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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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夏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第一次见到九年没有见过面的父亲。
有的时候,语夏偶尔也会这样想,爸爸、念阿姨、涧、澈,这些曾使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令她的人生轨迹完全驶向另一个方向的人,会不会偶尔想起自己和妈妈。如果想起,在他们的记忆里,自己和妈妈会是什么样子,又会以什么样的心态来评价各自的生活。可是等到真正见面的这样一天,才发现那些本该在她的印象中如同刀刻钢铸一般的人,都已经很模糊了。出了汽车客运站,凭着爸爸举起的接站牌,他们才找到彼此。一路坐出租车到饭店,语夏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淡淡的应着爸爸的话。爸爸很亲切,很善谈,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没有一丝白发,依然俊逸儒雅,衣服穿得简单却有品位,这样的长辈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晚辈的尊重和喜爱吧!可是对于语夏来说,爸爸也不过如同这个初次某面的城市一样,华丽遥远而陌生。
时间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呢?
它冲淡所有的怨恨与伤害,却也消逝了亲情与天伦。
到酒店的时候,念阿姨、涧、澈,都已经等在那里了。念阿姨依然很年轻,依然美丽出众,简单绾着头发,穿着样式简单的衣服,却百般适合,优雅的看着她微笑。涧和澈站在她的身边。
涧和澈是孪生兄妹,比语夏大七个月。涧长得像妈妈,仿佛和煦春风的俊雅,看着语夏仿佛风动碧波的微笑着。澈,也许像她爸爸多一些,鼻子高挺,乌亮的眼睛里尽是满满的笑意。澈穿着无袖白色上装,湖蓝色长裙,当她从妈妈身边走过来拉语夏的手的时候,白色细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语夏看着饭店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自己的球鞋,心中摹的生出这样的想法。
也许答应与爸爸见面,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语夏,要喝点什么?”
语夏小心的坐在床沿上,细心打量着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房间。对于一个女孩子的卧室,这里已经足够大了,柔软宽大的床上铺着粉色的可爱床单,同样粉色的衣柜和电脑桌,床上随意放着几个毛绒玩偶,随处可见可爱的小饰物。
“随便什么都好。”听到澈这样问,语夏连忙礼貌的回答着。
“那就喝橙汁好了,对皮肤好。”澈拿出一大瓶橙汁,倒在两个玻璃杯里。
“对了,你记不记得那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爸爸带我们到你外公外婆家去玩。也不知道是谁提议,我们一起在你家的后院,比赛爬到树上摘果子。我哥平时都不爬树的,那天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噌噌噌的第一个就爬上去了,还得意得要命。结果他也不挑,大摘特摘的弄了满满一怀的果子,可是所有的果子都是最酸最难吃的。”澈兴奋的提起往事。
“是啊,那个时候,大家都有点傻傻的。其实果子都还没成熟,大多数都是酸的,只有少数一些是甜的,可还是兴致勃勃的比赛去摘果子,好像真的很在意那几个果子一样。”
“我就不一样了,”澈把橙汁递给语夏,“我在上面精挑细选,虽然是最后下树的,可我摘的果子都是最甜最红的。”
“所以那时候大家都很佩服你,你去了没几天,所有的伙伴就都都跟在你后面到处跑。你说去拿就去哪,你说干嘛就干嘛。”
“因为我从小就敢说敢干,孩子王一个嘛。可是你和哥就不会啊,我记得那时候,你们两个常常粘在一起,不知道有些什么有趣的事情背着我们去做。”
“嗯,有吗?”语夏倒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了。
“当然有了,我记得很清楚的。那时只觉得特别好奇,好像我哥特别喜欢跟你在一起,不过也难怪,像我这样土匪一个,也难和他玩在一起,那些兴冲冲跟在我后面的,大概也差不多。对了,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我记得那时候我哥把他摘的果子第一个就拿给你,让你挑。你挑了一个,还说很好吃,可是其他人兴冲冲的跑去拿,都说很难吃,就以为你最好运气,拿到唯一的甜的一个。可是后来我忍不住咬你的果子,还不是一样又酸又涩。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那么酸的果子,你还能吃掉半个啊?”

“呃……”
…………
“小珊怎么样了,她比我大一岁,应该读大学了。”
“她去年考到外地,全家都搬到她读大学的地方了。”
“那秦庄呢?当年他可是立志要投身军旅,为祖国为人民奉献一切的。”
“他现在在S大,年年都拿奖学金,现在是立志将来要出国留学。”
“这样啊……”
…………
“那颗果树怎么样,还是有小孩爬上去摘果子吗?”
“没有了。每次果子成熟了都没人去摘,熟透了自己会掉到地上,院子里满满一地都是。有时候没有人捡,好多天院子里都是一股浓浓的果子香味。”
“真可惜。我听爸爸说你和乔阿姨住在Y县,你后来有常回去吗?”
语夏笑笑:“没有了,好些事是过年回去听隔壁阿婆说的。”
“噢,这样啊,我好想再去几次……”
…………
吃过饭,语夏跟着他们回到了这个家。三室一厅的房子,宽敞明亮,装修得典雅舒适,各类家电设备应有尽有,可爸爸还是满怀歉意的向语夏解释,本来今天吃过饭就可以直接到新买的房子去的,可是中途装修出了点问题,导致拖了进度,大概要等开学前几天才能搬进去。念阿姨跟语夏说,现在只能和澈住一间房,如果有什么不方便一定要说出来,不要因为不好意思就忍着。等搬到新家就好了,而且新家离闹市区和学校都近,以后周末回家或者出去玩,只要半个小时就够了,很方便。澈和语夏说,以后她们在一个学校上课,可以常常在一起。
…………
前景似乎一片光明。
可是,真的能有这么好吗?
现在的这个家是一个奇怪的重组家庭。
最先开始的时候,语夏的爸爸和澈的爸爸是好兄弟好朋友,当年语夏和涧、澈第一次见面,就是语夏的爸爸邀请他们到语夏的外公外婆家做客。
那个时候,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后来,澈的爸爸出车祸去世了。
葬礼是语夏的爸爸协助澈的妈妈办理的。
因为念阿姨的家里少了顶梁柱,再加上两家的关系,两家的来往就更加密切了。
后来,澈的妈妈开了一间画廊,一半的资金是语夏的爸爸出的。
画廊的生意越来越好,语夏家里的情况却越来越糟。
语夏的外公在语夏八岁的时候去世,外婆坚持不肯和他们一起住在W市,一个人住在家里,过了半年,也去世了。
外公外婆去世后,语夏的爸爸和妈妈在几个月后离婚了。语夏和妈妈一起生活。
再后来,语夏听到爸爸要和念阿姨结婚的消息。
最后,语夏和妈妈离开W市,到Y县定居。
市和Y县在一个省,长途汽车大概三四个小时的路程,可是这么多年来,语夏从来没见过爸爸一面。
直到今年,语夏考市的大学,爸爸和妈妈商量,语夏十八岁生日后不久大学就开学,想把语夏接到自己身边过个生日,再带她熟悉一下环境,这才有了这一次的见面。
生日宴安排在市里最好的饭店,吃过饭,切蛋糕,送生日礼物,然后回到了这个家。因为当初向妈妈承诺已经买了新房子,不必担心过来后住的问题,所以爸爸和念阿姨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向语夏解释,仿佛亏欠她一样。可就算觉得不方便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某个人搬到客厅睡沙发吗?就算不方便,也是她打扰了他人原本平静的生活,该抱怨的是别人,绝不会是她。
回到家里,爸爸和念阿姨让澈带语夏到房间参观。这样让两个女孩在一起说说笑笑,也不过是难以面对相处时的尴尬和陌生吧!正如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一样,语夏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不过是让主人客气而礼让的客人而已。
一个家,四个人,父母加上一对子女,本该是最美满的家庭。吃饭的时候,一张桌子,不会有空当也不会挤。外出的时候,不会有谁受冷落,也不会觉得烦。
可是五个人呢?
爸爸、念阿姨、仍随父姓的涧和澈、改跟母姓的语夏,一个家里住着这样四种姓氏的五个人,这就是语夏现在所面临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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