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2--古镜奇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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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啊。”朝颜倚着树,抱着膝认真地听着:“结果后来你和更夜还是没能把她怎么样啊?”
“还能怎样?”辟邪摘掉一片落在头发上的叶子:“后来王璇就一直和她哥哥形影不离。我根本就没机会出手。”
朝颜沉吟了一会儿:“除了三味真火就没其它办法了吗?”
“有是有,可是我不能保证在逼出妖灵的同时不伤害另外几个灵体。”辟邪这回算是明白什么叫投鼠忌器了。
“我看这事儿得着落在妖灵的真身上。”一直没说话的更夜开了口。
朝颜看向更夜:“既然你这么说,心中应该是有答案了。”
“只是个猜测,”更夜站起身,“我现在就去证实一下。”
“他还真是雷厉风行啊。”朝颜叹道。
辟邪点点头:“我也不能拉组织后腿啊。”
朝颜略一思虑:“医院?”只有两条线索,除了王璇那条,就剩医院里的那几个失魂者了。
辟邪击掌道:“兰心惠质。”
“我一起去。”朝颜清亮的眸子盯着辟邪,目光中尽是坚持。
少年看出她的绝决,并未阻拦,只拾起她一绺长发一嗅,嘻嘻笑道:“有美同车,颜如舜华。”
朝颜满面绯红地打开他的手:“少贫嘴!”
开门,关上;再开,再关,如此七次。
还是那间小小的酒吧,宽大的吧台,紫衣落落的老板娘。
“欢迎光临随心所欲屋。”依旧是甜美的声音。
“阿紫,好久不见。”蓝发少年熟稔地和故人打着招呼。
“秋言?!”阿紫的声音里有一丝讶然。
“你还是叫我更夜好了。”更夜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更夜,夜色深沉的意思。
“你怎么那么久没来,也不想阿紫吗?”伴着一股淡淡香气,老板娘柔若无骨的身子贴过来,吹气如兰地在少年耳边低语。
更夜浅笑,“你还是老样子。”
“真冷淡,枉费人家中意你那么多年。”阿紫语带幽怨地放开更夜,“你来应该不是为了访友吧?”
“来随心所欲屋自然是有所求。”
“求什么?”
“一面铜镜。”
“一面铜镜?”阿紫的眼中带了些许复杂的神色。
更夜一字一顿,“黄帝十五镜之第八镜。”
“罢了,就知道瞒你不过。”阿紫轻叹一声,在一旁的桌前坐下:“你怎么知道的?”
更夜坐在阿紫的对面:“起初我并不知道,只是感觉到王璇身上的灵气非妖非鬼,奇异非常。后来辟邪告诉我,王璇曾对他说,要与王家了解千年恩怨。”
阿紫打了个响指,桌上出现两杯清茶。
更夜拿起茶杯深深闻了一闻:“你还记得我喜欢喝碧潭飘雪。”
“男人的品味通常单调而固执。”阿紫端起茶杯,摩挲着杯上刻的花纹,“所以你就猜出她的身份。”
更夜摇摇头,“本来我不知道她的身份的。可是后来我想到你。”
“我?”
“你虽然刁钻古怪,贪财好色,然而一向上正天道,嫉恶如仇。在你的地盘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没出手,那只有一个可能――她也是狐!而她报复的对象又是王家,这样便很容易联想到王度的事情了。”
《太平广记》上记载了一个故事。隋朝时汾阴有个姓侯的人,是天下少有的奇士。他去世时,赠送王度一面古镜。这面镜子便是黄帝所铸十五面镜子中的第八枚。
后来,王度又返回长安。途经长乐坡,借宿在程雄家里。他家新近接受他人暂时寄养的一名婢女,容貌颇为端庄秀丽,名叫鹦鹉。到了晚上,王度就要脱衣歇息,拿起古镜照照,远处的鹦鹉看见了,便连连叩头说:“哎呀,我再也不住在这儿啦!”头都叩出了血。王度怀疑这个婢女可能是精怪,取出宝镜对着婢女照去。婢女便连声喊道:“哎呀!饶命啊!我立刻就现出原形!”
王度马上将古镜遮起来,说:“你先自己讲清楚你的来历,然而再现原形,我就饶你一命。”
婢女再次拜谢,自己讲述道:“我本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树下的一只千年老狸,能变化**形。没想到遭逢天镜,使我再没法隐去原形了。”
王度又问:“你原本是只老狸,变**形后难道不祸害人吗?”
婢女说:“我变**形侍奉人一点也不想祸害人。”
王度又问:“我想放你一条生路可行吗?”
婢女说:“恩人给我这么厚的照看,怎么敢忘记您的大德。但是,天镜一照,再也逃去不了原形啦。我变**形很长时间了,羞于回到原来的样子。望恩人暂时将天镜放回匣中,赏给我一餐酒饭,让我喝个大醉再死去吧。”
王度立时将镜放回匣中,并亲自为鹦鹉敬酒,并将程雄的家人及邻里都招呼来,大家一块儿边喝酒边戏耍玩闹。鹦鹉不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扬起衣袖,边舞边歌,道:"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于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鹦鹉歌毕再拜,化作一只老狸死去。
阿紫轻轻啜了口茶:“《太平广记》中讲的故事不对。”
更夜静静地等着阿紫解释。
“鹦鹉她……本是一只天狐,修炼千年,又到人间行善,待到历练期满,便可长出九尾。可是她遇到了王度。王度这个人,英俊儒雅,颇有高士风范。他知道鹦鹉的真身后不但不嫌弃她,还表示要和她永结同心。后来,王度借口去汾阴访友,要鹦鹉暂寄在程雄家中。天狐本有九尾,若是把九尾全部砍断,天狐就可以**。王度回到程雄家去找鹦鹉时,鹦鹉已经自断七尾。”
“自断七尾?”更夜不禁为之动容。
“天狐九命,每断一尾就是断一条命啊!你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痛苦。鹦鹉这傻丫头……自断七尾却换来王度的一面铜镜。可怜那时鹦鹉七尾已断,灵力不足原先十一,生生被打回原形。后来魂魄又被封入镜中,一过就是千年……前些天,我无意中得到了这面镜子。黄帝铜镜果然名不虚传,即使在千年后仍有着强大的封印能力。我解开鹦鹉的封印,她的魂魄已经很弱了。本来若是假以时日,我访求朋友,佐以灵丹,未尝不能恢复她的魂魄……正巧这时王璇新死,鹦鹉魂魄未齐便附到了王璇的身上。我若是强行逼她离体,必然魂飞魄散。”
更夜沉默良久。王度所为固然人神共弃,鹦鹉的命运也让人扼腕。然而,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伤害人命始终是不可原谅的。
茶已有些微凉,喝在嘴里有涩涩的味道。阿紫扭头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你知道寂寞的滋味吗?”
更夜心中一窒,想起以前自己曾无数个晚上站在最高的楼顶临风欲飞;想起自己在满天的焰火下独自沉默;想起自己在热闹的人群中默默微笑。他沉默着,不知阿紫为何突然问这一句。
阿紫也不再提,只取出一面铜镜,:“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
阿紫手中的正是当年黄帝所制的十五面铜镜中的第八枚。
阿紫站起身,一脸郑重:“所心所欲屋规矩:第一,委托人提出要求,由店主决定是否接受。第二,做为交换,委托人需完成一件店主要求的事。第三,店主不得泄露被委托事由;委托人亦不得泄露店主所要求事由,违者后果自负。”
更夜也起身,“明白。”
“呵,”阿紫脸上带着微微的嘲弄:“当年我想尽各种办法也无法让你替我做一件事。你对辟邪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更夜只静静喝着茶,并不辩解。
“你要我做什么?”
阿紫轻叹一声:“希望你能尽力让更多的人明白事情的真相。”
“就这么简单?”更夜讶然。他原以为阿紫会让他为那个人搜灵的。
“不是只有你才会对朋友忠心,”阿紫惨淡地一笑:“天道不可欺。我不能为她乞命,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医院周围总有些死灵飞舞着,虽然说不上害人,可那种浓重的悲伤、绝望让朝颜感到难以忍受。她不由自主地向辟邪身边靠了靠。辟邪紧紧握住她的手:“这种地方只我这种神经大条的人来就好了,你和更夜对灵太敏感了。”
夜风吹起朝颜的长发,她缩了缩脖子,“我总不能一直靠你保护啊。”
“只要我活着……”他低声说。

“你说什么?”
辟邪摇摇头。只要我活着,就必定护你周全。承诺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总之我们这次总算没白跑。那妖灵在每具躯体里都留下了一魂一魄。只要在七七四十九天内让其余的魂魄归体就可以了。据第一例失魂者的案子有多少天了?”
朝颜默默一算:“四十八天。最后的期限是今夜子时。”
辟邪沉思了一下,“可是若是妖灵要报复,那不是吞噬整个魂魄来得更痛快些吗?何必还要费力留下一魂一魄,给我们恢复的机会呢?而且听她的话,其余的魂魄并未被她吞噬……”
“因为她太软弱。”一个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更夜!”朝颜吃了一惊。
“你来了。”辟邪显然早已感觉到更夜的气息。
“你家学渊源,可看得出这是什么?”更夜拿出那面铜镜。
辟邪仔细观察着铜镜。这面古镜宽有八寸,镜鼻是一只蹲伏的麒麟。围绕着镜鼻划分出四个方位,有龟、龙、凤、虎按照方位布在上面。四方之外又布有八卦。八卦之外又有十二生肖。辟邪屈指一弹,铜镜铮然作声,其声清越,历久不绝。“似乎是传说中黄帝所铸的十二铜镜。”
“啊!”朝颜掩口轻呼。
、更夜赞许地看向朝颜:“想到什么了吗?”
朝颜轻声道:“王度。”看到更夜肯定的表情后,她又接着说:“这镜子能够识别狐妖的魂魄,所以不用担心会伤害到那六个人的魂魄。”
更夜点点头,原原本本地向二人讲述了阿紫所讲的故事。两人自是又感慨了一番。
“总之,现在还是先找到鹦鹉再说吧。”
两个少年同意了朝颜的建议。
“更夜,能找到鹦鹉的所在吗?”
更夜点点头,抬起右手,右手的食指处出现了一根极细的丝线,在黑夜中发出些许柔光。
“牵灵线,只要我看过一次的灵我就绝对能够找到。”
不施粉黛,借着月光,将头发散下来细细地梳着,挑了一绺用一根簪子在脑后簪起。一袭素白长裙,长裾委地。纤腰上一根飘带。王璇抬头看了看月亮。装饰完毕,也该起身迎客了。
她盈盈起身,走到院里。“既然来了就出来吧。”王璇的声音如古琴般清淙。
三人从黑暗处跃出。
“我一直在等你们。”
“王璇……不,你是鹦鹉。”朝颜笃定地说。面前的女子如从一卷古书中走出的精灵,那种空灵雅致的美是王璇也不及的。
“是啊,”鹦鹉嫣然一笑:“我很美吧?”这句话却是向着更夜问的。
“很美。”更夜由衷的赞叹。
“所以,先不要把黄帝铜镜拿出来。”她语调凄楚:“我已经一千多年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了。今天是满月,我最多能再维持几分钟。”
朝颜愕然:“你知道我们带了铜镜来?”
“呵,被封了一千多年,怎么会感应不到。”鹦鹉淡淡地说。
鹦鹉轻轻拢着黑发,“既然你们拿到了铜镜,那么一定听阿紫那丫头说了我的事吧。”
朝颜望着她那空灵苍白的脸,“自断七尾,为了那样的人,值得吗?”
“值得吗?”鹦鹉轻叹一声:“这个问题我想了千年还是没有想明白。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她浅浅一笑,眼中浮尘尽消:“做都做了,还想什么值不值的呢。”她双手凭空一挥,手上便出现了一架古琴。她纤细的手指在琴上划过,琴弦发出悠远的声音,“这是我以前用的琴,琴名如淙。”她把琴递给辟邪:“公子可愿为我抚琴一曲?”
鹦鹉望着辟邪迷惑的表情道:“那日你我共舞时,我已经发现你手上的茧子。而且你刚刚看到‘如淙’的表情,”她轻轻掩口胡卢:“若不是琴痴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
“好,就为你自断七尾的深情,我为你抚琴。”辟邪席地而座,接过如淙,置琴于膝。
辟邪的手指按在琴弦上,仿佛不是他在抚琴,而是琴弦呼唤着他,“铮”的一声轻音后,古雅幽谧的曲子流泻而出。
鹦鹉纤腰微错,广袖轻舒,舞姿曼妙,临风而舞时竟似要乘风而去,她曼声而歌。歌曰:擎我青铜镜,执我桃木篦,梳我流云髻,着我曳云裙;眉画远山青,眼含秋水润,胭施满月颊,丹点朱砂唇。
唱了一遍后又歌:今夕何夕兮,蹇洲中流。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本来敌对的四人竟在这里如老友般抚琴唱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朝颜愣愣的重复着这句,竟有泪滚落下来。
随着辟邪最后一个琴音。鹦鹉停下身,长袖一舒,数十个灿烂的光球从她袖中逸出。而她的容颜也变成了王璇的样子,依旧美艳,只是少了些空灵古韵。
“魂魄?”更夜仰头看着夜空中那些倏然隐去的魂魄。
“那些魂魄应该都归体了。”鹦鹉望着三人,自嘲地笑笑:“我是多么没用的狐狸啊。被人封印了一千多年竟然还是这么心慈手软。赶明儿我改名叫兔子好了。”她想的有趣,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好了,我累了。”她对更夜说:“你是灵师吧,快拿镜子收了我吧。”
更夜幽蓝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遵命。”
“更夜!”朝颜想要阻拦却被辟邪轻轻拉了拉衣袖。
“小姑娘,珍惜你身边的人。”鹦鹉感激地向朝颜笑了笑:“能弹出那样的琴音的人……你果然是有福的。”言罢她闭上双眼,口占一偈道:“我本天人,自由来去。”
更夜没有取出镜子,而是咬破手指。他右手一弹,一滴殷红的艳血便粘到了鹦鹉眉心,朱砂般艳丽。更夜高高举起右手:“天地诸灵,从吾召令……”黑夜中仿佛有无数光斑从各处升起,向更夜的手指处汇来。
朝颜看了一眼辟邪,他也是一脸严肃。这是什么召唤?竟要用施术者的血做媒介,他们从没见更夜用过这样的灵术。
更夜的左手在胸前不停变化着各种繁复的诀,速度之快,连辟邪的目力都及不上。“借汝之力,以吾身为证,封――灵――”更夜话音一落,那些集结在他手尖的亮光便沿更夜的手臂窜入,自头而下,又沿更夜的眉入射出,倏地没入鹦鹉的眉心。
鹦鹉蓦地睁开眼:“灵师,你……做了什么?”
更夜艰难地向她笑笑,长舒一口气,脚步一个踉跄,竟吐出一口血来。
“更夜。”辟邪抢上前扶住他。转头向朝颜道:“阿颜,为他疗伤。”
朝颜点点头,右手按在更夜胸口。
“我没事。”更夜虚弱地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镜子递给鹦鹉。鹦鹉浑身一颤,缓缓翻过镜子。铜镜中映出一个女子清丽的容颜,正是王璇。
“封-灵-诀?”鹦鹉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更夜。
蓝发少年笑容温和:“你自断七尾,甘受灭灵之痛,不就是为了**吗?现在我已经把你的灵封在王璇的身体里了。从此你便是她,她便是你了。只是,你从此便要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了。真正的王璇已经死了,又何必让她的兄长再承受丧妹之痛呢?这具躯体,也算王家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我?我真的……”鹦鹉不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泪簌簌而落:“我是人了,我可以做人了。我是人了……”
过了许久,王璇才忽然想了什么一样:“封灵诀是逆天而行,你是以自身之血施的封灵诀,若有天遣……”
更夜蛮不在乎地笑笑:“自然是我受了。”
“你,”鹦鹉哀哀地看着更夜:“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这种人,天遣什么的背得多了,也不在乎多一个。而且,《太平广记》中记载的侯生本就是个灵师啊。我替他还点儿债也是应该的。王璇自幼体弱,魂魄不完,又焉知她不是你自断的七尾转世呢?”
“啊。”鹦鹉轻呼一声。
更夜目光坚定,“天心自有公道。七界轮回,众善因皆结善果。你不必觉得亏欠谁,今日一切全因你善念而致。”
“行了,再说下去你都能成佛了。”辟邪当胸一拳。
“哎哟,不行了,吐血了,吐血了……”更夜装作吐血的样子,一下子翻倒在辟邪身上。
朝颜与鹦鹉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随心所欲屋。
“铜镜还你。”
“你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你和鹦鹉讲的原因?”
“因为我……知道寂寞的滋味。”
蓝发少年笑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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