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激流勇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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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种社交场所,松下代子的衣作打份,与时尚的上海女人几乎一样,加上一口纯正的上海话,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日本女人的影子,但回到艺伎馆,她都得换上和服。这并不是因为她对日本国认同和对和服的喜爱,而是她的职业要求。艺伎馆的女老板,穿和服才能与环境融合,使日本客人产生同乡同种的亲切感,中国客人则多了份异国风情。
但对白天云,她极不愿意穿和服与他相见,希望他把她当着一个无依无靠的中国女人。上次庄致远与白天云来访,她事先知道,早换去了和服。再上次白天云单独来设局试探,她也让白天云稍等,先去换衣后再同他相见。今天白天云又是不速而来,她把白天云领进室内后,又欲去换衣,但白天云制止了她。
“不用去麻烦了。”白天云说。“这里本就是艺伎馆,你穿和服很自然。”
“也是,不管穿什么,我心依是中国心。”松下代子嫣然一笑。“我给你煮茶吧。”
白天云微微点了下头,看着松下代子按照日本茶道程序煮茶,那虔诚的神情和优雅的动作,极具美感,他感到是种愉心悦目享受,会让人骚乱的心境平静。
前几次与松下代子相见,她给他的感觉是,妖媚娇艳,风情万种,但却似乎隐藏着一种奸滑的阴气;后两次相见的感觉又不同,清雅娴静,楚楚动人,眼中脸上都流动着一种深切的忧虑。今天的感觉又不同,奸滑的阴气和深切的忧虑都不见了,而是一种亲切自然,如同久别重逄的红颜知己。
他突然感到,他和她之间,仿佛再也没有了距离感。
感觉到白天云欣赏的眼光,把茶盅奉送到白天云手上后,松下代子神往地说:“半局棋艺缘已续,代子好期待那半曲舞缘。”
“会有机会的。”白天云说,那次没跳完的一曲舞,是他辉煌的起点,他和大哥庄致远从此开始叱咤了上海滩的风云。与她再续半曲舞缘时,会不会又是一个新起点?
“人的一切际遇,都在一个缘,没想到在上海滩苦苦挣扎求存,终于遇到了白局长和庄会长。获得了白局长和庄会长的友谊,代子如同获得了新生。”松下代子水灵灵的眼中升起了迷蒙。“代子常想,也许这就是缘。”
“是啊,人生就是一个缘。”白天云感叹道。
“白局长身肩重任,日理万机。如果白局长想放松一下心境,来这里坐坐,代子会非常高兴,愿意陪白局长下下棋,喝喝茶。如果白局长能邀请代子去舞厅跳次舞,代子一定会受宠如惊,欣喜如狂。代子太渴望了。”
“我答应你。”白天云见她如此迷醉样子,不忍拂她意。“等我把日本人在上海的黑帮铲除之后,就邀请你去跳舞,狂欢一夜。”
“哇,太好了。”松下代子象个小姑娘似的欢呼道。
“但你还得帮我。”白天云很自然就把话题转到了他的来意上。
“你说,我该怎么帮?”松下代子忽闪着水灵灵的眼看着他问。
“从你两次提供情报的准确性看,你的艺伎馆是上海的日本人最喜的去处。上次我们虽然找到了一个密点,但那八名日本人太凶残,没留下活口,虽可证明他们与运河劫杀华金亭有关,但华金亭的大量财物仍然下落不明,说明这个黑帮组织并没伤筋动骨。那个信田光夫,又果决服毒,让我无法深查。这个黑帮组织不彻底铲除,上海滩就没有安宁,你的安全,也随时会有危险。你与我和我大哥的交往,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警局两次准确行动,他们对情报来源也不可能不产生怀疑。所以我很担心。”
“我明白了,不是帮你,而是要帮我自己。”松下代子神色凝重道。
“这个隐藏很深又无恶不作的黑帮组织中人,不仅大岛丸,也不仅信田光夫,一定还有其他人经常光顾你的艺伎馆。我希望你花一点时间,把艺伎馆开张以来,光顾过的日本人的名单和你所知的职业住址整理一份出来,特别是与大岛丸、信田光夫一起来过或接触的人,还有你认为可疑的人,都要重点标明。这事可能有点难为你,一旦传出,必定会影响你的生意。不过你放心,这份名单就我一人掌握,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不让第二个人知道,甚至包括我大哥庄致远。”
“我信。”松下代子坚毅道。“为了上海的安定,我义无反顾。能为白局长服务,我深感荣幸。我一定尽快整理好,给你送去。”
白天云这一招,松下代子深感高明,如果她是真心投靠,白天云完全可能通过这一招,把组织一网打尽。可惜白天云并不知道艺伎馆本就是日本黑帮的大本营,松下代子就是大首领。高招就成了瞎招昏招。松下代子将为他提供一份合法侨民、正当商人和游离黑帮之外的浪人名单,把白天云的精力人力全耗费进去。
白天云离开时,还感动地握住松下代子柔若无骨的手表示感谢。
手被白天云有力的握住,松下代子突然冒出一个奇想:她该出血了。
回到警局,白天云觉得该同石明哲商量一下工作了,但石明哲办公室门紧锁着。秘书告诉,今早上班时,石明哲进办公室后不久,就匆忙离去,至今没回来。

上班时间,石明哲每次离开警局,都会给白天云打个招呼,告诉他去什么地方去办什么事,但今天却不声不响出去,白天云心里虽升起了一丝怀疑,但也并没太再意。直到下午下班,石明哲还没回来,他才引起了警觉。让秘书打开了石明哲办公室门,室内毫无异样。但他并不放心,又叫上项冲和李炜陪同,赶去了石明哲的住宅,住宅门也锁着,石明哲不在家。
一种不祥预感升起,白天云果断让项冲开了石明哲住宅门,室内的情况,令白天云突然傻了眼,万分后悔自己太大意,没安排人严密监控已确认是内鬼的石明哲。
室内杂乱的情况表明,石明哲已经不辞而别了,或者说,意识到危机的石明哲畏潜逃了。
石明哲确实潜逃了。
下这个决心,对他来说,极不容易。
苏婉死后,因相信白天云与庄致远是一体两面,有庄致远和白天云联手控制大局,他并没多担心,还喜滋滋做着白天云出任副市长,自己接任警察局长的美梦。当上了大上海的警察局长,自己就鱼跃龙门修成了正果,从此身份百倍,扬眉吐气。
但当庄致远向他彻底摊牌,知道了白天云与庄致远的根本差别后,他就揣揣不安起来。尽管白天云分析苏婉的死是因为项冲留在山庄继续监视的助手暴露引起的,非常符合正常的办案逻辑,尽管白天云对他的不冷不热恰到好处地表示了因他对项冲说了那些话而关系疏远的态度,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白天云装傻把华金亭玩进陷阱的事,他一直记忆犹新。
白天云接任警察局长之时,他对他还不以为然,认为他最多不过有点小聪明,但华金亭势力的迅速土崩瓦解,他已深深感到白天云的大智大慧,他望尘莫及。如果白天云隐忍不发,瞅准机会给他致命一击,他可能就会象茅风一样,连为什么会死都不知道。而且,按照庄致远诡谲莫测的心态,狠毒无情的行事风格,一旦意识到白天云对他有了怀疑,肯定会抢先灭了他的口。庄致远绝不会为了他而灭白天云。
所以,他想到了激流勇退,即时跳出这个是非圈。
但马上就能当上警察局长的诱惑,又使他迟迟下不了决心。在一种侥幸心理支配下,他决定当上警察局长后再辞职,这样衣锦还乡脸上有光彩,回老家后也会受到方方面面的尊重,平平安定愉愉快快安享晚年。
但是,老家传来的消息,吓得他顿时灵魂出窍。
他的预感证实了:白天云居然不动声色派项冲到他老家秘密调查!
一生的明哲保身,使他特别谨小慎微。得知庄致远不择手段的邪恶是白天云所不容之后,他就绞尽脑汁思考自己是否留下了什么破绽。自己明显表露出来的情绪波动,不是问题,恰恰成了他向项冲说那些话的佐证;他在上海的生活,朴素简单,不嫖不赌,也没花天酒地,并没因收了庄致远的贿赂就在生活上放纵自己,与他的忠于职守廉洁奉公十分吻合。
思来想去,惟一破绽就是庄致远在他老家为他置购的百亩良田,如果白天云得知,就必定把他锁定。当初仅因何三在狱中被毒死,所有人都忽略,而他却因此推断出茅风是内鬼。
白天云派项冲去他老家秘密调查之前,他就给家人打了招呼,如果发现有陌生人打听或关心他家置购田地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告他。项冲的调查极其小心,根本就没惊动石明哲的家人。一个平实人家一次性置购百亩良田,在当地算是件大事,乡里乡亲艳羡的人很多,都传言石家老大在上海发达了。项冲的调查虽都是旁敲侧击,但他问过的一个人,竟是石明哲的远房穷亲戚。昨天因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到石家赊借。石明哲的老父老母和妻子,都是极其善良的人,石明哲二十余年能保持本色,受父母影响有极大关系。老父老母满足了穷亲戚要求,又请他吃了饭,在饭桌上,穷亲戚无意中说起几天前有个异乡口音的人来打听过石家置购田地的事。当过教书先生的老父想起石明哲的吩咐,立即赶去县城,在晚上给石明哲打电话通报。
石明哲听后,心惊肉跳,马上联想到那几天不见项冲身影,认为这个异乡口音的人一定是项冲,白天云既然派项冲去他老家调查,说明白天云已经在怀疑他。尽管老家置购百亩良田的事,并不能认定他有罪,但已经被白天云锁定,随时随地都可能掉进陷阱。他已经上了庄致远的贼船,没有了退路,不可能不为庄致远服务,与其终日提心掉胆,不如当机立断,乘着白天云还没证据之前激流勇退,回老乡养老。
明哲保身是他人生从小就确立的信条。离开了上海这个是非地,对庄致远失去了利用价值,庄致远再也无法利用他;白天云因还没掌握他的确凿证据,只要他离开了上海,就不会象茅风一样掉进白天云的陷阱,白天云也对他无可奈何。
悠悠万事,自己的命是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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