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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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放晴了没几天,言于青还没来得把被子掀到阳光下晒一晒,凌落的小雨又随着天气预报如约而至。
这种恼人的天气以前让言于青很烦闷。但是,这次言于青却发觉自己并没有象往常般抱怨,而是心中有某种隐约不明的期待。
细想起来,大概是对面别墅中的男孩似乎与下雨天有种神秘的联系吧。
“如果明天下雨,你就来找我吧。否则,我可能不在”
今天又开始下雨了,那男孩还会出现在对面的淡蓝色墙纸的房间的窗口吗?
言于青一起床,就拿起望远镜开始观望。但次次都让他失望。
后来他决定不再理会这些若有似无的烦恼。清理了厨房的冰箱后,他决定去超市里购物。
三个小时后,言于青已经满载而归,坐在回小区的公交车上。
因为小区是公交车的最后一站,而且小区里的住户大多有私家车,所以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多。
倒数第二站时,为数不多的几个乘客纷纷下车。言于青本正挂着耳机听音乐,向站台上一看,突然发现站牌下站着的正是小淼。
他穿着那套白色睡衣,光着脚,在细雨中淋着。脸色苍白,在蒙蒙的雨雾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言于青忙扑向车窗口,想看个清楚。此时公交车上的乘客已下光了,只剩下言于青一个人。驾驶座上的司机见无人再上下车,就关了车门。
言于青忙喊:等等!站台上还有人准备上车呢。
司机已开出好大一段,也不理会言于青,径直继续开下去。
言于青回头看窗外,站台上刚刚下车的乘客都已逐渐散去。空空的站牌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细密的雨雾,顺风扑打在言于青的脸上。
果然是我眼花?言于青自量:每天这样辛苦的面对电脑编书,真得要变成近视眼了。
他重新塞上耳塞,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正准备专注的听音乐,突然脖颈一阵冰凉,言于青一侧眼,就见一只苍白削瘦的手摸在了他的颈窝处。
言于青吓得猛一回头,霍然看到小淼正坐在他身后的座位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面色苍白沉静,一言不发。头发被雨水淋湿,发稍向下滴着水。
言于青松了一口气,说:吓我一跳。以后别这样吓人好不好?
他摘下耳机,坐在小淼的身边,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刚才在站台好象见到你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嗯?你什么时候上得车?我没见你上车啊。
小淼说:我就在刚才站台上上的车。你没注意,只顾向后看找我了。
言于青说:不对,那时司机没停车啊……他想了想,虽然觉得不合理,但因为难得见到小淼一次,还能跟他说到话,不免有些兴奋,所以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只是说:嘿,就是你古古怪怪的多。
小淼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言于青觉得这个不动声色的微笑有些勉强。他说: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了………你家里好象来人了。
小淼说:对,就是我妈再嫁的那个男人。
果然证实了言于青的猜想。他又试探的问:他带来的那个女人是谁?
小淼说:是他现在的老婆。
言于青说:那小女孩就是他们的女儿了?
小淼点点头。
言于青看到小淼这样平静的表情,自己却有些愤慨起来,说:MD,这男的真王八蛋。这么对待你们娘俩。真想去抽他一顿。
小淼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言于青说:你们娘俩也太好欺负了,就任由这对狗男女在这住着?
小淼说:他们就是假期的时候来住一段时间。过不了一个月,就走了。
言于青说:别忍着。过段时间,我忙完手头的活,就去找我一律师朋友,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帮你们出气。
小淼转过脸去,看着车窗外逝过的景致。言于青注意到他还在滴水的发梢,就从购物袋里掏出一条新买的毛巾,给他擦头发。
小淼接过来,说:谢谢你。胡乱擦了擦。他的身上带着阴冷夜雨的潮湿气息,言于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言于青抱歉的冲小淼说:对不起啊。有点感冒。
他想起来什么,把手里的一个耳塞递给小淼,说:一起听音乐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陶吉吉的。
小淼未置可否。接过耳塞,两个人听了一会,言于青就发现MP3似乎坏了,放不出声音来了。
言于青鼓捣了半天,也没有弄好。懊恼的从小淼手中接过耳塞,却发现水沥沥的,似乎刚从水里浸泡过捞出来一样。
言于青诧异的转头看向小淼,仿佛看到一股水正从他的耳孔中缓缓的渗出。言于青正要说:你看你淋雨淋得耳朵都进水了……
司机却猛得一个急刹车,言于青要不是及时扶住了前排的靠背,差点从座位上摔出去。
正要与司机理论,司机却将前后门洞开,断然下了逐客令:下车!
言于青看看外面,并未到站,没好气的说:我没到站,下什么车!
司机态度强硬:下车!这车不到总站了!
言于青莫名其妙,与司机僵持了一会,终于还是自认倒霉,灰溜溜的下了车。他后脚刚一落地,公交车就啪得一声关上车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溜烟的掉头开走了。
言于青纳闷的瞧着,恨恨的嘀咕:我可记下你车牌号了,马上投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淼也下了车,站在言于青的身后。雨还在斜斜的下,言于青说:现在只能走回去了。好在也就只有一站多路吧。
小淼点点头。言于青上下打量打量他,说:你这样光着脚淋着雨走回去,怎么能可以?我可真服了你,连把伞也不带,鞋也不穿,就这样跑出来。你这样是在自暴自弃吧!
言于青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帽子和外套脱下来,罩在小淼的身上。然后蹲转身,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等了一回,却迟迟不觉小淼有行动。回头一看,小淼正呆呆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言于青问:怎么了?傻呆着干什么?
小淼幽幽的问:如果我上了你的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下来………你会害怕吗?
言于青搔搔头,没太明白小淼的意思,他的口气让人觉得很诡异。
言于青说:我哪会让你呆一辈子,那还不得累死我?顶多把你背到家门口就算不错了。
小淼面无表情的摇摇头,说:那就不要背我。背了我,你就不可能再反悔了。一直到死。
言于青突然觉得一阵寒意遍布全身。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大概是一阵冷风吹过。言于青抱了抱双肩,自言自语:不穿外套还真是有点冷啊。
他对小淼说:这孩子,说这么多古古怪怪的话,怪滲人的。算了,不背就不背,咱俩走回去呗。
他把脚上的鞋也脱了下来,弯腰给小淼套上,说:你还是祖国的花骨朵,得好好照料。
小淼笑了笑,笑容很明丽,衬在帽檐的阴影下象个女孩子。
言于青说:快点走吧。不然我可就真得冻病了。到时你得负责给我端汤送药啊。
两个人沿着公路走回小区,却是在斜风细雨中漫步。言于青拉了拉小淼的手,修长削瘦的指间却是冷冰冰的。
小淼缩回手,问:干什么?
言于青笑着回头,抹了把脸上蒙着的一层雨雾,露出爽朗的笑容:我牵着你啊,怕你走丢啊,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小淼低下头,帽檐深深遮住了面孔。
到了小区门口,飘零的小雨渐渐停了。
言于青回头对小淼说:瞧,天边。一抹红色似血,在青黑色的云层里看着真奇异……
然而他却呆住了。因为小淼不在了。他的身后什么人也没有。不远处的水洼处散落着他的帽子、外套和鞋,全都湿透了,沾满了泥浆。
言于青迷惑不解:为什么小淼要突然跑开?还把他的衣服扔到泥水里?
回想着小淼的种种古怪,言于青摸不着头绪。
他拎着**的衣服,心情沮丧的往公寓楼走。路过小淼居住的别墅,却正好看见那个中年男人从别墅里出来,手上戴着手套,拿着工具,正准备清除栅栏边长得杂草。
言于青立刻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他不怀好意的走过去,向那中年男人打招呼。
“嘿,这雨下了一天,刚停啊。”
中年男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礼貌的回应:是啊。梅雨季节就是烦人。
言于青说:我就住在你家对面的公寓楼里,三层,正好能看到你们家窗户。
中年男人说:那咱们还算是邻居了。
言于青说:也算是。你们搬来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你们是来渡周末的?
中年男人说:渡假的。平时工作挺忙的就都住在城里了。还是郊区空气好啊。
言于青说:确实不错。比较适合养病。说起来,我跟你儿子还是好朋友呢。
中年男人清理杂草的动作稍稍一滞,抬头直起腰,看着言于青,疑惑的问:你说什么?我儿子?
言于青说:对啊,小淼啊。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他的二爸,他也不是你亲生儿子。
中年男人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问:你是小淼以前的同学?
言于青听了,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笑笑说:同学?你看过象我这么老的同学吗?我怎么可能是小淼的同学?
中年男人的眼神警惕起来,上下审视了言于青一番,严肃的问:那你是谁?
言于青看着中年男人高度紧张的神情,觉得很可笑。他说:想不到,你还挺关心他的嘛。我还以为在你眼里已经看不见他了呢。放心吧,我不是坏人。你呆会问问小淼就知道了。
中年男人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沉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言于青说:怎么说话的你?我就是觉得你对小淼太漠不关心了,还有他的妈妈。身为他的监护人,想逃避责任?
中年男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收拾好手里的工具和手套,开始向自己的别墅大门里走。言于青说:小淼也非常不想回这个家。你就没有觉察到他今天一天都不在家吗?
中年男人猛然回转身,语气严厉,冷冷的对言于青说:如果我告诉你小淼七年前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的行为是不是算滋扰生事?
言于青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小淼已经死了七年了?”
中年男人阴戾的看了言于青一眼,却一句话也未多说。转身径直走进别墅大门,“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大门。
只留下言于青一个人呆立在原地,木然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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