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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城中所有待字闺中小姐希望的良人,也许,他并不适合你。 ”
呈给外人的性格的确令所有人景仰,而隐在温和后的淡心淡情,甚至淡名淡利,淡到笑看红尘、淡到喜怒自乐、淡到……他其实什么也不在乎啊。为什么挑选那个满腹慈悲心的和尚来讨厌?为什么不挑别人偏偏挑了那个空门化心?其实,他以内敛为淡,僧人以慈爱众生为淡。淡到……可怕的地步,这也是初对他时心中惟一的感觉。淡到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为何出现在温和的笑脸上。
和尚淡,以慈悲世人让自己心安,是虚假;他淡,以讽笑众生取乐自己,是、是真正认识到自己吧。正因为淡,所以当他眼中流露满满的情意时,她爱上了,爱上这个看似完美,其实满身缺点的施三少爷。
“娘,我爱他,无论他对我的爱能持续多久,我都不会恨他。就如你不会恨爹一样。”幽幽轻叹,感到母亲身子忽颤,她笑,“娘,我真的是你的女儿。”
“胡闹!难道你是娘从街上捡来的?”
“我没有你的美艳,但有你的性子。娘,当年若是爹不变心,你也会变心,对吧?”知母莫若女。
“……”
“娘你别不承认,以你活泼的心思不会执着于沉闷的男人。这些年,我听舅舅说有不少男人想迁你入户,让你脱离妓籍。你拒绝了,娘,为什么?因为你喜欢与人争斗时的意气风发,喜欢香气美酒,更喜欢周旋在男人间,看他们丑态毕露。”
“我怎么生了个这么聪明的女儿。”美妇看似抱怨地说。
“我有你的性子,娘,只是,我执着的是书法。”似想到什么,她“扑哧”一笑,“娘,阁里必定买过墨香坊的雕版《金刚艳》,您看过吗?”
“看过。”
“您觉得我的字如何?”
“一般。”老天爷,请原谅她看不出鸡爪字有什么可赞美的地方。
“呵呵,娘,你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没怪您。所有人都说我的字一般,惟有他……说我的字一笔一勾中透着香艳。”
“香艳?”美妇坐直了身。
“只有他看出来了,娘,你说他是不是我天生注定的伴侣?所有人都认为我写得一般,就连当初辐管事引我入坊,也只是看中我的字秀气整齐,而非香艳。娘您知道吗,自从舅舅教我习字开始,不管是在地上练,还是用笔在纸上练,我脑子里全是你风情万种的模样,慢慢地将气韵融入字中,让字带了一丝艳色。 娘,你还说我不像你吗?”
美妇身子软了下来,“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年轻的脸满是嬉笑。
“后悔生了你、后悔把你生得这么聪明、后悔……没有在你小时候多陪陪你。”美妇的声音带着哽咽。
“好,多后悔一些,多内疚一些,越内疚对我越有益。”开着玩笑,她皱了皱鼻头,“你答应我让我独自生活一年的时间,想看我能不能养活自己,我做到了。所以,娘,我以后的生活你只能旁观不能插手。”
“说了半天,你这丫头就是不想让我管?”美妇幽怨地戳了戳女儿的头,气闷。稚鸟何时长硬翅膀想自己去飞翔,想……嫁人了,“你真的爱施龙图?”
据说飘香楼有他的解语花,那个飘……想到死对头,半老徐娘脸变得光彩起来。
“嗯,我爱他,若是有一天我带他来章柳阁,您可别让守门的拿刀剁他。”
美妇转转眼,突然笑起来,“哈哈,施龙图喜欢我女儿,我倒要看看飘香楼拿什么跟我斗!”
“咔——”顶上的瓦重重地响了响。
章柳阁,飘香楼,庆元独占鳌头的两家妓馆。三五不时争嘴相斗是家常饭,每月红牌姑娘大比拼必不可少。
这一天,接近黄昏时分,“又开始了,快去看看。”路人们交头接耳。
“还没到月尾呢,这次是小吵吧?”
“对,是小吵,快看热闹。”
人言嗡嗡声从一条街传到另一条街,传到施氏书堂,传到施龙图耳中。
“两家又在斗?”银袍男子问施伐檀。
“想必是了,三少爷。”
“正好,去看看。”双手负背,轩昂的人影尾随人潮之后。
人潮称不上涌动,倒也接踵相摩。遥遥相对的两幢华丽高楼,楼面各自站了一位美妖的妇人。章柳阁前是妓馆之主柳妈妈,飘香楼与之对阵的自然是香妈妈。
柳妈妈瞟了眼死对头,娇声道:“我这儿‘舞低杨柳楼心月’,艳!”
“那我就‘歌尽桃花扇底风’,香!”脸上满是珠粉的香妈妈环顾众人叫好后,得意地一笑,“谁不知我飘香楼双红才女,你凭什么跟我斗!”
“双红才女?我呸!谁不知我章柳阁四娇奴。”柳妈妈回头冲阁中叫唤,“福禄寿喜,还不快出来!”
就听四声娇啼合唱,轻飘飘地走出四位美人立于柳妈妈身后。香妈妈一见,亦回身叫道:“绮心、绮情,出来!”

“啪啪啪!”众人犹如听到戏鼓般激拍,个个手心出汗,紧张接下来的好戏。
“章柳阁在庆元仍是十五年的老字号,我这儿的姑娘才艺双绝,得到才子的一致称赞。”
“飘香楼也是庆元的老字号,虽说才十三年的历史,我调教的姑娘才色兼备,多少老爷官人想娶回家做夫人。”
“我阁里——雪柳絮飞,红雨桃花坠!”
“我楼里——风微尘软落红飘!”
“人人都道章柳阁——灵鹫西岩秋波送!”
“哇哦!”人群传来哄声,人们都想看看,如果和尚也章柳阁的姑娘,飘香楼该如何应对!
香妈妈没料到死对头拿出家人斗她,一时想不出对法,场面僵住。人群中的施龙图笑容越来越大,当听到“灵鹫西岩秋波送”时,心中念头一闪,有了决定。
街上,柳香二人又吵了几句,见天色已晚,各自收了姑娘开门迎客。柳妈妈正要转身,有人叫住她:“柳妈妈留步。”
她回头,眼中一片银光,“施三公子!”
“柳妈妈的才气施某佩服,今夜,可否请柳妈妈共醉?”
“多谢施公子夸奖。”送个得意的眼神给回头的香妈妈,柳妈妈脸盘娇笑,“若是施公子不嫌弃,妈妈我今儿个就陪您一醉方休。”
“如此甚好!”不顾众人的嚷叫,施龙图银袖裹手,隔着衣物抓住她。
在外人看来,施三公子带着色的笑,与柳妈妈双双步入楼中。于是乎,隔天城中有了传闻——施三公子其实喜欢年纪大的女人,城中新寡的妇人有福了。
“施三公子找我,不是为了共醉吧?”刚进房,柳妈妈笑脸一垮。
龙图温和地笑。
“你想干什么?”
“你我心知肚明。”
“施公子,你读的书多,妈妈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么肚明?”
听她推诿,施龙图神色不变,淡淡的眸子盯住她,“我要买下章柳阁。”
什么?“啪──”打翻茶杯,柳妈妈瞪眼。
“你多少银子肯卖?”
互瞪半晌,柳妈妈勾起讥笑,“施三公子,难道出了本《比丘醉》,你不印书想改行做妓厅老板?”
“你不卖?”他挑眉。
“不卖!”辛苦经营十五年,他说买就买,当她这儿是什么?
“柳妈妈,我知道你福禄寿喜四娇奴讨不少官爷欢心、知道你与富人交好、知道你养了一批护院,可……”他轻顿,看她防备瞪眼后,心知鱼儿上钩,“不妨这样说,我家大哥在江湖上尚有名气,请些身怀绝技的高手不是难事;我家二哥在朝为官,你说是庆元的官大,还是大都的官狠?我若让人多称赞飘香楼的姑娘,你没银子赚还斗得过香妈妈?所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我买章柳阁,你仍是柳妈妈,这儿仍是庆元的花街鳌头,于你百利无害。”
不愁无处下金钩?这男人果然不可貌相,她还没开口,所有的路全让他挡死。但他买妓馆干什么?
不愧是阅历丰富的柳妈妈,眼珠转了转,“施三公子,你买章柳阁干吗?若是喜欢,飘香楼不错啊。那绮心不是得你称赞,说什么才色双绝吗?”
“逢场作戏,你当真?”
好狠的男人!柳妈妈心中暗叹,想起女儿的笑脸后银牙一咬,“三公子,你对其他姑娘也是逢场作戏?”
“不知柳妈妈说的是哪位姑娘?”
“就是那个死丫头……”口快叫出,柳妈妈咬唇气恼,“就是……顽洛那丫头。”
听到熟悉的名字,施龙图露出进房后第一个带着人气的笑脸,“柳妈妈,我送出一颗心,换回一颗心,不吃亏。”
狠!果然狠!
柳妈妈聪明世故,心知争不赢他,思量半晌答应他买阁的条件。施龙图目的达到不多逗留,出门前回头道:“施某希望此事不要张扬,你知我知便可。明日施某让伐檀送来地契和买卖书,柳妈妈可别临时反悔。”
“不会!有银子赚又多个靠山,妈妈我怎么会反悔。”
“如此最好。”微一点头拉开门,施龙图倾头片刻,再回头,“刚才在楼外言语上多有冒犯,还请不要挂在心上。”
“不会不会。”想起死对头气白的脸,她心情大好。
“柳妈妈,我朝徐琰曾作得《蟾宫曲》青楼十咏,初见小酌、沐浴纳凉、临床并枕、交欢言盟、晓起叙别,此十咏尽详其事。你若有兴趣,不妨叫姑娘一天唱一段,应可引来不少风雅之士。”言毕,施龙图袍袖轻拂,负手离开。
青楼十咏?“哈哈!”明白怎么回事后,柳妈妈拍桌大笑。
聪明啊,看她女儿找了个多么厉害的相公,还没娶进门心思就偏到丈母娘身上了,“哈哈哈!”九月尾的才艺比试就用青楼十咏,看飘香楼拿什么跟她斗。
“顽洛,你可为娘找了个好靠山呢!”怜爱的话语飘出窗外,载满待嫁女儿的母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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