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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元凶已经离去了,经过焚烧后的圣马克西姆修道院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瓦砾,仍旧弥漫着刺鼻的浓烟。济金根面对这样的提问,咬紧嘴唇,无以作答。他万万没想到格莱芬的决心和手段竟达到了将两方都逼到悬崖上的地步。
“难道我们错了吗?我们不该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吗?”诺因沮丧地嘟囔着。
“回去!”突然所有人听到济金根大吼一声,吓了一跳。一时间谁也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他调转马头,向他们命令:“回战场去!再呆在这里只是浪费宝贵的时间!”他倔强的、饱经沧桑和变故的脸就像年轻人那样,依旧焕发着难以磨灭的斗志,“那里需要你们所有人!”
纵然他比谁都清楚,丧失了圣马克西姆修道院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比谁都更迅速地从挫折中恢复过来。在彻底失败以前,就算是苦苦挣扎,这个刚硬的人是不会绝望的。
一丝不祥的阴云笼罩了森林的上空,四周围静悄悄的,山毛榉的枝条在颤栗的空气里微微的摇晃着。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卡尔洛夫的手臂横压过莱涅的胸前,紧紧箍着他,另一只手握着那把致命的匕首。莱涅甚至感觉得到他呼吸的热气喷到自己的耳朵上。
“果然是你。”莱涅打破了骇人的沉默,声音里有种强迫压抑后的镇定。“我该叫你亚瑟,还是奇迹的法维拉?”
卡尔洛夫好整以暇地瞧着莱涅的眼睛。“没想到你竟然追到特里尔来。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否则我们可以好好叙叙旧。”
“你在监狱里的话还有可能。”
“可惜让你失望了。”卡尔洛夫不为所动地接道,忽然用左手去摸索他的腰,将抽出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同样是一把带鞘的匕首,他把它收到了自己怀里。“你还带着这么不符合身份的东西。”感到莱涅的身体一阵紧绷,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些都是你干的,是吧?真可悲,那可都是你们的兄弟呐。你在放火和驱赶他们的时候,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顾虑?”
“你有资格质问我吗?跟你比起来,我所做的算什么呢?”莱涅很快打断他的嘲讽,急速地接下去,似乎要借此来扭转劣势,“因为你死去的那些人,你还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吗?我可都还记得。需要我一一提醒你吗?”
他的喉头突然被猛力地一勒,眼前一阵阵发黑,连串的反诘被剧烈的咳嗽噎住了。“现在我需要提醒你,”卡尔洛夫一字一顿地重重说道,“维尔纳·冯·莱涅,你的性命在我手里,还轮不到你威胁我。”
“……你要杀我?”莱涅努力调整着呼吸,压住自己的嗓音,“我明白你一直想这么干。现在有机会了,动手吧。”
抵在他颈上的冰冷的刀刃轻颤了一下。卡尔洛夫在观察他的表情,接着低低地笑起来,显然认为这个回答很有趣。“不,至少现在不会。你会比你自己认为的有用得多。”他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孩子在考虑如何处置刚抓到的蝴蝶,“挟持你做人质的话,说不定会对特里尔大主教有所触动呢。”
“那是不可能的,他巴不得我这个麻烦马上消失掉。”
“哦,那你就错了。就算他这么想,还有其他贵族呢——譬如美因茨大主教?还有那些选帝侯和教皇特使?肯定有几个愿意会考虑我们提出的要求……他们不会立刻放弃你给他们带来的乐趣的。”
卡尔洛夫感到他压着的胸膛下,那颗心脏在怦怦作响。莱涅在他的手臂里痉挛着,仿佛他那些话和漫不经心的口气深深地刺伤了他。使卡尔洛夫惊讶的是,莱涅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搁在他握着匕首的手上,它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我宁可你在这里刺下去,这样什么都结束了。”
他的话里隐藏了太多的感情和隐喻,使卡尔洛夫的手一瞬间放松了一下。可是下一刻,一支箭像闪电般冲破了重重雾气,向这里呼啸而来。卡尔洛夫下意识地向一侧伏倒,这个迅速而激烈的躲避使他自己和莱涅都倒在湿滑的土地上,那箭矢几乎紧贴着卡尔洛夫的身侧钉在他们身后的树干上。
兰德克风尘仆仆的身影从不远处树林的黑影里出现,距离刚好是一支箭的射程。他稳稳地举着再次上弦的弩弓,“法维拉,马上离开莱涅主教!”他大声命令道,声音里有不可抗拒的威严,“否则我会射第二支!”
“喔,原来您还记得我。”卡尔洛夫直起身体,并没有放开莱涅,只是改换了姿势,“乌尔默向您问侯呢。”
“我说马上!”兰德克并没有理会,但是他喘着粗气,声音微微发颤。
卡尔洛夫牵起嘴角,松开了手站起来。“竟然还有这么忠诚的骑士。”他略一低头,声音有几分无奈,小得像在自言自语。

兰德克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卡尔洛夫放弃得如此爽快。在他迟疑的瞬间,那个轻捷的身影突然一转身,消失在茂密树影的掩护里。“喂!你——!”他反射性地向那个方向飞奔过去。
“不用追了!”莱涅突然提高声音喊道,这阻止了兰德克的脚步,他停下来,迟疑地回头望着他。
“我说不用追了!”莱涅扶着树干站起来,擦了擦脸颊沾上的尘土。
“可是他不是重要的逃犯吗……”兰德克小心地回答,望望他消失的方向,“如果我能追上他……”
“单凭你一个人,就算追上他又能怎样?”莱涅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语气和平静的神色,“你会让他跑掉的。说不定你自己还会有危险。”
“我不会——”兰德克的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他意识到莱涅的态度像往常一样,冷淡而决然,仿佛了解一切,不给自己反驳的权利。
“回去吧。”他声音很轻,可这无疑是命令。他只得收起武器,讪讪地返回莱涅的身边。他让埃默巴赫主教骑上马,自己牵着缰绳。空气中那些剑拔弩张的硝烟味正在逐渐消散,正午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到路边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给黯淡的森林添加上少许金色的光亮。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莱涅突然问道,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沙哑的沮丧感。
“我的士兵说找不到您,所以我马上赶过来,感谢上帝,他没有伤到您。”
一阵寂静。兰德克狐疑地抬头瞧了瞧莱涅的表情。他似乎是在看他,可是那幽暗的绿色眼睛穿透了他,视线聚拢在不知名的某处;他的嘴唇在轻微地翕动,弯成一个冷笑的弧度。兰德克不得不倾身凑上去才听见他在说什么。
“……这回你知道我是多么虚伪了。”
兰德克愣了一下,许久也无法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向着心里的某个神秘的对象倾诉。因为就此以后,他完全沉默下来。
胡腾在返回埃贝恩堡的驿道上再次见到卡尔洛夫时,他骑着马小跑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姿态悠闲得像是田间小道上的饭后散步。“亚瑟,你到哪去了?”他定睛看看面带微笑的卡尔洛夫,喘了口气,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济金根差点跟我们发火,你被通缉还到处乱跑,要是被他们逮住怎么办?”
“我被逮住?”卡尔洛夫挑挑眉,提高音调重复一遍,接着胡腾惊讶万分地看他伏在马颈上闷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可笑?”
“不……”他直起身体,还在夸张地咧着嘴,“故友重逢不应该高兴吗,乌尔里希?”
“我可想不起来你在这里还有朋友。”胡腾紧锁着眉头,丝毫不喜欢卡尔洛夫开玩笑的方式。
“哦,相信我,乌尔里希,我们都是老朋友的。”卡尔洛夫突然收敛起笑容,直面胡腾的眼睛,“我忘了告诉你,维尔纳……他在这里。我和他刚刚打了个照面。”
在听清这个名字的时候,胡腾的脸上闪现出的是近乎崩溃的震惊。“不,天哪……”他猛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连连摇着头,紧张地、小心翼翼地盯着卡尔洛夫。后者却微扬着下巴,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感**彩,仿佛刚才叙述的完全是与己无关的故事。
“看你的表情,好像得知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似的。他就这么让你害怕?”卡尔洛夫轻轻捻着缰绳,带着万分遗憾的眼神瞧着胡腾。
胡腾难以置信地张着嘴,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喊:“现在不是我怎么样的问题!亚瑟,他是冲着你来的,你难道不明白?”
“轻声点,乌尔里希,否则别人会以为我遇上了强盗。”卡尔洛夫皱了皱眉,似乎早就厌倦了这样的警告,“我当然明白,现在他为了再次把我扔进监狱,简直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
胡滕拽住卡尔洛夫手里的马缰,迫使他转过身子认真听自己说话。“亚瑟,有时我真怀疑你心里是否有一丝属于人类的畏惧?!他在向你复仇!复仇!除非亲眼看你烧死,否则不会结束的,你懂吗?”
卡尔洛夫用力甩开胡腾的手,终于怒气冲冲。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此起彼伏,就像无数个人在质问。“我为什么要畏惧他?他强迫我从世上消失,关了我那么长时间,使我两年里像个死人一样,难道复仇的不应该是我吗?”
胡滕张开手臂,呆呆地看着卡尔洛夫狠狠一抽马鞭,超过他而飞身向前方奔跑。他不得不策马赶上去,当他们重新并驾齐驱时,他发现卡尔洛夫已经恢复了平静,并且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还有,虽然我也欣赏以牙还牙,不过我丝毫不打算向他复仇。”他眯起眼睛,红色的头发在疾驰的风里像火焰般格外鲜明,“他算什么东西?重要的是我复活了,还有神圣的事业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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