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门口已加了岗哨，白天云、李炜和姚少华被整整一个班的士兵用刺刀逼住，不准进去。不管白天云如何解释，领岗军官都不听，也不愿传话，他这个大上海的警察局长，在士兵眼里一钱不值，白天云毫无办法。
白天云与门哨正僵持在司令部大门口，两辆轿车一前一后驰来停下，汪少甫和秘书，庄致远和元大畏从各自轿车出来。看见汪少甫，白天云知道项冲的命也许保住了。但他没想到庄致远也赶了来。
汪少甫看见白天云，板着脸冷哼一声，便让秘书去向领班军官交涉，庄致远走到白天云面前，埋怨道：“天云，你这是何苦呢？”
白天云满嘴苦涩，叹息地摇摇头。
“我和汪市长正在吃饭，得到消息，汪市长先给唐司令打了电话，请他枪留人，然后就匆忙赶来了。”庄致远说。“天云，不是我说你，与军队叫板，太不自量力了。如果不是汪市长先打电话，项冲恐怕已经——唉，过刚易折，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你力所能及的。鸡蛋永远碰不过石头，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天云，要吸取教训啊。”
白天云无话可说。
马腾满脸堆笑出来，把汪少甫、庄致远和白天云等人迎进了司令部，然后把他们领进了会客室。唐湘汉抱拳与汪少甫寒喧后说，声音粗俗洪响：“汪市长晚几分钟打电话，本司令已把那小子一枪崩了。”
汪少甫狠狠盯了白天云一眼，尴尬笑笑。知道项冲的命已保住，白天云已经心平气和。
“擅闯军械库，依军法应当枪毙。”马腾补充道。
“唐司令，显然是有什么误会。”汪少甫挤出笑脸说。
“误会？”马腾冷笑道。“他一个警官，化妆混在戏班潜入军营，又闯进军械库，这也是误会？是我们误会了他，还是他误会了我们？”
“项警官可能听信了谣传，以为军械库里藏有违禁物品鸦片。”庄致远插话道。
“天大笑话！”唐湘汉怒道。“我的军械库放在全是枪枝弹药——汪市长，你的警察竟敢把这种污水往我身上泼，那就对不起了。”
“唐司令息怒。”庄致远堆起笑脸说。“肯定是一些宵小之徒唯恐天下不乱，散布谣言，项警官上了当受了骗。”
“我不管你是上当还是受骗，老子只认事实，姓项的暗闯我军械库这就是事实。”唐湘汉飞扬跋扈地说。“汪市长，这次我给你面子，但下不为例，再发生类似的事，我认人，但枪子不认人。马副官，带他们去领人，老子不奉陪了。”说完，唐湘汉拂袖而去。
汪少甫脸上忽青忽白，心里十分窝火；庄致远则似笑非笑，一付莫测高深样子。
白天云一直没吭一声，他产生了一种仿佛在看戏似的感觉。他没有通知到汪少甫，而汪少甫和庄致远却联袂出现在唐湘汉的司令部门前，他已经产生了一种预感，所以，在没见到项冲之前，他一句话也不想说。
“白局长，请吧。”马腾面带讥讽得意地说。
白天云看向板着脸的汪少甫。
“我回办公室等你们。”汪少甫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向司令部大门走去。
“快去吧，天云，人保住了，就是万幸。”庄致远温和地劝道。
白天云跟着马腾走了。
唐湘汉又出现在会客室。
“兄弟，大哥表演怎么样？”唐湘汉乐哈哈道。
“小弟服了。”庄致远抱拳道。
马腾把白天云领到司令部大门口。
“马副官——”
“白局长别急，稍等片刻。”马腾说，往左面看去。“来了。”
两个持枪的士兵押着项冲走来。显然，项冲失手被捕后，受过了酷刑，一身黑色紧身服，已被皮鞭撕裂了数十处，浸透了血，脸上也有几道鞭痕，但却没有丝毫颓然，步履沉稳，腰直胸挺，嘴唇紧闭。
白天云与项冲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说了一个字：“走。”
“白局长好走，不送了。”马腾抱拳道，目送白天云和项冲走出大门，然后快步回到了会客室。唐湘汉与庄致远正怡然自得地在喝茶。
“唐司令、庄会长，演出正式结束。”马腾一本正经道。
庄致远与唐湘汉相视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白局长，我上当了。”在车上，项冲沮丧道。
原来，跟着戏班进司令部开始演出后，项冲擦去脸上油彩，脱去外面套着的戏服，露出里面黑色夜行服悄悄溜出演出大厅，与等在外面的军需官高大山接上头，带着他躲开巡逻的岗哨，潜入了仓库。
透过外面泻入的光亮，见堆放着枪支弹药的仓库里，那些马腾在码头强行卸走的木箱堆积放在角落。项冲抑制住紧张兴奋的心情，接过高大山替他准备好的工具，直接向木箱奔去，只要撬开木箱，取走一块鸦片，证据就到手了。今晚上海的几家大报，都得到了老夫子的通知，作好了准备，只要项冲拿到证据，他们将连夜排牌印刷，天一亮便见报。而且无纪律夫子还联络了几家学校，组织了上万学生。报纸一上市，数千学生将在文化界名流带领下，拿着报纸堵在驻军司令部门前要求说明真相。另外几千学生将去市政府请愿。按照老夫子与禾天云的判断，媒体造势，学生带头，必定能形成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会运动，造成浩大的声势，引起高层的注意。
项冲正准备撬开木箱时，仓库灯光大响，十数个端着闪动寒光刺刀围住了项冲。
“陷阱！”项冲脑海中立即闪出这两个字，事到如今，项冲已顾不了那么多，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撬开木箱，希望弄清楚木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站在他身边的高大山已抱住了他。几个士兵上前把项冲捆绑起来。
“项警官，私闯军械库，你死定了。”马腾得意洋洋出现在项冲面前。
接着，马腾对项冲进行了刑讯，但项冲一字不吐。
“白局长，我太无能了，高大山实际上是人家有意抛出来的诱饵。”项冲悔恨莫及。
“不是你无能，而是对手太狡猾。我们都过于轻敌了。我们想潜入查证，高大山就冒了出来，又邀请戏班去司令部演出，给我们提供潜入的机会。”白天云说，已明白这又是大哥庄致远精心设计的陷阱。没有拿到鸦片的证据，他和老夫子设计的后续的手段全成了一场空。与庄致远斗智，他已连输了两局。
“他们逼问的重点，是想让我说出你知道我的行动。”项冲又说。
“他是在为汪少甫制造撤我职的理由。”
“白局长，与你无关，是我个人擅自行动，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没用的，项冲。我已经预感到了，我这局长当不了几天的了。”白天云忧虑道。“项冲、李炜、少华，如果我被免了职，你们一定要保持镇定，千万不能什么过急的举动，以免被他一锅端了。”
项冲、李炜和姚少华正想开口，白天云又说：“我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近期内很可能会发生我们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你们必须沉住气，静观待变。现在我们先去见汪少甫，看他怎么说。”
白天云的预感，来自叶雪冰突然的变化。叶雪冰在姜青松墓前的昏厥，叶雪冰反悔不去国外陪叶宗元，他怀疑很可能与给他写匿名信的人有关。没有特殊原因，叶雪冰不会受这么大的刺激。
按照正常情况，他应该想法去同叶雪冰好好深谈一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的变化，并从中寻找突破口。但他既然向庄致远作出了承诺，不把叶雪冰和米佳妮牵涉进来使她们受到伤害，他就得信守承诺。他让米佳妮去陪叶雪冰，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叶雪冰能徽墨米佳妮透露一点什么。
虽然他也清楚，自己这种心态是蠢猪似的仁义道德，根本不足取，但是，他在内心里仍然自己原谅了自己。他已表明了绝不妥协与大哥决了裂，但庄致远仍然对他没把事情做绝，仍然对他抱着幻想。
对大哥庄致远的心态，他非常理解，安排军方用武力强行接货，是为了打击他的信心，逼他知难退而，表明庄致远对他还没死心。但当他表明绝不后退之后，庄致远又设局诱使他派人暗探军营，说明庄致远对他彻底失望，不仅是要让他碰得头破血流，而是在造势要把他从警察局长位子上搬除，以免他坚持下去，最终造成两兄弟的生死对决。
庄致远的这种留有余地良苦用心，他能感受得到。如果他白天云换成另外一个人，庄致远就绝不会费尽心机选择这种温和的做法。按照庄致远对敌人绝不手软斩草除根的心性，采取的手段一定会更加惨绝，不留丝毫余地。
也因为项冲是他的爱将，才只让他受了些皮肉伤，而没要他的命。如果马腾在军械库开枪当场打死项冲，他也只能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白天云和庄致远的心态，都处于一种十他微妙的状态，明知道最终结果将是无法回避的生死对决，却希望这一天尽可能晚一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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