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温柔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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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这个人的血没有颜色!他是妖怪!救命啊——”
“外来人吗?我一早说了长得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人……”
“打死他!”
“你看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啊。”
“快回来!这人说不定是哪个片场跑出来的发了疯的演员,哪里……哪里有人能长成这个样子!”
“彭!”
“警察来了!”
“你不要紧吧?”
最后的声音是个语调听起来很舒服的年轻人,所有的人都被他吓跑,只有这个人留了下来。
抬起头来,那个年轻人长得不算俊美,一身球衣背后拖个帽子,质地和款式看起来都很柔软舒适,正半蹲下身对着他微笑。
“嗨。”他幽幽的应了一声。
“发生了什么事?”年轻人微笑着问。
“没。”他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惊惶的人群砸乱的衣服。
“他们打了你?”年轻人淡淡叹了一声,“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是当作魔鬼。”眼前的男子秀丽得出奇,像一身特别精致纤细的和服,有一身的花,和一身的娇柔芳香一般,声音极度柔软,幽幽的语调,仿佛眼前发生什么事他都缺乏集中力去注意。
“嗨。”眼前的男子还是那样幽幽的应了一声,仿佛除了“嗨”之外,他也没心说什么其它的。
“我是伊贺颜真秀……”年轻人刚刚说到这一句,远远的另外一个年轻人跑了过来,“真秀学长!你怎么转到这里来,不要半路把别人丢下自己走掉,学生会都等着你决定今年文化节的主题……哇!”追过来的男生愕然指着那秀丽的男子,“你是谁?”
“星庭。”秀丽的男子轻轻的开口,幽幽的闭嘴。
“不是!你受伤了,为什么——没有血?被砸破了头居然不流血……好恶心!”
“思齐!”真秀截口。
但是话说出去了就是说出去了,星庭轻轻接了一句,“恶心、哪?”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对不起。”
星庭摇头,慢慢回过身看了真秀一眼,“他没有错,你不必道歉的。”
好深湛平静而又光亮秀丽的眼神,真秀微微垂下目光,让额前的发丝阴影遮住眼睛,“不,道歉只是因为我想问个不该问的问题。”
星庭微微一顿,轻轻的应了一声,“嗨……是的,你很聪明。”他继续向前走,走出了十五步,他回过身幽幽的再看了真秀一眼。
真秀听了他的回答正在沉思,突然被他再看了一眼,“星庭先生……”
“你笑起来像我的一个朋友。”星庭不知是否在自言自语,转过头去,他继续走他的路。
“好奇怪的人。”思齐呆呆的看着星庭离开,“伤口裸露不流血,阴阳怪气又长得这么漂亮,他真的是个普通人吗?”
真秀抬起手,手指之间夹着一片白色羽毛,“异端的美貌、白色羽翼、无色血、异乎寻常的人……果然他也是。”松开手指让那片羽毛自行离开指尖,他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还是不说的好,只是不知道被放逐的天使在人间是否也有独立生存的资格,我很好奇。”
“真秀学长,你在说什么?学校文化节的主题究竟是什么?你带了学生会一群男人难道是出来纯逛街的?走路很累耶……”思齐边走边喊。
“啊,就算是纯逛街又有什么不好?”
“真秀学长!”
这样的身躯,出奇的美貌,异样的发色,没有任何求生的技能,自从被移转到人间之后他的所有能力都已消失,一个人在这寂寂的世界里要如何以“人”的身份活下去?星庭仰望着深远的夜空,那遥远的星辰,在那里,忘记他的天使是不是能像六百年来一样温柔如花?犹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刚刚担任星庭上界的职位,刚刚杀死月轮天界的遗珈,遍身鲜血,连脸上都沾满了飞溅出来的血液,那样子应该是很恐怖的吧?星庭眼眸之间的褶皱微微舒展了一下。那时候他没有换掉那件杀人的血衣,嘉门和凤目之前似乎没有见过把天使分尸的杀人法,好像惊呆了,所以他就抱着那尸体去埋葬。
叹息之地开满白花紫花,花香与微风并行,犹如圣殿般恢弘寂静,他遍身血迹抱着恐怖的尸体走进那个世界,那时候他看见有人在那里。
一个白衣的初级天使,跪在那里对着花朵,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明明看见的是鲜血淋漓的魔鬼,那天使却笑得花一般温柔。
然后他就问了,“阿诺……你是?”
“花宴。”花宴的笑颜自一开始就是那么灿烂温柔,“星庭大人,我很崇拜星庭大人,让我在这里留下来吧。”
他那时候似乎看了花宴一眼,如果不曾看过如今的记忆也不会如此清晰,花宴的笑颜的确从一开始就是那样,也是从一开始就说“我很崇拜星庭大人”。那种崇拜——叫做“爱慕”,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他从来不理它。没有理睬花宴的“爱慕”,不知道为什么。星庭坐在夜晚僻静的城市街道的墙脚仰望着星空,不理睬那种“爱慕”,却很自然的接受花宴种种的温顺,每每在嘉门的茶会上,幸福感如花绽放,花一般的温柔、花一般的幸福、花一般的芳香,那就是嘉门茶会的味道,他从那时候开始喜欢热闹。花宴扫地、花宴整理家务、花宴打杂……什么都是花宴,从来没有抱怨过,看着花宴做事的身影,看着他拿着一块抹布东擦西擦,心里即使觉得好笑,也从来不曾笑出来。
如今花宴不在了,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星庭的眼眸映着城市夜景的璀璨,花宴最后又惊又怒的表情渐渐的浮了上来,他利用了花宴的“爱慕”吗?星庭幽幽的自己问自己,也许吧。如果花宴能知道自己被消去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想必是会恨他的吧?可是忘记了就是忘记了,连“如果能知道”的可能都没有。
嘉门和凤目经常生气,指责他对花宴不好,其实……星庭幽幽的看着小街道口飞驰来去的汽车,那种呼啸的声音和死寂的车灯,其实……他一动不动的倚着墙壁坐着,即使是对朋友也应该更好一些的吧,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对花宴太好。
“喂!小子,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不知不觉中,几个流氓混混围了过来。
“啧啧,美人啊!大哥,我们捡到宝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问你话没听见是不是?欠揍!起来!”
“彭”的一声,是一脚踢在人身上的声音。
“等一等。”人群中的老大终于开口了,一手把倚着墙壁眼里没他的美人拎了起来,手托着他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被迫抬起头的人恍若失魂的人偶,全然没有反应,精致秀丽的脸也只向着街道外面,眼眸里也只闪烁夜景的灯光。像一具活着的尸体,托起他的脸的人鲜明的有这种感觉,这家伙虽然有呼吸有心跳,感觉却像个死人一样,一点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老大的声音放柔和了。
星庭不答。
老大逐渐放开了手,“我没有恶意,你受了伤,走到这里的人都是我们的同伴,谁叫这里是城市的贫民窟垃圾堆?只有倒霉的人才会来这里。你不要害怕,不会伤害你的。”
星庭依然不答。
“你这人不识好歹!”老大背后的跟班忍不住开始骂,老大伸手阻止他,对星庭说,“你受了伤需要治疗,否则伤口会恶化的。”
“阿诺……”星庭终于幽幽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警察。”
那群流氓混混一呆,在星庭轻柔微甜的嗓音中隐约有治安警察摩托车的声音。老大狠狠一跺脚,“我们走!”
“老大,这个人……”
“他和我们不是一路的,走!”
流氓群走了,留下星庭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城市贫民窟的角落里,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人陪伴。
无色的血液从额头滑落,犹如清水,也如别人的眼泪,星庭幽幽的转身从这个街道离开,走向另一个街道的墙脚。
“喂,你在这个地方等女人吗?这里只有酒鬼才会来,要等有钱的女人到外面去等。”睡在马路上的乞丐咕哝了一声,“真是!年轻人这么点年纪只会做这个,丢人!”
星庭听在耳里,幽幽的朝远处走去,渐渐人影消失在黑夜深处,到人间已经十天,因为异样的美貌和无色之血,他注定非人非魔,没有任何同伴。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允许在人间存在的吧?人类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抱着恐惧的态度,随之而来的是谩骂和殴打,进而远远逃开,深深的怨恨和恐惧自己接触了魔鬼。
“花……”不知不觉的幽幽开口呼唤了一个字,星庭顿了一下,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沉默了一阵,“花宴……”柔软的尾音逐渐消失在含糊的鼻音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请问,伊贺颜大学往哪里走?”背后一个温柔的嗓音问,文雅而有教养。
星庭蓦然回头,那一刹那在星光都停止呼吸,眼前的人温柔如花,笑颜灿烂,一个城市的夜景都比不上的笑颜——怎么可能?为什么花宴会在这里?穿着一身好学生气的柔软衣服,触摸起来会很舒服吧?
“这位先生?”花宴温柔微笑,“哪?”渐渐的他吃惊起来,“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星庭的眼里有莹莹的东西在闪,他转过头去,轻轻的开口,“阿诺……对不起,突然很想哭。”
幽幽的语调,即使想哭也依然平静得仿佛玩笑,如果他眼里没有眼泪的话,谁也听不出他会真的落泪。花宴吃惊的看着眼前陌生的路人,“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难过。”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星庭幽幽喃喃地说,“伊贺颜大学,你从这条街道往前走,转过第二个转角往右,然后一直向前……”他柔软的声音说到最后有些颤抖,原本就过分软的声音颤抖起来仿佛楚楚含泪,他及时停了下来倚在街道的栏杆上用双手抱住自己。
一双温柔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了他,那个人的体温里带着花香与风的气息,被拥抱入怀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只有那拥抱的温柔存在着,“别哭。”花宴的声音在耳边,“让眼泪掉下来的话,是男人会很没面子的,哪?”
“哭过吗?”星庭幽幽的问。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哭过的感觉我还记得。”
“眼泪……是什么滋味?”
“不好的滋味。”花宴展颜一笑,“像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男人只有在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的时候才会流泪吧?无论是金钱、事业或者爱人。”
“你失去了什么?”
“很喜欢的人吧,只是我忘记了‘喜欢’的感觉,他消去了我的记忆,想必分手的时候不希望我难过。”花宴笑靥如花,“想必是个很坚强的人。”
很坚强……的人?星庭轻声问,“为什么抱着我?”
“没有人拥抱你是不行的,刚才你给我这种感觉。”
花宴的温暖在耳边发际,心都似融在这种温暖里,没有这种温暖是不行的,如果花宴现在放手的话,他一定会崩溃。“阿诺……觉得没有拥抱就不行,难道你……遇见了流浪汉都可以上前去拥抱?”
“嗯,不,我虽然不太懂人间的规则,但是拥抱着你的感觉真好。”花宴轻轻的说,“你是不能哭的,我不会让你哭。”
“花宴……”星庭的手指慢慢抓住了花宴的手指,五指交握,“花、宴。”
花宴反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我果然没有感觉错,你是认识我的,对不对?”
过了一阵子,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嗨。”
“我喜欢的人——是你吗?”花宴轻声问。
“……嗨。”星庭闭上眼睛,有些颤抖的幽幽应了一声。
“那真是太好了。”花宴轻声说,“幸好你丢下我没有几天。”
什么都不记得……凭着莫须有的感觉也能找到他吗?星庭在花宴的怀抱里转身,托起那张如花的笑颜吻了花宴,“你不该来的……幸好你来了……”
“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我听见的。”花宴极轻的说,“这座城市我只知道有伊贺颜大学,所以我就过来搭讪,幸好你理睬我。”
“幸好你搭讪了。”
“嗯,幸好。”
又过了一阵,星庭幽幽的问,“星庭上界怎么办?”
“我回会去的。”花宴轻轻的说,“每天都回去。”
“也每天都要下来?”星庭也轻轻的问。
“嗯,我要成为……星庭的支柱嘛!”花宴笑靥如花,“虽然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这句话每天都在耳边,是你的声音。”
“……嗨。”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成为星庭的支柱,成为两个星庭的支柱。
“阿诺……”花宴温柔的微笑,“你以前……喜欢我吗?”
你以前喜欢我吗?星庭微微一震。
“不喜欢吗?”花宴并没有惊怒,只是低声问。
“……花宴是支柱来着,一直都是……支柱来着。”星庭幽幽的说,“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他幽幽的说,“想要你这样拥抱我,却不想对你太好。”
“呃?呵呵。”花宴温和的笑了,“霸道——又小气的人啊!”
“嗯。”星庭幽幽应了一声。
“可是我喜欢这样拥抱你。”
十天的炼狱终于结束,此后要以人类的身份,去爱这个温柔的天使,学习如何握住天使的手、不让它飞走。
“为什么我们除了要做星庭上界的天使,还要到人间来开店?”穿着褐红色衣服胸口挂着一个大大的“花”字的嘉门用抹布擦着“伊鹿雅花店”的门面,优雅的诅咒着。
“因为店是花宴和星庭开的。”凤目坐在店里柜台唯一的椅子上,静静的说。
“不要告诉我废话!”嘉门“优雅”的擦掉门上最后一粒灰尘,“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拿伊鹿雅的名字来做花店的名字,看起来像洗发水广告,没有人告诉他们这名字很难听?”
“因为决定开店的那天伊鹿雅天使送了一盒蛋糕过来。”凤目静静的往嘴里放了一块蛋糕,“伊鹿雅是花宴的朋友。”
“伊鹿雅天使是男天使还是女天使?”嘉门本能地问。
“不知道。”凤目回答。
“……”嘉门“优雅”的叹了口气,“又是一个惹人犯罪的纯天使……”
“阿诺……你在说什么?”背后幽幽的声音传来。
“说伊鹿雅。”嘉门继续“优雅”的回答,“星庭,走到人家背后要发出一点声音才是好习惯。”
“嗨。”星庭幽幽的应了一声。
“身上的伤好了吗?”凤目静静的问。
“嗨。”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很欠揍?”嘉门握起拳头到星庭面前,“再答一个‘嗨’试试看?”
“嗨。”星庭的嗓音柔而带一点点鼻音,清里酥柔。
嘉门笑骂,“你这小子故意的!变态!”笑着他已经一拳打了下去,“我不信这次打不到你!”
星庭微微向后一闪,凤目踢过一个竹花篮绊倒他,嘉门一拳正中星庭的胸口,凤目不知道什么时候移了过来,安静的一拳打在星庭额头上,“宾果!”
星庭跌在地上,嘉门和凤目两个人拳脚交加,把这个想揍了六百多年一直未遂的惹人讨厌的人揍了个够,但拳头打出去接触到星庭的时候轻轻落下,一点也没有打伤了他。
愉快的殴打,花宴站在后面房间的门口看着,星庭依然幽幽,但他眼眸之间的褶皱弯起——那是笑的眼神。他笑了,花宴跟着浅笑,只要你懂得笑,不流泪,能和你在一起,无论你懂不懂得爱我,我都不在乎的,至少我知道你并不讨厌我。当你想哭的时候我能拥抱你,能让你不流泪,就已经很足够了。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事……不能对我说,但是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我很坚强,不怕被伤害,我不怕被你伤害。
“这里有黑色的菊花吗?”一个声音响起,伴着若隐若现的诡笑。
店里闹成一团的人同时回头,伊鹿雅花店的第一位客人光临了。这第一位客人黑色西装,戴黑色礼帽白色手套,犹如一位魔术师。黑色礼帽遮住他的容颜,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但那诡笑的气质显而易见不是常人。
“司狐?”星庭慢慢站了起来,幽幽的问。
第一位客人揭下黑色礼帽,露出妖艳妩媚的脸,学着星庭柔软的腔调,“嗨——”
“请问您需要什么?”花宴推着花架出来,“本店有波斯菊、玫瑰、铃兰、天堂鸟、满天星、勿忘我、蝴蝶兰……”
“我想要一朵黑色的菊花。”司狐非男非女的声音在花宴耳边诡笑,“就像这一朵……”他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一错,“啪”的一声手指间多了一枝黑如干涸血迹的菊花,缓缓移到星庭面前用菊花轻轻托起星庭的下巴,“欢迎光临——人间,不,欢迎回到地狱里。”
嘉门凤目和花宴骤然同时看向星庭,难道星庭在化为天使之前,在身为人类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惊人的事吗?为什么人间之妖会这样说?
“地狱……”星庭幽幽的说,“阿诺……我离开过吗?”他居然看了司狐一眼,用他那种微微迷糊困惑近乎“天真”的眼神。
“你——企图离开,而我不允许。”司狐松手,那枝黑菊花带着一种死亡的姿势跌落在地上,跌落在星庭鞋子面前,“漂亮的黑菊花,死亡之菊。”
星庭转过头去,那是花宴嘉门凤目第一次看见星庭和人说话居然转过头去,“怕一个人在地狱里觉得自己可怜需要同伴吗?”这也是第一次花宴听星庭的词锋如此犀利,只听他幽幽的说,“阿诺……你软弱了。”

司狐一定是被激怒了,妖异的黑色眼瞳深处血色一闪,“软弱?哼!”他诡笑,“不是软弱,是嫉妒。”他深黑中闪烁着血色的眼眸看向花宴,“我嫉妒任何企图离开地狱的人,所有的人都要陪我,你不要忘了这是你们欠我的!”
被司狐那双比妖魔还妖异了好几倍的眼睛盯着,会让人毛骨悚然,但花宴眼睛眨也不眨的回视,仿佛正和一只蜥蜴斗眼,一点也不显得心寒,“司狐先生可以把话说清楚吗?”
“不可以。”司狐诡笑,“哗”的回身抖开黑色的外套,往店外走去,“那是——杀人者才有的秘密。”
他走了。
花店里三个人都看着星庭。
星庭默然。
“那个……我要去西村定花,时间到了我要出门了。”嘉门很快的笑了一下。
“我和他一起。”凤目静静的说,好像忘记了他从来不和嘉门一路。
“是啊是啊,我们两个要去拿货……”嘉门随声附和,“快走快走,要迟到了。”
那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花店里。
花宴走上一步,正对在星庭面前。
星庭就像刚才面对着司狐一样,转过头去。
花宴再走一步,强迫星庭正对着自己,“需要我抱你吗?”花宴没说什么,温柔的伸手捧住星庭的面颊,深海般深邃温柔的眼神。
“嗨。”星庭轻轻应了一声。
于是花宴就拥抱住他,带着一身花香与风的气息,还有温暖。
“阿诺……花宴,我是不是……是不是很奇怪的人?”星庭幽幽的问。
“嗯?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盲目。”花宴轻轻的说,“也许……我也是很奇怪的人……”
“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对我好,我没想过要对别人好。”
“我知道。”花宴轻声说。
“你为什么可以一直对另一个人这么好?这么温柔?”
“嗯?我一直很温柔?”
“像今天一样温柔,从六百年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无论你记得还是不记得,都一样温柔……”
“不知道。”花宴的拥抱慢慢变成了依偎,“别问我这种事,让人困扰。”
“我……”星庭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把花宴揽在怀里,看着花宴深海般深邃温柔的眼睛,“我其实……只是觉得,如果我不理你的话,你会对我更好,所以……”这一句话缠绕在心里已经很久了,终于、终于他说出了口,“所以我不理你。”
花宴有些吃惊,以前的事已经不记得了,但眼前这个男子的骄傲和稚气幽幽的缠绕在一起,那么秀丽的唇,让人无端涌起深深的怜惜,“是吗?你真象个孩子。”
星庭咬住了下唇,转过头去,显得有些轻微的腼腆和局促不安。他是个手下沾染无数鲜血的人,冷静、无情、残忍、果断被那种幽幽的气氛氤氲在一起,就成了大家认识的星庭。但刚刚接触到“感情”的星庭却有这样孩子一样的简单任性,这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吧?花宴抬头看着他,温柔的微笑,“其实……我很感动。这样的你只肯给我一个人看,你要哭的时候,也只肯给我一个人拥抱。”花宴柔声说,“如果……你肯给第二个人拥抱,我会杀了她的。”花宴双手托着星庭的面颊,“我有很强的独占欲,不管什么天理和正义,如果你让第二个人看见你现在的表情,我一定杀了她!”
“星庭的庭长……怎么可以这样任性?”星庭轻轻的开口。
“我不管!”花宴微闭上眼睛。
“阿诺……原来你也很奇怪。”星庭轻轻拨开花宴额前的长发,露出花宴温柔如花的脸,“不只是只有温柔的花宴。”
“嗨。”花宴轻轻应了一声,“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不,‘如果你让第二个人看见你现在的表情,我一定杀了她!’”星庭幽幽的重复,“我听起来却很高兴。”
“是吗?星庭。”花宴闭上眼睛,只要你和我有一点相同的感觉,那就足够了。今天我很放纵,因为你刚才显得那么脆弱,我好想触摸你的心,突然之间很冲动。对不起我知道今天不太像平时的我,我好任性。
“嗨。”星庭幽幽的说,“我觉得……不是只有温柔的花宴比较好,”他直视着花宴的眼睛,“真的。”
花宴回视星庭,嘴角渐渐上扬。
什么叫做“幸福的微笑”,星庭就在眼前这个人的脸上看见了,只是这样一句话这个人就笑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所有的幸福。他俯下身封住那微笑的唇,不是说相爱的人会要求天长地久吗?为什么只是这样就已经满足了呢?
轻轻的一吻,纯粹是带着疑惑和想要给予什么的心情,但花宴的眼睛温柔如星,突然之间,星庭开口说,“以前……”
“格拉”一声,花宴知道自己终于拨开了这个人心底的锁,脸上微笑如旧,要用一百二十分的心去倾听这个人原本永远不会说的故事。
“以前……我还活着的时候,我是一种被创造出来的……毒药。”星庭幽幽的说,“黑色的——杀人之菊,死亡之菊曾经是我的代号,就好像司狐以前叫做‘血姬’。”他微微闭上眼睛,“我们是一种毒药。”
“是暗杀者?”花宴轻声问。
“嗨……是奇怪的暗杀者。”星庭用手指轻沾了一下唇,“就像有些人喜欢养有毒的宠物,我们是一群毒物,一群为主人杀人的毒物。”
“用吻……杀人?”花宴缓缓眨了眨眼睛。
“嗯,我们的唾液就如毒蛇一般,可以在几秒钟内致命,那是从小被饲养的成果。”星庭幽幽的说,“用美貌接近指定的男人或女人,在送吻的同时杀人致命,我以前……就是这么活着的。”他轻轻地说,不自然的转过头去。
所以异样的美貌、轻柔的声调、面对死亡的平静、还有投食于返魂者的时候那种快意,都是这样被培养出来的?在杀死成千上万的天使之前,他已经杀死过许多男人和女人,心底沉淀着多少干涸的血迹?黑色的……被干涸的血液眨沾染的……代表死亡的菊花……“用吻杀人……是什么感觉?”花宴轻声问。
星庭沉默了一下,幽幽的说,“别问我这种事。”
“不会比分尸更痛吧?”花宴轻声说,“都是瞬间的死亡,不给人留下痛苦的时间。”
“我们有七个人,分别蛊惑男人或者女人,我们有才智型的学者、有优雅的美少年、有热血青春的学生、有稳健老练的中年男子、当然……也有特别娇怯的类型。”星庭幽幽的说,“还有男女莫辨特别妖艳的血姬。世上最有魅力的类型组织里都有,杀起人来无往不利,没有人能逃得过死神之吻,我们一共七个人,是真正的杀人工具。”
“如果我那个时候认识你就好了。”花宴轻轻的说。
“后来……自然宠物都是要造反的,但是造反不成功,除了血姬,我们都没有逃出来。”星庭幽幽的说,“他是不同的。”
“但是后来他并没有走?”花宴顺从的问。
“嗨。我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他会救人,应该说大家其实都不在乎重新回到杀人者的地位,早就什么都已经麻木了。可是血姬逃走了,他又回来了。”星庭一手盖在脸上,“然后不可收拾的事就发生了。血姬原来并不是司狐现在这个样子,他是艳烈的,特别妖艳,却又特别刚烈,绝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非人非兽的样子……他回来和主人交换条件,只要主人放了我们,他就充当主人的实验品。”
“他回来了,因为你们是朋友,他抛弃不了你们。我相信司狐他心里也不愿意回来,但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回来。”
“嗨!”星庭幽幽的说,“后来……他就变成了司狐,手指上长着野兽的指甲,拥有尖细透明的长长的犬齿,非男非女的声音,我不知道主人在他身上做了什么,但那一定是非常痛苦不可原谅的事。”深吸一口气顿住,“而大家——自然没有被放走,在血姬天真的答应充当实验品的时候,大家全部被杀,尸体交叠在主人实验室下的地窖里。之后血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惨绝人寰的‘实验’,当他发现我们早已经被杀的时候,他变成了司狐,然后深深怨恨我们。”
“恨你们?”
“恨我们居然没有活下去,恨我们丢下他一个人,恨那种被活生生抛弃的欺骗,还有迁怒他经历过的所有痛苦。”星庭幽幽的说,“他在地狱里面待了十年,主人骗了他十年,花宴你知道吗?比死还痛苦的十年,最终造就了人间唯一一个妖,那是被逼出来的,不能死、不能活……凌虐、绝望、痛苦、怨恨……造就了司狐,这一条路,走得比任何人都辛苦。”
“你们的主人是谁?”
“当然不是人类,”星庭放开压在脸上的手,“**人类、以凌虐为乐、以杀人为游戏,除了该隐,有谁能这样肆无忌弹?”他低声说,“这就是该隐和司狐之间的纠葛,几百年来纠缠不清,司狐一步一步的蜕化进步,终有一天……他会夺走该隐的一切,要该隐十倍偿还他经历过的痛苦。”星庭的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当然……没有活着离开也没有陪他下地狱的我们他也一样怨恨,尤其是我。”
“你?”花宴抬起头。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走。”星庭避开花宴的视线,轻轻地说,“我没有参加那次逃走的计划。”
“因为你从开始就知道行不通?”花宴温和的问。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星庭幽幽应了一声,“不,我不知道是不是能成功……但是我没有救他,也没有救大家,如果那天我和他一起带大家走,也许结果就不是那样。所以司狐恨我,大家……都怨恨我,我背叛了他们。”
“没有背叛,背叛是不存在的。”花宴轻轻的说,“他们不了解你。”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星庭说,“因为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花宴微微一震,猛然抬起头来,“为什么?”
星庭侧过头去,有些轻微的腼腆,“我救了一只鸽子。”
杀人无数的人,却会为救一只鸽子而死……所以他成为天使。花宴笑了,“你真象个孩子。”
为了救一只鸽子,被毒蛇咬伤了手指而死,真讽刺,他本是毒蛇一般的男子,有这毒蛇一般秀丽令人迷惑的外表,却死于简单蛇毒。所以在大家决定背叛的那天他没有回来,所以……大家都怨恨他、责怪他、迁怒他,以为他是背叛者。
一双温柔的手捧住星庭的面颊,花宴的眼神深邃温柔如海,“只是一场误会,没事的。”
“不,也许司狐都明白是一场误会,但是在这混淆的三界里,每个人都要寻找自己坚持活下来的理由,无论是真是假,都必须让自己能坚持下去。”星庭轻轻的开口,“司狐怎么能不明白那是一场误会?只是他需要这种怨恨,我必须让他恨,该隐……也必须让他恨。”
生存着……为了什么?宇宙般深远的问题,没有人可以直接回答。花宴展颜一笑,“大家都依据信念坚强的生存,无论是什么样的信念,我都会觉得很美。”
凝视着花宴的笑颜,星庭轻轻的说,“你……像花一样……”
“哪?”花宴笑靥如花。
“像花一样……美。”星庭的最后一个字说得极轻,那酥柔的语音散发出去,韵味久久不散。
“呃?呵呵。”
眼前花宴温顺的笑颜比什么都美。为什么牢牢抓着这个人不放,为什么坚持这个人要成为自己的支柱?没想过这个人是男还是女,没想过要求这个人会说出什么特别动听或者承诺的言语,没想过任何将来,只是现在要牢牢的把这个人留在身边,绝不放手。星庭突然明白花宴刚才说“如果你让第二个人看见你现在的表情,我一定杀了她!”的感受,的确不想让第二个人感受到花宴这种温柔……这种感觉——就叫做“独占欲”吧!活了二十年,死去六百多年,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独占欲!“阿诺……”
“彭”的一声大门被踢开,嘉门和凤目扛着大捧鲜花回来了,看见他们两个仍然依偎在一起,有些傻眼,干笑,“那个……我们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继续……”
“呀!”花宴突然放开星庭走到嘉门和凤目身后去,“你们把鲜花当作……扫帚?”
“嗯?”嘉门和凤目各自看向对方肩头的鲜花,只见那一束束的花卉因为在路上风吹日晒,加上他们两个惊人的速度,花瓣已经凋零了一半。
“嗯……费用。”花宴向嘉门伸出手,“一共一万八千块,二十二种花。”
嘉门有些冷汗的“优雅”的点了点额头,“为什么要我付?”
“凤目大人从来不存钱,我知道的。”花宴笑靥如花,“嘉门大人喜欢收藏奢侈品,嗯……我要一套嘉门大人收藏的日本幕府时期将军夫人的和服。”
“我没有。”嘉门心虚,这笑得像一朵花的家伙,什么时候知道他这么多底细?
“哪哪哪,”花宴举起一根手指,“抵赖是不优雅的,在嘉门大人房间左边第一个柜子第三抽屉,里面有三套和服,一套是青花山水,一套是落樱图,一套是杜鹃啼血……”
“好了好了,为什么你会知道?”嘉门再次确定这个人万万惹不得,“我不记得请你参观过。”
“啊?”花宴笑颜灿烂,“去年夏天柜子里一只蜘蛛,嘉门大人哇哇叫的叫我翻箱倒柜把它抓住来……”
嘉门一手盖在脸上,“失败——”
“给。”凤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椅子上,踢了嘉门一脚。
“东西又不是你的。”嘉门小小声嘀咕,“你起哄什么?”
“我想看花宴穿和服的样子。”凤目静静的回答。
“嗯嗯,”花宴摇头,“为了惩罚你们两个让本店损失这么多资金,嘉门大人,你付出落樱图那套和服,然后——”花宴的笑颜越发灿烂,“让凤目大人穿上!”
“啊?”嘉门和凤目同时叫了起来,“太过分了!”
“做错事一定要受惩罚的,我以星庭长的名义……”花宴举起一根手指,“不听话就是违反规则哦。”
“星庭……”嘉门好哀怨的看着星庭,“你怎么把星庭托付给这种人?阻止他啦,说句话啦。”
“不要。”星庭直接说。
凤目头上的青筋小小的**,“星庭……”
“因为我想看。”星庭不理嘉门和凤目杀人的目光,幽幽的说。
嘉门和凤目面面相觑,僵硬的回过头,眼前有一个笑得更加灿烂的人在挥手,“哪!从明天开始,凤目大人穿和服成为本店形象大使,嘉门大人看店,就这么说定了。”
“等一下!这个家伙怎么可能乖乖穿女人的衣服?花宴!”嘉门指着凤目,“就算我拿了和服来,他不穿怎么办?”
“哦哦,要凤目大人怎么穿上典雅美丽的落樱图,那就要看嘉门大人的本事了,哪?”花宴的笑在嘉门眼中化为蜘蛛的狞笑,比巫婆还要可怕。
“嘉门。”凤目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稳定,“你如果敢拿那种东西出来——”他眼下的坠泪痣仿佛特别明艳,大约是气的缘故,“一定杀了你。”
“花……”嘉门看向花宴,花宴却努力在回想,“我好像记得……嘉门大人的床柱是中国皇帝使用过的紫金雕龙盘云柱,对了,抽屉里的香水是十九世纪神圣罗马帝国教会皇帝使用的……”
“花宴!”嘉门堵住耳朵,“我答应你。”
凤目的眼里登时冒出万丈火焰……
“阿诺……”星庭的声音插了进来,幽幽的说,“你们需要一场决斗。”
“正是!”嘉门和凤目异口同声的说,互瞪的眼睛各自精光一闪,接着瞬间消失在花店里。
挑拨离间的始作俑者笑得越发愉快,回头看进行心里暗示煽风点火的帮凶,“我觉得明天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嗨。”星庭倚着墙壁轻轻的说,“不管是嘉门还是凤目,穿上和服一定都很漂亮。”
花宴的目光在星庭身上打量。
星庭没有看着花宴,轻轻地说,“别打我的主意。”
“被看穿了。”花宴笑靥如花,伸了一个懒腰,“好多天——没有这么开心了!”
“嗯。”星庭轻轻的应了一声。
落樱图……如果穿在你身上,想必会非常、非常美丽吧?温柔如花的人,九十九分的温顺,还有一分的任性和狡猾,造就如甜点般诱人的你……让人想要衔在口中,绝不能让任何人夺走!
星庭。花宴微微拂开额前飘散的长发,经历过那么多血腥的人,像鬼火一样幽幽的存在着,我爱上了那种微弱却坚信信念的坚持,那种极度自私又极度宽容的脾气,甚至是那种沾染血腥的美……我不怕被你伤害。花宴抬起头用温柔的眼眸看着星庭,可是我怕……有一天你真的完完全全爱上我、相信我……我骗你的事实,就会被发现……即使消去了六百多年来我如何爱你的记忆,但是我骗了你的那件重要的事却不在这些记忆之内,因为它并不是爱。花宴用手帕打了一个结绑在头上开始扫地,温顺的笑着。你知道吗?我好希望你有一天真的爱上我,也……好害怕你会真的爱我……
欺骗的烙印永远都在,我不怕被你伤害,只怕我……伤害了你。
花宴把手帕绑在头上的样子还真——可笑,星庭幽幽看着,嘴角渐渐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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