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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城海运发达,商贾各异,内有广东珠玉、蜀中清茶、洛下黄醅,特色锡器漆盘应有尽有;外来之物如象牙犀角、玳瑁钻石、豆蔻檀香。 入了夜,各地往来的商贾游人全出现在夜街上,寻欢作乐,听戏吃茶无所不有。
城里的夜市真热闹啊,很繁华呢,与《东京梦华录》中写的一样!
左顾右盼,郗顽洛温婉的脸上全是笑。刚才出门若不是跑得快,定会被施宅的婢女跟着一块。不是不想与新交的姐妹逛夜市,只是……今夜私事,不便带人。
边看边走的灰衣裙衫在满街的绿衫红绡中并不显眼。走过无数个食铺杂摊,她拐进一条漆黑的小巷。熟门熟路地摸到后门,轻叩三下,随即门被打开,一个布衣老妇看了她一眼,侧身迎进屋。
“你随我身后,别乱跑。”老妇声音沙哑,却透着一丝慈爱。
“嗯,我会的,蔷婆婆。”郗顽洛乖巧地点头。
被唤蔷婆婆的妇人轻声一笑,叹息回头:“你这丫头啊,别让人太操心就好。可惜你那……”一边说着一边引她从少人的道上楼,转眼便来到一间香气扑鼻的华丽房内,“你等等。”
任她掩门离开,郗顽洛的眼珠骨碌碌地一转,眉头皱了起来。
房内灯烛煌煌,轻纱轻款;房外,就她刚才瞧到的,也是珠帘晃耀,浓香郁鼻。静下心仔细听,可以听到有人展喉轻歌关汉卿的《西厢寄寓》,那一声“娇滴滴小红娘,恶狠狠唐三藏”听得她眉心皱更紧,叹气声更长。
唉!这儿……是妓院啊!
庆元瓦栏妓院不下八十间,独飘香楼与章柳阁居当红之首。这儿,正是位列双红的章柳阁。她来这儿,只想与那人说清楚,别再没事生闲找麻烦。
等啊等,等到红烛化了一半,仍未见有人来,那蔷婆婆也不知跑哪儿去。摇摇坐麻的身子,她站起来,决定出去找找,若那人忙得没空,她自是乐得赶紧开溜。拉开房门前,特地跑到水银镜前照了照,嗯,不错,灰衣灰裙灰脸蛋,怎么看都是后院打杂的,绝对不会引来寻欢客的觊觎。自我满意了一番,心中不由感叹海外商人运来的镜子,照得……好清晰呀,就连额上那颗小黑痣也瞧得一清二楚,铜镜真是比不上呢。
对镜俏皮地皱了个鬼脸,她轻轻拉开门,廊中无人。郗顽洛提裙跳过槛,本想顺着楼道往人声最杂的地方走去,在章柳阁人最多的地方,那人一定在。刚走过一间雕花门,房内传出的声音倏地令她停脚。
“大人既然喜欢,待第一版印出来,在下一定送大人一份,小小礼物还望大人不要推辞。”
施龙图?他怎么会在这儿?
想起五天前的糖丸和糖酪樱桃,眼睛弯成新月,纤巧的身子“蹭蹭蹭”,蹭挪到门外,顺便将门纸捅个窟窿,眯眼看去——哇,这人在香艳美人堆里还能挂着温和的笑。与他相比,身后施伐檀的脸就有些臭了。
那位大人背对着门哈哈笑了几声,左拥右抱得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随即,就见施龙图回头冲施伐檀举了举茶盏,低声说了一句。
说什么呢?将耳朵贴在门上正想听仔细,不妨花门“吱”地被人从内拉开。郗顽洛赶紧站正,看到一脸震惊的施伐檀。
“呃、呃……”被一群目瞪口呆的姑娘盯着,她勉强一笑,“三、三少爷,我只是路过,路过而已,不打扰您谈生意。”无视银袍公子微变的脸色,郗顽洛顺着原路冲下楼,顾不得施伐檀在身后的叫喊,也顾不得撞到一位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
跑呀跑,给她用力地跑!
跑过街市小桥,跑进施家后院,直到坐在床沿上,憋在胸中的一口气总算呼了出来,“哇,吓死我了,檀管事的耳朵真灵,站在门外都能知道。”
“他没听到。”
“是吗?没听到怎么——哇!”她迟钝地跳起,才发现伸手不见五指的房中坐了一个人,“你、你是人是鬼?”
静了静,施龙图轻笑泛开,“顽洛,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三、三少爷?”她不信。
“兹!”烛火点亮,灯边正是满身香气的施龙图。
“你、你变回来的?”举手扇了扇香粉气,紧张的双肩缓缓放松。不可能啊,她可是马不停蹄地一鼓气跑回,明明他应该稳坐章柳阁,寻花问柳好生快活,为何比她先一步回来?
“你真的是一鼓作气跑回来?”嬉笑中声音中含着不可轻闻的无奈,施龙图问,“在你眼中,我应该稳坐章柳阁?你确定不是稳坐中军帐?”
“啊?”枣儿脸微微泛红,听他戏语才明白将心中所想念了出来。
“顽洛,你怎会去那地方?”直观明了,他要听解释。
将市舶司丢给伐檀和女人解决,他这次可是一路追在她身后,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这丫头明明是逃命模样,却停在街边买了一包水晶角和红丝干脯。越看越有趣,差点当街大笑。
“这个……我去……找一个儿时的朋友。”郗顽洛飞快觑他一眼,赶紧移开。
撒谎!不用过多猜测,她心虚的样子根本就不适合说谎话。
敛眸盯着油灯,他收回笑容,当再次抬眼看她时,眼中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异亮——当时不觉得的郗顽洛,直到三个月后才明白自己听了一个多么大的秘密。
“顽洛,墨香坊被人烧了,你可记得?”
“记得,三少爷。”不然她也不会暂住这儿。见他转开话题,小嘴上弯,解开水晶角和红丝干脯的线包,放在桌上,“你……要不要尝尝?”

摇头,“你应该看到,水行军到的时候,官尹府尹市舶司也一并到了。他们还认为西印街私印宝钞。”
着晶角,她听得不太认真。
“本朝钞银共用,朝廷中统元年(1260年)实钞法,你可知,用油墨纸张印出来的钞永远抵不得金银,想造假很容易。近年来朝廷加印纸钞,每年达到百万余锭,宝钞已是名副其实的虚钞。世祖忽氏(忽必烈)时,两淮转运使阿剌瓦丁监守自盗,私印官钞二万一千五百锭。如今的皇帝不过尔尔,怎会没有官员私印宝钞?”
只顾着塞晶角,点头聊表自己有听。
“我今日在章柳阁,正是与市舶司谈论假钞一事。商官素来不分家,他能赴宴,也不吃亏。”
用力地哼,以表达听得多么认真。
瞟了眼见光的晶角,他突地伸手扣住她的脸,“顽洛,这是我今日去章柳阁的原因。你呢?”
“唔……”他的手劲不大,只是轻轻地抬着她的下巴,却足够吓得含在嘴中的食物滑下肚,好死不死滑到一半,卡在喉间,“咳咳!”
他、他想谋命!狡猾的男人,先说出自己的秘密,然后以物易物逼问她的秘密,见她抵死反抗就心生杀机,想让晶角呛死她。
“喝水!”冰凉的触觉在唇边,是他送上的茶。
“咳咳……你……你想害死我,想杀人灭口,想……”一口水灌进来,阻止她的胡言乱语,成功让卡在喉中的食物滑下肚,也成功让她傻掉——他吻她。
柔软的唇未留恋太久,将水灌进她口中后便抽离。轻拍她的背顺气,漆黑的眸子闪过不解的。
“你、你……”终于咽下该死的晶角,除了脸红,她实在找不到第二种表情。该死的,以后绝对不吃晶角!
“顽洛,你骂人。”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他抱起她放在腿上。
“三少爷!”回过神的人开始挣扎,“你、你……请你放开我。”
“不放!”他非常赖皮地圈紧肘臂,俊朗的脸上再次浮现令她头皮发麻的微……不,狞笑!一如那天行酒令。
“可……我们这样,不合礼数的,三少爷!我不是章柳阁的姑娘,你若是想调戏姑娘,我想……城中大把的姑娘小姐希望成为你调戏的目标,她们可是万分地景仰你。”挣扎半天,不只挣不开,反倒让男性的气息窜入鼻间,扰乱了她的呼吸。不得已,她只好乖乖坐在他腿上。
“你呢?”看她半晌,他问。
“我怎么了?”好在只是抱住她,让她冲上头的火焰暂时回落在心口徘徊。
“你是否也如那些姑娘小姐,景仰我?”他要的可不是一个只会景仰的妻子。
对视一眼,她点头,“是是是,三少爷龙姿凤采,的确为万人所景仰,小女子对你也是景仰有加,佩服佩服!”
“撒谎!”她的话明明是应付,却让他心情愉快起来。忆起方才胸口突涌的,他不再追问她为何会出现于章柳阁,仅以指腹摩擦她饱满的红唇,轻问,“顽洛,你可许配人家?”记得她说过自小寄住舅舅家。
“许配?”恣意的轻抚引来她陌生的颤抖,只吐两字便不敢开口。因为每说一字,好像在亲吻他的手指一般。
“有吗?”指腹停在唇角,轻轻一拭拭去刚才沾上的芝麻。
芝、芝麻?又羞又气地看他迎着烛火万分优雅地弹飞小小的白芝麻,郗顽洛顿时气鼓了双颊,“没有。”
什么温和的三少爷,什么对工人极好的三少爷,什么才华满腹的三少爷,哼,根本就是轻浮狡猾、心机深沉,恶劣到让她想踹上三脚的人。
“甜脯很好吃吗?”这丫头似乎不觉得气鼓鼓瞪人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应是含情脉脉。
“好吃。”她瞪、瞪、瞪。
“那……我想尝尝。”勾起温和的微……不,狞笑,柔软的薄唇低伏,如愿吻到残留的果脯味,也如愿让她消了气鼓的颊。本想惊叫的唇微微一抖,让他借机加深这一吻,濡沫相融。
“轰——”徘徊在心口的火焰如脱缰野马,去势无回地冲上脑门,除了僵硬,还是僵硬。等到野马回栏,她发出一连串低哑的惊呼时,已是第二天晌午。此时,施家三少爷吻了她的事,早被昨晚躲在后院窥探军情的家仆传遍施宅。
怪她,全怪她,若是昨夜跑得没那么急,也不会一路引来仆人的关注,当然也就不可能让他们发现施三少爷跑进她的房。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他何时走的她都不记得。只知道、只知道……完了完了,柔软的唇触感好像刚发生过的事,时间怎么一下子就跳到第二天晌午啦?
唉——再次仰天轻叹,枣儿脸在听到“随意路过”的施家仆从们非常“大声”地窃窃私语时,皱得比苦瓜还苦。
她是我们的三夫人啊!
老爷昨天会朋友去了,今儿一回来伐檀管事就把这件喜事告诉老爷听,我亲眼看到,老爷兴奋得头发全竖起来了。
……
吸气吸气,别让人破坏了自己温婉的形象。她性格温婉,与世无争,只要抄字混口饭吃。对对对,她和气,她性子柔,她绝对不会发、脾、气……气呀!
调整表情转身,看到远处奔来的华服老者后,抽搐的笑脸完全破功——施龙图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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