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豆蔻年华,远图谋,覆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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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流逝回到五年之前,局势复杂多变,皓星帝国远不如今日这般强盛,周围还分布着其他国家。
那是这个冬季最寒冷的一天,位于北方的皓星国早已飘雪数日,天地万物皆化为白茫茫的一片。
临近的飞霰山上,一个女孩正兴奋地四处奔跑着,她正是十三岁时的竹霜黛,外罩白裘披风,内着白色软绸紧身衣衫,脚踏白色毛靴,衬着欺雪赛霜的肌肤,若非两肩垂着乌黑发亮的柔发,早已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刹那之间,北风呼啸,雪花飞扬,她立刻紧闭双眸。待风平息,她睁开眼睛,却惊见面前停着三骑高头大马,呈半圆状,将自己围在中间。马上各坐着一个男子,一律着玄色劲装,玄色披风,面无表情。
“糟糕,是黑宸国的黑衣武士,看来他们此行的目标是我。倘若力拼,我绝非其对手。一动不如一静,我就索性顺其意而为,也可以探探黑宸国的虚实。”只须臾,竹霜黛便在心中完成了盘算,脸上的惊愕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如既往的平静。
中间的黑衣武士开了口:“公主,麻烦你随我们回黑宸国一趟。”
“想用我来要挟父王吗?”竹霜黛竟然在此刻还能露出甜美的微笑。
黑衣武士不禁一怔,接着道:“公主真是冰雪聪明,那就请上马吧。”
“好!”竹霜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黑衣武士旋即将她抱上马。
这时,附近的一块岩石背后忽然传出细微的声响,黑衣武士立刻喝道:“谁躲在那儿?快出来,否则就准备受死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出来,正是飘蕊。此刻,她的脸上满是惊恐,低低地唤了声“公主”之后,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竹霜黛见此,忙不迭地道:“她是我的侍女,你们别伤害她。”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告诉你们国王,公主在我们手上,让他速派使者至黑宸国商谈换回的条件。”说完,三人同时纵马奔驰而去,顿时雪地之上只留下了几排马蹄印。
醉露突然从岩石背后走出,原来她们陪同竹霜黛一起前来飞霰山,因竹霜黛吩咐她们不许打扰,帮一直藏身于岩石后。方才是飘蕊过于害怕,不小心踩到积雪,发出声响,才引起黑衣武士的注意,被逼现身;醉露尽管非常紧张,却一直未尝移动分毫。
“姐姐,现在应该怎么办呢?”飘蕊一脸的焦虑不安。
“你先以我之名回宫禀报陛下,就说公主见山上景色怡人,决定在附近住下,多玩几天,特别派你回去,以免他担心。”醉露异常镇定地吩咐。
“可是……”飘蕊仍然犹疑不决。
“好了,现在没有时间解释原因了。”醉露打断了她的话,“我还得去一个地方,你也立刻回宫吧。”话音刚落,她就匆匆转身离去。而飘蕊也依她之言,向皓星国走去。
良久,醉露到了一处深潭前,尽管天气寒冷,但潭水却并未结冰。她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潜行片刻,就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那时的宇文逸依旧悠闲地垂钓,依旧不装鱼饵。他看到醉露便收起钓竿,微微一笑:“醉露。咦,霜黛呢?”
醉露立刻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他,末了又补充:“我想公主或许并不想让陛下知晓此事,所以就擅作主张这样决定了。”
宇文逸初听说此事之时面色骤变,但如今已恢复常态:“你果然了解霜黛,你做的很对。”
“宇文公子不去救公主吗?”醉露疑惑地看着他。
“她不需要我去救,我相信她一定能独自解决此事!”宇文逸坚定的语气却是难以掩饰的无奈。
“既然公子这样说我就放心,那我先行告辞。”醉露正欲离开,却被宇文逸拦住了:“等一直,醉露,你还是在此多留些时日吧。一则你现在全身湿漉漉的,出去经寒风一吹恐会得病;二则万一……”他的话戛然而止。
醉露不一会儿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那我就在此叨扰宇文公子了。”
而黑衣武士带竹霜黛离开之后,她在马上非但没有任何反抗,脸上反而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三匹马飞奔出二、三百里之后,远处依稀可辨一座城池。黑衣武士放慢速度,从偏门进入,即正对王宫的后门。侍卫见是他们,便不加阻拦,任其长驱直入。他们在一座黑宅前停下,中间的黑衣武士翻身下马,推开厚重的铁门,将竹霜黛推入其中:“就请你在此好好休息吧。”随后,他将铁门锁上,又跨上马。三人一起掉转马头,缓缓离去。
里面一片漆黑,竹霜黛无法视物,只得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前挪动。忽然,前方响起一个声音:“是谁?”从此判断,应当是一个和竹霜黛差不多大的女孩。
“你又是谁?”竹霜黛警惕地反问。
声音沉寂片刻,再度响起:“紫流月。”
“竹霜黛。”话音刚落,竹霜黛的眼前一下子有了微弱的亮光,渐渐明亮起来,原来是紫流月点燃了火折子。竹霜黛趁势打量了她一番:头上梳了两个翘髻,蛋青的缎袄外面罩了一件雪青毛葛背心,系着同色罗裙。
“你是他们派来的?”紫流月起身,缓缓走近竹霜黛。
“他们?你是指黑宸国的人吗?”竹霜黛顿了顿,见她点头,便接着道,“他们不配!”她的语气颇为高傲。
紫流月一惊:“那么你也是被抓来的喽?”
“你是被抓来的吗?”竹霜黛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是的,我是一个月前被关进这里的。”虽然已有如此之长的一段时间,紫流月的脸上却无丝毫沮丧之色。
竹霜黛闻言不禁一愣,片刻才道:“我是自愿来此的。”
“自愿?”紫流月一脸的怀疑。
“我想看看黑宸国究竟有何能耐!”竹霜黛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紫流月刚想询问什么,但转念一想,出口的却是:“我是血影国无影侯之女紫流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吧?”
这招果然厉害,竹霜黛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莞尔:“我是皓星国的第一公主竹霜黛。”
“可是你却姓竹?”紫流月的语气之中满是狐疑。
“我随母姓。”竹霜黛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紫流月一怔,继而道:“能够与皓星国的第一公主关在一起真是我的荣幸!”她的言辞之外颇具几分嘲弄之意。
竹霜黛故作不知,缓缓叙述:“无影侯紫天晔,擅于用毒,在两年前悔玄国大举进犯血影国时保护国王洪劲有功,被提拔为参将。此后,他对外作战屡屡建功,于半年前受封无影侯,位列血影国十二侯之末。能与他的女儿共处一室,我也深感荣幸。”她说的十分流畅,显然对此早已烂熟于心。
紫流月惊的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却又不知应该说什么。
“此事我以后再向你解释。”竹霜黛话锋一转,“你为何会被关在此处呢?莫非他们想用你来要挟无影侯不成?”
紫流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两个月前,父亲攻打悔玄国失败而被陛下责骂,回家之后,他因一件小事狠狠骂了我一顿,我一时气极,就离家出走,岂料,刚到黑宸国附近,就被黑衣武士抓住。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我想应该恰如你所言。可是直至今日,我的父亲仍无半点动静!”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几丝恨意。
“因为他是无影侯!”竹霜黛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却别具深意。
“我明白他凡事都要以血影国为重,但是……”紫流月没有再说下去,重重叹了口气。
“别愁眉不展了,你应该不是这种人吧?”竹霜黛从方才就察觉出了她的乐观。
“我若真是那么多愁善感之人,恐怕早就愁死了。”紫流月绽放笑颜。
“这才对嘛。”竹霜黛也露出微笑,却不如她那般纯真。
“对了,你想不想出去?”紫流月的神色有几分得意。
“不,”竹霜黛断然否定,“我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紫流月不解地望着她。
“我说过了,我来此就是为了查探黑宸国的情况;况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使得从这里逃出,也不一定可以安全地离开黑宸国。”竹霜黛扬了扬眉,转换话题,“听你之言,似乎你有方法从这儿出去?”
紫流月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只黑瓶:“这是‘群芳髓’,以百花之蕊、万木这汁酿成,芬芳馥郁,一旦需闻到少许即会醉倒,三日之后才会清醒。待会儿会有人送午餐来,我只需使其醉倒,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这是你的吗?那你为何一直不用呢?”竹霜黛显然不太相信。
“不,这是我从父亲那里偷来的。至于我一直不用,”紫流月一字一顿地道,“则是想看看父亲究竟何时才会救我!”
这时,门一下子开了,走入一个少女,大约十五岁,水红短袄,湘纹裙,罩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上面还有点点白雪。她走到两人面前,放下手中的竹篮,好奇地打量了竹霜黛几眼,刚想离开,却被紫流月叫住了:“火霞,为何今日又是你来送午餐?”
“她今天不想来,就叫我来了。”火霞愤懑的语气之中透着无奈。
“她是谁?”竹霜黛疑惑地看着紫流月。
“她叫火霞,是负责为我们送饭的人。”紫流月转向火霞,打抱不平,“她也未免太不讲理了!可你为何不拒绝呢?”
“我也想啊,但是……”火霞欲言又止。
“你似乎有何难言之隐?”竹霜黛敏锐地察觉到了,冷不丁问了一句。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不过……”火霞还是没有说下去。
“我来替她说吧。”紫流月接过话茬,“不知你是否听说过火振侠这个名字?”
“火振侠,黑宸国前任左将军,屡建战功,一年之前因‘庞姬案’祸及全族,男子均被处死,女子均被罚做婢女,且世代为奴,永不得变。”竹霜黛注意到在她叙述之时火霞流露出的痛苦神情,心中一动,“你姓火,莫非是其亲人?”
“不错,我是他的女儿。”火霞狐疑地盯着她,“你是谁?为何对此事如此清楚?”
“我姓竹名霜黛,至于我从何处得知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但是,”竹霜黛话锋一转,“我有一事不明,想要向你请教。”
“请说。”火霞没有继续追问方才之事。
“虽然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你为何甘愿留在这儿任人欺辱,而让杀父仇人安逸享乐呢?难道你想寻找机会行刺他?”竹霜黛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做此揣测。
火霞犹豫良久,才回答:“不,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刺杀陛下,他对我们向来防范甚严,从不容许我们近身,又何来机会可言呢?而且,父亲在行刑前一夜百般叮嘱我们绝不可有报仇之念,更不能憎恨陛下,要永远效忠于他。”
“荒唐!”竹霜黛激动地叫了起来,“‘庞姬案’中令尊并无半分过错,而是右将军李义嫉妒他,与庞姬设计陷害,黑宸国国王一昧听信庞姬之言,大发雷霆,降罪你们全族。如此是非不明、昏庸无道之君,还要效忠他干什么?他多活一天,只会有更多的人无辜枉死!”
“你说的没错,可是父命难违啊。”火霞无奈地摇着头。
“难道你就只顾父命,而不为家族考虑吗?男子一出世即遭杀害,女子世代为奴为婢,长此以往,你们家族必将逐渐衰亡。”竹霜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你们全族目前还有多少人?”紫流月忽然插了一句。
“有许多人不堪凌辱,已纷纷自尽,只剩下我和另外四、五个人了。”火霞的声音有些低沉。
“那么你就更应改变现状了,要知道,你活着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你们全族!难道你真的不想重振昔日的雄风吗?”竹霜黛的语气很有咄咄逼人之势。
“我……”火霞进退维谷,难以抉择。
“霜黛,你光劝她报仇又有何用呢?她也得有办法报仇啊。”紫流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只要她下定决心,我就可以帮助她顺利报仇!”竹霜黛自信地微笑着。
“真的吗?”火霞在惊喜之中又觉难以置信。
“当然,现在只要你给我一个答案:报仇抑或不报仇。”竹霜黛紧紧盯着她,她却无言,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别这么急,你总该让她好好考虑一下吧。”紫流月及时缓解了僵局。
“也对,只是我没有太多时间等你,希望你能尽快做出决定。”竹霜黛的目光里饱含期待。
“我会的。”火霞忽地上什么,“难道你就不怕我将此事禀告陛下吗?”
“他会相信你吗?”竹霜黛只是冷冷反问。
火霞一怔,旋即转身离去。
“霜黛,你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拉拢火霞?”紫流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竹篮,取出饭菜。
“流月,和我一起离开这儿吧。”竹霜黛避开她的问题,反而这样提议。
“不!”紫流月一激动,手中的菜盘“哐当”一声摔碎在地。
“无影侯必定不会答应黑宸国提出的条件,而现在假如出兵强攻的话,周围又有别国虎视耽耽,极有可能因小失大,所以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是不会何动静的。”尽管年方十三,竹霜黛却分析的头头是道。
“我知道,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倘若连他都不救我,那么我还能依靠谁呢?”紫流月冷静了一下,,“算了,你不会明白的。”
“不,我明白当至亲之人从身边远离之时、当唯一的支柱坍塌之时那种绝望的感觉。可是,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你只能也必须面对。至少,你还可以依靠自己。”然而,竹霜黛的声音之中却流露出无限悲凉之意。
紫流月的表情一时变幻不定,最终她下定了决心,粲然一笑:“你说的对,从这儿离开之后,我想和你一起去皓星国,不知你是否欢迎?”
“当然,欢迎之至!”竹霜黛喜出望外。
“糟了!”紫流月猛地惊叫一声。
“怎么了?”竹霜黛望着她,颇为茫然。
“中午我们没有菜吃了。”紫流月看着地上的碎片,很是沮丧。
竹霜黛一愣,随即“扑哧”一笑:“回去以后我请你吃山珍海味。”
“那些我早就吃厌了,现在反而觉得还是寻常菜肴比较可口。”紫流月接着道,“譬如这里的菜就不错,不过看来只有等到晚上才能一饱口福了。”
第二天早上,火霞前来送饭,她的眼圈发黑,显然一宿未眠。而竹霜黛甫一见她,唇边即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考虑了一整晚,认为你说的很对,我不可以让我们全族就这样最终消声灭迹,我要用国王的性命来祭拜亡灵!”火霞的心中燃起熊熊的复仇烈焰。
竹霜黛似是早已料到,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只是开口分析:“黑宸国国王骄奢淫逸,不得人心,因此军队军心涣散,不足为患。可是,黑衣武士当年随同第一任国王打下黑宸国的江山,他们世代效忠国王,且战斗力颇强,若不能设法除去他们,恐怕无法成事。”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是好?”火霞急忙询问。
“听说国王又有了新宠?”竹霜黛提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的确,是李姬。可这与黑衣武士有何关联呢?”火霞一脸的不解。
“听说她是李义之妹?”竹霜黛继续追问。
“不错,数月之前李义将她送入宫中,她即备爱陛下宠爱。”火霞愈发感到疑惑。
“那么庞姬有何反应呢?”竹霜黛依旧自顾自地提问。
“据说她非常恼怒,但也无可奈何。”话音刚落,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少年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两个黑衣武士。少年着一袭深蓝长衫,披着羽毛缎斗篷,面如冠玉,却有几分女儿态。
黑衣武士轻蔑地扫了火霞一眼,转而对竹霜黛道:“公主,贵国使者要求见你一面。”
“使者?”竹霜黛狐疑地上下打量少年,忽然恍然大悟,眼神之中掠过一抹喜色,语气却是冰冷,“你们站在这里,莫非害怕我们逃走不成?没想到鼎鼎大名的黑衣武士原来不过尔尔。”
一个黑衣武士刚想发作,却被另一个拉住了,他们齐齐退了出去,门又重新被锁上。
“你是公主?”火霞惊呼。
“不错,我正是皓星国的第一公主。”竹霜黛接着走到少年面前,微微一笑,“醉露,你怎么来了?而且还装扮成这副样子?”
“是公子让我来的。”醉露解释,“他说若是皓星国再无动静,黑宸国就会派使者去通报此事,到时定会妨碍公主的行动;况且,我来这儿也许能帮公主做些什么。”

“他想的确实周到。”竹霜黛甜美地微笑着。
“贵国的使者已经来了,我们的计划是否结束了呢?”火霞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
“不,恰恰相反,她的到来可以使计划进行的更加顺利。”竹霜黛的语气之中透出的全是自信。
“此言何解?”火霞困惑地看着她。
“以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竹霜黛附在醉露耳边,低语吩咐了一番。
醉露点了点头,恭敬地道:“是,我明白了。”接着,她敲了敲门,黑衣武士随即开门,将她带了出去。
火霞和紫流月俱都疑惑地望着竹霜黛,期待她做出解释,但她却只是轻轻道:“我们只需在此静候佳音即可。”她的双眼炯炯神,信心不凡。
当日中午,黑宸国国王在大殿宴请醉露。席间,她连饮数杯,双颊泛红,便作不胜酒力状,大着舌头道:“国王陛下,请……请容我离席片刻,稍后即回。”
国王暗中寻思灌醉了他,待会儿商谈条件之时即可随欲而为,但表面上仍然装作关切地询问:“使者可需人陪同?”
“不用了,我很好。”说着,醉露故意脚步颤巍地出了大殿。席上众人不禁都面露喜色。
醉露走出不远,便转进一偏僻之处,警惕地向四周探望,见无人跟踪,轻舒口气,可又立刻紧锁双眉,喃喃自语:“可是我该到哪里寻她呢?”
她正欲离开,却听见有女子的说话声随风传来,急忙躲回原处,但见是两个侍女,光顾着谈笑,并未注意到她。
忽然,只闻得一声喝叱:“你的眼睛瞎了啊?”
醉露一看,原来是那两个侍女没有看着前面,撞上了一个女子。她着纯白丝袍,头发随随便便挽了个髻,年龄不大,却面容憔悴。
“呦,我道是谁,原来是庞姬啊!”侍女的话语之中满是嘲讽之意。
“你们两个是哪儿的?怎么如此没有规矩!”庞姬怒气冲冲地叫道。
“我们是服侍李姬的。”一个侍女得意洋洋地回答。
“没错,你快让开,误了李姬的事你担待得起嘛!”另一个侍女猛推了她一下,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稳之后厉声喝道:“你们站住!”
“就凭你也想命令我们,也不瞧瞧自己现在的德行!”一个侍女冷嘲热讽。
“没错,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将来陛下把你赶出去后应该怎么办吧!”两个侍女重又谈笑而去。只剩庞姬一人呆立原地,回想着她们方才之言,眼泪不禁滚落下来。
醉露见此,不禁添了几分同情,但转而为喜,暗自思忖:“太好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她故作酒醉,猛冲出去,对着庞姬看了几眼,故作糊涂地询问:“这是哪里啊?”
庞姬忽见生人,连忙止住泪水,惊呼:“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皓星国的使者,现在要去找李姬。对了,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醉露假装不知她的身份。
“找李姬?”庞姬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冷冷发问,“你找她有事吗?”
“当然有事了,是关于庞……”醉露帮作失言,连忙掩饰,“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庞姬听见一个“庞”字,多了几分好奇,便笑着娇声道:“我和李姬情同姐妹,她怎么会有秘密瞒着我呢?”
“真的吗?”醉露一脸的怀疑。
“当然,不然你待会儿亲自去问她。”庞姬连忙追问,“究竟是什么事?”
醉露心中暗笑,嘴里却按照竹霜黛所言编造:“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李姬在宫中有个眼中钉,好像叫庞姬,她说只要我们肯派人杀了她,便会连同其兄李义将军在国王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放宽换回公主的条件。”
庞姬闻言,惊叫起来:“李义?可他不与庞姬早有约定吗?”
“约定?那只是他为了除去原左将军火振侠才信口说。如今他的亲妹李姬乃国王陛下新宠,只要除去庞姬,当年之事就不会有人知晓,而且他在黑宸国的地位也可以更为巩固,从此真正大权在握,享尽荣华富贵。”醉露继续胡诌。
庞姬顿时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
醉露见状,又故意神秘兮兮地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那个庞姬为何失宠吗?”
“不是因为李姬吗?”庞姬狐疑地望着她。
“当然不是,其实是因为黑衣武士见陛下一昧听信庞姬之言,枉杀了不少人,失去民心,进而威胁到王国的统治,他们担心有朝一日自身的利益会受到损害,因此上谏请求陛下远离庞姬。初时陛下不予理会,但是次数多了,便渐渐有些动摇,此时李姬恰好被送入宫中,所以才会变成今日这种局面。糟了!”醉露似乎想起了什么,“陛下他们还在大殿之中等我,我得回去了。”说完,她又颤颤巍巍地往回走去。
庞姬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恨的咬牙切齿:“好个李义,借我之力除去火振侠,现在却想要恩将仇报;还有李姬,得了陛下的恩宠,竟然还图谋要害死我,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更棋高一招?至于黑衣武士,我也定会要你们好看的!”话音刚落,她就步履匆匆地不知向何处行去。
醉露回到大殿以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继续不断地喝酒,然后假装醉倒,趴在桌上,避开了商谈条件一事。国王虽有些恼怒,但念及来日方长,也不怎么着急。
第二日天色尚处于朦胧之际,火霞就冲了进来,犹自不停地喘着粗气。
“发生什么事了?”紫流月见此情景,连忙询问。
“李姬死了!”火霞大声叫道。
紫流月惊愕万分,片刻才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而竹霜黛闻言却毫无惊讶之态,反而微微一笑,显得颇为古怪。
“听说是昨天半夜发生的事,李姬好像是死于某种突然发作的疾病。”火霞无意中瞥了一眼竹霜黛,惊叫起来,“霜黛,你没事吧?”
“看来事情进行的比我想象之中更为顺利。”竹霜黛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紫流月和火霞俱都不解地看着她。
少顷,紫流月灵光一闪:“你的意思莫非是指李姬之死与你有关?”
“也可以这么说吧。”竹霜黛淡淡回答。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火霞一头雾水。
于是,竹霜黛告知了她们昨日对醉露所说的话,原来是要向庞姬陷害李姬、李义与黑衣武士。
“可既然是要除去黑衣武士,与李姬、李义又有何关联呢?况且,这么做真的有用吗?”火霞并不太相信。
“如果不先说李姬与李义意欲谋害庞姬,让她失去理智,她怎么会轻易相信那些关于黑衣武士的话呢?如此一来,我们的目的就无法达到。至于有无作用,”竹霜黛意味深长地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知道了。”
“那李姬岂非太无辜了吗?”紫流月的同情溢于言表。
“无辜?哼,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成为第二个庞姬!况且,”竹霜黛一字一顿地道,“古之成大事者,必得有所牺牲!”她的神情异常冷酷,紫流月和火霞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昨日的两个黑衣武士又带着醉露来此,其中一人冷冷道:“敝国正逢大事,请你在此先住几日,陛下自会与你商谈条件。”说完,两人就锁上门,匆匆离开。
“你的计划是否无法继续进行了?”火霞焦急地询问。
“不。”竹霜黛摇了摇头。
“公主,经过大夫的诊断,没有人对李姬之列再存怀疑,葬礼定于三日之后举行。”醉露已探听清楚,如实回报。
“李姬的葬礼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啊?”火霞满腹不解。
“那就是我们离开的时间。”竹霜黛习惯性地微微一笑。
“离开?”紫流月一惊。
“不错。火霞,那天宫中所有人都会去参加葬礼吧?”竹霜黛向她询问。
“并非全部,至少守卫这儿的黑衣武士肯定不会去。”火霞又补充了一句,“除非你们能胜过他们,否则还是无法逃走。”
“既然如此,那么流月的‘群芳髓’就可以有用武之地了。”竹霜黛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
“我们就这么离开吗?”紫流月显然深感疑惑。
“这是最佳机会,一旦错过,我们就有危险了。”竹霜黛神情凝重。
“为何?”紫流月不解地追问。
“依庞姬的性格,她知道皓星国与李姬、李义合谋害她,一定不会放过我和醉露,也许还会牵连到你。”竹霜黛解释了缘由。
“这样一来,我国岂非面临威胁?”醉露忽然惊呼一声。
“不,我正是要黑宸国进攻我国,然后一举歼灭。不过,”竹霜黛话锋一转,“火霞不能走。”
“你反悔了?”火霞立刻叫了起来。
“当然不是,只不过你走了就会连累你们全族剩下的人;况且,你留在这儿,待将来皓星国与黑宸国作战时可以暗中相助,也能更快建功立业。”竹霜黛仔细说明了原委。
“但我们逃走以后,别人会不会怀疑火霞?”紫流月很有几分担心。
“火霞,你稍后穿一件单衣在外面站一盏茶的时间就会生病了,接连三日你自然无法前来送饭。现在黑宸国遭此变故,没有人会想到你早已参与此事的。”竹霜黛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回答之时没有半分犹豫。
“看来你似乎已经考虑到了所有问题,我相信将来的皓星国一定很可怕!”紫流月的话语之中隐藏着更深的忧虑。
竹霜黛自然听了出来,却不动声色:“多谢夸奖。”
“好了,我也不便在此逗留太久,一切依计而行。”语毕,火霞匆匆而去。
到了正午,来送午餐的已是另一个人,紫流月问起缘由,她忙不迭地抱怨火霞不知何时着了凉,现在病了,发着高烧。竹霜黛闻言不禁莞尔,面露得意之色。
此后的两日一切如常。第三日天还未亮,宫中就忙碌起来,除了一些有要务在身者及罪奴以外,其余人皆在晨光熹微之际聚集在宫门口,随着李姬的灵榇缓缓出发。
“是时候了。”竹霜黛轻轻说了一句,心中已然胜券在握。
紫流月从怀中取出一只黑瓶和一只锦囊,从锦囊里倒出三颗白丸,自己率先服下一颗,又将另两颗递予竹霜黛和醉露:“这是‘彻寒丸’,可解‘群芳髓’。”
待她们服下之后,紫流月将黑瓶的木塞拔去,顿时宅内香气四溢。
此时,送早餐之人来了,刚说了句“好香啊”便醉倒在地。
“来人啊!快来人啊!”竹霜黛故作惊慌地大声喊叫。
少顷,一个黑衣武士走了进来,尚不及开口,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另一个黑衣武士见他久久未归,心中疑惑,刚刚走进,却也应声而倒。如是再三,守卫的四个黑衣武士已然全部醉倒。
“我们走吧。”说着,醉露在前、紫流月殿后、竹霜黛居中,三人依次鱼贯而出,小心翼翼地寻到马厩,牵出两匹马,又熏醉了后门处的侍卫。接着,紫流月跨上一骑,醉露扶竹霜黛上马以后也翻身而上,三人狂奔而去。不过,她们并未立刻赶回王宫,却先去了“竹影轩”。
“这是什么地方?”紫流月后下马环顾四周,一脸迷茫地望着竹霜黛。
“这里是我的别业,鲜有人知。这三日我仔细考虑过了,你不可以随我回宫,倘若有人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提出要用你来威胁无影侯,那岂非我之过?而且即使无人如此,但你终究是离家出走的,一旦消息传扬出去,无影侯怎会不怪罪我们?我不想因为自己而破坏皓星国与血影国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只能暂时将你安置于此处,希望你能原谅我。”竹霜黛详尽地解释了一番。
“没有关系,我也不想让父亲知晓我在何处。”紫流月凝神细看对联,好奇地询问,“这是你写的?”
“不好吗?”竹霜黛轻颦蛾眉。
“不,只是这似乎该让阅尽从事沧桑者看。”紫流月轻轻念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那是……是一位故人经常念给我听的,他总是告诉我无论做任何事都不可以感情用事。”竹霜黛木然凝望无言,心有所思。
紫流月看着她,一时有所触动,也痴痴地遥眺天际。而醉露见此情景,也不敢打扰,只是伫立在旁。一时之间,万物仿佛都凝滞了,只有那无限哀怨无声无息地在天地之间扩散。
“公主,你回来了!”飘蕊恰从“竹影轩”中走出,惊喜地冲了出来,打破了寂静。
竹霜黛回过神来,连忙吩咐:“飘蕊,这是紫流月,她要住在这儿,你好好伺候她。”她接着转向紫流月,“流月,这是醉露的妹妹飘蕊,如果你需要什么就告诉她。”
“我知道了。好了,霜黛,我先进去了,你自己多保重!”紫流月柔声叮嘱,然后随同飘蕊进了“竹影轩”。
大雪依旧纷纷扬扬,竹霜黛缓缓吟道:“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枝,徒见桂枝白。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她的声音宛转却凄凉,已有些哽咽,泪悄悄从眼角滚落。
“公主,你又想起王后了吗?”醉露深知她的悲伤缘何而起。
“这是母后最喜爱的诗,如果她看见这场雪一定会很高兴,只可惜……”说到这里,竹霜黛已然泣不成声。
“公主,你要当心身子啊!我们还是赶紧回宫,不然陛下他们要担心了。”醉露婉言相劝。
竹霜黛点了点头,拭去眼泪,重又绽放笑颜。两人重又骑上一匹马,飞驰而去。
且说这日傍晚待黑宸国所有人回宫之后,才发现三人逃脱了。国王急忙下令追赶,却哪里还能寻得踪影,只得作罢。虽有几人怀疑火霞牵涉其中,但一则没有证据,二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姬死后,庞姬又逐渐得了宠。她心中恨极李义与黑衣武士,不时在国王耳畔编派他们的不是。初时国王降了李义的职,但是对于黑衣武士之言则不以为然。然时间久了,又思及正是由于他们看守不力,才让竹霜黛等三人得以脱逃,坏了大事,便日益疏远了他们,只吩咐些无关之事。
庞姬心中暗喜,一想到皓星国也参与谋害之事,就对国王说如今本国兵强马壮,正是进攻皓星国的大好时机,百般劝他出兵。同时她又恐黑衣武士会阻拦,便让国王先将他们支开。国王听后大喜,将黑衣武士派往各处偏远之地办事,随后立即宣布第二日发兵攻打皓星国。虽几名大臣意欲劝阻,却一一受了刑罚,余下之人也就不敢再多言。
李义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思前想后,知道此次攻占凶多吉少,即使侥幸不死,庞姬也定然不会放过自己,索性连夜投奔皓星国。
恰如竹霜黛所言,黑宸国的军队早已军心涣散,兼之李义又如实告知了他所知的一切军事情况,黑宸国的军队兵败如山倒,只两日就投降了。待得黑衣武士闻讯赶回,黑宸国已成为皓星国的领地,而国王也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在这次战争之中,火霞可谓功不可没。在黑宸国出兵的前一晚,她联合全族剩下的人烧了粮草库,然后趁势逃了出来。在战场上,尽管她年纪尚轻,又是女子,但骁勇异常,杀了不少黑宸国的士兵。当时皓星国国王司寇矅敬广纳贤才,听说她的身世之后,即将庞姬交由她处置,只是顾虑到处死李义恐会使别国投诚之人却步,因此反而封他为参将。但在竹霜黛的设计之下,不久以后李义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由火霞手刃他,终于得报大仇。而火霞加入军队之时不过天与人归普通士兵,可她极擅作战,屡建功勋,于两年前被封为将军。
紫流月在“竹影轩”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考虑到自己的身份终究有所不妥,不愿让竹霜黛为难,便去了月风帝国,之后又去了神道帝国,偶然也会回血影帝国。她不时会前来看望竹霜黛,同时带回打探所得的消息。
秋风拂过,树叶纷纷飘落,衬着空无一人的练兵场,无限萧瑟。
“只是那时的霜黛就已经背负起了这份责任。”紫流月的感慨让她们都回到了现实之中。
“流月,如果可以的话,这几日请你暗中保护她。”火霞郑重地嘱咐。
“我会的。”紫流月仰视天空,幽幽地道,“这一切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我们能够看到那一天吗?”火霞的语气包含着迷茫和忧虑。
“相信霜黛一定可以做到!我们必须相信她!”紫流月轻轻却也坚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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