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天地复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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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亲手“埋葬”了竹霜黛之后,宇文逸竭力压制心中的痛楚,却经常在吃饭之时习惯地夹起一筷菜,想要放入虚无的碗中;总是在半路陷入对于往事的沉湎之中,撞上树亦浑然不觉。甚至,就在每日前去“未央园”照料花草的时候,他也一直心不在焉,不是剪错了叶、修误了枝,便是多浇了水、少施了肥,一些珍奇品种已呈现衰败的征兆。
郁霄知道他如此全是由于竹霜黛之死,却无从安慰;况且,他几乎时刻不离紫流月左右,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
这一晚,宇文逸站在河边,凝视水面,似乎想要透过碧波看到别的一些什么。片刻,他轻轻开口:“霜黛,我现在便去为你完成这个心愿。”话音刚落,他即跳入河中,出了山谷。
他匆匆赶往皓星城,施展轻功,翻越城墙而入。接着,他又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王宫旁边,悄无声息地潜入。随即,他在暗处立定,皱了皱眉:“不知道她是否换过寝宫,算了,还是先过去看看再说。”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避过巡逻的卫兵,绕开昏黄的光亮,斜穿大半个王宫,终于停在一座殿宇之前。
他飞身上树,向内张望,只见几个侍卫虽然佩刀而立,却抵挡不住倦意纷纷打起了盹。其余,并无过多警戒。他淡淡一笑,跃入殿中,身形如同一阵旋风,当他停下脚步之时,几个侍卫均已被点中**道,僵在原地,甚至还有一个张大了嘴打着呵欠。
他推门而入,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悬着宫灯,幽暗的光,忽闪忽闪。一片静寂,连半个人影亦不见。
他悄悄穿过走廊,拐了个弯,终于瞥见了在最里面的房门之外站着两个侍女,强打着精神。趁她们不备,他迅速出手,随即入内,立在里间的床前,司寇萱漠对于有人闯入浑然不觉,依旧处于熟睡之中;然而,即使此时,她的神情却显得一如既往的冷漠,毫无睡梦里面的安谧。
宇文逸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点了她的“睡**”,将她搭在背上,沿原路出了王宫,立刻返回山谷。
次日,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木屋之时,司寇萱漠渐渐醒转。她张开嘴,正欲唤侍女前来,却一下子呆住了,天花板之简陋远无法与宫中相较。随即,她环顾左右,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木屋之中,震惊不已,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恰在此时,宇文逸步入屋里,见她站着,便淡淡道:“你醒了。”
闻得声音,司寇萱漠马上转过身,退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是谁?”
“我叫宇文逸。”宇文逸微微一笑。
“宇文逸?”司寇萱漠黛眉轻颦,在脑中搜寻了一遍对于这个名字的印象,却一无所获,不由得摇了摇头,“没听说过。那么是你将我带来此地的?为什么?”她一脸警惕的神情,又透出丝丝迷茫。
“确实是我昨夜潜入宫中,把你带离并送到这里。至于原因……”宇文逸猛然住口,眉宇之间笼着隐约的痛与悲。
司寇萱漠自然不可能觉察,只是追问:“原因是什么?”
宇文逸动了动嘴唇,出于某种顾虑,还是没有说出口。
“此事我不与你计较,不过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司寇萱漠冷冷的抛下这句话,便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宇文逸叫住了她。
“回宫。”司寇萱漠重又恢复了往昔的淡漠。
“不行!”宇文逸一个箭步,挡在她的面前。
“让开!”司寇萱漠用的正是命令的口吻。
“不,你留下,我会照顾你的。”宇文逸把住房门,没有分毫退让之意。
“你——照顾——我?”司寇萱漠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我答应过别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宇文逸的语气异乎寻常的郑重与严肃。
“别人?是谁?”司寇萱漠眼中掠过一许狐疑。
“这……”宇文逸犹豫少顷,“是你的亲人。”
“是吗?”司寇萱漠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纵声大笑,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无尽凄凉,“你恐怕是什么都说不出吧?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亲人!”她最后一句话却陡然收起笑容,大叫着喊出口。
“真的一个也没有吗?”宇文逸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司寇萱漠心中猛地一阵悸动,脑海之中浮现了一个身影:“莫非……”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充满惊异。
“怎么?终于想起来了吗?亏得她最……”宇文逸骤觉不妥,急忙停下,这才没有因为一时的激动而泄露了竹霜黛的死讯。
“她不是早就在神道帝国的王宫之内神秘失踪了吗?你岂会见到她呢?”司寇萱漠显然不太相信。
“你不需要管这些,只要知道她托我照顾你即可。”宇文逸不愿意对她道明实情。
“倘若你所言非虚,那么她在哪里?我要见她!”司寇萱漠却是不依不挠。
“她……她不在这儿。”宇文逸想要搪塞过去。
“我没有问她在不在此处,我是问……等一下,”司寇萱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为何要托你照顾我?难道她出了什么事情?”
宇文逸未尝料及她会猜到几分,不禁一愣,肯定不能,否定亦不可。
“你说啊!说啊!”情急之下,司寇萱漠拉住他的衣衫,来回扯动,无限焦虑。
“是。”最终,宇文逸缓缓点头承认。
司寇萱漠忽地松开双手,身子无力地倚靠在门楣上,眼前虚无,脑中空白。良久,她才渐渐回过神来,努力直起身子,凝视着宇文逸:“我的父王死于战争,我的母后与王兄均在宫中离奇失踪,所以现在请你坦白地告诉我,她究竟怎么了?”
事已至此,宇文逸无可回避:“她身中剧毒,不治而亡。”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消息对于司寇萱漠而言仍无疑于迎头痛击。片刻,她深吸了口气:“何时之事?”
“七日之前。”宇文逸如实回答。
“七天以前吗?”司寇萱漠竟然露出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古怪,“果然又恰逢我的生日啊!”
对于她的生日与其亲人之遭遇的巧合,宇文逸也有所耳闻,却不知应该说此什么。
“那么她葬于何处?”由于过度悲伤,司寇萱漠表面上反倒显出平静。
“随我来。”说完,宇文逸转身向前走去。
司寇萱漠没有迟疑,跟了上去,在河畔停下脚步。
“这里是?”她转向宇文逸,脸上写满了不解。
“她临终之前嘱咐不准留下遗体,而是烧成灰烬,”宇文逸一字一顿地道,“撒入河中。”
司寇萱漠又是大惊,旋即“砰”的一声双膝跪地,凝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或者说是透过自己的倒影窥见的什么,喃喃自语:“姐,为什么最终你也要离我而去呢?为什么你要抛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呢?姐,我清楚自己是灾星,只会给亲近之人带来不幸,所以我竭力与你保持距离,对你总是冷漠相待。我知道这样做会伤了你的心,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之上唯一的亲人,我不希望你会发生任何变故啊!可是为什么最后依然会变成如此呢?”她突然起身,仰天咆哮,“天呢,一切都是我的罪责,你为什么不处罚我,却要带走我身边的一个又一个的亲人,甚至连姐姐也不放过呢?这到底是为什么?”终于,泪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接着失声痛哭。
宇文逸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以为经过这么一番宣泄,她将逐渐恢复平静。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司寇萱漠哽咽着叫道:“姐姐,既然你也不在了,那么我独自一人活着还有何意义?姐姐,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话音未落,她便纵身朝河里跳去。
幸而,听到这般言语,宇文逸已觉不妙,见此情景,他不加思索地冲上前,抓住她后背的衣裳,用力往后一拉。她始料未及,向前的势头骤然转后,倒入宇文逸的怀中。
“放开我!让我去死!”她挥舞双手,双脚腾空,来回踢着,拼命想要挣脱。
无奈之下,宇文逸只得出手点了她的**道,将她抱回木屋,轻轻放在床上。接着,他又替司寇萱漠诊脉,然后为她盖好被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霜黛,我不应该将你的死讯告诉她的吧?假若因此……”他没有再说下去,注视着司寇萱漠的目光之中全是担忧。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司寇萱漠缓缓睁开双眼,宇文逸刚想松口气,她却一下子坐了起来,挥动双臂,似乎在摸索什么,眼神空洞。
宇文逸一怔,看着她:“你在干什么?”他已然猜到,神色很是悲伤。
“姐姐!”司寇萱漠突然扑向宇文逸,惊喜地叫了起来,“我终于找到你了,真是太好了!”她紧紧抱住宇文逸,害怕他下一秒钟即会失踪。
宇文逸面色惨白,事情如他所料依旧变成这般境地,一股绝望萦绕心田。
司寇萱漠抬起头,仔细端详他,猛地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不,你不是姐姐!是你害死了姐姐,我现在就要你为她偿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将他吞噬,歇斯底里。
“是吗?是我害死了她吗?或许吧。倘若我没有带她去见司寇昱敬、倘若我没有告诉她中毒之事,那么她不会选择‘离恨草’吧?尽管最终仍是死亡,可却是我促使她提前踏上了这一条路。那么,用我的命来偿还亦是自然之理。”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的宇文逸没有,或者说根本不想反抗,任由司寇萱漠动手。他感到了窒息,死神正在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然而,这里门却被突然推开,一道人影冲了进来:“霜……”他只唤出第一个字即大吃一惊,怔在当场。
不过须臾,他回过神来,上前扬手就是一掌,准确地击在司寇萱漠的后颈,她立刻身子一软,倒在宇文逸身上。
宇文逸一俟回复神智,便先扶起司寇萱漠,替她切脉,确定她的身体并无大碍之后把她抱到床上,这时才顾得上自己,咳了数声,面色渐渐正常。随后,他转过头,立在身边的男子赫然竟是凌剑轩。
“你回来了。”他的语气却是淡然的,不显分毫惊讶。
这反倒使得凌剑轩一阵错愕:“莫非你早就料到了不成?”
“既然你来此处,纳兰清芸母女怎么办?”宇文逸并未回答,只是这般询问。
“我将‘凌府’留给了她们。对了,”凌剑轩话锋一转,“霜黛呢?”
“她不在这里。”宇文逸含糊地回答。
凌剑轩以为是指竹霜黛去了别处,没有起疑:“那么她是谁?”
“司寇萱漠。”宇文逸缓缓念出。
“司寇萱漠?”凌剑轩重复了一遍,在回忆里面捕捉到了这个名字,“霜黛的妹妹?”
“不错。”宇文逸点了点头。
“她怎么了?”凌剑轩思及方才的情景,忍不住追问。
“她”,宇文逸缓了一口气,“疯了。”
“疯了?”凌剑轩一惊,“霜黛是否知晓?”
“不,她不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宇文逸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半句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还好。”凌剑轩刚刚舒了口气,陡生疑虑,“可是她怎么会不知情呢?这是她的妹妹啊!”
“因为——”宇文逸没有心力继续隐瞒,“她死了。”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凌剑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竹霜黛已经死了!”宇文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
“这怎么可能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凌剑轩紧盯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出去我再告诉你。”宇文逸点了司寇萱漠的“睡**”,让她可以安然休息,随后与凌剑轩一起走了出去,并关上门。
站在河边,除了竹霜黛要求保密的事情之外,其余宇文逸俱都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凌剑轩。
凌剑轩听后静默不语,良久才开口:“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宇文逸清楚他需要发泄,转身离开。
凌剑轩望着河面,却只能看见自己的身影,更有一阵风拂过,将其化为圈圈涟漪,无言的悲痛在空气之中弥散。
“霜黛,这就是你对我说出那番言语的原因吧?因为你不希望我亲眼目睹你的死亡,所以就狠下心肠将我逼走。清芸的感觉并没有错,你的确是爱着我的,可是为什么我反而会相信你说不爱我呢?

“霜黛,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你知不知道这样对我来说其实更加残忍呢?我宁可陪伴你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尽头,也不愿意突然面对你已然毒发身亡的事实啊!
“霜黛!霜黛!……”他一声又一声呼唤着竹霜黛的名字,深情、绝望、断人肝肠。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搭在了“龙殇剑”上,当他正欲拔出之际,身后却响起一个声音:“你不能死!”
他猛地转过身,见是宇文逸,便不予理睬,继续先前的行为。
“我说过,你不能死!”宇文逸趁其不备,夺过“龙殇剑”,狠狠扔在地上。
“为什么?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凌剑轩对他怒目而视,接着便弯下腰,想要去拾剑。
“我是无权干涉,那么霜黛呢?”宇文逸提高了声音。
凌剑轩一下子停住,随即直起身子,望向宇文逸:“霜黛?她已经死了。”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不尽悲怆。
“可是司寇萱漠还活着。”宇文逸凝视着他,言犹未尽。
“什么意思?”凌剑轩果然追问。
“她是霜黛唯一的妹妹,如今因她而疯,你自然应当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宇文逸终于道出了理由。
“但霜黛明明是委托你的啊!”凌剑轩马上提出质疑。
“我尚有事需要处理;况且,当初霜黛并没有料到你会回来。”宇文逸已经过一番考虑。
“这……”凌剑轩迟疑不决,接着捡起“龙殇剑”,“咣当”一声插回剑鞘,“我答应你,今后由我来照顾司寇萱漠。”
“那就好。”宇文逸放下了一项重责,表情却透出说不出的怪异。
凌剑轩的心思并不在此:“她会恢复理智吗?”
“她是受到霜黛之死的刺激才会发疯,也许有朝一日会苏醒,也许就是……”宇文逸停了下来。
“我明白了。”凌剑轩自然清楚他想说什么,“我去看看她。”说完,他就朝向那间木屋而去。
“霜黛,司寇萱漠会变成这样完全是我的责任,我辜负了你的嘱托,是我对不起你!”宇文逸的声音之中流露出的全是内疚之意,“但是,再过些日子,一切便将告终。”他仰首视天,脸上是释然之色。
这天晚餐之时,凌剑轩与郁霄见了面,互相得知了紫流月与司寇萱漠之事,却由于一颗心早已被各自的痛苦占据,因而只是唏嘘一阵。
是夜子时,宇文逸不知不觉来到醉露墓前,安静地站着,脑海里面却不断闪现过一幕紧接着一幕的情景:霜黛的笑容、自己的等待、醉露的鲜血、萱漠的疯狂,令他陷于悲痛之中无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骤然响起一记轻轻的叹息声,他猛地回头,却是雪素正站在面前,不禁一怔:“是你?”
“你在想什么会如此出神,竟然连我来了亦未察觉?”雪素斜睨了一眼墓碑。
“这与你无关。”宇文逸的语气是冰冷的,心中早已做出决定。
雪素对于他的态度不由得一凛,表面上却是轻蔑的模样:“一个侍女的墓碑有什么好看的?”
“霜黛死了。”宇文逸在一天之内向第三个人说出了这句话。
“死了?”这多少有些出乎雪素的意料,“可是尚不足一年啊,难道是毒性提前发作?”虽是询问,她却已认定为此缘由。
宇文逸也不驳斥,只是凝视着她,仿佛想要从中窥探到一些什么。
“你干吗这样看着我?”雪素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你的目的达成了。”宇文逸却只是如此说。
“不!”雪素断然否认,“别忘了我们雪氏一族当初逝去的是三百四十一条人命,整整三百四十一条啊!难道这是竹霜黛一个人的死就能够代替司寇家族还清的吗?不可能!”她冲着宇文逸大叫。
“那么你意欲为何?”宇文逸却是明知故问。
“司寇炅想必还不知道吧?你说到时他会作何反应呢?”雪素绽放笑颜,却因残忍而显得扭曲,说不出的恐怖。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宇文逸的语气相当坚定。
“你拦得住我吗?”雪素的口吻之中有几分不屑。
“当初若非你的出现,就不会引发之后的一连串变故,也不至于使得霜黛这么快即彻底绝望。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事情再度重演!”宇文逸盯着她,眼神之中充满恨意。
“如果你认为是我间接害死了她,那么你就杀了我她报仇吧。”仿佛为了激他,雪素拔出长剑。
宇文逸沉默片刻,忽然也取出软剑,猛地袭向她,带起一阵风。雪素未料他真的会出手,于千钧一发之际斜跨半步,堪堪避过,衣衫却已被划破一道口子。
“你……”她气急败坏,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只是挺剑而上。
于是乎,他们两人缠斗在了一起,你攻我守,你退我进。然而,他们本就师出同门,兼之自幼便相互喂招,因而对于彼此的招式可谓了如指掌,根本就不可能伤到对方。
如此,他们已交手三百余招,非但胜负未分,反而勾起了各自心中对于往昔的美好记忆。突然,宇文逸一“斗转星移”,刺向雪素的咽喉,出于惯性,她回以“流莺起舞”,攻向宇文逸的胸口,以此逼他换招。岂料,他并未这么做,而是在剑即将刺入雪素的咽喉之时,骤然运用内力把其震为碎片;雪素却收不住剑的去势,眼睁睁地看着它戳入宇文逸的胸膛。
“逸,”雪素大叫一声,抛下手中之剑,扶住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雪素,尽管当年司寇矅敬是因为听信旁人谗言才会下令诛灭你们全族,但是无论如何,真正动手的终究是我们宇文一族,而我自然难逃其责,理应用自己的鲜血来偿还这一笔血债!”宇文逸的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不,逸,这不关你的事!而且,当日若非你手下留情,我与父母又怎能逃出生天呢?”雪素的声音已有几分哽咽。
“霜黛之死是司寇家族亏欠你们的,我的死则是宇文一族亏欠你们的,就让一切到此为止,不要去找炅。”宇文逸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却在此时此刻朝着雪素淡然一笑。
“好,好,我什么都答应,只是你别再说话了。我现在便去药室取药,等你好了以后我绝不离开,就陪伴着你在谷里生活,像过去一样,好不好?”雪素焦急地说着,即想起身。
“不用了。”宇文逸一把拉住她,“雪素,这么多年以来你的心早已为仇恨所蒙蔽,再也不是那时的雪素了,而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不过,我对你的爱始终没有改变过一分一毫!”他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温柔地抚摸雪素的脸庞。
“逸……”雪素终于忍不住,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淌,滴落在他的脸上。
“雪素,别伤心,”宇文逸用手替她拭去眼泪,“反正我应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说完,他举起另一只手,想要将剑拔出。
“不要!”雪素立刻阻止他。
宇文逸凝视着她,没有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雪素明了事情已然无可挽回,只得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宇文逸猛地拔出剑,鲜血喷涌而出。他最后呢喃着轻唤:“素,素,……”不久,他终因失血过多而亡。
“逸!”雪素扑倒在他的尸体上,痛哭流涕。半晌,她渐渐止住泪,将宇文逸的尸体放下,慢慢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逸,这十年来费劲心机想要报仇,为此我不惜违心替司寇幽彤办事,甚至间接杀死了自己的父母。现在竹霜黛终于死了,可是那又如何呢?我根本感受不到半点快乐,相反我还因此永远失去了你!逸,你明不明白不管经过多少年,我一直不曾将你忘怀,你是最深最深的眷恋,可我却亲手把你逼上了这条绝路。一切都是由于报仇,但是报仇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呢?没有了你,我已生无可恋,又何苦在这个世间留下一具行尸走肉呢?”
她从地上拾起一块剑的碎片,突然用力一牚打进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立时侵袭周身。她躺在宇文逸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逸,我不去找炅,我们终于可以在……在一起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话,旋即殒命,脸上犹自挂着笑容,恬静、幸福而又决绝。
此时,周遭一片寂然,唯有天边悬着一轮银盘,柔和的月光洒满大地。
第二日清晨,郁霄趁着紫流月尚未起身,打算先去准备早餐。不料鬼使神差,他却走向醉露的墓碑,而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幕令人震惊的景象:宇文逸和雪素并排躺在地上,双手牢牢握在一起,身旁满是暗红的血迹。
少顷,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冲上前去,伸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发现他们早已辞世。他马上将凌剑轩带来此地,疑惑地询问:“这个女子是谁?这又怎么回事?”
凌剑轩亦是大惊失色,片刻才回到现实之中,把自己所知之事告诉了他。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殉情呢?”郁霄获悉了他们的关系,却益发感到茫然。
“这就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我们还是把他们葬了吧。”经过竹霜黛之死,凌剑轩已经变得麻木不仁。
“也好。”郁霄点了点头,“生不能同衾,至少死可以同**。”
当下,他们拿来铁锹,在醉露的墓旁挖了一个大坑,把宇文逸和雪素的尸体放入其中,用土填平。接着,又为他们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宇文逸、雪素之墓”。
做完这些之后,凌剑轩率先开口:“我要带司寇萱漠离开这里。”
郁霄一怔:“去哪儿?”
“不知道。霜黛死了、火霞死了、醉露死了、宇文逸和雪素也死了、流月变成痴呆、萱漠则发了疯,我只是想要远离所有的是是非非。或许,我会带着她寻找一处地方住下,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凌剑轩的语气之中流露出厌倦与疲乏。
“是啊,我也想与流月待在此地,就这样度过余下的岁月。”对此,郁霄亦是深有感触。
“那好吧,就此别过。”凌剑轩向他伸出一只手。
“保重!”郁霄同样如此。
两人握了握手,随后松开,凌剑轩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郁霄则望着他的背影逐渐变得渺小,叹了口气,接着前往厨房。
凌剑轩想方设法携司寇萱漠从河里潜泳而出,不过浮出水面之际他的手中却多一物——一只玉盒。最终,他们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数日之后,皓星帝国爆发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现任国王司寇昱敬被刺死于寝宫之中,终年四十六岁。他周身止上只有一个伤口,位于脖颈之处,一剑毙命,而其他被杀之侍卫亦复如是,可见刺客武功不凡。据此,盛传是江湖中的一流杀手“寒情客”所为。
司寇幽彤匆忙即位,旋即下令在全国范围之内搜逋“寒情客”,同时请求其他三大帝国予以协助,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贴满了他的画像,引得议论纷纷。
然而,他却仿佛从人世之间蒸发了一般,沓无音讯。在时间的冲涮之下,此事也就渐渐为人们所淡忘,成为历史。
与此同时,丝雨城的麦田附近突然出现了一栋小屋,里面住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并非夫妻,言行举止均透出古怪:女子总是叫着“姐姐,姐姐”,不停在四周找寻什么;男子不是怜爱地看着她,便是对着一只玉盒发呆,或者冲着它自言自语。对此,过往之行人只以为他们神经出了问题,最初感慨两句,其后也就习惯成了自然。
五年之后,皓星、神道、血影三大帝国联合进攻月风帝国,月风帝国的军队虽然拼死抵抗,奈何对方人多势众,终非其敌。半月宾,都城即被攻破,帝国陷落,国王及一干大臣等无处可逃,悉数被擒。然而,在所有人中间唯独不见皇甫烈及其幼女皇甫忆霜,所说是于前一夜便离奇失踪。为了诱使他们露面以斩草除根,殷枫公告吞下诛皇甫全族,却只等来一个失望的结果。此后,他们虽遭通缉,却行踪不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光阴似水,又二十五年之后,经过无数次的征战讨伐,以难以计数的累累白骨为代价,司寇幽彤终于实现了司寇家族世世代代之夙愿——兼并各国,一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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