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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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站立的位置离楼梯口大概二十多步远,凯瑟琳扯了一下有些兴奋过度的马锐,示意他回包厢里说话,马锐看了一眼越走越近的几个华人,会意地跟在她后面拉上了包厢的隔栅,却不肯坐回到椅子上,只站在隔栅后听着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一行三人无巧不巧的正进了隔壁的包厢,餐馆的包厢隔音效果非常好,只听见一个青年用英语说了几句话,好象是在点餐,那侍应答应了一声出去了,不一会的功夫又有个人敲门进去,几个人小声交谈起来。
马锐很猥琐地听了半天墙根儿,却什么也听不到,扭头看见泡在茶杯里的半截雪茄,自嘲地笑了笑,把半杯残茶倒在旁边的痰盂里,换了个干净茶杯,凯瑟琳顺手帮他倒了杯热茶,马锐也不加糖,吸了一口浓浓的茶汤含在嘴里,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谈话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半年来生意场上的磨练使他的自制力得到了很大提高,刚才的亢奋心情被满口的苦涩压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凯瑟琳目不转睛地看着马锐的表情变化,好大一会儿才见他喉结滚动,“咕”的一声把茶汤咽到了肚子里,站起来从墙上取下礼帽往头上一扣,“走,到隔壁打个招呼去。”
“这么急干嘛,你想好说什么了?”凯瑟琳知道马锐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觉得马锐仅仅思考了几分钟就付诸行动有些过于草率,她却不知道马锐在东北时就预料到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时间和地点和他预想的大相径庭罢了。
“嘿嘿!”马锐冲凯瑟琳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小白牙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咱们的连锁店有着落了。”
“哈!”凯瑟琳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是说。。。想跟他合伙开‘锐的鸡’,这、这也太搞笑了吧?可能吗!”
“能不能总得试试,就算谈不拢,提前混个脸熟也没坏处,走吧我的姐姐!”这时马锐也顾不上跟凯瑟琳嘴贫叫妹妹了,伸手就去抓凯瑟琳的小手,凯瑟琳“啪”地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和帽子,才跟着急得猴吃芥末似的马锐出了包厢。
两步走到隔壁门口,马锐正了正头上的礼帽,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领带和衣扣,又小心地向旁边扫了两眼确定没人注意,刚举起右手想要敲门,又收回来捏着喉结使劲清了清嗓子,凯瑟琳在旁边很鄙视地嘀咕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马锐扭脸冲她一瞪眼,“去、去、去,少打岔,我这儿刚壮起胆儿来。”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包厢里的交谈应声而止,约莫半分钟后,隔栅门被拉开一条缝,里面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人上下打量了马锐一番,看到凯瑟琳绝美的容颜时眼神微微一滞,用英语问道:“你们找谁?”语气冷冰冰地,听起来很不舒服。
“很抱歉打扰一下,请问里面的客人是孙逸仙博士吗?”强忍着心头的不快,马锐微笑着问道,这个年轻人说话这么粗鲁无礼很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追随国父的革命先驱者难道就是这副德性?
黑脸门神的眼神中少了一些疑惑,却添了三分戒备,“你是谁,找孙先生有什么事?”丝毫没有请马锐两个人进去的意思。
“我姓马,英籍华商,听一位朋友提起过孙先生,刚才正好看见先生们进了包厢,过来打个招呼。”马锐的语气依然平和,心里却泛起一丝怒气,如果传说中的伟人也像这个傻小子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宁可当做没遇见过扭头就走,凭自己的能力又不是报国无门,何必巴巴地拿热脸贴人家的凉。
黑脸青年正想继续说话,包厢里有人扬声说道:“休恩,请这位先生和他的同伴进来吧,他们是朋友。”清越的嗓音中略带一丝沙哑,那青年面色顿时缓和起来,答应了一声拉开了门,冲马锐二人微微一笑说了声骚瑞,摆手请他们进去,马锐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前踞后恭,见他让开路就迈步往里走,却看见包厢里原本坐着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当中的一个面容清瘦,虽然比后世里照片上见过的样子年轻得多,头发也浓密一些,马锐却一眼认出他正是同盟会和国民党的创始人之一,中华民国的国父:孙文孙中山。
看见孙文从桌后转过来,面色和蔼地向自己伸出右手,马锐刚刚恢复平静的心情又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他握住孙文有些发凉的手掌,轻轻摇了两下,自我介绍道:“很高兴见到您,孙博士,我是。。。”
孙文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伸左手在他右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请先不要介绍自己,让我来猜一猜,你应该就是南非做生意的马锐先生吧,至于这位美丽的女士,”孙文修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很抱歉我猜不出您的来历,您的相貌和我听说过的马夫人有些。。。出入。”孙文洒脱地一摊双手,从小接受西式教育的他英语发音极为纯正,不像马锐和凯瑟琳那样带有明显的美国口音。
“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马锐被孙文的表现大大地雷了一把,他居然知道自己?这使得他小小的虚荣心迅速地膨胀起来,转念一想就心下明了,“看来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先施百货的马先生,我说的对吗,孙博士?”在开普敦时他从来没间断过和马应彪以及曹宝华的联络,除了发电报外还偶尔写封长信从马应彪那里打听一些革命党的最新情况,以和自己了解的历史对比一下,主要还是想验证自己的小翅膀扑扇出的微风有没有改变本来的历史进程。
孙文哈哈一笑,摆手示意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入座,用汉语说道:“应彪兄是我的同乡,我们年纪相仿,常以兄弟相称,去年家兄到香港办事曾经拜访过他,我也是从家兄的信中才得知有你这么一位年少有为的人杰,听说马先生是北方人,咱们还是用官话交谈吧,就是不知道这位女士能不能听得懂。”除了个别字词略带咬舌音外,常年在各地奔波的孙文官话说得倒也流利。
“呵呵,她听得懂的。”马锐笑着看了一眼雍容华贵得像个公主似的凯瑟琳,心说这大媚妞的官话可比你孙老大溜得多,“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凯瑟琳。瑞歌儿小姐,化学工业专家,美国杜邦公司高级研究员。”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第一位妻子正在开普敦上大学,有机会再介绍给孙博士认识。”孙文显然听马应彪提起过许红妆,他担心孙文把自己当成现代的阵世美,毕竟刚见面彼此还不熟悉,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做了半年多生意的马锐当然明白这一点。
“两位郎才女貌,马先生果然好福气。”孙文赞了一句,向马锐介绍了坐在另一边的中年人,他姓何,是这家餐馆的老板,已经是第三代华侨了,至于两个年青的手下,那个黑脸门神也姓马,单名一个湘字,其父马厚庶为加拿大致公堂的大佬,马锐这才知道孙老大不是叫他“休恩”,而是“湘”,白面无须的那个姓黄,巧的是名字也叫一个“湘”字。
黑脸马湘帮两个人各倒了杯茶,对刚才的无礼再次表示了歉意,孙文笑着向马锐解释道:“马先生莫怪,湘弟也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在大清国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这一点马先生应该是知道的,大清国的统治者为了它,”孙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悬赏高达一万英镑,在美国,不知道有多少刺客想把它拿了去,甚至在英国也有人在跟踪我,瞧,就在那里。”孙文微笑着冲窗外指了一下,马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在对面的拐角处冲这里张望。
“先生所谋之事太过重要,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马锐理解地说道:“在香港曾听马老板提起过先生在旧金山被美国移民局扣留一事,满人可是把您当成了心腹大患,为了对付先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先生需事事当心才好。”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多亏了北美致公堂大佬黄三德老爷子帮忙做保,孙文才躲过了那场牢狱之灾,黄老爷子帮我请了美国律师,把这件事上诉到美国工商部,几经周折终于获得了在美国的自由居住权,好多致公堂的华侨还加入了同盟会,成了革命的骨干,其中不乏马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有机会大家可以结交一番。”孙文呷了口红茶继续说道:“其实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在伦敦遭遇过一次绑架,虽然时隔久远可记忆依然犹新。”
马锐和凯瑟琳从未听说过孙文还在伦敦遇过险,不由得都起了好奇心,旁边的何老板笑着插话道:“先生指的是1896年10月里的那件事吧?”看来这位餐馆老板对孙文也熟悉得很,估计也是同盟会或兴中会的会员。
“呵呵,你倒记得清楚,”孙文显然不是第一次对别人讲述自己充满变故的流亡生活,他用精辟而流利的语言向马锐二人介绍了自己在伦敦被绑架和囚禁的经历,“早在广州举事失败后,我被迫流亡英国的那一刻起,大清国便派了一位私家侦探贴身跟踪我的一举一动,10月11日那天,两个使馆人员强行把我夹入了清国使馆,他们想把我偷运回国,以清算我发动广州起义的‘叛逆之罪’。”
“后来先生是如何脱险的呢?”马锐插嘴问了一句,作为一个很好的听众,他知道什么时候提问最恰当。
“我贿赂了在清国使馆工作的一个英国仆人,只花了20英镑他就同意替我捎信出去,当然他可能更看重我许诺的脱险后付给他的2000英镑。”孙文不无幽默地笑道:“他把我的亲笔信带给了康德黎先生,就是我在香港读书时的老师,为了营救我,他几乎跑遍了伦敦的所有部门,还把我被绑架的消息通知了报界的朋友,知道他们怎么形容这次绑架么,‘孙逸仙身陷伦敦’、‘中国公使绑架事件’、‘清使的非常行动’,我被描写成了一宗‘轰动国际的绑架案主角’,在他们的帮助下,英国政府介入了这件事情,当时的清国公使龚照瑗才下令释放了我,从那以后,除了必要的演讲和集会以外,我尽量掩饰自己的行踪以免被那些密探探知,可你知道,他们总是无处不在。”孙文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那个清廷的探子正十分尽职地守在街道拐角处,不时向这边望上一眼。
“先生怎么会到伦敦来的呢?前次在香港听马老板说您正在南洋一带活动,半年前我和夫人路过新加坡,还曾经想过去拜访先生,只是时间太过于仓促才未成行,想不到今天却有缘得见,实在是运气得很。”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半真半假,当时他无家无业的,压根没想过那么早就去找孙老大沟通感情。
“呵呵,半年前我确实住在新加坡,只是近年南洋一带经济凋蔽,在国内举行大规模起事又急需资金,我便坐船到美国去筹款,可前年的交易所危机使得美国经济也是大受影响,虽然广大同胞为了革命大业慷慨解囊,无奈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今年3月的广安起义又以失败告终,只可惜了那几十位革命志士。”
“革命尚未成功,我辈仍需努力!”马锐恬不知耻地提前盗用了老人家的名言,凯瑟琳暗暗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他们对孙文口中说的美国交易所危机当然不会陌生,事隔一年之后,由它引起的金融危机已经升级成了全美性的经济危机,他们去美国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买下一两家倒闭的工厂,现在正是抄底的时候,虽然天高皇帝远的南非也能让他们可着劲儿的折腾,可放着现成的便宜不占就太说不过去了。
“革命尚未成功,我辈仍需努力,好,说得好,深得我心啊。”孙文琢磨着马锐的话,大起知己之感,“马先生对革命事业持同情和支持的态度,这一点从应彪兄的信中已经知道了,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说话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不瞒马先生说,孙文这次来伦敦的目的也是为了筹集下次起义的军饷,没想到一上岸却先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公告,正有意通过报社跟你联系呢。”他指的是马锐在报纸上登的连锁店招商广告。
“哦?”马锐装着感兴趣的样子向前探了探身子仔细倾听,其实他没敲门之前就猜出了孙文到伦敦来肯定是筹钱的,这位革命领袖几乎从来没富余过,此富余不是指的“富裕”,而是说他一直缺钱,不管在辛亥革命之前还是革命成功之后都是如此,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掏腰包以对孙老大表忠心,支持同盟会的革命活动在他看来也是一种投资,至于怎样支持就要讲究方式和方法了。
“请允许我为诸位绍介一下清国现在的形势吧,众所周知,去年的某个时间,大清国消除了慈禧皇太后的独裁统治,这对清国国内的事务影响非常之大,当然,即使是慈禧皇太后还活着的话,她也无法阻止一种必然的结果,那就是鞑靼人的统治终将会被一个民主的共和政体所取代,实际上旨在推翻满清帝国统治的宏大计划已悄悄进行了多年,我们关于民族独立的宣传每一天都在取得进展,对于我们来说,最后的胜利只是一个时机问题,而这个时机即将到来。”提到他为之奋斗终生的革命事业,孙先生的语气明显有些高亢起来,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红光。

“先来看看来自国内的支持吧,我们不妨从清国的陆军和海军说起。用现代化方法训练出的清国新军总共由12个完整的师组成,其中5个师已经准备支持革命事业,我指的是扬子江以南正在形成中的新军师团,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处于革命党人的指挥和操控中,武昌,隔江相对的汉口,以及南京这些城市,也都有着强烈的革命倾向,我们和他们已经取得共识,一旦革命军在南方立足,他们就会立即加入进来。”
“您的意思是准备在南方起义以占据一两座城市吗?”马锐只是从史书上知道的辛亥革命的结果,对于它的真实过程并不了解。
“事实上我们希望在第一次的突然行动中就能夺取至少两个富裕的省份,”孙文微笑着回答马锐的问题,他并没有指出具体是哪两个省,“我们回到清国陆军的话题上,刚才说到我们已经掌握了5个师,另外的7个师呢?这些守卫在北京周围的部队包括天津的驻军在内,都是同一个人创立的。。。”
“袁世凯。”马锐轻轻吐出了这个名字,孙文鼓掌大笑:“原来马先生对国内的局势也了解得很,不知你有没有听说他已经被罢黜了呢?”
“有这回事?”马锐感到有些惊讶,他往国内发电报跟曹宝华和许四虎等人联系时并没有问及袁世凯的近况,现在落后的新闻传播方式也使他无法及时地得到国内的消息。
“大清国现阶段的实际统治者是年轻的摄政王载沣,他于今年元旦后的第二天下诏,令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开缺回籍,至于理由么,‘其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一个小小的足疾便让他回乡养病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估计那位摄政王爷也是怕手握重兵的袁世凯功高震主,对满人的新皇帝有所不利吧。”马锐如此猜测道。
“且不论袁世凯被贬黜的真正原因,我要说的是满人自毁长城的后果,由于长官遭到贬黜,这7个师对北京政府的忠诚度被大大地打了折扣,虽然在他们与我们之间并未达成任何约定,但我们坚信他们不会为满清政府卖命,而在满洲,另有一师新军是由一位参加革命党的将军指挥,我们可以信赖他们,必要时我们可以跟他们合作来对抗北京政府。”听到这马锐很想打断他的话,问问那位参加革命党的满洲将军是谁,可扭头一想初次谋面的情况下,孙先生能告诉自己这么多机密已属难得,再追问下去就有些得陇望蜀的意思了。
“下面要说到海军,其实自甲午以后,清国海军的力量已经明存实亡了,所谓的海军仅仅包括四艘巡洋舰,最大的一艘只有4000吨级,其它三艘都是2900吨级的小舰,当然海军中的大部分军官和水兵也都加入了革命党。”
“与此同时,我们还在广东、广西、湖南征募到了清国最富有战斗力的武装力量,可以说大清国的整个南方都已经为一场全面的武装起义做好了准备,再加上来自日本、英国、美国和南洋的支持,大清国目前改革运动的形势就好比是一座全部由干柴组成的森林,仅仅需要一点火花就能让这座森林燃起冲天的大火!”孙文用一个强有力的手势结束了他对国内形势的分析,长期演讲的丰富经验使他并不高昂的语气充满了煽动力,他的话表达了他对自己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必定成功的坚定信念,马锐对这一点倒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是根据史书上的记载,孙文所说的“机会”要等到辛亥年以后才会出现,离那一天还有两年多的时间,革命党人在这期间发动的武装起义应该是无法成功的,就像孙文说到的几个月前的广安起义一样,不过他并不想就此提醒孙文,一来是无法实言相告,二来辛亥革命成功也是一次次失败的起义换来的,正是那些革命先烈前仆后继的牺牲才点燃了全国人民的革命热情,当然其代价未免太惨重了一些。
“能冒昧地问一下您所说的‘一点火花’是什么意思吗?”一直静静聆听的凯瑟琳开口问道,标准的北京话使得对面的人都有些吃惊,如果闭上眼睛不去看她的相貌,他们绝对会以为正在说话的是一个正宗的北京姑娘。
“50万英镑!”孙文的话使马锐暗暗抽了一口冷气,本以为孙文进行这番演讲的目的是想让自己捐些钱出来,他倒不介意捐个万儿八千的意思意思,不过这个数目也太庞大了些,虽然他口袋里还放着一张20万英镑的支票,可他不准备把自己的发展储备金拿来打水漂,想到这儿便耐着性子听孙文继续讲他的计划。
“为了确保成功,我们需要至少50万英镑以完善我们的组织,而包括我在内的革命领导者们的财产状况都很不乐观,事实上我们都没有太多的资产—虽然有些人过去曾经很富有,这使得我们无法自行筹集这笔巨款,南洋和美国的经济现状也使我们的筹款行动举步维艰,英国的环境虽然好一些,可今年的财政预算案也使得英国人都捂紧了钱袋,所以我们想到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贷款。”
“贷款,跟伦敦的银行家们?”马锐有些疑惑地问,在他看来这种做法无异于与虎谋皮,其后果可想而知。
“不止是伦敦,还有纽约的金融家们,今天下午我应邀造访了一家俱乐部,并准备在一段时间后回纽约去实施这个计划,有不少英国财团和银行都对我们的计划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为了募集这笔政治贷款,我事先已经找到了愿意提供担保的一家清国银行、三家在暹罗曼谷的米厂、一些新加坡商人以及马来亚的三个煤矿主,他们的资产合计共2000万美元,折合400万英镑,有了这些财产状况良好的清国商人做担保,英国或美国的金融家们提供的这笔贷款应该不存在任何风险,一旦我们夺取了像广州这样的一座大城市的话,我们就能偿还比贷款额高出数倍的钱,假如金融家们希望获得更多的利益,我们还有另外一种途径来进行这项计划,这就是,资本家可以参与到这项运动中来,方法是通过委派他们自己的人员来控制财政支出以及与我们的领导者合作。”孙文目光炯炯地直视着马锐,马锐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却也不急着表态。
“当然这件事还有一点难处,伦敦的金融家们虽然答应对这几家清国商人的情况开始调查,但他们还是希望我能找到一两家英国商人作担保,本来我想请何老板帮这个忙,可他的餐馆规模无法达到财团们的要求,正在发愁时却遇见了马先生你,你同样拥有英国国籍,而你的主业也在英国的海外领土上,同时已经开始在英国本土谋求发展,有了你的担保应该会消除那些金融家们最后一点戒心,当然你我素昧平生,贸然提出这个请求有些唐突,希望马先生不要见怪,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我孙大炮都会交你这个朋友。”
搞了半天孙文是要请自己给他当担保人,听到这里,马锐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行踪,故意到这里来遇他的,不过转念一想应该不是这样,刚才认出孙文时看他的表情不像认识自己的样子,如果他是故意来遇自己的话肯定会主动打招呼,但他也不认为孙文的这个念头是临时起意,搞不好他是看到自己在报纸上登的广告后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马锐没有急着回答行与不行,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雪茄让了让,见众人都摆手便自己剪了一支慢慢地烤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
“孙先生,关于你所说的革命必然成功,对这一点我没有丝毫的怀疑,为你的政治货款提供担保也没有半点问题,虽然我的企业规模还很小,但您应该知道它正处于一个上升时期。”马锐相信孙文已经对自己的情况有了一些比较详尽的了解,四处碰壁的革命领袖应该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助力,看到他修眉一动面带喜色,马锐接着说道:“我唯一想要了解的是,在革命成功之后,我指的是全国范围内的成功,您准备怎样去管理或者说建设这个庞大而又落后的国家呢?”
“我们革命的目的除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外,还有就是要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政治基础,将中国改造成为一个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国家,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前,要先实行一段军政时期。”孙文显然对革命成功后的诸多事项设想得很周到,“中国将会变成由中国人自己当家做主的中国;在中国,将建立共和政体,将通过全民投票选举出一位总统。除此之外,整个社会的基础就是要让人人都拥有平等的土地权,废除地主对土地的垄断。奴役、裹脚、吸食鸦片等恶习将会被制止,过三年之后或在更早些时候,如果情况需要,军政将被宪政所取代。”
“人民的自治将通过国民大会来实现,总统将成为保护和推动民权的中心人物,而我们的目标就是要矢志保护中国人民做国家的主人。”孙文的语气充满坚定,就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他对自己的理想是如此执着,如果不是马锐事先知道了历史的进程,他很可能会被孙文的美好设想彻底打动,毫不犹豫地加入他的计划中。
“您有没有考虑到一种后果,我是指无数革命志士的牺牲换来的成果有没有可能会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所窃取呢?”马锐强忍着没说出袁大头的名字。
“中国及至世界各国的历史一直是这样的,每个朝代在经历了巨变和更迭之后,在胜利者中间总有一个时期要发生争夺统治权的斗争。这一次,在对满族人的斗争取得胜利后,在汉族的胜利者中间可能也会发生这种争夺,对这一点我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现在的同盟会内部也存在这种争夺,马先生可能听说过陶成章和章太炎正在日本和南洋的会党中倡议罢免我的总理职务,当然我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他们的作为对我们的事业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认为只要这场斗争最后的结局是建立共和制的政体,谁来当这个国家的管理者并不重要,我们的国民中已经有足够多的人准备流血牺牲,而我个人的荣辱安危,孙文从来没放在心上,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甚至不介意用自己的头颅去换取那一万英镑的悬赏来资助这场伟大的革命!”
“先生的高义令马锐钦佩,不过有一种结局您好象没有考虑到,那就是革命成功后,如果您不能实际掌握这个国家的控制权的话,全国各地的军阀,对,就是军阀,他们会跳出来争夺它,一个完整的国家会被大大小小的势力分割得支离破碎,回到几千年前的战国时代,您竭力想要维护的共和政体只能名存实亡,想要避免这种结局的出现,您必须在一定的时期内实行强有力的独裁统治,直到这个国家按您的设想变成真正的共和政体为止。”马锐喷出一口烟雾,慢条斯理地说着,他倒不是故意装出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是明知道历史会像自己说的那样发展下去,却无法对孙文明言,这样使得说服他的难度大了许多,他不得不用这种语速说话以及时在肚子里组织语言,“要保证这一点,您必须拥有一支足够忠诚并强大的军队,想要维持这样一支军队,您还必须拥有自己的产业,请恕我直言,光靠华侨的募捐和外国银行的贷款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何况那些银行家们的野心比我们想像的要大得多。”
孙文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这使得他的眼线显得越发狭长,马锐的说法绝不是危言耸听,精通历史、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孙文当然清楚这一点,他阅读过很多拿破仑一世时期的作品,也研究过一些有关独裁统治的学说,对马锐的提议颇有知音之感,可要拥有自己的产业谈何容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谁都懂,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何况最近几年里,除了必要的休息外,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在世界各地奔波演讲和筹款上,又哪有空去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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