子是从大本的模拟试卷册上撕下来的一张,很平常的八开正反面。夏至做这些题已经觉得有点享受了。早早的做完了题,夏至又检查了一遍,开始和李苍宇对题。每每两人同座的时候,不管是考试,做作业,总是要对对,虽然老师认定这是一种作弊行为,但夏至在心里逆反的否决了一万遍。这又是一个有坡,有静摩擦,有球,有铁链子的选择题,夏至和李苍宇有不同的选项。李苍宇用胳膊碰了碰夏至的胳膊,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个又大又重的C,示意夏至改过来。夏至又按照自己的思路想了一遍,觉得选B是没错的,于是没吭声。李苍宇又碰了她一下,夏至回碰了两下,示意:我已经改了。于是他们一路向下继续对题。
终于下课了,交了试卷。李苍宇用左脚踩着夏至椅子侧面的横梁,右手信马游冈的转着笔,颇为得意地笑道:“谢谢我吧,少减4分。”
夏至没看李苍宇,光听声音都想得出来他的样子,她撇了撇嘴:“我没改阿,我觉得我选的对。”
李苍宇眉间拧起个褶子,一下子急了,把笔拍到桌子上:“让你改你就改,我说的怎么会有错。”
夏至一顿,马上把笔抢过来,不服气的说:“你又没给我讲,我就觉得你弄错了。你别把笔拍坏了,到时候又用我的。”
齐文广在旁边咯咯笑起来。
李苍宇本来憋着一口恶气,却也笑了起来,他抽出夏至手里的笔,在一张纸上画了起来,他耐心的给夏至画了原图,标了受力点,受力方向,力的大小。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看李苍宇专注的样子,夏至有一丝恍惚,呆在那里。
李苍宇似是发觉夏至的走神,缓缓地抬起头来,眼中一丝怒气,却又分明带着笑意。他伸笔过去,打了夏至的手一下。
夏至一惊,觉得像有虫爬一样,从手,到脖子,到耳朵,全都痒痒的,有点麻,有点热。她胡乱点了点头,示意李苍宇继续讲。
听着看着,夏至突然明白自己在一个地方想错了。她懊恼的拍了拍李苍宇的手:“别画了,我懂了。”
李苍宇歪着头,看着夏至,没吭声。
夏至有点火:“你干吗?!”
李苍宇漂亮的眼睛忽闪了一下,说:“你一根筋阿,我非要让你改,当然是我有把握了,考着试,我怎么给你讲啊!”
夏至心虚起来,又为那丢失的4分感到委屈,更为适才的发呆觉得窘迫,于是抢过李苍宇草稿纸底下的模拟试卷册子,在其中的一张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猪。李苍宇忙抢,边抢边说,“这张下次考试肯定会用阿,你让我怎么交阿!”
夏至狞笑:“我不管。。。”
晚饭过后,夏至走回教室,看见林清渊抱着一个箱子往教室最后一排走。班里的学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高二时陆续走了几个。所以,这个教室即使接纳了两个复读生,却依然有三两个空位。夏至走到后排去挂外衣,低头看了一眼林清渊的箱子,里面装满了《城市猎人》的漫画。夏至惊呼:“你越来越过分了。”
林清渊正在擦椅子,转过头来看是夏至,愣了一下,满眼是夏至看不懂的神情。那神情一点一点地淡去,林清渊说:“你要看么?借你两本?”
夏至一下子来了精神,说:“好啊,你都有哪本?”
林清渊一甩头:“全套!”
夏至盯着那箱子,那书,满眼的惊艳。高质量的漫画,永远是夏至的最爱。小时候家里就不给买,说是分散精力,耽误学习,所以她只能看表弟的。后来上了学,只要她看,奶奶就藏,夏至只好趁奶奶出门的时候翻箱倒柜的找。再藏,再找,家里整个一个游击战场。
夏至回忆,自己4年前正看到第六卷第一本,就再也没借到下面的,那就接着这个借吧。正待开口,张雪走过来,递给林清渊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煎饼:“快吃吧,正赶上一个双黄的鸡蛋!”
林清渊接过煎饼,说:“好运呀,是不是那师傅见你美貌,款待你?”
说罢,那两人笑起来,然后东拉西扯的说了好些夏至不知道是什么的内容。夏至觉得自己怪碍眼的,于是,没借漫画,就走了。
高中每周的假期有周六下午和周日一天,但是,周日要上晚自习,作为周一前的收心。每隔一周的周日晚自习前,就是调座位的时间。因为书桌里装满了必需品,所以每个学生是带书桌作战的。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把书桌往右推了两米,看着李苍宇的书桌向右平移了三米,夏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过道,该死的过道。那不只是一个过道,那是一个隔开快乐的过道,那是一个冷却亲密的过道,那是一个天天让郑娜的搔首弄姿更为显眼的过道,那是一个,有题不会,只能问高淑雯的过道。。。。该死的过道。
夏至轻轻的碰高淑雯,想借她的字典用。但高淑雯小声的和肖剑聊得欢,还拍拍夏至的手,示意不要干扰。夏至一口恶气到了嗓子眼,又生生的咽了回去。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让你跟李苍宇同座的时候,就怠慢高淑雯呢?夏至噘着嘴狠狠的瞪了肖剑一眼,重重的靠在椅子背上。却被后面人弹了弹后背:“你轻点,都地震了。”是林清渊的声音。不是换到后面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夏至心里想着,也没回头,往前挪了椅子,扔掉语文试题,开始看英语。
骑车在回家的路上,夏至心不在焉。虽说还没到太寒冷的时候,早晚的温差已经大起来。不过还好,骑着车,有脂肪消耗,渐渐不怎么冷,甚至额头上冒起细细密密的汗。就在这时,像千百次回家路上一样,肖剑呼啸着从后面超过了夏至。与那千百次不同的是,他顺手抄走了夏至的棒球帽。夏至满头的头发遇到凉风似乎都竖了起来。
本来就对这个人有极坏的印象,头上的阴冷和心中的怒火交加,夏至脚底一加劲,车子噌的一下向肖剑撵去。眼看手扒到了肖剑的胳膊,肖剑一个“传球”,帽子到了旁边的张雪手里。夏至低低的骂了一声“讨厌”,却又小小的松了一口气,急急的向张雪贴过去,一边喊道:“张雪阿,你妈跟我老姑可是战友啊,你可要跟我一条战线阿。”
张雪马上冲夏至敬了个军礼:“是!首长!”但她言不由衷的笑着,车子向右飘移,移到林清渊的附近,把帽子往林清渊的头上一扣,马上加速逃走了。林清渊用手扶住帽沿,像是想摘下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回头朝夏至抛来倾倒众生的一笑,也加速逃走了。
几秒钟后,原来六七个人的臃肿的车队,变成了长了避雷针的金字塔形:林清渊在前面逃,夏至在后面边喊边追,在后面是笑得乐不可支的肖剑和张雪,最后是几个不紧不慢唠家常的人。眼看着到了自己家的路口,看着越骑越远的林清渊,夏至觉得头部透心的凉,一种对风寒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戏弄者的厌恶。夏至向左一拐,没有和大家道别,迅速的骑回了家。剩下后面肖剑和张雪由兴奋的表情,渐渐变得有点紧张,有点不知所措。
“这,生气了啊。”肖剑叨咕着,张雪一耸肩,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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