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浴场。
两个人披着浴衣从洗浴处出来，坐在床上抽烟。
冯凯奇看到阿镇脖子上挂的小神像，便问，这是什么？
阿镇说，护身符，我大姨给我的，说能保佑我，给我带来好运气。
冯凯奇问，灵么？
阿镇说，灵。
冯凯奇说，那我摸一摸沾点运气，行不？
阿镇笑着说，谁摸谁走运。
阿镇说，借你吉言，那我就摸了。
冯凯奇沉醉地抚摸着挂在阿镇脖子上的小神像，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似乎是在祈祷什么。
摸过之后，冯凯奇发现那个站在远处的服务生正好奇地看着他们，就说，小伙子，你过来。
服务生过来问，先生，有什么吩咐？
冯凯奇摆出了一付大爷的派头，问，你是哪儿的？
服务生说，先生，我就是这儿的。
冯凯奇说，咋的，缺心眼儿啊？我问你家是哪儿的？
服务生说，沈阳的。
冯凯奇说，沈阳大了，城里的还是城外的？
服务生说，我是皇姑区的。
冯凯奇说，那你就说你是皇姑区的不就得了吗？以后你长点眼睛，一看我们坐在这儿，就你得主动过来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服务生说，是是是，您说的对，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
冯凯奇问，茶多少钱一壶？
服务生说，龙井80元。
冯凯奇说，用优惠券消费行不？
服务生说，对不起先生，优惠券只能用于洗浴。
阿镇对冯凯奇小声说，白开水就行。
冯凯奇说，那行了，给我们来壶白开水，白开水不要钱吧？
服务生说，请稍等。
服务生走了，走的时候用眼睛瞟了一眼冯凯奇放在桌子上的廉价烟卷。
冯凯奇说，瞅啥瞅啥，里面装的是中华，现在都怕露富，我要不是看你是外采的，今天我非常扁你不可。
……
两个人一边喝着热水，一边聊天儿。
冯凯奇说，阿镇哪，咱们别着急走，慢慢唠，反正一天没事儿。这地方中午免费供应自助餐。而且，只要你进来了，还可以在这儿免费睡觉，只要你不出屋就行。晚上还管一顿自助餐，明天早上也有自助餐。所以，我把你领这儿来了。记住，以后万一断档了，没地方吃住了，就上这来歇一歇，缓缓气儿，打个短儿。
阿镇问，如果花钱到这儿洗澡得多少钱？
冯凯奇说，那就贵了，56元一位。
阿镇说，在我们那儿，56元能抓两只小猪仔儿。
冯凯奇说，阿镇，那天咱们在车库开的联欢会我真高兴，只是我没跟大家说实话，我对他们说咱俩的情况一样，其实咱俩的情况不一样，我跟他们的情况也不一样。
阿镇说，冯哥，你不是剧务吗？
冯凯奇说，是剧务不假，但说白了就是个打工的。我家也是农村的，是康金井的，准确地说，是康金井红旗乡的。我跟你说，这个红旗乡和咱老爹老妈说的革命大红旗不一样，我们那个地方最早叫八旗镇。八旗知道吗？
阿镇说，知道，红蓝白啥的。
冯凯奇说，对对对，我们都是旗人，我是正红旗。不过，现在都汉化了，就是汉人了。你知道不，我在红旗乡的年薪五百八。
阿镇吃惊地看着他。
冯凯奇说，你认为这是多还是少啊？
阿镇说，太少啦，我一个月还挣五百五呢。
冯凯奇说，亏你还是乡镇来的，咱们那儿不是有地种嘛，咱们是靠种地养活自己，农民哪来的工资，哪来的年薪啊？没有，但是，我是红旗乡的会计，所以，我有年薪，一年五百八。咋样？厉害吧。
阿镇说，那你为啥还要出来打工？你是不是也有一个理想啊？
冯凯奇说，说的对，我也有一个理想。我呀，嗨，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好，反正今天也没啥事儿，我就痛痛快快跟你说说。我呢，在红旗乡平平静静地生活着，我从来没想过要到城里打什么工，当什么剧务，没有，我不像潘多芬、洪泽明他们想成为什么艺术家，我也不热爱艺术，但是我喜欢，我喜欢诗歌。话说有这么一天，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了一个温馨的节目，播放半拉城子乡的一个小女孩写的一首诗，叫《希望》，那诗写得才好呢，感动人啊，就是她希望成为小鸟，成为鱼，成为一匹骏马，或者蝴蝶、蜻蜓，在田野里自由的飞啊，跑啊。我听了以后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这首诗播完之后，电台的播音员说，这是一个残疾女孩儿写的诗，她下半身瘫痪了，这首诗是她躺在火炕上写的。我当时就想，我应当折帮帮她。
阿镇说，你去了？
冯凯奇说，年轻人嘛，咱们说干就干哪，不能拖泥带水的。不过，路也挺远哪，也不知道她家里是啥情况。快到她家的时候，我一看快晌午了，就在路上买了几个方便面，万一到了那儿再没饭吃，这都可能，因为对方咋个情况咱也不清楚啊。
阿镇问，后来呢？
冯凯奇说，这家伙把我累得，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屯子，好在这个女孩儿有特点，我一打听下身瘫痪的，大家都知道。那天还下大雨，把我浇得跟落汤鸡似的，造得浑身都是泥，后来总算找着了。兄弟，咱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那房子，那院子，那叫一个破！咱说句不该说的话，那房子要是使劲一推就能倒喽，你信不信？一进院儿，看见一对老头老太太，揣个手在屋檐下避雨呢。我就问，燕子住这儿不？你猜这俩人啥表情？
阿镇晃着头说，啥表情？不过，咱乡下人都挺热情的，你又冒大雨来了，不会慢待你的。我们W镇就这样，不管认识不认识，遇着大雪天儿，人家到咱家里讨口水喝，或者大雨天避避雨，吃点饭儿，都没事儿的。
冯凯奇说，你说的对，但我遇到的这两位，哎呀……
说着，冯凯奇问服务生，几点了？
服务生说，差五分十二点。
冯凯奇又问，自助餐几点开？
服务生说，已经开了。
冯凯奇对阿镇说，自助餐开始了，咱得快点去，不然好东西都抢光了。
两个人慌慌张张地下来床，直奔着餐厅去了。
阿镇一边走一边问，那后来呢？
冯凯奇说，咱边吃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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