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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吻她,在她的脖上咬出牙印,却不曾解开她的衣衫。 她以为会控制不住,毕竟,满眼浓浓,是脱离温和外衣的男人应有的眼神。咬了牙印,他唤来婢女整理邻边厢房,将她推进去后便不再理。
在床上翻转到夜半,她终于记起,三个月前后院女厢房中,他说过在章柳阁与市舶司谈论假钞一事。如今想来,他早就开始撒网钓鱼,处心积虑如此之久,真让她佩服他的耐心。嗯,为了自己的安危,千万别惹容易记仇的男人。
起初,郗顽洛还担心那晚见到的可怕事情,随着传闻的增多,渐渐地她也忘得差不多。
六月中,庆元城人人皆道:“市舶司被人砍了脑袋,尸体挂上城楼上,身上悬着的令牌来自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浅叶组。”随后,传闻出了庆元城,传到其他城镇。至于他人再怎么传,就不关庆元城的事了。等到六月底,人人最喜闻乐道的是——四大败家子之一的施五公子,在踢鞠比赛中伤了命根子,已经是个废人。
“没有,是杭州来比赛的家伙输不起,故意造谣中伤。”施小五义正词严地对施宅里的每一个人解释。
七月,活字本《比丘醉》初印五千册罄订一空,成为当月最热门的话题。
八月,一传败家子之林二公子得了花柳病,命不久矣;二传败家子之周三公子之弟──周八公子白袍美书生,好“美男破老”,同时城中各家书铺的《吴下阿蒙·断袖》一书遭人抢购,买者均为白袍小书生;三传《金刚艳》雕版被日本书商高价购回国,施三公子的嘴都笑歪了。
有人要问市舶司一案后来如何处置?城中人绝对会翻你一记白眼,嘲笑:“市舶司是谁呀?兄弟,你已经落后了,快去施氏书堂买本《比丘醉》看看。听说施三公子这次不出雕版,要出巾箱本(即袖珍本),高丽和日本的书商已经定了几千本呢。”然后,问话的会觉得自己太丢脸,赶紧跑去买一本翻看。若再有人问同样的问题,他也会送上一记白眼,告诉你落后太远了。
九月,天气开始凉爽。
墨香坊抄字间,写版师忙版稿,抄字师整理富贵人家重抄的族谱。
“纪师傅,三少爷这次真的不出雕版?上次的雕版卖得不错呀?”学徒阿荣将版稿均匀贴在木板上,准备雕刻。
“这段时日庆元的书院商会要集合刻印儒家经书,西印街的印坊全在忙这个,三少爷也说了,这种故事书的雕版对世人只不过一时新鲜,出多了就没味。这次改印巾箱本,也是图个新鲜。”
“是吗?”阿荣转头,“小顽,你常和三少爷在一起,有没有听说这次到底是印雕版本还是印巾箱本?”阿荣现在的确不明白,等到了年尾,看到其他印坊全都效仿着雕刻,一时书堂堆满了雕版印制的故事书,而那时,施氏书堂的巾箱本因为小巧便于携带,再次得到读书人的追捧,引得庆元城内但凡有水井处,皆能言“比丘”也。 那时,小伙计对自家老板的佩服,只能用“拜地”形容。
“不知道。”努力辨认缺损字眼的女子摇头,“阿荣,要不你叫我一声姐姐,要不就叫小洛或小郗,不要叫我小顽。”
“你休想,男子汉大丈夫才不会随便叫人姐姐。”瞧瞧窗外,阿荣拉过凳子坐到她桌边,“小顽,我听辐管事说,你是未来的三夫人,是不是真的?”
“辐管事说的?”非常温婉的声音。
“是啊,我也瞧见了,三少爷每次来坊里,眼睛总溜在你身上,你低头抄字没看到。”
“是吗?”不理灿烂过分的笑容,郗顽洛磨墨。
“小顽,前两天有人送信给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事?我看你这些天不太开心。”阿荣移了位,仍是笑得灿烂。
“没事。”想到那封信,磨墨的手滞了滞。照那人的要求,四日后的轮休要去一趟才行。
“阿荣你还不做事,想偷懒呀!”纪师傅放下雕刀,拧起徒弟的耳朵。
“啊呀!痛呀师傅,我做我做!”哀叫连连,阿荣将凳子挪回原位,本想抱怨两句,却不想坊外一阵飞沙走石,掀起黄沙腾腾迷了眼,其他人想必同受其害,一时间叫骂不断,“谁呀?信不信我请浅叶组的杀手作了你。”
“洛三夫人,救命!”飞沙之后,焦急的求救声从郗顽洛脚边传来。
放下衣袖,众人觉得场面很熟悉,几个月前似乎见过这小书童。有些个记忆好的拍拍手掌,说了句“是五少爷的书童啊”后,众人一致低头,当刚才的飞沙走石不曾发生过。
“你是谁?”郗顽洛勉强一笑,磨墨的动作未停。
“小的是卫函呀,洛三夫人,您不记得小的没关系,这次您一定要救救五少爷,您要是不去救他,这世人只怕没人能救得了啦!到时,五少爷一缕孤魂……呸呸,瞧我这乌鸦嘴!洛三夫人,您还是赶快随小的去救人吧,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请问,你唱的是哪一出?”拉回裙角,她稳坐如山。
“不是唱戏,洛三夫人,小的是奉了五少爷的三面金牌快马赶来,哎呀,您就别磨墨了,快走吧。”
“五少爷又被老爷家法处置啦?”她猜。
“对对对!”卫函跳起来拍打衣上的灰尘,惹来周围人的咳嗽。
“五少爷被家法处置时一向是三少爷救命的,我怎么能说动老爷不处置五少爷呢?还有,你可以叫我小洛或小郗。”
“三少爷一早就被赵老爷请到商会去了,五少爷说了,您若是不肯去,只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呀,呜……”卫函声泪俱下。

“顽洛,你还是去救救五少爷吧。”不时何时入内的施伐辐劝道。
“我?”她何德何能管起老爷的事。
“既然五少爷说你能救她,定是可以的,这些书先别抄了,我让马车送你。”施伐辐出门备车。
“马车太慢了。”卫函收了泪,有些急。
回头看他,施伐辐面不改色,“你敢让她骑马,五少爷以后绝对没好日子过。”
“是!”吞着口水,卫函不敢再吱声。看她柔柔弱弱的,真从马上跌下来,三少爷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五少爷。
连拉带推被“扶”上马车,无奈之余,郗顽洛只能认命地去救那“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的施龟书。快到城门时,她问:“五少爷这次又做了什么惹老爷生气的事?”
“回洛三夫人,小的听五少爷说,有个妇人挺着大肚子找老爷,说是五少爷他始乱终弃。啊,您可别信那妇人!五少爷一向对女子呵护有加,怎么会无缘无故弄大了姑娘的肚子呢?五少爷说了,这是一件冤案,他迟早会查出来谁在陷害他,当务之急是先从老爷的家法中把他救出来。不瞒三夫人,只有一出事,不管是不是五少爷的不对,老爷第一个处罚的就是五少爷。有时候,小的真替五少爷难过。”
“他弄大了姑娘家的肚子?”听了卫函的话,她微有不快。
“不是不是,您别误会!等见着那姑娘您会相信不是五少爷的错了。”连续抽鞭,卫函加快速度直奔施宅。
“告诉你小兔崽子,想当年你爹我人称是‘翻江拥浪腾波蛟纹龙’,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是你爹。看门外干什么,想让你三哥救你?做梦!告诉你,伐檀今天一早就跟着龙图去商会了,别以为还有人来为你说情。站着干什么?快去拿家法!”最后一句吼的是仆人。
刚进门,郗顽洛就听到冲天怒吼,听其训子之严,无异铁了心要庭训振家仪。
“爹,孩儿是被人冤枉的……”可怜的哭音来自跪在堂中的施小五。
“冤枉?为什么姑娘只会冤枉你,不去冤枉你三哥四哥,也没听有人冤枉你大哥二哥?发什么呆?叫你去拿家法,再不去我连你一块处置。”见下人呆立,施父火气不打一处出。
下人低低地应了声,跌撞着跑出来,连经过郗顽洛时也不曾留意。
“家法还没拿出来?”她回头看卫函,见到他的心虚。果然,施五少爷只怕没等姑娘上门就准备在受处置前先一步搬救兵。
“爹!”哭音又传了出来。
“爹?你叫菩萨都没用。成天不见你读书,就知道迷在香粉堆里。”
“等等,爹,孩儿也有读书的时候。”施小五深感委屈。
“读书?”施老爷犹如听到笑话,“你读的什么书?《秋虫谱》斗蟋蟀?我怎么没见你翻《论语》、《孝经》啊?知道城里人怎么说吗?说你是败家子!”
施老爷对谁都和善,除了五儿子,那脸上的厉狠之色活像看的是仇人。郗顽洛探头,看到的就是如此情景。
“老爷很生气,我能救五少爷吗?”她回首看卫函,眼中尽是怀疑。
“能,一定能!”小书童滑着墙蹲下。
“你腿软啦!”
“没有。”他赶快撑起来,怎能让女人小看他。
屋内,施五少低头,眼角不时瞟向门外,心急卫函速度太慢。
“看什么?还不死心想等你三哥?”一声吼喝炸满庭,“先把家训给我背三遍。”
呀,还有家训?心下称奇,郗顽洛缩在门外听施小五低头嘀咕“又要背家训”,随即抬头对施父道:“啊,我背我背!孩儿一字不忘,家训四本:读书起家之本,循理保家之本,勤俭治家之本,和顺齐家之本。爹,孩儿是冤枉的!”
盯着施父严肃的脸,她有些羡慕。
从小就不知道爹是谁,在记忆里,只有舅舅教她习字的身影,而娘……她记得儿时随舅舅进城,舅舅远远地指着一位艳色妇人说是她的娘。懂事了,娘偶尔也去舅舅家探望,对她疼爱有加,却始终不愿与她一起生活。在她记忆里,当时远远看到的身影,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她的娘……
“洛三夫人,求你赶快去救五少爷,家法已经来了!”
身后被人推了一把,思绪打断时已站到施父身边。气恼瞪了卫函一眼,看到施五少爷双眼一亮,“施老爷。”她福了福身。
“小顽?你怎么来了?找龙图啊,他去商会了,要不,我让桑芽带你去。”施父接过铁尺,看到小儿瑟缩了一下。
顾不得她,施父手中铁尺虎虎生风。施龟书见她呆立不动,只得自己跪走到她身后,连声道:“爹,孩儿真是冤枉,看在小洛三嫂的分上,您就饶了孩儿吧。”拉动她的裙角,他低声哀求,“小洛三嫂,你快替我求情呀!”
“不要叫我三嫂。”回头嗔道,她正想试着劝慰盛怒的施父,却觉眼前黑影一闪,劲风扫过脸颊,身后一声哀叫传来。
施父不等她开口便推开她,铁尺直冲小儿打去。施龟书躲闪不及,拉着郗顽洛的衣袖往侧倒,手肘不小心撞到椅腿,缩手时忘了还捏着她的裙子,害她整个人扑在他身上,背上——替他挨了施父一尺。
场面定了片刻,接着是一片惊叫。
惊叫什么她已无心去辨识,背上火辣的痛疼让双目泛出泪水。直到有人扶她躺上床,拿着清香的药膏准备上药时,她只有一个念头──
有爹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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