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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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着一把灰不溜秋的雨伞用力往头上顶着,一阵大风打着几个问号呼呼地吹过,伞顿时像玛丽莲梦露穿的裙子一样被风一吹翻了起来,然后就只剩下了几根弹簧和若干根伞骨,致使我浑身湿透,行走的速度就像德军进入法国的敦克尔刻一样显得步履维艰。
当时的感觉到自己好像雨水一样融化在了那条街上,跟流水一样四处流淌着,那条街上的一切好像都不关我的事,那时唯一的愿望就是赶紧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好来藏身。
走到陈静家楼下的时候我习惯性的抬头看,发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飘在那里,一看是陈静,然后我向她招手,她下意识的抬高脚尖,一阵大风过去,陈静被淋的湿透了。那样子即滑稽有可爱。
陈静站在窗边往外伸着脑袋大声地冲我喊道:“你先进来避避雨吧,你这样回家死定啦。”然后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本想说一个人进去方便么,但是风和雨把话语全给稀释了,传出的声音我自己也不能听得见。
她打开门,还是穿着那件睡衣,不过被雨水淋过,身体的轮廓尽显眼底。然后她去卧室换了一件衣服出来,傻笑着看着我。
我问:“你笑什么?”
她说:“因为自己好笑啊,你说好笑不好笑,你在大街上就跟流浪汉似的,当时可怜死我了。”
“原来是笑我啊。”我突然明白,刚才在雨中都不知什么是自己什么是雨水。
“嗯,你自己站在雨中就像我站在雨中一样,跟我一样可怜。”她说。
“我才不可怜呢,都怪雨伞的质量太差,这么大点儿风都顶不住,我还不如披着雨衣呢。”我说。
“在那个雨季每一个故事都穿着美丽的雨衣,”她歇斯底里的说。
“......”
我只能等雨停了之后再走,我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不要担心我。
陈静打开电视,像在干流水线似的不停地换着电视台,凡是有些勾肩搭背暧昧关系的,她便一扫而过,跟大扫除时她的作风一样。
“你这样翻来覆去的怎么看啊。”我埋怨。
“知道什么,客随主便,我看什么你就得看什么,要不就闭上眼睛。”她说。
我一脸无语,盯着电视机思维从美国草原到加拿大雪山,然后又到了老家的胡同口。
我说:“你这不是掉我的胃口嘛,你在家就这么虐待你家电视啊?”
“嗯,有线电视就这么一个缺点,遥控器的电池用的快。”她说。
最后她终于锁定到一场美国现场直播的拳击比赛,像是昭示着不老实点儿下场就跟穿白短裤的那位白人一样满脸开花。在中场休息时有一位穿三点的银发美女从围栏外走进来举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第二回合”,在赛场内扭臀摇胸地来回游行,陈静再换台,怕这一美女勾起我的淫念。逼得她只看一些枯燥的跟柴火似的广告。
我假装正经地拿出一本名为《罪与罚》的小说低头去看,电视台已被她给蹂躏成了战后的德国一样惨不忍睹的。
我机械的转动着脑袋让她以为我是在看书,但我的眼睛散光了似的,四下流离。她目不转睛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紧捏着遥控器,就像紧捏着她的贞节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我走了过去,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沙发顿时凹下去一大块立方米,陈静的那边就像黄土高原崩塌的土方一样向我倾来。
信任是一颗安眠药,她无所顾虑的倒头睡了。说实话当时我是极不信任自己的,总有一种做贼的感觉,而且全身所有的神经末梢像一根根小火把一样的交相点燃,焚烧五腑六脏。
我抄过遥控器随意的按着下滑键,电视剧那种缓慢的进展使人完全相信为什么近几年的家庭暴力有增无减而且到了新世纪又突破新高的原因就在于看的电视剧太多。
那晚所有的电台都挂满了星星,我按红键关机。月光如水泻满一地,屋内的一切都像是照片的底片一样,隐隐约约灰光朦胧。四下静静的一切像是一只围帐一样环绕着。
陈静穿着粉白色缩边儿花裙,骑着单车,一边唱着朴树的《白桦林》,肆意地行驶在疲倦的外环路上,像是一阵风。她唱的《白桦林》那种温凉的曲子使人感觉到世界仿佛是刚刚被开辟似的,一切都显得混混沌沌的。
也许在她面前自己永远都像隐藏在暗处的一块石头或围绕在她身边的一缕风,在她看来一切事物都静悄悄,一切的繁华都是背景。乍一下听不见她的声音,世界仿佛空虚了。
一阵类似于拉肚子的刹车声和嗵的一声后,歌声停止,陈静十分不雅地躺在了沥青路上。一辆皮卡车拖着破碎的玻璃拉出两道像铁轨似的刹车痕吐着尾气停车,走下一位被吓得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诚惶诚恐地站在那里看着发生的一切。

陈静嘴里一直往外冒血,我傻傻地看着不知所措。
巩小玲毕竟是位女生,欠身抱着陈静,哭得脸都支离破碎了。
“陈静,你别吓我啊,.......”
陈静迷眼望着仅剩的几片天光,淡淡的眼神,出奇的暧昧。像是刚刚跑完8000米一样她沉重地呻吟着,她那整个娇小的身躯在颤抖。
她那微熙的嘴唇张张合合,在叫我。我紧紧握着她那一双颤抖的手。
人在临死时都会有这么一幕,拉着最亲爱人的手说些让人一辈子难忘怀的话。
可她什么都没说。
张铁跟杨睿把司机揍得弃车而逃,二人转而又对那辆皮卡车施以暴力,把前边砸得唏哩哗啦几乎跟后边一样成了露天敞篷式。
救护车在我们几个用现代通信设施狂轰滥炸之后才姗姗而来,拉着警报就跟报丧似的。陈静被抬上救护车,身上往下滴血。
我们跟着跑到医院,想如何给她收尸。
等了很长时间之后,一位大夫双手带着手套,沾满血迹,走了出来,我上去问:“太平间在哪儿?”
他说:“跟着我来吧。”
然后我十分沮丧的一路跟着他走,然后他走到一个门里面,对我说:“到了。”
我抬头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洗手间”。
我说:“我问太平间在哪儿,不是洗手间。”
他说:“闲着没事去太平间干嘛,我还以为你说错了,是去洗手间呢,很多人都把太平间当成洗手间问。”
我说:“你们把二者合一算了。”
他说:“那样死者不愿意。”
我说:“不愿意的应该是我们,谁愿意在方便的时候看着尿池旁放着一具死尸啊。”
他煞有介事的问我:“你到底找我干嘛?怎么就跟个鬼魂似的。”
我说:“是这样的,我的一个同学死了,请问她放在哪儿?”
他问:“叫什么?”
我说:“陈静。”
他先是沉思了一会,然后说:“刚才手术就是我给做的,缝了好几十针,现在脱离危险了,你怎么不盼人好呢,你跟她是仇人啊。”
我已经跑出很远,找到她的病房,然后看到她黯然的躺在床上,包裹的就跟个木乃伊似的。
“你没死啊?”我既惊且喜。
“你盼我死啊?”
“谁说的,我以为那医生一身是血的把你解剖完然后弃尸荒野了呢。”
她不说话,闭上眼睛寻思些什么。
“你想什么呢?”我问。
“想我如果真死了你是什么表情。”她说。
“没表情,”我说“会像傻子一样看着你的尸体然后下半辈子缄口莫言,当哑巴。”
“谁信啊,不过两天又开始发表宣言似的讲话了。”
“谁骗你谁不得好死。”我说,“我真是这么想的。”
“但也不是这么做的,想的很好,等做起来就难了。”
然后巩小玲和张铁跑了进来。
我们几个像炸尸似的死灰复燃,自己脑子里怎样为陈静收尸的想法马上自杀了。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悼词我都给你想好了。”巩小玲说。
“你盼着人家那个啊。”我说。
巩小玲喜极而泣,坐在那里酝酿了为陈静死后流淌的眼泪提前预支,呵呵地笑得就跟个弱智儿童似的。
有位博学高深的医生过来给巩小玲号脉询问病情,凭着巩小玲那口白牙再加上呵呵的傻笑,那位医生说,巩小玲必须得进精神科。
陈静欠身倚着气枕,面黄肌瘦,点滴瓶正滴哒滴哒地给她输血,脸上顿然消失了以往的不可一世,仿佛印尼海啸后的混浊但却宁静似水。
突然她伏身“呕”的一声吐我一身粮食,出心报复似的。
巩小玲打趣说:“陈静,你躺在大街上的姿势真难看,幸亏护士把你抬上了救护车,要不然城管大妈定要骂你妨碍市容啦。”
张铁说:“这可是你第二次进病房了,真有出息,整天住白色公馆。”
陈静说:“这是第三次了,生下来算不算?”
张铁说:“算。如果你再一命呜呼了就更算了,太平间可亮堂多了。”
太阳升的老高,到处都是白色。
陈静说:“我睁开眼看到白茫茫一片,光亮亮地吓出我一身冷汗,跟太平间似的,我以为我死了呢。”
我说:“那还了得,你明明就是鬼缠身啊。”
我摸摸她的手,说:“嗯,没有温度,应该是从地狱来的。”
陈静说:“我真是从地狱来的,就第一个先拉你下去转两圈,享受一下十八层地狱的待遇。”
我说:“你对我的待遇可是够高的,都不知怎么谢你了。”
陈静说:“不用谢,多做几个人肉叉烧包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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